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故事》作者:乙一-7

[最近是不是才搬到新盖好的房子?]  医生拿开听诊器问道。  [我没有搬家。]  我一边扣着被敞开的制服纽扣一边想着,医生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那么你房间里是不是有胶水或油漆之类的东西?或是把开着盖子的容器放在屋里?]  瞬间我想起装了福马林的瓶子。  [……经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我弄倒了胶水,渗进了榻榻米。]  医生没有发现我撒了谎,一脸找到答案的表情点着头说:  [我想你是患了sick house症候群吧?只要保持室内通风,应该就会好了。]  诊察完毕之后,医生和护士离开了病房。我被留在病房里,思索着医生说的话。  我曾经听过sick house症候群这个名词。这是因为防腐剂、油漆溶剂、胶水、木材保存剂、防蚁剂等当中所含的化学物质所引发的疾病。尤其新盖的房子里充满了这种化学物质,最容易罹患sick house症候群。症状是异常发汗、不安、忧郁、气喘等等。  在捡到鸣海玛莉亚手指头的第二天,我就到图书馆去查了化学相关的书籍,也看到了福马林的介绍。上面写的就是这个病名。属于乙醛的福马林是引发sick house症候群的原因物质之一。  我把青蛙标本带回家时,曾把瓶子掉到地上。当时瓶口产生一道裂痕,因为不影响密封的效果,因此我一直没多加理会。我想,一定是福马林一点一点地从裂缝中挥发出来了吧。因为挥发的量很少,我才没有注意到,但是我每天看着瓶子的同时,也一直在吸入那个物质。  [恭介,你没事了吧……?]  病房的门打开,姐姐一脸担心地走进来。护士从我随身携带的东西里找到学校的电话,学校则打电话到姐姐的公司找她。  [听说你在电车上昏倒,是真的吗?]  [嗯。唉,实在不值得骄傲。]  我一边穿着鞋子一边回答道。护士说,如果觉得好一点了,就可以回去了。  离开医院来到外面,外面的光线让我头昏眼花。时间好像才刚过中午。虽然找到身体不适的成因了,但是脑袋里还是罩着一层薄雾。我拖着摇晃的身躯走到姐姐的轻型汽车旁。  姐姐等我坐上助手席后便发动引擎。  [待会儿去哪里?]  [那还用说?我先把你送回家,你给我乖乖躺在自己的房里休息。]  姐姐并不知道我生病的原因在于我那弥漫着福马林的房间。  [姐姐,能不能带我到大学去?]  [干嘛?]  姐姐一脸狐疑地歪着头,我还没有可以说服姐姐的答案。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大家。]  [很多事?像是什么?]  [还没想到……]  姐姐露出讶异的表情凝视着我。  我很在意昏倒之前想到的事情。详细的状况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心中确信她不是自杀的。  我必须前往研究室再跟他们详谈。我想从他们身上打听出情报,从中找出杀害鸣海玛莉亚的凶手。  姐姐踩下油门,轻型汽车开始启动。驶出医院的停车场后,姐姐打了方向盘,朝着大学的方向前进。  [怎么了?还在发烧吗?]  姐姐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我摇摇头,两眼望向窗外。车子经过医院坐落的繁华地段,不久便驶入水田满布的地带。视野宽广的县道笔直延伸,飞奔在路上的车子除了姐姐的小车之外,没看到其他任何车辆。  把稻穗照耀得金光闪闪的阳光逼得我眯起了眼睛,心里不住想着自己为什么的扮演这样的角色?  为什么我会捡到她的手指头,追查没有人质疑的死因,现在还企图去追查凶手?  白猫将她带到我面前来是主要的原因。可是仔细想想,那并不是事出偶然,背后一定有某种因果关系。  白猫在某个路边找到她的手指头是有原因的。它一定知道,那根手指头以前曾经疼爱过它。而白猫将手指头叼到我家后院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经常在那边喂它吃东西。  那么,我为什么要喂白猫吃东西?  因为那是她的猫。  我觉得是我内心深处对鸣海玛莉亚的迷恋,让我被赋予了这个任务。仿佛是发现了我对她的迷恋的鸣海玛莉亚,死后仍操纵着白猫,命令我去找出杀害她的凶手。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救赎。  那么……  我的身子深深陷入助手席,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大学离医院并没有多远,不出五分钟就可以抵达目的地。我得分别对研究室里的三个人提出问题。为了避免混乱,我应该先在脑海里整理一下想问的问题,待车子一抵达大学的停车场,就叫姐姐留在驾驶座上,只身下车前往研究室。一对一的交谈应该是最方便的方式。  这是当务之急,我决定重新整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至于我所知道的事情,目前也仅只有[鸣海玛莉亚的死因不是自杀]而已。  为什么我可以断言她的死因不是自杀?  我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因为,她的手指头上沾着油漆。  我在心中这样回答着。  在放进玻璃瓶之前,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上沾着深蓝色的油漆。