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唉,真是令人感伤的事件啊.”博雅以感慨万千的声调说.在晴明宅邸窄廊上.夜晚——两人正在喝酒.自上次前往菊宅邸以来已过了五天.正忠照晴明所说,让下人挖掘庭院的白菊簇地面,结果挖出原本行踪不明的纪道明的无头尸骸.那位名叫菊的女人尸体,则在西京尽头一座荒废寺院后的森林中找到了.“原来那位白菊姬死不瞑目,才会那样每晚来到埋着道明大人尸体的场所,做着那种事…”“恩.”晴明点头.“正忠大人说,之后那女人就不再出现,不知菊姬是否已经瞑目…”“很难说.”“你也不知道?”“也许瞑目了,也许还死不瞑目.”两人的尸体已被埋葬,并请和尚为他们念经祈求冥福.“冬天快到了…”晴明低声自语,接着似乎突然感到夜气的冰冷,合拢前襟.“恩.”“再过一阵子,这庭院大概也会积满恰似白菊的白雪吧.”“呐,晴明啊.”博雅发出想念某人的声音.“怎么了?博雅.”“那位菊姬,真希望她能够瞑目….”博雅低声道.“恩.”晴明点头,以柔和的口气说.龙神祭一黑暗中有梅香味.晴明宅邸庭院的梅花正在盛开.夜幕降临后,虽然风仍很冷,但已失去前阵子那种刺骨冰寒.只要不起风,光是闻着溶入夜气中的梅香便能令人醺醺然,甚至感觉全身似乎暖和起来.悠扬的琵琶声令人夹杂着梅香的夜气为之振动.琵琶声潺潺地响着.坐在晴明宅邸窄廊上弹琵琶的是蝉丸法师.晴明和博雅在一旁聆听.住在蓬坂山的蝉丸法师来到久违的京城,造访晴明宅邸.既然蝉丸大驾光临,晴明便遣蜜虫去通知博雅.之前在罗城门自妖鬼手中夺回琵琶玄象以来,每次蝉丸到京城来时,三人总是如此聚在一块儿.仅有一灯如豆,三人正在喝酒.三人膝前搁着盛有酒的酒杯.酒杯空了时,身穿十二单衣的蜜虫会立即往杯中斟酒.晴明有时会伸出细长指尖举起酒杯送到唇边,博雅却任酒杯搁着,喝得不多.每当蝉丸右手所持的拨子拨动琴弦时,琴弦便会发出玉石般的乐音.那乐声振动着夜气,也振动溶入夜气中的梅香.每当受到琵琶声音所振,夜气中的梅香会愈发浓郁.琵琶声停止.蝉丸收回握着拨子的手搁在膝上之后,琵琶余音似乎仍残留在夜气中.而晴明也仿佛在倾耳静听琵琶余音,依旧闭着双眼.过一会儿——“真是出神入化的琴技...”晴明缓缓睁开双眼,“那乐声犹如美酒,仍在我胸中响着...”“过奖,过奖.”蝉丸将拨子收入怀中,搁下琵琶,颔首为礼.盲目双眸望向庭院,自鼻孔数次吸入梅香,再喃喃自语:“今年的春天好象提早来了.”苍白月光自上空的射进庭院.梅花在黑暗中发出星星点点的白光.“博雅,你呢?”晴明问博雅.“什么意思?”“你愿不愿意吹笛给我们听...”晴明说.“晴明,问题就在这里.”博雅的声音无精打采.“怎么了?”“我今晚没带笛子来.”“没带叶二?”“恩.”叶二是博雅随时揣在怀中,从不离身的笛——龙笛的名字.以前博雅会在朱雀门同妖鬼对吹一夜笛子,那时和妖鬼交换了彼此的笛子.后来一直没再换回来,留在博雅手中的笛子原本正是妖鬼的笛子叶二.博雅总是随身带着那把夜二,今晚没带来,可说是很稀罕.“难道你遗失了?”“不是.”博雅摇头.“那到底怎么了?”“这个啊,晴明,我也不大清楚.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被人偷走...”博雅的声音奄奄无力.一副即将哭出来的表情.“难怪.”“难怪什么?”“难怪你今天酒喝得很少.”晴明道.博雅无言地点头.“那把叶二消失了吗?”蝉丸也知道叶二的来龙去脉.他曾以琵琶与博雅吹的叶二合奏过好几次.“太遗憾了.”蝉丸微微摇晃着细长脖子.“昨晚,我把笛子收进锦袋内,入寝时搁在我的枕边.结果早上醒来时,笛子就消失了...”“消失了?”“恩,如果有小偷闯入,我应该会醒来.而我却整夜毫无知觉,这表示倘若有{某者}取走笛子,对方很可能不是人.难道是朱雀门妖鬼想取回那把笛子而带走了?”“不,妖鬼不会那样做.如果是妖鬼想取回笛子,应该会搁下你原本的那把笛子才对.”“这样吗?”“恩.”“所以我今天本来就打算来找你商讨叶二的事.凑巧蜜虫来通知蝉丸大人来访,刚好两件事凑在一起,我就来了.”“你是说昨晚消失的?”“恩.”“你有没有发现其他特别的事?”“这个嘛...我不知道跟叶二是否有关,不过搁着叶二袋子的地方掉落一样东西.”“什么东西”“我也不大清楚,是类似沙金的东西.”“沙金?”“我记得搁下叶二时,枕边没有那东西,无论是枕边还是其他地方,都不可能会有沙金掉落在我家任何一处.我认为很可能是取走叶二的人不小心掉落的,要不然就是故意搁下的.”