尸体长发之谜-11

阿响给香烟点上火,吹了大大一口的烟雾,然后将其放在烟灰缸上。  “钱包、化妆品之类的细小东西都放在挎包里,可以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这里就不作考虑。剩下物品的共通性就是——它们具有某种程度的长度和强度。”  “强度?”  深雪不禁觉得纳闷。  “是强度。尤其是抗拉力。”  “是吧。”  “深雪更加觉得纳闷。”  “那么,怎么回事……”  “衬衫、运动装、裤子、毛衣、睡衣、皮带、围巾、毛巾、浴巾、丝袜、对风机的电线、带挎带的挎包。如果把这些东西都系在一起,会怎么样?”  “系在一起——”深雪在脑海中浮现出那种场景,说起来,“做成长绳?”  “对,那就是答案。”  阿响满意地点点头,向大家展示起放在床边的那个运动包。  “这里面放着和案发时被拿走的物品一样的东西。购买时,尽量选择相同尺寸、相同材质的东西。用这些东西,我稍微做了加减运算。”  阿响打开包,首先拿出来的是小挎包。  在被拉直的挎带中央,牢牢系着丝袜的一端,把丝袜从运动包里拽出来后,另一端和第二双丝袜的一端系在一起,接下来是第三双丝袜,再接下来是被拧成绳索状的围巾……就这样,被系在一起的物品被一个接一个地拽出来。  “我先测量了各个物品的长度。”  阿响停下手,重新开始说起来。  “当时,比如长袖衬衫,我就这样,先解开前面的纽扣,然后将左右袖口和衣角捆在一起,拧成绳索状。因为这种形状,强度最大,也有长度。如此一来,它的长度就是——”  阿响把视线落在刚才那张纸上。那里好像记录着测定的长度。  “大致是100公分。运动装比衬衫结实,可以将两个袖口展开使用。它的长度是120公分。——我就这样,在注意保证某种程度的强度下,测量了各个物品所能达到的长度。下面,我就列举一下测量出的数值——  “宽边裤90公分;毛衣130公分;睡衣100公分;睡裤90公分;皮带90公分;围巾120公分;毛巾100公分;浴巾150公分;丝袜考虑到它可以拉伸一定长度各是150公分;吹风机当然可以使用电线部分,电线200公分;而且我还从挎包的带子正中量到挎包底部,90公分。  “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就是1830——18米30公分。但是,大家看一下像这样实际系起来的东西后,就会明白——”  阿响看看从运动包里拿出来的那些东西。  “为了将各个物品牢牢地系在一起,需要相当长度来打结。像浴巾这样的厚东西,至少需要40公分打一个结,即便是吹风机电线那样的东西,也需要20公分打一个结。如果两端都需要和其他物品相连,所需长度就要翻倍。但是只有挎包例外,它就这样挂在‘绳索’的最前端,所以长度不会减少。  “如此一来,平均每个物品用于打结的长度是50公分,除了挎包,有14个东西——也就是要从刚才的总长度中减去700公分。最后的答案是1130——11米30公分。那么,这个长度是怎么回事呢?”  “11米30公分……”  深雪在嘴里含混地嘟哝着,视线移向阳台方向。  “是这个建筑物的高度吗?”  阿响点点头,嘴角处露出些许笑容。  深雪继续问下去:  “罪犯将很多东西系在一起,做成‘绳子’,下到地面?”  “当然会出现这种想法。刚才我说‘要有一定程度的强度’,就是指能支撑一个人体重的强度。”  “从那个阳台下去?”  “所以今天我测量了一下。从四楼的那个阳台到地上的——更准确地说,从那个护栏最下面的铁管到山坡下方,那个水池中的踏脚石的距离,结果是11米70公分。这和算出来的‘绳索’长度相差40公分。”  这时,阿响的嘴角边又露出些许笑容。  “另外,美岛夕海的身高是158公分,根据她的身高和残留的头发长度来推算,被剪掉的头发长度大致是90公分。在扣掉用于打结的50公分,正好是40公分。”  “啊……”  “这不就是罪犯剪掉头发的原因吗?”  阿响将视线从深雪身上移到其他三个人那里,改换语调说起来。  “拉直并捆成一把的头发也是具有某种强度和硬度物品之一。为了弥补‘绳索’的不足长度,作为最后的材料,罪犯使用了死者的头发。”  3  “当然,考虑便于解释,我使用大致的数字进行加减运算。如果稍微改换打结所需的长度,再稍微考虑一下衣服的伸缩状况,最后就未必能正好得出40公分这个数值。所以请大家要明白,那是我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合乎道理而采用的一种方法。”  讲完这番废话后,阿响又开始用一种淡定的语调说起来。  “但是,大致的逻辑没有变化。罪犯肯定使用现场的各种物品,做了一根长‘绳子’。而且罪犯肯定想用那根绳子从阳台下到地面。正因为发现了这个答案,所以我判断没有必要再研讨刚才那个暂时保留着的‘遮掩说’。  “罪犯为什么要做那么麻烦的事情呢?考虑到这里,刚才那个看似牵强的解释也就立即带有现实意味了。作为相关问题而必须考虑的当然就是最初涉及到的三楼走廊上的油漆问题。也就是说——  “明明可以跳过油漆逃跑,为何要刻意费劲地制作‘绳索’,从阳台逃跑呢?答案一目了然。罪犯无法跳过油漆。或者没有跳过油漆的自信。”  “原来如此。”  一直沉默着的楠等一打了一下响指。  “这么一来,最初的条件就完全顛倒了——‘罪犯是腿脚不方便的人’……”  “在这里,我们稍微根据时间,具体追寻一下罪犯的行动。”  阿响打断楠等一的话,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美岛夕海虽然换上睡衣,上了床,但是睡不着,便到B馆去了一趟,拿着凉子准备的牛奶和曲奇,回到房间吃。罪犯应该那个时候去了她的房间。  “罪犯或许碰巧有事情想和夕海说,去了她的房间——可以这样推测。罪犯一开始没有制定杀害她的计划。但是,在和她的交谈中,罪犯产生了强烈的杀意,最后难以克制地袭击了夕海。夕海死了。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罪犯首先用自己的手绢什么的擦拭掉所有地方的指纹,然后仔细观察,看是否还留下其他不利的证据。就在罪犯忙碌的时候,那个地震发生了。  “地震发生当然是很偶然的事情。罪犯肯定非常吃惊,当然也担心楼下的人会不会骚动起来。罪犯留意着周围的情况,走下楼梯。幸好没有人起来。但是罪犯刚刚松口气,就发现油漆泼洒在走廊上,堵塞了前进方向。要逃跑,就必须跳过油漆。但是罪犯又做不到。  “罪犯沮丧地回到这个房间,苦思冥想起来。能不能想法从这里脱逃呢?三楼的走廊如果走不通,剩下的方法只有从窗户、阳台或者露台直接下到地面了。为此就要有长绳子。  “罪犯在四楼的犄角旮旯寻找,看什么地方有绳子。罪犯在这个卧室找,还去了里面的储藏室,还去了露台。但是没有绳子。万事休矣。如此一来,只能想办法亲手做一个替代绳子的东西。  “罪犯环视房间,看有没有制作绳子的材料。如果这个房间里有床单,罪犯肯定会先留意那个的。因为把床单撕开,系在一起,能达到相当的长度。但是不凑巧的是,那天晚上,这里没有床单和床罩。非常讨厌红色的夕海把床单和床罩都扒下来,放到屋外去了。如果有窗帘,罪犯肯定也会留意的。但是正如大家看到的,这里的窗户上没有挂窗帘,而是百叶窗。  “于是,罪犯开始到处收集具有某种强度和长度的东西。罪犯打开衣柜,看到了衬衫、宽边裤和皮带。罪犯又察看旅行包,看到了运动装、毛衣、浴巾之类的东西。可以使用吹风机上的电线。其他内衣类的东西不行,但丝袜却出乎意料的结实,完全可以使用。包里还有短袖罩衫,但是料子太薄,罪犯觉得不合适。贴身裙因为形状而不能使用。罪犯觉得死者身上的睡衣和睡裤能使用,便将其扒拉下来……罪犯小心地将这些搜罗来的材料系在一起。把这些东西全部系好后,那个长度是够,还是不够,抑或是富余,我觉得当时罪犯还无法准确估计出。  “罪犯接下来用放在储藏室的箱子里的手电筒,察看阳台下的情况。之所以决定从那里下去,是因为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了。这一层走廊上的窗户都镶死,而露台上的护栏又是混凝土砌成的,无法系绳子。这个房间的南北窗户虽然没有镶死,但是没有系绳子的地方。只有阳台护栏上的铁管是唯一可以固定绳索一端的地方。  “正如大家知道的,这个建筑物的西侧有了小坡,下面就是水池,水池里有踏脚石,一直延伸到坡下。罪犯用电筒照着看,寻找踏脚石正上方的位置。罪犯担心如果弄不好,掉到水池里,有人会听到水声。而且,如果衣服被弄得湿漉漉的,罪犯也不知道到早晨能否弄干。如果湿漉漉的,就会被别人怀疑。——我觉得罪犯就这样考虑过之后的情况,才开始行动的。  “决定好位置后,罪犯就开始把暂时做成的‘绳子’从阳台上放下去。我的推理是——当时,罪犯把装着东西的挎包首先放下去的。因为罪犯不知道到达地面的正确距离,所以不试试,就无法知道做好的‘绳子’能否正好到达地面。因此,罪犯只能用挎包作为铅坠的替代物,将其放下去,然后依靠它触及踏脚石的手感来判断。之所以没有将挎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是因为罪犯觉得如果把挎包作为铅坠使用,需要相应的重量。  “从阳台到地面所需要的‘绳子’最小长度是11米70公分。但是实际上,用手电筒照射下方,很难用肉眼确认‘绳子’前端是否已经到达地面。所以,还是通过垂在前端的挎包是否落地来判断,是安全而又可靠的方法。事实上,你们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看就会明白,11米70公分是相当高的。如果没有确实的手感,证明‘绳子’前端已经落地,很难凭着大致的估算就下去。至少我没有这种勇气。  “罪犯把挎包作为‘铅坠’,把‘绳子’放下去。就这样,直到把‘绳子’完全放下去,还是没有手感。罪犯便暂时把‘绳子’另一端固定在护栏上,又到房间里查找,看还有没有其他能够连接的东西。或许就是在这个阶段,罪犯决定使用毛巾和死者身上的睡衣、睡裤等东西。罪犯把这些东西也系上后,再次将‘绳子’放下去。但是依然不够。这时,抑或是在此之前,罪犯或许开始使用自己身上的皮带。还有一个方法,就是使用自己穿的衣服,但是罪犯想尽量不那么做。如果衣服上出现不自然的褶皱或者破损,第二天穿在身上,就会被人怀疑。即便换穿别的衣服,被警察检查随身物品时,也会遭受怀疑。  “不使用自己的衣服。但是没有材料了。罪犯黔驴技穷。看上去还差一点,‘绳子’就可以到达地面,就差一点,没有材料了。  “至于从地面回收‘绳子’的方法,罪犯应该一开始就考虑好了。‘绳子’的长度不可能绕成两段,必须要不留痕迹地切断和护栏相连的‘绳子’部分。为此,罪犯只能考虑将浸过灯油的手绢或者围巾用于连接护栏,从下面使用导火索,使其燃烧。从强度考虑,或许罪犯使用围巾的可能性高一些。——如此一来,考虑到‘绳子’和护栏连接部位的问题,‘绳子’的长度就更差一点了。  “到这时,作为最后的手段,罪犯想到剪掉受害人的头发,加以使用。扎成一根的长头发。罪犯决定用橡皮筋或者线扎住头发根部,然后用针线包里的剪刀,剪掉头发,将其作为‘绳子’的材料使用。也可能将头发扎成两根。人的头发,只要扎起来,真的很结实。  “然后——加上这个最后的材料后,‘绳子’终于垂到地面了。”  阿响轻轻地吐口气,依次看着侧耳倾听的深雪四人。无人说话。阿响觉得他们应该明白了。  “按照以上的顺序,罪犯从这个四楼逃脱了。罪犯双手握着‘绳子’,脚撑在建筑物的外墙上,很好地调整着身体姿态,总算成功地着落到作为目的地的踏脚石上。”  阿响依旧用淡定的语调,继续说着。  “可以想象时间大概是凌晨2:30到3点多左右——实施犯罪后,大致经过了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以这种形式脱逃,当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不管怎样,半夜以后,罪犯才脱逃出来。当时,这一带没有风,罪犯使用导火索,然后连接处,安然回收‘绳子’,然后抱着它,沿着踏脚石,走到水池外面。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根‘绳子’和从储藏室里拿走的手电筒藏到某个地方。这个地方一定要尽量离这里远一点。因此罪犯可能开车,也可能步行寻找藏匿处。不管怎么说,离天亮,时间上还绰绰有余,应该能找到适当的地方,即便警察搜索,也不容易发现。而且,对罪犯非常有利的是当晚天气开始变坏。只要下起雨,可能附着在护栏上的灰烬和庭院里的脚印都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把‘绳子’和手电筒藏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后,罪犯回到这个别墅。因为C馆的后门整晚上都开着,所以罪犯应该能从那里偷偷地溜进来。但是在那之前,罪犯被离开别墅打算回家的青柳先生看见了。如果青柳先生的证词无误的话,那应该是凌晨3:30到4点之间。  “我说稍微讲一讲,但不经意就讲了这么长时间。总之,就这样,罪犯完成了当晚的罪行。好了,接下来——”  阿响用舌头舔舔嘴唇。  “让我们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上。这个罪犯究竟是怎样的人?”  有人喘息,有人发出清嗓子的声音,还有人稍微扭动身体,屋子里显得有点嘈杂。不等有人回答再次提出来的问题,阿响继续说起来。  “正如刚才楠警视说的,似乎首先推导出来的答案是‘罪犯是腿脚不方便的人’。”  “是的。”楠等一得意洋洋地附和着,“当然是那样子的。”  “在这里,最早得出的限定罪犯的条件完全颠覆了,罪犯的腿脚不方便。因此,罪犯才无法越过泼洒在三楼走廊上的油漆。或许罪犯没有自信一定能跳过去。  “可以试着跳一下,但是万一失败,情况就糟糕了。如果油漆上留下脚印,那将成为致命的证据。而且自己的脚也会被油漆弄脏,不容易完全洗干净。——正因为有这样的忧虑,所以虽然不过是一米多一点的宽度,但是罪犯没敢尝试。”  “明日香井。”  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倾听的莲见此时怯怯地张口说起来。他本来靠着墙,此时也站直了,瞥了一眼身边的凉子。  “将脚印留在油漆上,的确危险,罪犯肯定想要回避这个危险。但是,从十多米高的阳台上,用那种‘绳子’下去,也的确……”  “你的意思是太危险?”  “是的。”莲见没有把握地点点头,“要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那种事。”  “我没说是你干的。”  阿响冷淡地甩出一句。  “原本你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你和我在一起的。假设没有这个证明,作为‘没有自信跳过油漆’的人之一,必须要把你考虑进去。也就说,要考虑到你的体重问题。”  深雪将视线从莲见的面部移向身体。看着那个近两百斤的肥胖身躯,就算腿脚没有问题,也会让人觉得他非常符合阿响说的罪犯条件。  “就算把你考虑进去,但在下一个阶段,还是可以排除莲见你的。刚才说的那种手制‘绳子’,肯定无法支撑你的体重。”  “……”  “也就是说,至少对你而言,与尝试跳过油漆相比,从阳台下去的尝试是更加危险的行为——仅针对你而言。对于其他所有人,我就不敢这样保证了。”  “那倒也是。”  “我明白你想说的意思。没有必然成功的自信,却去尝试跳过油漆是危险的,但用‘绳子’从阳台下去,那也有相应的危险。即便非常小心地确认强度,制作‘绳子’,但是万一断了,可就一切都完了。弄得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在下面楼层中,房间西侧的窗户都镶死了,所以屋内的人不会从房间探出头,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被谁看到的危险。  “因此,罪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肯定对这两种逃逸方式作了风险评估,最终,至少罪犯本人主观上选择了从阳台脱逃。”  “明日香井,你看,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楠等一插话进来。  “去目的地有两条路,选择其中一条路,中途会有伊阿宋【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伊阿宋是埃宋的儿子,克瑞透斯的孙子。】;选择另一条路,中途会有怪兽。必须要选择其中一条路。那么有的家伙就会觉得要是碰到伊阿宋,自己会被打败;有的家伙会觉得要是碰上怪兽,说不定能趁它不注意逃脱。是这样吧?”  “这个我觉得不太适合。但是,怎么说呢,如果警视这么理解能明白我说的话,也行吧。”  阿响的脸上浮现出苦笑,但他很快又严肃起来,说“继续推理”。  “‘罪犯是腿脚不方便的人’——符合这个条件的,就是在最早的研讨中被认为不是罪犯而排除掉的人。青柳洋介、后藤慎司、莲见凉子和明日香井深雪。就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罪犯就在这四个人当中。”  4  “这里要留意一个问题。”  阿响继续说着。  “正如刚才我们实验的那样,可以认为罪犯在回收从阳台垂落到地面的‘绳子’时,采用的方法是从底下燃烧护栏铁管上的连接处。也就是,罪犯降落到地面后,要点火燃烧预先垂挂下来的导火线。  “18日早晨,我来这间屋子的时候,这个床头柜上放着烟盒和一个打火机,那都是美岛夕海的东西。  “从这一点来看,有个推理可以成立,也就是说罪犯原本就带着打火机或者火柴之类的点火器具。我说的‘原本’就是指罪犯到这个房间来的时候。因为如果不是那样,作为回收‘绳子’所必需的工具,罪犯就不得不把夕海放在这里的打火机拿走。”  原来如此。这个推论倒是简洁明快。  “那么,刚才四个人中,符合这个第二个条件的是谁呢?——我考虑后,觉得首先可以排除后藤慎司。”  “为什么?”深雪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后藤可是又吸烟,又带着打火机的。”  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下话头。  “啊,说到这里,我想起来……”  “他的打火机没有气了,问我借火的,不是吗?那是17日晚饭后的事情。第二天,他的打火机还是没有气,我们都看见的。”  “我想起来了。”  “如果他是罪犯,应该就会拿走夕海放在这里的打火机。”  深雪深深地点个头,右手无意识地拨弄着马尾辫的前端。  “其他三个人怎么样呢?”  阿响又掏出一支烟,用柔软的食指和中指夹住。  “青柳喜欢用烟斗,使用火柴。那天晚上,他的火柴没有用完。所以可以判定他符合罪犯的条件。接下来是——”  “我不抽烟。”  凉子主动说起来,占个先机。  “所以平素从来不随身携带打火机、火柴等。”  “是呀。能不能考虑这样一种可能性呢?”  阿响冷冷地眯缝起眼睛。  “你是凶案的第一发现人。那天早晨,你和千种君惠最早来到这个现场。当时,你可以偷偷地把用于回收‘绳子’的夕海的打火机放回床头柜上。”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凉子的脸上泛起红潮,一旁的莲见也抗议起来,“你等下”。  “我只是在研讨可能性而已。”  阿响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然后看着深雪。  “还有一个人就是深雪。”  “我也不抽烟的。而且,我也不是凶案的第一发现人。我只是和你,还有千种君惠一起来过……”  “没错。但是那天晚上,你的手边上有一个打火机。你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吧?”  “啊?”  “那天晚上,你说要休息,我就跟你去了卧室。当时,我把这个……”  说着,阿响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随着淸脆的响声,Zippo打火机的盖子被打开了。  “我不小心把这个打火机丢在那个房间里。后来,我发现打火机不在口袋里,就问凉子借了火柴。第二天早晨,我去喊你的时候,那个打火机就在床边的床头柜上。”  “但是,那个……”  “说不定,你后来去找夕海的时候,就带着这个打火机。打个比方,你开始打算把打火机送给我,就放进了口袋。但是后来改变了主意,不准备给我送去。所以那个打火机就一直放在你的口袋里……”  深雪知道他说的不是事实。当时,她把打火机和墨镜一起放在床头柜上,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有动过。那个地震发生后,阿响来屋子里察看的时候,一定没有注意到……  “所以,我就是……”  说到一半,深雪没有再说下去。她想想,觉得没有必要在这里生气,反驳。阿响不过是在列举推理到这个阶段时的“可能性”。  “就这样,到此为止,除了后藤慎司,其他三人依然有可能成为罪犯的。因此,我决定对这三个人进行详细的研讨。”阿响叼住香烟,用打火机点上火。深雪不禁担心起来——那样大口大口地吸烟,对伤疤没有好处。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青柳洋介在上周——22日晚上,被害了。从种种迹象来看,可以认为杀害青柳的凶手和杀害夕海的凶手是同一个人。所以,他当然不会是罪犯。这里,我们先不考虑第二个案子,来研讨一下。  “青柳腿脚不方便,而且那天还带着火柴,乍看上去符合罪犯的条件。但他实际上有犯罪的可能吗?  “即便这三个人腿脚都不利落,但他的情况相当特殊。他因为事故,失去左腿,只能依赖假肢和拐杖。他要跳过油漆,当然是困难的,但是要说他用‘绳子’从阳台下去,那可是比跳跃油漆更加困难。而且,青柳还证明事发当晚,他透过大厅的窗户,看见了‘火球’。假设他是罪犯的话,会讲述这种和从现场脱逃的方法紧密相关的目击证词吗?——应该不会。  “所以,我们可以断定青柳洋介不是罪犯。  “接下来,莲见凉子呢?”  阿响没有看着凉子,他似乎把凉子当做不在这里的第三者,直呼其名。  “她和青柳不同,右腿虽然不利落,但是并非不能从阳台脱逃。对于已经排除出去的后藤慎司,以及另一个当事人明日香井深雪,都可以这么说。在17日腿脚受伤的这两个人虽然相当疼痛,但为了逃避因杀人罪而被逮捕,或许能拼命忍住那种疼痛吧。  “而且,莲见凉子也可能会使用夕海的打火机来回收‘绳子’,然后再偷偷地将其放回去。她也符合了成为罪犯的第二个条件。  “但是,我想到了一个可以否定她是罪犯的情况。就是她是这个鸣风庄的主人。”  深雪不明白那为什么能否定凉子是罪犯。凉子本人也显得莫名其妙。  “正如我们刚才追寻罪犯踪迹时提到的,罪犯在制作‘绳子’时,长度缺少一点,于是为了填补不足,便想到把受害人的头发作为最后的材料,加以使用。我还说当时罪犯考虑到之后的事情,肯定不会使用自己身上的衣服。但是,如果莲见凉子是罪犯,情况就有点不同了。  “如果罪犯是这个别墅的来客,那么所带的衣服有限。如果穿着带有折皱或者破损的衣服,就会被怀疑。即便换装,也难以处置原来的衣服。但是,如果是这个别墅的主家,就没有必要担心这些了。可以把带有折皱的衣脤塞进洗衣机里,即便有破损的衣服,也可以找出许多理由。因此,可以使用自己身上的衣服来填补长度的不足,没有必要剪掉受害人的头发。”凉子有点晕头转向,但还是像松了一口气,把手放在胸前。阿响瞥了一下她,然后宣告“莲见凉子,可以排除”。  深雪在内心中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或许在18日下午,阿响听到青柳说目击到“火球”之后,就在脑子里搭建起刚才在这里侃侃而谈的推理了。他详细调查夕海的随身物品以及进行麻烦的计算,都是为了验证那个推理的稳妥性。在18日下午那个时候,他就这样推导出那个令人不悦的结论“罪犯只有明日香井深雪”。所以……  “剩下的一个人就是明日香井深雪。”  此时,阿响也把深雪看做是不在这里的第三者。  “到目前为止,能否定她不是罪犯的元素,一个都没有。我曾经问过她一当那个地震发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地震后,我去卧室里看过,知道她当时不在屋子里。但是她当时的回答非常暧昧,让人怀疑。”  阿响冲着深雪,挑了一下眉毛。  “真是让人为难呀。”  5  莲见夫妇和楠等一三人都把疑惑的目光集中到深雪那里。虽然她知道阿响不会就这样把自己定为罪犯,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我不是。)  深雪使劲克制住大声解释的欲望,翻着眼睛,瞪着阿响。但是,阿响根本就不在乎深雪的心境。  “关于第一个案子的研讨暂时先稍微放一下,先转到第二个案子——青柳洋介被害案。”  阿响显得满不在乎,继续说起来。  “尸体是在25日下午被发现的,现在判明案发于三天前——从22日晚上到转天早晨。罪犯在这个时间,进入青柳家,将他勒死。凶器是黑色丝袜,从颜色和尺寸的一致性来看,可以认为这就是在第一个案子中,被拿走的美岛夕海的随身物品之一。  “罪犯首先挖掘出埋藏在某个地方的那根‘绳子’和手电筒,然后解下那个丝袜。或许罪犯在解开绳结的时候,花了不少气力。之所以选择丝袜,因为其可以揉成一团,最适合隐藏携带。罪犯用丝袜杀死青柳后,将其他东西归拢到一起,接着用青柳家的焚烧炉将其销毁。和第一个案子不同,我觉得这些行动都明显是计划好的。”  “罪犯为什么要杀死青柳呢?”楠等一问道,“是杀人灭口吗?”  “恐怕是。”  阿响略微暧昧地点点头。楠等一继续问下去:  “也就是说,在美岛夕海被害时,青柳在这个别墅里看到了犯人?”  “应该是这样。”  “但青柳说自己看到的人影是‘素不相识的人’。他应该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我们后来又问过一次,他还是坚持说不知道。既然这样,罪犯为何要杀人灭口呢?”  “所以说——”  阿响有点欲言又止。  “我觉得青柳在这个问题上,可能糊弄我们了。他实际上看到罪犯了。但是没有说实话。”  “那是怎么回事?”  楠等一紧锁眉头,来回鼓着左右腮帮。很快,他嘟哝一句,“要挟”。  “青柳想要挟罪犯,所以罪犯就……”  “怎么说呢,或许是那样吧。”  阿响的回答有点含混。  “逮住罪犯问问,这方面的情况就清楚了。”  他依然是一本正经的表情,面容中带有一点不悦的神色。深雪觉得纳闷。但是那神色很快便从脸上消失,阿响重新开始研讨案子。  “接下来,我们先把第二个案子和第一个案子分隔开,考察一下谁是犯人。因为这样便于整理头绪。  “尸体是在青柳家庭院里的仓库中被发现的。在仓库的旧箱子里,放着被勒死的青柳。