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你在说什么…”晴明白皙细长的手指本来握着酒杯打算送至唇边,却在中途停止动作.“会来呀.”“会来?”“每当我吹笛子时,那些东西总是会来.”“那些东西?”“是的.而且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这样说,我也听不懂.博雅,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嗯”博雅点头,“晴明,事情是这样的.”博雅搁下手中的酒杯开始述说.二“老实说,最近我时常在夜晚到船冈山.”“为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去吹笛.”博雅道.船冈山位于御所北边——也就是皇宫大内北方的一座山.京城分为东西两京,而由南到北的这条中心线正好通过船冈山山顶.“然后呢….”晴明催促博雅说下去.“大约是十天前开始去的,我记得连续去了五天.”每天傍晚博雅搭牛车出门,让随从在山下等候,只带着一个随从徒步爬至半山腰.船冈山不特别高,只是座丘陵,形状类似一艘大船倒扣在地面上.但是只要进入山中,每棵树都很粗大,四处弥漫着深山灵气.“十天前,我去参拜船冈山,顺便吹了笛子,发现笛声非常响亮.当时我想,在夜晚吹不知听来会怎样,于是在夜晚去吹笛,结果叶二发出简直不是这人世可闻得的音色.因此我就每晚都去吹笛.”顺着狭窄山径往前走,途中有一棵高大楠木,楠木树根有块自地底露出的岩石.博雅坐在那块岩石上,让随从点燃一盏灯火,之后再命那个唯一陪他上山的随从下山.众人都在山下静侯博雅下山.惟独博雅一人留在夜晚的山中吹笛.吹着吹着,博雅发现一件怪事.“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似乎回聚集到我身边.”博雅将叶二搁在唇上开始吹起.笛声如升天的淡色熏烟般轻柔地扬起.黑暗与博雅的笛声共鸣,一起弹奏着乐音.树梢间射下几道月光.笛声在月光中犹如好几条正在舞蹈的小龙.随着笛声高扬,有某种气息聚集在博雅四周.是类似深山灵气气息.每块石头、每棵树、每片叶子、风、味道、色彩——这些物体所具有的毫末之气,似乎均受博雅的笛声所吸引,逐渐在成形.本来沉睡在岩石、巨树内的时光,都因博雅的笛声而觉醒,聚集在黑暗中.那些气息凝聚一起,仿佛某种隐形的生物,在黑暗中的某处呼吸着.是在那边的岩石后面吗——还是在这边的树木后面——或是在彼方的草丛之间——那些气息散发出微弱亮光,躲在阴暗处倾听博雅的笛声.“晴明,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博雅说:“我本来就以为是自己多心,可是,真的好象有 某种东西在附近看着我.”是山的气息.或者是山本身.那些东西蹲踞在黑暗深处,倾耳凝听博雅的笛声——这种气息逐日增强,第二天比第一天强烈,第三天又比第二天强烈.“而且,晴明,我丝毫不怕那些气息.”大凡单独一人处于山中,在黑暗中感觉到某种气息时应该会很害怕.博雅却不害怕.“我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博雅接着说:“当我感觉那些气息来到我身边,好象在倾听我的笛声时,内心就非常高兴,胸口怦怦跳个不停.于是就会更用心地吹笛.”“那你为什么持续了五天便结束呢?”晴明问.按照博雅平素的作风,不会只持续五天就结束.就算是十天或一个月,也一定会持续去吹笛.“因为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什么?”“妖鬼.”博雅若无其事地答:“不过,晴明,不是我看到的.是我宅邸内的下人.”第五天夜晚——博雅比平日更晚下山.之前都在固定时刻单独一人下山,但那天时刻到了,博雅仍没下山.众随从很担忧,于是让两个随从举着火把登上船冈山小径.走了不多久,便听到博雅的笛声.正暂时安下心来,来到博雅固定待的地方,眼前出现博雅的身影.一灯如豆的光芒中,博雅正在吹笛.看到眼前光景时,两个随从情不自禁“哎呀”地大叫.原来有个身高约有普通人两倍高的妖鬼站在博雅面前,一幅正打算啖噬博雅的样子.两人看到那妖鬼,异口同声大叫“博雅大人!”“您很危险!”之后哇哇大叫拔腿就跑.这时博雅才发现那两个随从,却不知到底发生的什么事.“所以我就追赶着他们,一起下了山.”赶上两人后,即使仅凭火把,博雅也看得出两个随从面无血色.“博雅大人!”“幸好您没是.”“继续待在这儿很危险.”“我们快回宅邸吧.”两人各自如此说.“发生什么事?”博雅问.“山中有妖鬼.”两个随从说.“妖鬼?”“确实有妖鬼.那妖鬼一副正打算啖噬博雅大人的模样.”两个随从说.众随从二话不说便硬将博雅推入牛车,匆忙地赶着夜路逃回宅邸.博雅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翌日,他再度问了随从,结果随从说的跟昨晚一样.“当时妖鬼的模样仿佛正打算啖噬吹笛的博雅大人.”随从如此说.“可是,晴明,我发誓,我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妖鬼...”“有没有妖鬼这个问题暂且先搁在一旁吧.”“啊?”“看到妖鬼的那两人,他们说看到什么样的妖鬼了?”“是说身高有普通人的两倍,头发又黑又长...对了,好象又说头上有一根还是两根角......”“两人之中,一人看到一根角,另一人看到两根角吗?”“唔,好象是这样.”“身体呢?”“说是暗蓝色,还说身上有类似猿猴的毛...”“这个部分,两人的说辞也都不一样吗?”“恩.”“原来如此.”“什么原来如此?不管有几根角或是身体长怎样,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哦.”