“那粒沙金在哪里?”“我带来了.”博雅自怀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是这个吗?”晴明接过后打开纸片.果然如博雅所说那般,纸片内出现一粒黄金.“这不是普通黄金.”晴明将黄金放在手掌上,再搁在左手食指上凑到灯火下照看.那金子,大小约当用米粒般的沙金再敲打成扁平状.与其说是沙金,反而更像圆圆扁扁的金片.晴明仔细凝望了一会儿.“这是鳞片.”“鳞片?”“恩.”“黄金鳞片?”“是的.”晴明将金片放回纸片上.博雅接过纸片,也将黄金搁在指尖上用灯照看.“真的的鳞片.”博雅指尖上的金片在灯火反射下闪闪发光.“可是,这不是更莫名其妙吗?为什么叶二消失的地方会掉落这种东西”“博雅,要不要查查看...”“查得出来吗?”“要试试看才知道结果,不过应该查得出来.”“什么时候开始进行?”“任何时候都可以,今晚也行.”“今晚?”“是啊,反正拖到明天也一样要查.既然如此,今晚进行也无所谓.只是,看情况很可能必须出门一趟.”“出门?去哪里?”“那么...”晴明没有回答博雅的问题,而是望向蝉丸.“我无所谓.博雅大人应该也很挂虑,既然事关叶二,假若能在今晚得知真相,我也想知道结果...”蝉丸察觉晴明的意向而如此说.二窄廊上搁着一支纸叠的乌龟.龟壳约有人的手掌般大.是晴明在博雅、蝉丸的面前裁了纸片叠成的一只乌龟.晴明取起乌龟起身.“我们下去吧.”“下去?”博雅问.“恩.”晴明点头,牵起蝉丸的手扶他起身.“我也去?”“请您务必一起去.那边的阶梯下已准备好鞋子.走吧.”晴明左手牵起蝉丸前行,右手持纸乌龟.三人步下阶梯,蜜虫左手提着灯火,右手握着刚才博雅使用的酒杯随后跟来.“请用这个...”蜜虫将酒杯搁在阶梯上.仔细看,酒杯内还盛着酒.“博雅,给我刚才那样东西...”“刚才那样东西?”“就是那个黄金鳞片.”晴明说.博雅自怀中取出叠起的纸片,摊开在晴明眼前.晴明自纸中拈起黄金鳞片,将那闪闪发光的细片搁在指尖,再小心翼翼地放在酒上.金色鳞片浮在杯中的酒面.晴明取起酒杯搁在纸乌龟上.接着将右手食指贴在唇上,低声念了一会咒文.念毕,再用食指碰触乌龟的头“太阳西下,人落地,你应回到主人身边...”说完,收回食指.这时——“动,动了,晴明.....”博雅俯视着乌龟大叫.纸乌龟的四肢各自缓缓地往前蠕动着,在地面上爬行起来.酒杯内的酒没溢出,浮在酒面的黄金鳞片也没沉下.“走吧.”晴明跟在乌龟后面跨出脚步.三乌龟来到土御门大路后往西前进,前行至大宫大路再左转,开始南下.自中天射下的月光照亮此光景.晴明、博雅以及背着琵琶的蝉丸跟在乌龟后面.蜜虫手提灯火也一起前行.顺着大内禁宫走了一会儿,穿过二条大路.右侧是神泉苑.突然——乌龟改变方向.它穿过神泉苑东门爬进去.“晴、晴明...”博雅疑惑地小声呼唤晴明.“进去吧.”晴明牵着蝉丸的手,在蝉丸耳边道:“现在要进神泉苑.”晴明,蝉丸,博雅,依次跨进门内.若是夏天,眼前应该是葱绿茂盛的森林,但此时离新叶萌芽季节还早.仰望的话,可以在夜空下伸展的树枝隙缝间望见月亮和星辰.不久——三人来到池边.月影映在池面.纸乌龟仍在前行.乌龟慢条斯理地自池边爬进水中.纸浸水后立即失去乌龟的形状,浮在水面.晴明取起浮在水面的酒杯,环视了 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右侧是自丰乐殿延伸出去的拱廊,直至池面.拱廊尽头是一座小阁楼,楼阁有半部建立在池中.阁楼下停泊着一艘船首是龙形的小舟.那是殿上人在神泉苑上泛舟时用的小舟.“就用那个.”晴明牵着蝉丸的手往前走.“什么那个?”“小舟.”“小舟?”博雅如此惊问时,晴明已经往前挨近小舟.晴明在小舟前止步.小舟船首面对池水中央,船尾则面对岸边停泊在水面.自陆地到小舟之间跨有一条木板.小舟以绳索系在竖立于岸边的木桩上.晴明对着似乎想开口发问的博雅说:“博雅,你最近在神泉苑有没有做过什么事...”“做过什么事...”“什么事都好.你最近来过这里吗?”“来、来过.”“什么时候?”“三天前,我跟藤原兼家大人他们在这儿参加了宴会.那时...”博雅似乎想起一件事,顿了一下,又开口道:“笛、笛子,那时兼家大人命我吹笛.”“吹的是叶二?”“是的.”博雅点头.“原因大概就是这个.”“什么意思?”“去了就知道.”“去?”“恩.”“去哪里?”“去叶二那里...”“去叶二那里?那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