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大人,以后你需要雨水时,无论何时,只要你向伊势方位祈求并下令,我会即时降雨.”“那真是万般荣幸.”晴明道.“那么,由于我还要赶路...” 蝀法师颔首道别.突然,雷声轰隆作响,一道闪电自庭院疾驰至上空.消失了踪影.“晴,晴明....”博雅大叫.“蝀法师去解决问题了.”“那位法师到底是何方人物?”“是五十铃川之主.总之是龙族的眷属吧.大概是伊势大神命他来解决这回的事件.”晴明起身,站在窄廊上自屋檐下仰望天空.“博雅,彩虹恢复原状了.”博雅也跟着抬头仰望,大半天空均已放晴.“喔...”白云三三两两自西往东飘动.天空充满了梅雨季节即将结束的夏季迹象.黄昏时分的蓝天上高挂着一道彩虹.“看来蝀法师大人急得昏头转向了.”晴明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彩虹的紫色光彩本来应该位于最内侧,但眼前这道彩虹的紫色却在最外侧的赤色之上. 食客下人一正在下雨.是毛毛细雨,无声.雨丝细微得会令人错以为是雾气.即使没披蓑衣走在外面,身上也不会淋湿.假如闭着双眼走路,甚至会感觉不出自己是否在雨中行走.倘若长时间待在屋外,顶多会因身上的布料微微加重,才发现原来正在下雨.话虽如此,始终在屋外的花草和树叶均已被雨水淋的闪闪发光.橚球花的花色因湿润而更增添一分鲜艳.是梅雨季即将结束的时节.整片天空发出暗淡银光,仿佛云层随时会裂开,射下夏季阳光.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喝酒.晴明支着单膝,背倚柱子,心不在焉的望着庭院.左手细长指尖拈着的杯子里还剩半杯酒.晴明将杯子徐徐送至唇边,视线依旧望着庭院,一口喝光杯内的酒.口中含酒的唇角点着若隐若现,犹如一星火光的微笑.他并非故意在唇边浮出那种笑容.对晴明来说,那是天然的笑容.“晴明,你在看什么...”博雅问.博雅追随晴明的视线,也望向庭院.是一如往常的晴明庭院.看上去仿佛将山野一隅原封不动地移至庭院,但晴明其实有略加整理.鸣子百合在夏天开白花——桔梗和龙胆在秋天开紫花——这些花草依四级在庭院各个角落聚成一撮一撮地开,应该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经过晴明亲手设计的吧.当然,目前离桔梗和龙胆的花期尚早.“没什么...”晴明答.“可是,晴明,你现在不是正望着庭院吗?又不是闭着眼睛,一定是在看着什么东西...”“按照你说的意思,我确实在看着某种东西,但我并非真的聚精会神在看着那样东西”“啊?”博雅顿住正要送至唇边的杯子.“晴明,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到底是有在看还是没在看...”晴明听博雅如此问,不禁苦笑出来.“博雅,举例来说,庭院的那块岩石是不是也在看着庭院?”“什......”“岩石看得见东西吗?”“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晴明...”“我是说,你刚才叫我时,我的心理状态正跟那块岩石一样.”“......”“内心空空如也.”“空空如也?”“是天然状态.”“......”“假如岩石也有眼睛,当时岩石的眼睛到底是睁是闭,根本不成问题.因此我才回你......没什么.”“我听不懂,你在向我说明某事时,经常愈说反倒愈是令我一头雾水,此刻正是如此.”“抱歉.”“不,就算你向我道歉,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哎呀哎呀,博雅,正因为在我身旁的是你,我才能够放宽心怀地处于天然状态.要是其他人可就不行.”“唔,唔......”博雅支支吾吾,接着说“喂,你该不是打算夸奖我几句就想把问题蒙混过去吧?”“哪有?我根本没在蒙混你.”“那么,晴明,换句话说,正跟平时刚好相反吗?”“相反?”“平时的话,每当我陶醉的望着庭院或花叶,觉得内心很舒服时,你就会叫住我......结果,每次你开口叫住我时,我内心那种舒服的感觉也往往会跟着跑掉.你说的是这种意思吗?”“唔,也可以这么说......”“干嘛答的这么模棱两可.”“博雅,我的意思是,就按照你说的那般来解释也可以.”“晴明,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在敷衍了事......”博雅微微撅起嘴唇.“博雅,先不管这个,昨天的事到底怎样了......”“昨天的事?”“你有没有转告对方?”“哦,是橘磐岛大人的事吗?”“原来对方是橘磐岛大人?”“嗯,昨天我遣人到藤原亲頼大人宅邸转告了你说的话,对方说,无论你何时去都无妨.”