我记得自己还用指甲帮她把油漆抠干净。  那个油漆,和铁路旁的铁丝网另一头的录影带出租店的墙壁是同样的颜色。  [姐姐。]  我对开着车的姐姐说。  [干嘛?]  [开车经过铁路沿线时,除了录影带出租店之外,你还看过其它漆有蓝色墙壁的建筑物吗?]  [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姐姐虽然感到疑惑,不过还是露出搜寻记忆的表情。  [好像除了录音带出租店之外就没有了……]  [那么地面呢?有用蓝色的油漆画出来的道路标示吗?]  [道路标示?大部分不都是白色或黄色的吗?]  [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我再度望向窗外。  在夏天即将结束的那个夜晚,鸣海玛莉亚的尸块飞散而出,散布的范围很广,在栉比鳞次的民房墙上溅出红色的血迹。录影带出租店位于距离等等力陆桥约五是公尺处,所以她的血飞溅在店家的墙上并不足为奇。事实上,当晚四处飞散的尸块或许还曾经飞溅到那道墙上,接着才落到了地上。  但是,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是不可能沾到蓝色油漆的。  录影带出租店的墙壁被涂成那种颜色,是在她死亡那晚的三天后,也就是我捡到手指头那天的事。和佐藤一起搭电车时,我隔着窗户看到那道还没刷完油漆的墙壁。早上还是白色的墙壁,到了傍晚时分,也还只有二楼的部分被涂上蓝色油漆。也就是说,她死亡的那晚,墙壁应该还是白色的。  那么,手指头是在什么时候沾到油漆的呢?  一定是在油漆被涂上到漆完全干涸那段短暂的时间里。总而言之,在我捡到手指头的那天,她的手指头是沾着蓝色油漆的。她的手指头为什么会在被电车辗过的三天后才被弄脏?我为什么只凭着这一点点的情报,就直觉地认为她的死因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我这结论是不是下得太仓促了?  我内心深处的不信任人的回路向自己质问到。  手指头上的蓝色污垢难道不是被白猫沾到的吗?难道不是白猫发现掉落的手指头,在叼到后院来的半路上,碰到刚涂上油漆的墙壁时弄脏的吗?  或许不过是这样……  果真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她果然是自杀的,认定是他杀纯粹是我想太多了。  不,不对!  当天只有二楼的部分涂上油漆。白猫是不可能叼着手指头跳到漆着油漆的二楼去的。墙上没有凸起处,也没有可供猫攀爬上去的立足点。  那么,油漆又是怎么沾上去的?  或许是曾有其他人碰过这只手指头。  其他人?是路过的人发现掉落在路上的手指头,便将它捡起来,朝着录影带出租店丢过去吗?  有可能是这样。除了这种可能,实在想不出手指头为什么会碰到二楼的墙壁。如果不是因为电车的撞击而飞散到墙上的话,那么就是有人将手指头扔了出去,碰巧撞到了涂了油漆的墙上。  这个人为什么要把手指头扔出去?话又说回来,这个人发现了手指头,甚至将它捡了起来,为何却没有报警?  之所以没有报警,或许是……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就是杀害鸣海玛莉亚的凶手。是不是非得假设有个犯人存在,才能说明手指头为什么会沾到油漆呢?  我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园风光,不由得吐了一口气。陷入沉思的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忘了呼吸。  [喂,恭介,要开冷气吗?]  姐姐边说边开启车内的空调。不知不觉中,我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我一边擦汗一边点点头,再度在心里自问自答起来:  有一个人在鸣海玛莉亚死后三天,把手指头扔向墙壁。这个人可能就是凶手。以上纯属我个人的推论,其中还是有些疑点。  凶手是基于什么理由,要将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朝录影带出租店的墙壁扔去?  我想了一会儿,接着又如此向自己回答:  不对,不是朝着墙壁扔的。凶手是为了将手指头丢回铁路里,所以站在铁丝网外往里头丢。可是因为用力过度,让手指头越过了铁丝网和铁路,撞到铁路另一头的录影带出租店外墙上。和之前我在丢手电筒时发生的情况是一样的。  可是,凶手自己捡到掉落的手指头,未免也太偶然了吧。难道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原本就乏人问津地躺在地上,足足三天都没有被人发现?而凶手是在路过时偶然发现了这只手指头,才企图将它丢回铁路上的吗?  不对……或许在这三天里,手指头被保存在一个只有凶手知道的地方。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犯人一直保有她的手指头。从杀了鸣海玛莉亚那晚开始算起的三天里,犯人一直把手指头带在身边。在算准了警方清理完铁轨,并断定为自杀之后,再企图将手指头丢回铁路上。  犯人为什么要保留这只手指头?为什么鸣海玛莉亚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铁轨上,凶手却只把手指头藏起来呢?  