“不过,你也感觉到有某种东西吧?”“恩.”“话又说回来,博雅,你在第五天逃回家后...”“我可没有逃回家.”“好吧,就当作你没有逃回家.总之,那天以后,你有没有再到船冈山.....”“没有,就算我想去,下人也会阻止,根本不让我去.”“应该是这样吧.总之,我明白了.”“你在说什么?你明白了什么?晴明,难道你在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之前就知道消息了?”“我是今晚第一次听你说起这件事,我明白的是指其他事.”“其他事?”“其实有人拖我办一件事,我刚好不得不解决这个问题.正在考虑该怎么解决时,没想到原因竟然是举世无双的源博雅之笛.“有人拖你办事?是谁?”“博雅,你也认识那人.”“是谁?晴明,你快告诉我...”“不用我说出口了.”“为什么?”“因为那人已经大驾光临.”晴明望着庭院.有个老人直挺挺地站在夜露沾湿的草丛中.他身上穿着破烂黑色水干.是个蓬发乱胡的老人.正是芦屋道满.“道、道满大人......”“久违了,博雅大人.”道满在月光中绽开笑容,露出黄牙.三“原来......”道满听了晴明所言,说出跟晴明一样的话,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明白.”博雅不满地噘起嘴巴.道满,晴明,博雅三人一起坐在窄廊上喝酒.“博雅.”晴明喝了一口酒含笑开口.“什么事?”“对京城来说,船冈山是很重要的山.”“重要?”“这个京城,四方有四位守护神.”“恩.”“西有大路, 是白虎.东有鸭川,是青龙.南有小仓池,是朱雀......”“恩.”“而北方的玄武,正是船冈山....”“......”“这京城是以船冈山为基点而建成.船冈山正是这京城的施咒原点.”“恩.”“船冈山和三轮山一样,祭祀着日本最古老的神祗.”“最古老的神祗?”“正是山顶的磐座.跟三伦山一样,是宿神...”“唔,恩.....”“船冈山的所在地山背国原本是秦氏的国家.秦氏祭祀的神祗也是船冈山的磐座....”“......”“而道满大人,与秦氏一族有很深的渊源...”芦屋道满——别名正是秦道满.“道满大人也很关注船冈山的神祗.”“晴明,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神祗失踪了,不在船冈山磐座上.”“失踪了?神祗?”“恩,正确说来不是失踪,应该说是减少.”“减少是什么意思?神祗会减少吗?”“博雅,你先听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说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说减少,是因为这个词最接近这回事件,由于很难理解,就说是失踪好了.”“唔,恩.”“道满大人察觉此事,四天前来这儿找我.”晴明望向道满.道满似乎已决定将事情全交给晴明,始终在一旁嘴角带笑,因品尝美酒喜形于色.“道满大人问我:晴明,难道你不知道此事吗?”晴明模仿道满的口吻,接着又说:“我听了后,前往船冈山一看,发现神祗果然似乎出游了...”“因此吾人便拜托晴明解决这个问题.吾人向他说,这正好是个可以让吾人欠他人情的机会.”道满在自己的空酒杯内斟满酒.“吾人认为,像吾人这种身份不明的人亲自着手调查的话,大概事事都会很不方便,无法顺利解决问题,才托晴明代吾人办事.”“我也认为让芦屋道满欠我一个人情也不错,所以查了一下.”“结果呢”“多少明白了一些事,今晚才请道满大人过来一趟.”“明白了什么事?”“在这之前,博雅,我想先问你一件事...”“什么事?”“五天前夜晚,你自船冈山回家时,有没有经过位于二条大街的藤原在基大人宅邸前...”“有,这又怎么了?”“这样事情就大抵都分晓了.”晴明道.“原来如此,这下总算真相大白.吾人也听说过藤原在基的事.”道满满意地点头.“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博雅问.“喂,晴明,你不用向吾人说明了.要说的话,你向博雅大人说吧...”“是.”晴明向道满颔首.四“大约半个月前,在基大人的掌上明珠富子姬过世了,你知道这件事吧?”晴明问博雅.“恩.”博雅点头.“那你知道过世的富子姬又回来的事吗?”“不知道.”“果然不知道.”晴明述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富子过世那时,年仅8岁.是猝然过世.她在庭院玩耍时,不小心摔了一交,头部撞到岩石,就那样撒手人寰.而且事情就发生于在基的眼前.在基因过于悲伤,食不下咽,只能喝水.不到几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富子呀,富子呀,你为什么死了呢...”在基每天不分昼夜地呼唤富子的名字度日.无论白天或夜晚,都站在庭院富子摔交处呼唤富子的名字.六天前夜晚——在基的身子已虚弱的只能勉强站立,却依旧到庭院呼唤富子的名字.然后,据说富子出现了.起初,在基只看到庭院黑暗处站着个朦胧影子.他情不自禁地叫出富子的名字.“富子呀...”结果,那个影子果然是人,而且是个孩子.是死去的富子.副子站在庭院黑暗处凝望着在基.在基不由自主地奔过去,打算搂住富子,然而伸出去的手臂和手掌均穿过富子的身体,而富子也当场消失.“富子呀,富子呀...”在基不停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他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但宅邸内所有下人都没看见富子的影子.众人都认为在基大概因过于思念女儿而发狂了.在基以为富子消失踪影,没想到翌日夜晚她再度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