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青柳家那条叫‘竹丸’的狗也被一起关在仓库里,门从里面被门钩锁住。即便这样,也没有呈现出密室杀人的特点,因为那个仓库的屋顶有个大洞,而且那里还架着梯子。罪犯有可能按照这样的路径脱逃,就是把门钩放下来后,利用梯子爬到房顶,然后跳到房子旁边的树上,从那里下到地面。  “如果罪犯采用的是这种脱逃方法,那就会引导出一个推导罪犯的条件。也就是说,罪犯应该能毫无问题地完成这一系列杂技性的动作——从屋顶跳到树上,从树上跳到地面。换句话说,这个条件就是‘罪犯是一个腿脚灵便的人’。但是——”  阿响将视线转向楠等一。  “搜查开始后不久,这种见解就显得不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那个门钩和‘竹丸’的项圈上都发现了同一种黑色棉线。我觉得那个棉线也是在第一个凶案中,被罪犯从这个房间拿走的美岛夕海的随身物品之一。”  接着,阿响就把白天去查看青柳家仓库时,楠等一进行的推理向在场的人说明了一下。那个推理就是——罪犯没有从屋顶脱逃,而是从房门出去,然后利用“竹丸”,放下门钩。  “如果这样考虑,那么就能更有说服力地解释‘竹丸’被关在仓库中的理由和尸体被放进箱子中的理由。而且,在考虑罪犯为何要使用那种诡计这个问题时,推导罪犯的条件和第一个案子时一样,发生了逆转。也就是说——‘罪犯实际上是腿脚不方便的人’。”  楠等一得意地交叉着双臂。深雪白天就听过一次,所以没觉得被吊起胃口。  “那么,在案发的22日晚上,满足这个条件的是谁呢?”  “我的伤已经好了,可以正常行走。”  深雪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阿响一本正经地回应一句,“是的”。  “因此,可以说符合条件的就是扭伤脚脖子,还没有痊愈的后藤慎司,还有莲见凉子。”  因为凉子的名字被列举出来,莲见担心地阴着脸。而深雪则大大松了一口气。  “正如我刚才说的,在这里,暂时不考虑第一个案子的研讨结果,针对第二个案子本身进行思索。”  阿响再次提醒一句,然后继续说下去。  “在符合条件的两个人中,莲见凉子不可能实施那个被楠警视识破的门钩诡计。这首先是我的意见。”  “为什么?”  楠等一询问起来。  “您或许不知道。”  阿响回答道,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条狗——竹丸,怎么说呢,和普通的狗有点不同。”  “怎么说呢?”  “那条狗被训练得很好,谁的话都听——或许市川登喜子会那样说。但问题是训练的方法。如果正常地说‘坐下’、‘不动’,竹丸是不懂的。”  “是吗?”  “青柳用一种奇怪的方式训练它的。‘坐下’是‘浑蛋、‘抬腿’是‘关系好’;‘不动’是‘忍耐、‘好了’是‘饶你’,好像是这样说的。如果用其他词语命令,它不会太听。”  “还有这种事!”  “17日下午,我们在那个宅子的庭院里,看见青柳用那些词语命令狗的。但当时,莲见凉子不在场。所以,她无法给竹丸下命令,让它把门钩弄下来。”  “是吧。——但是,比如说,也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她后来从莲见那里听说,知道要用奇特的词语给狗下命令。对吧?”  对于楠等一的刨根问底,莲见赶紧摇头,带动着脸颊上的肉晃动起来。对于深雪来说,他那个样子有点可笑。阿响面无表情地瞥了莲见一眼。  “即便他说了,如果不实际听一下那命令中的微妙声调,还是不行。青柳命令时,好像带有这里的口音,抑扬顿挫有些变化。据说狗不是通过发音,而是通过声调来辨别意思的。”  “原来如此。”  “所以莲见凉子依然不可能是罪犯。而后藤慎司呢?在这个案子中,似乎没有任何要素能证明他不是罪犯。”  “那么——”  楠等一交叉着双臂,他觉得很纳闷。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你不是说后藤不是第一个案子里的罪犯吗?……”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在这里,希望大家再考虑一下另一个问题。”  阿响有点加重语气。  “就是楠警视的推理——罪犯是腿脚不方便的人——是否正确。”  “啊?”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怎么不对劲?”  “从残留在门钩和项圈上的棉线来看,可以推断罪犯的确利用竹丸,制造了一个不完全的密室。但是,罪犯为何要选择如此拙劣的机关呢——只要棉线被发现,罪犯的企图就暴露。罪犯似乎就希望我们识破这个机关,难道不是吗?  “如果要耍弄那么无聊的小把戏,我觉得直接关门的方法更好。如果无论如何想使用门钩的话,应该有更聪明的方法。比如,用带有黏性的热狗什么的,固定住摆动钩,然后让竹丸去吃那个热狗。”  楠等一撅着嘴唇,显得无所适从,低声哼哼着。  “从第一个案子案发后,罪犯的行动来看,可以感觉出这个罪犯是一个相当神经质的人,或许可以这样说吧。这个罪犯总是把之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反复想象后,才会付诸行动。我很难理解这种类型的人会使用稍作调查,就会被识破的机关。‘形式’不对。”  “那么,你说怎么考虑,‘形式’才对呢?”  “我觉得要反过来想,要将计就计。”  阿响充满自信地说着。  “警视识破的机关,正是罪犯为了让人识破而付诸实施的。就是这么回事。”  “……”  “如果门钩上的诡计被识破,警方就会因此而推导出‘罪犯是腿脚不方便的人’这个结论。罪犯就是看穿了这一点而设置的陷阱。也就是说,罪犯事实上腿脚灵便——是一个只要想从屋顶逃脱,就能从那里逃脱出去的人。正因为罪犯想把自己排除在嫌疑犯之外,才特意使用了那个拙劣的机关。”  5  “‘罪犯是腿脚灵便的人’这样一来,推导罪犯的条件又要反过来了。”  阿响斜着眼睛看看懊恼着,露出虎牙的楠等一,继续淡定地研讨案子。  “符合这个条件的当事人一共有六个。杉江梓、莲见皓一郎、五十岚干世、千种君惠、明日香井深雪,还有我。其中,光考虑这第二个案子,能排除嫌疑的是谁呢?  “就杉江梓而言,她非常害怕狗。这个事实可以成为排除嫌疑的依据。听说她曾经在旅行目的地,目睹到空难现场。她当时看到野狗吃尸体,从那以后就害怕狗了。事实上,即便在青柳家的庭院里,她也害怕竹丸,绝不敢靠近。在17日下午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必要撒谎。因此,如果她是罪犯,肯定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利用竹丸来放下门钩。