搞不懂……  其他地方也还有疑点。为什么在鸣海玛莉亚丧命那晚,犯人可以在四处飞散的尸块当中找出她的手指头?当时现场应该是一片漆黑才对。  犯人会不会并不是刻意找出手指头的?  什么意思?  比方说,凶手是否有可能在鸣海玛莉亚的身体被电车辗碎之前,就剪断了她的手指头?这样就不必在散落一地的尸块当中搜寻了。  剪断?为什么?  我知道了,一切是这样的。鸣海玛莉亚用力地握紧凶手的衣服,所以白色的线屑才会跑进她的指甲里。凶手为了摆脱她,便直接把她的手指头剪断了。  那是发生在凶手将她从陆桥上推落的那一瞬间吗?事前应该无法预测鸣海玛莉亚会紧握住衣服的啊?而且为什么就那么刚好,手边有着可以剪断手指头的工具?难道凶手可以未卜先知?  不,是工具刚好就在手边。  但陆桥上怎么会有工具?  不是这样的。也就是说……手指头不是在陆桥上被剪断的。  什么意思?难道鸣海玛莉亚不是被人从陆桥上推落的时候,为了避免掉下去而紧握住犯人的衣服的?  结论是,之前的推论是错的……  她是在陆桥以外的地方握住凶手的衣服的?那会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譬如,如果假设她是被勒死的,能作出什么样的推论?假设鸣海玛莉亚在陆桥以外的地方就被人勒毙。由于当时很痛苦,因此她抓住了凶手的衣服。气绝之后,她的手就这样僵住了,由于无法挣脱,凶手只好剪断她的手指头。  或许凶手是为了掩饰线索,才让她的身体被电车辗得七零八落。凶手在某个地方将她杀害,剪断她的手指头之后,将她的遗体搬到等等力陆桥上,再往下抛到铁轨上。如果是将她勒毙的,就会将她的头部放在铁轨上;而如果是用刀刃将她刺死的,也会故意将有伤口的地方放在车轮会经过的地方。她被剪断手指头的手,当然也会被放在铁轨上。之所以让她的身体被电车的车轮辗碎,是为了避免让人看到残留在尸体上的外伤吧?  鸣海玛莉亚之所以被电车辗碎,是因为凶手企图掩饰他杀的罪行吗?  是的……凶手为了布置出鸣海玛莉亚自行跳上铁路的假象,所以将她的鞋摆在陆桥上,还留下一封她亲笔写的遗书。以前也有人从陆桥上跳下去自杀;凶手模拟自杀者的做法,企图让大家认为这次的牺牲者也是自杀……  车子穿过田园地带,进入县道沿线民房散布的地区。  [可以顺路去一下便利商店吗?]  姐姐将车子开进便利商店的停车场。  [我去买果汁,你也要下车吗?]  我摇摇头,告诉姐姐我想留在车内。姐姐下了车之后,我把额头抵在助手席的车窗上望着外头,看到电车细长的车身正穿越远方的田园。  那就是把鸣海玛莉亚辗碎的电车吗?听说辗过她的电车在清洗过后,又会回到轨道上奔驰。想到辗碎她躯体的交通工具竟还会载着大量的人群通勤、通学,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姐姐带着两罐果汁回到车上来了。她一坐进驾驶座,就将一罐果汁递给我。  [觉得舒服点了吗?]  [嗯,好很多了。]  我一边打开罐装果汁一边回答道。  [你在想什么?]  [鸣海小姐的事让我有点……我在想,她的死因不是自杀——]  姐姐咳了一声,差一点将果汁喷了出来。待她重新调整好呼吸后,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假如玛莉亚不是自杀,那是怎样……?]  [她是被人杀死的。]  [被谁?]  我摇摇头,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是谁将她杀害,剪断手指头,让她横尸铁轨上的?  是谁将她杀害,剪断手指头,让她横尸铁轨上的?  我一直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不可能马上就找到答案的!  我向脑海里那个好发问的自己回答道。这是在问过研究室里的众人,并收集更多的资讯之后才能问的问题。现在只要尽可能做出各种假设,好方便到时向大家询问就好了。  那就问别的问题吧!  谢谢合作。  鸣海玛莉亚是在什么地方遇害的?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在陆桥上,而是哪个有可以剪断手指头的工具的地方。杀害她之后,因为刚好身边就有工具,所以凶手才能将她的手指头切断。  杀害她并剪断她的手指头之后,凶手是如何把鸣海玛莉亚搬到等等力陆桥上的?  很难想象是背着去的,可能是用车子载去的。  那么,凶手为什么把鸣海玛莉亚载到等等力陆桥?  刚刚应该已经回答过了。因为凶手想借电车的车轮抹杀他杀的痕迹。  那么,为什么刻意选择陆桥?如果用意在此,平交道或者普通的铁路上不也都可以?  能不能不要一再问同样的问题?我再说一次。那是因为犯人想布置出死者跳上电车铁轨自杀的状况。因为几年前曾有人在大原陆桥自杀。住在这一带的人听到陆桥上死了人或许只会说声[啊,又来啦?]。凶手企图将鸣海玛莉亚的死布置成又一桩大原陆桥的自杀。  凶手想彻底让鸣海玛莉亚的死亡被解读成自杀?  没错。不能是任何可疑的意外,而是非把她的死布置成自杀不可。因此凶手没让她躺在平交道或铁路上,而是让她躺在陆桥的正下方。  那么,为什么要选择等等力陆桥呢?  当我内心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间,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喂,恭介……]  姐姐凝视着前方说道。  [玛莉亚真的有那枚戒指吗?]  我回头望向驾驶座,凝视着姐姐的侧脸。  [芳和先生虽然死命地在铁路上来回寻找,但是好像没有人真正看过戒指。土屋和三是小姐也都说没见过。你不觉得,搞不好她根本没什么戒指?]  凶手为什么选择等等力陆桥?  [啊,对不起,冷气太强了吗?]  姐姐侧眼看着我说道,因为我正在蹭着自己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  [没关系,倒是你为什么会说她没有戒指?]  [因为戒指一直没找到啊……我觉得你每天晚上陪芳和先生不太好,我劝你别再管那么多闲事了。今晚你可别再给我外出了。]  姐姐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然后又把视线移回前方的道路上。  凶手为什么选择等等力陆桥?为什么不选大原陆桥?  没错,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我很可能会把鸣海玛莉亚放在大原陆桥底下,而不是等等力陆桥。大原陆桥是几年前发生过自杀案件的地方。如果想让鸣海玛莉亚的死被解读成自杀的话,利用那个地方应该是最合理的,不是吗?再加上大原陆桥几乎没有人往来,是市内所有的陆桥当中最适合用来自杀的地方。  而凶手却选择了等等力陆桥。那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这四周有民房,还有便利商店。将车子停在铁丝网旁边,再把鸣海玛莉亚的身体搬出来的时候,很可能会被人看到。把她放到铁轨上之后,还必须爬上阶梯将她的鞋子摆在陆桥上,这么做不是太危险了?万一被人撞见了,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凶手为什么不把鸣海玛莉亚抛到大原陆桥下,而是等等力陆桥下呢?  或许凶手有非得冒这个险的理由。  理由何在?  凶手知道  知道什么?  [姐姐,停车。]  我对姐姐说。大学的白色校舍已经近在眼前。只见校舍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可是大学就快到了。]  [没关系。]  姐姐只好把车子停上路肩。她回头看着我,一脸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  或许是我的表情悲怆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对姐姐说道:  [凶手知道那天晚上大原陆桥有人在,所以只好把鸣海玛莉亚载到等等力陆桥去。姐姐,我已经没必要到大学去了,也没什么事好问研究室里的人了。你知道吗?在大原陆桥的人就是我和佐藤。杀害鸣海玛莉亚的凶手就是知道我们在大原陆桥的人。]  姐姐熄掉了车子的引擎,轻型汽车内变得一片寂静,我们连彼此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当时打了电话给姐姐,问你要不要来大原陆桥放烟火。当晚事先知道大原陆桥有人在的,就只有姐姐一个人。杀了鸣海玛莉亚的就是姐姐。]  我在教职员办公室跟老师打过招呼之后,离开校园准备回家。我在鞋柜前换上鞋子,将刚刚穿着的室内鞋塞进手提袋里。我应该不会再回到学校来了。  [铃木学长。]  回头一看,原来是佐藤。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我记得捡到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那天,在电车上的对话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交谈。  [你不用上课吗?]  [我翘课了,有件事想在学长离开之前向您报告。我好像可以回棒球社了。]  香烟事件所引发的轩然大波被归咎到他身上,但是只有棒球社的成员知道真正的犯人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二年级生。  [我没去社团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栗木学长主动向其他老师自首了。他说“是我做的,佐藤是无辜的,请让他回来”。]  说这番话时,佐藤脸上已经没有以前那种郁闷了。  太好了,我说道。只见他露出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  因为被某人背叛而不再相信人,却又因为被另一个人所救而决定相信人。我觉得眼前这个小我一岁、名叫佐藤的人已经走完人生的行程了。  我跟姐姐或许这段路才走了一半,就再也会不来了吧?  [学长,你姐姐有消息吗……?]  佐藤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我摇摇头,想起一个星期前的事情。  十月六日出院之后,我在姐姐的轻型汽车里举发了她的罪行……  姐姐杀了鸣海小姐。  姐姐一脸悲哀地看着说这句话的我。她并没有笑着骂我胡思乱想,也没有口出恶言、矢口否认。听到我的举发,姐姐只是默默地低垂着目光。引擎被熄掉了,狭窄的轻型汽车内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耳鸣。我用力握住罩着椅套的助手席边缘。  [你为什么这么说……]  姐姐低着头说道。笔直的头发倾泻而下,从肩头垂落下来,脸上的表情仿佛被一块黑布挡住似的看不清楚。  [如果有人杀了鸣海小姐,为什么不选择大原陆桥?我在想,凶手当时应该知道我和佐藤就在那里吧?]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认定我是凶手,那就太过分了。凶手或许看到你们在放烟火,所以才折回等等力陆桥的啊,从远处就可以看到有人在放烟火呀。]  一阵剧痛从我胸口窜过。那不是肉体上的痛,而是为自己即将勒住姐姐脖子而产生的心情。  [那是不可能的,当时因为烟火受潮没办法点着,所以我们只能坐在黑暗中聊天。凶手如果没有来到大原陆桥,是不可能知道我们在那边的。当天晚上,人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却知道我跟佐藤在大原陆桥的人,只有姐姐。]  我看着助手席的椅套,然后凝视着放在后座的工具箱。大家在铁路上来回搜寻的那晚,为了打开铁丝网的门,姐姐曾从车上拿出一把钳子。  [你是在这里剪断鸣海小姐的手指头的吧?]  那晚用来剪掉铁丝的钳子,拿来剪断她的手指头应该是轻而易举。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车子停在大学前方的宽广道路上,路旁种着一排美丽的行道树,刺眼的阳光也照耀在柏油路上。  我站在车外,再度看着助手席。一套是浅茶色的,是那种罩上座椅后再用绳子固定的款式。鸣海玛莉亚死前,椅子上并没有椅套。我把手伸进座椅底下,搜寻着椅套的绳子。我的手指头不住地颤抖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摸到绳子,解开绳子之后,我从套子的边缘用力一扯,看到了椅套下附着在座椅上的红褐色污点。污点的直径大到远远地就可以看到。  [姐姐,这是——]  我用手指头抚摸着坐椅上的污点。  [那是……]  姐姐用微弱的嗓音喃喃说道:  [那是她的血……]  姐姐终于承认自己杀了鸣海玛莉亚。  [她的血沾到了座椅,我只好去买椅套遮起来。]  一发现眼前的斑点是什么,我的膝盖顿时软了下来。也就是说,到刚刚为止,我一直坐在鸣海玛莉亚被杀害的地方。我没有发现这个事实,还一直坐在上面,反复问着自己是谁杀了她。  为什么……  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出声了,还是只是在脑海中问话。  我记不清楚了。  姐姐沮丧而了无生气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姐姐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望向驾驶座的窗外。我只看得到她的后脑勺,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和洒满阳光的外头相较之下,车内就像洞穴般阴暗。  [三年前,我为了去见高中时代的朋友而前往那所大学。这件事我跟你说过了吧……]  我站在车外,动也不动地听着她说话。  [我说的朋友就是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土屋的好朋友。]  姐姐和土屋先生就读同一所高中,另外那个人也是……  [听到他上吊身亡,我真的很难过,我一直很喜欢他,他的死让我感到难以置信。但是,既然他为鸣海玛莉亚疯狂,所以我也觉得这或许是可以理解的。对她那种人来说,死一两个人根本不足为奇。]  所以在他死后,姐姐也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两年来一直和鸣海玛莉亚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我对她几乎没有任何憎恨。这实在很不可思议,直到勒住她脖子以前,我真的一点都不恨她。]  [九月十七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打手机给我,告诉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希望你来一趟”。]  姐姐下了班便把车开到大学的停车场。然后她从鸣海玛莉亚的口中听说了她和芳和先生之间的约定。  鸣海玛莉亚戴着芳和先生送她的戒指。如果她戴着那枚戒指去见芳和先生的话,就要跟他结婚。  [她很迷惘,所以找我商量。她好像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还说绝对没在别人面前带过他所送的戒指。可是,当我到大学时,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给芳和先生看。放在我手掌心上的戒指是银制的,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戒指的边缘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  [芳和先生,这个东西放在姐姐房间的桌子上。你送给鸣海小姐的戒指就是这个吧?]  当我把戒指交给他时,他坐着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身穿白衣的芳和先生凝视着戒指点了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我凝视着他拿在手指头上的银制小戒指。