——即便想过,肯定也不会付诸实施的。  “五十岚干世也一样。17日下午,在青柳家的庭院里,他被竹丸扑倒后,病就发作得很厉害,非常痛苦。如果那是因为对狗毛过敏的话,他恐怕不会冒着再次发作的危险而去接触竹丸的。——可以排除五十岚干世。  “至于千种君惠,刚才排除凉子嫌疑的理由也适用于她。17日下午,她和美岛夕海一起到达青柳家,比其他人来得晚。因此,她没有看到青柳在庭院里调教竹丸的场面。她也不知道命令那条狗所必需的话语。所以她也不是罪犯。  “还有一个人,就是我,不过请大家把我排除掉。因为22日晚上,是我刚刚接受阑尾炎手术后的第三天,按照当时的身体状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病房里溜出,跑到这里来。大家可以询问医院,进行确认。  “如此说来,还剩下两个人,莲见皓一郎和明日香井深雪。”  阿响暂时停顿一下,先看看莲见,再看看深雪,冷冷地眯缝起眼睛。深雪感觉那略带茶色的眼睛里,瞬间浮现出颇有意味的笑意,顿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在这里——”  阿响缓缓地张开口。  “我们可以把这个结果和刚才对第一个案子进行研讨的结果结合在一起考虑,好吧。”  莲见夫妇和楠等一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深雪身上。那眼神和刚才一样充满迷茫,但与刚才相比,似乎更带有疑惑的意味……  (饶了我吧。)  深雪的心里就像打鼓一样,七上八下。  (我已经说过了,不是我。)  “在两个案子中,满足成为罪犯条件的人,很显然,只有一个。就是明日香井雪。”  阿响的眼睛里又浮现出笑意。  “楠警视,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你就干脆给她下逮捕令吧……”  “啊!这……”  此时,深雪忍不住大声嚷起来。这种反应很自然。  “你别开玩笑了。阿响……不,阿叶!”  “当然是说笑话。”  “你要不这么说,我就麻烦了。”  (真是一个无聊的笑话!)  深雪像河豚一样鼓起腮帮子,心里非常生气。而莲见夫妇和楠等一则像是松了一口气。至于阿响,他只是稍微露出一点犹如淘气孩子一般的坏笑,但瞬间即被深雪在黄昏时也觉察到的忧郁神色所覆盖。  “明日香井深雪不可能是罪犯。说实话,关于这一点,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证明。18日凌晨1:30过——就是发生那场地震的时候,她溜出这个别墅,悄悄地开自己的车,去找公用电话。据说她之所以特意到外面打电话,有着相应的原因。她打电话给嫂子。她嫂子也承认在1:45左右,的确接到过她的电话。也就是说,在第一个案子中,她的确有不在场的证明。”  一开始就这么解释多好——深雪继续鼓着腮帮子。  “如此一来——”  阿响环视一圈,轻轻地摊开双手,耸耸肩。  “话说到这里,事情就更麻烦了。我们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成为罪犯。”  7  “为什么会得到这种结果呢?为此,我当时也非常头疼。”  阿响看看大家的反应,再次叼上一支烟,抽起来。  深雪在心里再次琢磨起阿响刚才对案子所进行的长时间研讨。阿响所进行的研讨,无论选取哪个部分,似乎都是相当细密,无懈可击。但是……  “应该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说着,阿响把刚吸了两三口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刚才对案子进行研讨的某个地方——说不定是非常根本的地方——出现了决定性的错误。只能这么考虑。那么,究竟是什么错误呢?我想到的是——对了,莲见。”  “哎。哎。”  此时被突然叫到名字,莲见显得很惊慌。  “刚才——在研讨第一个案子的过程中,你曾经提出一个疑问,后来被我否定了,还记得这件事吗?”  “这个……”  “腿脚不方便,未必就不能跳过油漆。因为对罪犯而言,跳过油漆诚然是危险的,但从这个房间的阳台上,用‘绳子’下到地面,那不是更危险吗?”  “啊,是的,的确是。”  “对于你这个问题,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最终,问题的关键在于罪犯所作风险评估。当时我还说——至少那个罪犯主观上选择了从阳台逃脱的方法。”  “哎,是的。”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那种疑问是非常切中要害的。也就是说——  “我们分析第一个案件时遵循的逻辑思路是:罪犯不能跳过油漆,抑或是罪犯没有自信能跳过油漆,所以,罪犯的腿脚不灵便。这样的推理真的站得住脚吗?对此产生疑问后,我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正确答案。”  “没明白。”楠等一板着脸说道,“因为腿脚不方便,所以跳不过去。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们这么考虑一下,如何?”  阿响回答起来。  “如果不想在油漆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即便不采用从阳台下落到地面的方法也可以的,还有许多更加安全的方法。举个例子来说,可以用长椅做‘桥’,架在油漆‘河’上,就像18日早晨,凉子去四楼察看情况时所做的那样。”  说着,阿响环视一下房间。  “这里没有那样的长椅。但是,比如可以用那个方凳。”  说着,阿响指指衣柜旁边的方凳。  “用两个方凳,如果把它们并排放在油漆上,应该能过去。说得再过分些,罪犯也可以把夕海的尸体拖到三楼,代替‘桥’来使用。不过,罪犯可能会担心警方发现自己用尸体或者方凳来作为越过油漆‘河’的‘桥’。那么一来,警方就可能意识到罪犯是一个有身体残疾的人。对于罪犯而言,这可不是好事。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产生一种想法,和刚才莲见所说的一样。为了回避上述问题,罪犯为什么必须选择既花时间,又危险的另一种方法——用手制的‘绳子’,从阳台脱逃?  “于是,我决定重新考虑。除了腿脚不灵便这个理由外,还有没有其他让罪犯无论如何也不敢跳过油漆的原因呢?”  除了腿脚不灵便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深雪回想着18日早晨所看到的C馆三楼走廊上的情景,左思右想起来。  