看着中心空无一物的戒指,我又想起了原本应该戴着它的鸣海玛莉亚。我拼命试图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企图靠她仅存的一只手指头发掘她的真面目。在我亲自举发代母职照顾我长大的姐姐的罪状的同时,我也了解了鸣海玛莉亚真正的心意。  [我姐姐说,鸣海小姐遇害时是戴着戒指的。而那枚戒指就促成了她的犯案动机。]  姐姐坐在轻型汽车内听鸣海玛莉亚表示自己想结婚,然后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戴到手指上。鸣海玛莉亚看着自己戴上戒指的手,宛如一个收到花束的少女般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我只能凭想象猜测姐姐听她说话怀的是什么样的心情。对姐姐而言,鸣海玛莉亚是把自己喜欢的人当成棋子耍,甚至害死那个人的元凶。  [那一瞬间,姐姐发现自己是很着她的……当她回过神来……]  发现助手席上坐着的是被自己勒毙、一动也不动的鸣海玛莉亚。  芳和先生默默不语地凝视着戒指。他对我说的话没有反应,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我很肯定他正在仔细聆听。  [姐姐坐在车上思索了一阵,想着该怎么将她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姐姐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人是我,当时打算越踏到大原陆桥放烟火。  [因为我的一通电话,让姐姐想起以前曾有人在大原陆桥自杀。于是她想到将鸣海小姐布置成被电车辗过的点子。]  这下方和先生终于把视线从戒指上移到我脸上。他不发一语,脸上却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是我的电话给了姐姐点子的。因为我跟朋友在大原陆桥,所以她才把鸣海小姐的遗体载到等等力陆桥。她让鸣海小姐横卧在铁轨上,将她布置成从陆桥上一跃而下气绝身亡的样子,而且奇迹似的竟然没被任何人看到……]  [照你这么说,在案发前,她就剪掉了她的手指头?]  [她把剪掉的手指头带回去了。当然是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头。]  [为什么要带回去?]  [姐姐说她想把戒指拿下来。]  我边回想着在轻型汽车当中听到的自白边回答道。  姐姐籍着抹杀戒指存在的证据,来赋予死后的鸣海玛莉亚一个和事实有出入的形象。以鸣海玛莉亚一贯的行为模式来看,找不到戒指就会让人联想到她又把它送给了别人。那就意味着对芳和先生谈感情也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我想连死后的玛莉亚的灵魂也一块杀掉。  姐姐阴暗而空虚的声音再度在我耳畔想起,顿时让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我一直把姐姐当成妈一般崇拜着,所以她那从阴暗的轻型汽车当中传来的声音更让我感到恐怖。  [当场没办法拿下戒指吗?]  芳和先生问道,我点点头。  [所以她就连同手指头一起带了回去。姐姐将手指头以外的身体摆到铁轨上,戒指则被拿了下来,放在抽屉里头。  [但是,警方光凭尸体被电车辗碎,就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吗?只要整理过那些散落的尸块,应该就会发现她是陈尸以前就遇害的吧?]  芳和先生喃喃说道。  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最后决定把我问过姐姐的话告诉他。  [听说姐姐把鸣海小姐扔到铁轨上的时候,她还一息尚存。]  他定定地看着我。  鸣海小姐死后还死抓着衣服不放的推断被姐姐给否定掉了。她虽然曾用力拉扯姐姐的衣服,但是没想到事后才轻轻一扳,她的手就松开了。也就是说,我的推理掺杂了太多的妄想。姐姐剪断手指头的理由,就只是想拿走戒指而已。  看着助手席上一动也不动的她,姐姐以为她已经被自己勒毙。为了将鸣海小姐布置成自杀而将她移到陆桥旁后,姐姐为了取下戒指,剪断了鸣海小姐的手指头。但是,当姐姐把她放到铁轨上打算离去时,她却听到鸣海玛莉亚横卧的暗处传来阵阵呻吟……  [姐姐也没有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就离开了。]  姐姐似乎认定那呻吟声是自己心理作崇。  她认为鸣海小姐已经死了。身体已经冰冷,也听不到心跳了。如果那个声音是她发出来的话,……那一定就是她从死后的世界回来了……  姐姐是这样说的。  [玛莉亚活生生地被电车辗死……?]  芳和先生捂着嘴,发出痛苦的哭声。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想起沾在助手席上的斑点。就从死后的肉体所流出来的血迹而言,那些斑点未免太大了。  [她是怎么处理那只手指头的?]  [……好像在冰箱里放了三天。]  听到姐姐供出这段罪行时,我只觉得很讽刺。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竟然被我们姐弟俩轮流冰进冰箱过。  鸣海玛莉亚死亡的那晚,冰箱里根本没有什么过期的牛奶。