因为地震而泼洒出来的油漆。泼洒出来的宽度从一米到一米半。浸染在灰色地毯上的鲜红色显得异样。凉子架在长椅上的“桥”。盖子脱落,倾倒的油漆罐。周围飘散着的强烈的油漆味……  “如果不是‘腿脚不灵便’这个理由,那么肯定就和泼洒出来的油漆的宽度没有关系。那么‘红’色是问题吗?”  阿响似乎猜到了深雪的思考,淡淡地说下去。  “颜色,不,不对。虽然被害的美岛夕海非常讨厌红色,但是在这里,这种好恶不能成为理由。接下来,能考虑到的要素——或许就是气味了。”  阿响用食指抵着鼻头。  “没错,只能认为是气味了。油漆泼洒出来的地方有稀释水的味道,罪犯想回避开这种气味。但是,原因何在呢?  “考虑到这个地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就是‘化学物质过敏症’。挺奇怪的,我是在病房的床上想到的。”  “化学物质——过敏症?”  或许不常听到这个术语,楠等一又问了一遍。“对”,阿响点点头。  “顾名思义,身体因某种化学物质而产生病态反应。在日本,过去不怎么提起这个,但是近年来,尤其是随着人们对环境问题的关心,这个问题也逐渐被大家关注。”  “有那样的病吗?”  “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后天具备的一种体质’更准确。”  “类似于过敏,对吗?”  “应该说像又不像。我只是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种记叙,所以具体内容,还请大家问问专家。住院的时候,我曾经大致问过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他们说的确有这种情况。”  “哪种情况?”  “能够引起过敏的化学物质事实上非常多,不能一概而论。有人因为有机磷系列的杀虫剂或者卤素系列的漂白剂而引起反应,有的人因为稀释水之类的有机溶质而产生病态的过敏反应。具体症状,也是根据患者,各不一样,从头疼、腹痛、失眠、手足麻痹到目眩、呕吐、气短、呼吸困难等。”  “那么犯人就是这种——”  “我的结论是:罪犯对某种有机溶质过敏——而且程度相当重。”  阿响说到这里,某种与刚才不同的不祥预感又在深雪心里一点点扩散开。无意识中,她缓缓地摇摇头,看着继续在那里说个不停的阿响的嘴角。  “作案后,罪犯快走到三楼的时候,感觉到四周弥漫着异味。随后罪犯便明白了——因为刚才的地震,大量的油漆泼洒在走廊上。罪犯觉得不能贸然靠近。如果症状突然发作,比如剧烈咳嗽,倒在地上的话,那可就是大事了。罪犯肯定越想越害怕,便更加不敢靠近那里了。  “罪犯赶紧掉头回到四楼,躲进这个房间。虽然不过是一米多宽的油漆‘河’,但是因为那里挥发出强烈的异味,所以对于罪犯而言,那个障碍要比离地十一米的高度危险得多。”  阿响瞥了一眼深雪,他那一本正经的脸上又浮现出阴郁的神色。看上去,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  “在案子的相关者中,有人应该是具有这种特异体质的。考虑到这点后,我把17日和18日两天发生的事情,按顺序回想了一下。接着,某个人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按照刚才的思路,就能明白那个人的言行,以及有关那个人的所有情况。”  “啊……”  深雪不知不觉地叹息一声。  “难不成是……”  阿响微妙地冲深雪点点头,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曾经在研究生院攻读化学,四年前,因为‘健康上的一点原因,无法继续工作’,从研究室辞职了。我们可以设想,因为常年接触实验用化学药品,慢慢产生过敏症状。最终,他不得不放弃研究工作。  “说是‘对狗过敏’,但碰到猫,好像没事。有的人对猫过敏,但对狗不过敏。这种例子常常听说,难道——另外,17日下午,在青柳家,那个人被竹丸扑倒,曾经发病得很严重。当时旁边的狗窝早晨才刚刚涂过油漆,还飘散着刺激性的味道。所以,他发病的原因实际上不是因为竹丸,而是因为闻到那种异味。当时,目睹他发病的后藤慎司说那是‘对狗过敏’,而他自己却没有这么说。  “那个人从踏进鸣风庄开始,看上去脸色就不好,身体就不舒服,偶尔还会咳嗽几声。那是因为建筑物的外墙上有用油漆绘制的图案,从那里不断挥发出微弱的刺激性气味吧。  “一直以来,明日香井深雪就把那个人当做亲哥哥一样依靠。18日早晨,当她遵从我的要求,前往现场的时候,觉得心里害怕,就恳求那个人同去。但是他只是摇头,显得非常害怕,说‘饶了我吧,我害怕看见鲜血和尸体’。那个人说的是实话吗?事实上,他是因为害怕泼洒在三楼走廊上的油漆气味,才会拒绝她的恳求吧。”  深雪又发出无力的叹息声,阿响也跟着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继续说起来。  “而且——在发生第一个案子的晚上,那个人是否有用于回收‘绳子’所必需的点火器具呢?——有。那个人吸烟,所以有打火机,而且那个打火机里还有气,不像后藤慎司的打火机已经没有气了。  “另外,那个人身高150多公分,体重40公斤左右,个头不高,体重也轻,即便使用手制的‘绳子’脱逃,也绝对是可以的。  “在青柳洋介被害的22日晚上,那个人的腿脚没有任何问题。为了让我们相信罪犯是一个无法从屋顶逃脱的人,才会使用我刚才说明的诡计,将仓库门上的摆动钩放下来。有这种必然性。  “虽然我们曾经认为那个人‘对狗过敏’,但事实上并非那样。那么,为了门钩诡计而利用竹丸的时候,那个人对狗应该没有任何抵触。倒不如说,那样做更容易引导警方把自己排除在嫌疑犯之外。而且青柳命令竹丸的时候,那个人看到过,所以知道命令竹丸的那些话语。  “还要补充一点,曾经长年和那个人亲密交往的明日香井深雪是如此评价那个人的——‘一直就多虑’,‘对于一些不必深思的事情,也会思前想后’等等。这一点和我们在研讨两个案子时所浮现出来的罪犯的性格一致。”  阿响再次轻声地叹息一下,找起烟来。当发现没有烟后,他板着脸,俨然不能原谅什么似的,将烟盒捏成一团,随后开口说起来:  “那个人就是五十岚干世。”  【XII回溯往事】  1  深雪他们跟莲见夫妇道谢后,于晚上10点前,离开了鸣风庄。  虽然莲见夫妇翻来覆去地劝深雪他们留宿,但是至少深雪本人没有那样的心境。可是她又没有精神现在就开车回东京,最后他们决定在附近的酒店里住一晚上。  因为是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周日,所以酒店里的旅客非常多。他们比较幸运地订到了房间,是两间单人房。  