当我走近冰箱时,姐姐一定是担心手指头会被发现,而慌得差一点要窒息了吧?  [守灵之后,姐姐打算把鸣海小姐的手指头丢到铁路上。后来没丢准,而被丢到了铁路的另一头,但是姐姐并没有发现。详细情况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猜想在守灵之后,芳和先生告诉大家你决定要去找戒指,所以姐姐才决定把没有带戒指的手指头丢回铁路上。因为如果芳和先生找到这只没戴戒指的手指头,鸣海小姐对你的爱就会受到质疑……]  守灵之后,姐姐曾回过家,接着立刻又外出了。原来她说要和大家聚餐其实是个谎言,她只是回家拿手指头罢了。  [可是手指并没有掉在铁轨上……]  芳和先生不自觉地握紧了戒指。  我提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回头看看研究室的门,以确定土屋先生或三石小姐不会进来。  [她的手指头在这里……]  我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玻璃瓶。不是那只有裂痕的瓶子,而是我到店里头买来的玻璃瓶。芳和先生往前探出身子,凝视着里头的东西。瓶子里装满了透明的液体,底部沉着鸣海玛莉亚细长白皙的手指头。  喂,恭介……  以上就是姐姐做过的所有事……  姐姐坐在汽车驾驶座上这样告诉我。看得到大学校舍的道路上来往的车辆十分稀少。当我听得正出神时,经过我们身旁的车子咻也似的闪了过去,似乎在嫌弃姐姐把车停在路肩妨碍交通。我一边擦着汗,一边凝视着小车里头。  阳光照不进去的车内微微亮了起来。因为在我听着姐姐说话的当儿,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西斜,只看到姐姐那张似乎已经泪流满面的脸从黑暗中浮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姐姐时而会这样对我说。那语气仿佛是在否定十年前背叛我们的妈,并为此逼迫自己接受这个逻辑。如果鸣海玛莉亚不对自己的过去有所反省,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的话,那么姐姐一定也会恨她。姐姐完全不相信人是会改变的,所以她勒住了鸣海的脖子。  [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问姐姐。  [不知道。]  姐姐定定地看着车辆稀少的道路远方。太阳刚好朝那方向慢慢西沉。我听到姐姐擤鼻子的声音。  [姐姐,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如果姐姐因为自己喜欢的人死而心生憎恨,并因此杀了鸣海玛莉亚的话,我应该也有杀害姐姐的权利。]  [对不起,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我要去警察局举发姐姐的罪行。]  [那么,要我送你去警察局吗?]  [嗯。啊,不行。]  [为什么?]  [坐在姐姐旁边,我的心会静不下来……]  在夕阳照耀下,姐姐那泫然欲泣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傻瓜,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种话。]  [我先走到警察局去,姐姐随后再跟来。]  [我可能会逃走哦。]  [我是个凡人,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连姐姐都问我这么困难的问题好吗?]  我一关上助手席的门,仍在车内的姐姐就发动了引擎。我想起有件事忘了问她,赶紧再打开车门。  [喂,那封遗书是怎么来的?]  我把头探进车内问道,正准备换档的姐姐耸耸肩回答:  [就是贴在西瓜上那封信呀。那是念国中的时候她写我的道歉信函。信封里面只放了一张便条纸。西瓜那件事是她做过的极少数有人情味的事情之一。因为太希奇了,所以我连同相片一起保存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到等等立陆桥之后先回家一趟,再把那封信带了过去。]  我得到了满意的解释,正待关上车门。  [啊,等一下!]  姐姐突然叫道,我也停了下来。  [什么事?]  [你要保重哦。来日再见,恭介。]  姐姐眯起眼睛说道,我点点头关上车门。接下来姐姐的轻型汽车便朝着和警察局相反的方向前进,随即不见踪影了。她再也没有回家,连手机都关掉了。我不知道姐姐到哪里去了。  结果我并没有去报警,决定让别人裁定姐姐的罪行。因此,四周人都认定姐姐是行踪不明。  我留下芳和先生和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还有那枚戒指,离开了研究室。走在走廊上时,我看到两个抱着文件的人影。一个是高大的男人,另一个是如铁丝般纤瘦的女孩。我认出他们是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便朝着他们走过去。  [待会儿要去研究室吗?]  我在打过招呼之后问道,土屋先生摇摇头回答:  [老师叫我们去,说要开会,倒是你姐姐有联络吗?]  [没有。]  [真让人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喂,今天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三石小姐问我。  [我来跟芳和先生谈事情。刚刚我跟他谈了姐姐和鸣海小姐的事。]  [待会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餐厅去吃饭?]  [停车场有人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我说完跟他们两人道了别,便离开了大学校舍。鸣海玛莉亚曾经就读过的大学校园,今天依然有许多大学生来来往往。我一边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搜寻着不可能会在人群中出现的她。虽然确定她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心中已经感受不到仿佛心头开了个洞一般的遗憾感。  我来到停车场,坐进轻型汽车的助手席。  [恭介,事情办完了?]  [嗯。]  我对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妈点点头。妈发动了引擎,小心翼翼地滑动车子。  [哇!]  妈发出惊愕的叫声,同时紧急刹车。隔着车前窗往前一看,一只白色的猫在停车场的出入口舔整着毛发。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说着,打开了助手席的车门。我下了车确认过后,知道那正是叼来鸣海玛莉亚手指头的白猫。大学距离我家徒步不到三十分钟,要说这里属于白猫的活动范围,或许也不为过。  [要把那只猫带走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妈问道。  [可以吗?家计不是很拮据吗?]  [无所谓,不过是只猫。]  [我一把将白猫抱了起来,这下我又多了一个伙伴。由妈开着的轻型汽车在大学内缓缓前进,朝着校门驶去。我一边抚摸着放在膝盖上的白猫,一边想着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  那根手指头真的是白猫叼来的吗?  我的心里浮现出这个疑问。  会不会是鸣海玛莉亚仅存的一根手指头,为了拿到放在姐姐房间里的戒指,而自行匍匐到后院来的?  没错,这是有可能的。  我一边用手指头搔着白猫的脖子一边望向窗外,看到刚刚还身处其中的研究室所在的建筑。  我想起打开玻璃瓶盖的芳和先生,那是几分钟前我离开研究室之前的事情。  玻璃瓶盖一打开,研究室内的空气就弥漫起一股福马林的味道。身穿白衣的芳和先生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空的塑料容器,将瓶内的福马林倒进容器里。当透明的液体从玻璃瓶中消失时,就只剩下鸣海玛莉亚那细长白皙的手指头沉在瓶底。  我连呼吸都忘了,和芳和先生一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只白皙的手指头。芳和先生脸上长满了杂乱的胡须,看起来很憔悴,脸颊凹陷的几乎变成皮包骨,看起来简直像个在沙漠里徘徊的旅人。他将手伸进瓶子当中,慎重地取出鸣海玛莉亚的无名指。她的手指头因为泡在福马林里而闪烁着水光。  [请小心一点,那是致癌物质。]  我提出忠告,但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浸泡过福马林的肉体会脆化,不过他倒是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她。他将手指头放在手掌上,踩着安静的步伐走到窗边。  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将被福马林润湿的鸣海玛莉亚照得闪闪发光。她具有这个世上最白最细的特质。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银制戒指,静静地将戒指套入那根白皙的手指头中。  我一离开研究室,便静静地将门关上。  研究室所在的建筑物已经离开了我的视野,母亲开着的车驶出了大学校门。来到大马路之前,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结果你来这里做什么?]  等绿灯的时候,母亲问道。  [这个嘛,失恋……?]  我这样回答道,母亲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个表情跟姐姐颇为神似。还想再开开玩笑时却觉得很紧张,但是我觉得总有一天,我跟母亲的关系应该会变得蛮亲密的。  [……或许不是。]  我下了这样的结论。  猫安稳地盘踞在我的膝盖上,母亲伸出手想要搔搔白猫的脖子。我突然有点不安,因为白猫只跟我还有鸣海玛莉亚亲近,我想它一定会抓伤第一次见面的人的手指头。  但是白猫并没有攻击母亲的手指头。它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仿佛很舒服地任母亲搔着它。过了一会儿,灯号变绿了,母亲停止搔弄白猫,发动了轻型汽车。——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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