入住手续一结束,深雪就给东京的阿叶打电话。她本来担心阿叶在这个时间,还没到家,但没想到,阿叶以病刚好为理由,已经提前回家了。  深雪说自己明天回去,还告诉他酒店的电话号码。虽然阿叶不停地询问案子的情况,但深雪只是回答了一句,“明天再说”。她现在没有心情亲口说出来。  晚上11点多,在酒店的咖啡室里。  “我想问个问题。明日香井。”  阿响和深雪从客房下来了,楠等一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们。等两人点完饮料后,他开始说起来。  “我已经充分理解了你关于五十岚干世是罪犯的推理。一但是他犯罪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虽然你说如果询问本人就可以明白,但我想你恐怕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在莲见夫妇面前,我不想再说下去了。”  说着,阿响将胳膊撑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的动作,就能明白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虽然我已经想象出大致情形,但是那毕竟还不过是想象罢了。所以……接下来就是警察的工作了。可以调查一下四年前他从研究室辞职的缘由,顺便也能确认一下他并没有‘对狗过敏’。另外,他为了来这里杀害青柳,或许使用了那个‘思域’车,以这些事情为中心,勤勉的刑警们就要发挥作用,四处讯问……”  “这些事情,不要你指挥,我们也知道去做。”  楠等一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急,他那眼梢往上的眼睛瞪着阿响。  “成为警察后,我的性子还是急。我也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了,对吧?你就别装样子了,赶快告诉我!”  “真拿你没办法,警视先生。你真的和上大学时没有什么两样。”  “随你怎么说。”  阿响闻了一下服务员端来的红茶,发了一句牢骚,“这个红茶好像不怎么样”,随后开始回答“有深厚友情”的朋友的要求。  “事情要回溯到六年半前——1982年12月30日。”  阿响啜一口放了许多牛奶的红茶,慢条斯理地说。  “在世田谷区代田的那个公寓里——在梵文中,那个公寓名字的意思是‘美丽之城’,在那个公寓的最上层605号房间里,那天晚上发生了凶杀案,这个你们都知道了。就是美岛夕海的姐姐,美岛纱月被杀的案子。”  “啊,那个案子就是——”楠等一摸摸尖下巴,“那个叫中塚哲哉的罪犯是纱月的男友,他被警方追捕,最后上吊自杀了。”  “对。看见中塚哲哉从那所公寓的电梯上下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深雪和美岛夕海。那天,两人在下北泽偶然相遇,在深雪的恳求下,她们前往纱月的房间。  “夕海事先打电话给姐姐,征得同意后,两人于晚上9点左右到达公寓。接电话的时候,纱月说有客人在。那个客人应该就是中塚哲哉。纱月肯定没有告诉中塚妹妹她们9点左右要来的事情。所以,在那之后,中塚突然产生冲动,想从纱月预言的破灭未来中逃脱出来,于是拿起手边的剪刀,冲纱月袭击过去。后来,中塚自己在日记中是这样告白的——‘我想夺走黑发,我一直以为那是她力量的源泉’。”  “嗯,嗯。”  楠等一摸着鼻头,略微点点头。在调查这次的案子时,他当然查阅过有关六年半前那个案子的记录。  “另一方面,有个人在相隔数百米的房顶上看见了纱月被中塚袭击的场景。那个人就是明日香井叶——我弟弟,当时还是大学生。  “为了欣赏当晚的月全食,他登上屋顶平台,偶然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附近公寓的一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事情。一个穿着黑衣服,系着黄围巾的美丽女人在房间里被一个人砍杀,到处逃窜……他赶紧奔向那个公寓。”  深雪怀着一种复杂的心境,侧耳倾听着阿响的讲话。那个不可思议的红铜色的月亮,和玻璃窗外黑暗中的路灯重合在一起,奇幻地摇晃着。  “深雪和夕海与中塚哲哉擦肩而过后,乘电梯上到六楼。随后,她们在605号房间里看到纱月倒伏在起居室的地上。关于当时的场景,深雪是这样回想的——  “穿着黑衬衫,黑裤子。脸冲着这边,似乎被人扭过来一般。脸類上有刀割的伤痕,血流了出来。同样沾满鲜血的双手无力地甩向前方。而且感觉脚下掉着鲜红色的东西……  “深雪把夕海留在现场,冲出房间,乘电梯下到一楼,奔向玄关。在那里,她和赶来的阿叶相遇。她从公寓旁边的电话亭里给警方报案,然后和阿叶一起回到现场。夕海当时茫然自失地蹲在地上,旁边的纱月已经断气。后来警方判明,沾满鲜血的围巾缠绕在纱月的脖子上,那是其直接死因。”  阿响不再托着腮帮子,猛地舒展一下后背,隔着桌子,盯着楠等一的脸。  “听完我刚才的陈述,觉得怎样?没有觉得有点奇怪吗?”  听到阿响的询问,楠等一“啊”了一声,皱起眉头。  “奇怪?……什么地方奇怪?”  “或许那个地方太微妙了,所以很难注意到吧。不管是深雪她们,还是当时负责搜查的警察,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个重大问题。”  “到底是什么?”  “什么?”  深雪也跟着问起来。阿响打开刚买来的香烟,回答起来。  “最初踏入现场的时候,深雪看到的‘鲜红色东西’是什么呢?”  “这个……”  “纱月非常讨厌红色,不管是衣服,还是房间里的家具,都没有红色的。对吧?那么你当时看见‘鲜红色的东西’‘掉在’纱月的脚底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那里呢?”  深雪不知该如何回答,赶紧在脑海中寻找当年的记忆。深雪记得当时——对,没错,自己曾看到那样的东西。前几天,对阿响谈及那天晚上的事情时,自己或许说过这一点。掉落在纱月脚底下,那个鲜红色的东西是什么呢……当时的一瞬间,她也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  “当你和阿叶两人再回到现场的时候,纱月的脖子上缠绕着作为凶器使用的围巾。围巾被血染红了。当时,尸体脚底下的那个‘鲜红色东西’还在吗?”  “我觉得好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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