“嗯.”“我今天正是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才来这里,结果酒一送出来,竟然忘了先说正事.”博雅道.二昨天——晴明和博雅一起造访鸬鹚匠贺茂忠辅家.贺茂忠辅是位操纵鸬鹚的高手,人们称他为“千手忠辅”.晴明以前为了“黑川主”事件曾经帮过忠辅,那之后每逢夏季,忠辅都会送香鱼到晴明宅邸.有时晴明也会邀博雅一起前往鸭川河畔的忠辅家,当场烘烤享用忠辅在两人眼前捕获的香鱼.昨天正是这种日子.归途中——两人搭牛车顺着东洞院大路北上,经过六角堂附近,正要驶进三条大路时——“唔.”晴明小声叫出.掀起垂帘往外观看,接着低声说“哎,这个......”在此之前,两人一直在聊着刚才在忠辅家吃的香鱼.“晴明,怎么了......”博雅也凑过头来,自晴明掀起的垂帘缝隙往外观看.有个骑在马上的男人自北边顺东洞院大路南下,刚好正要穿过三条大陆.一个随从握着男人骑的马匹拉绳.从牛车内,可以看到马匹后跟着三个看似下人的男人.骑在马匹上的男人,身体显然很不适.他无力的垂着头,头随着马的步伐左摇右晃.似乎无法把头部固定在同一个位置.不止头部,上半身也摇摇晃晃,看似随时都会自马上摔下来.“停车.”晴明让牛车停驶.“晴明,怎么回事?”博雅问.“嘘!”晴明简短地制止,依旧凝望着马上的男人及其随从.不久,一行人进入某种面向东洞院大路的宅邸大门.“那是哪位大人的宅邸?”晴明自垂帘缝隙望着宅邸问.“是藤原亲頼大人宅邸.”“你跟他交情好吗?”“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他会弹琵琶,曾经和着我的笛声合奏过几次.我们时常彼此互送礼物问候.”“唔.”“亲頼大人有什么事吗......”博雅问.但不知晴明有没有听进这句话.晴明放下掀起的垂帘对牵牛人说:“走吧.”牛车咕咚的开始前进,接着咕咚,咕咚地往前行驶.晴明默不作声的凝望着半空.“喂,晴明,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什么?”博雅问,然而晴明没有作答.“若是平时,因为习惯成自然,即使看见了,我也会当作视而不见.但这回的例子,看来不能坐视不管......”“晴明,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别急,博雅,也许是我误解了.”“.......”“不过,既然看见了,总不能袖手旁观......”晴明望着博雅道:“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什么事?”“你刚才说,你认识那宅邸的藤原亲頼大人?”“嗯,有来往.”“那你今天马上去拜访对方,转告我说的话.”“转告什么?”“你就说,今天路过贵府,偶然看到有访客进入贵府,那位访客看上去病的不轻.刚好晴明也一起看到了,请明说,倘若贵府不嫌弃,他愿意为贵人的安康尽一份心力......”“唔,嗯.”“接着再说,如果贵府愿意接受晴明多事插手,那么请贵府先准备一顿盛宴......”“盛宴?”“首先是山珍海味,再准备一樽美酒,还有,对了,另外准备一头牛,牛的生年干支最好跟那位进入亲頼大人宅邸的访客相同.”“生年干支相同的牛?”“是的.”“到底这么回事?”“不先等亲頼大人和那位访客答应,我怎么向你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事情有进展时,我再向你说明.或许是我判断错误......”“我当然愿意代你转告,可是,晴明......”“怎么了?”“你很爱卖关子,这真的是你的坏习惯.”“是吗?抱歉.”晴明虽然向博雅颔首致歉,却也没向博雅说明任何事.“总之,博雅,拜托你了......”这是昨天发生的事.三“原来如此.”晴明点头,“那么,亲頼大人和那位橘磐岛大人都答应此事了?”“是的.”“磐岛大人是哪里人?看上去似乎不是京城人......”“是奈良人.”“奈良?”“听说住在奈良大安寺西村,这回出门前往越国敦贺”“是吗?”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磐岛突有所感,向大安寺借了四十贯修多罗供钱.修多罗即梵语中的sutra——亦即佛经.“修多罗供”是以《华严经》为主,挑选所有佛教经典加以诵读,讲说,以其芸芸众生诸愿成就,并祈求天下太平、佛法与隆所进行的法事.修多罗供钱是指花在法事的费用.磐岛利用那些修多罗供钱买了一艘船,前往敦贺,在敦贺购得各式各样物品.回来后再专卖那些物品,便可以获取厚利.不料,磐岛在归途中突然病倒了.他把船停泊在途中港口,决定改走陆路骑马返乡,然而来到近江国高岛郡湖畔路上时,已经无法以自力操纵缰绳.过了琵琶湖路经山城国山科时,磐岛全身不停冒出油汗.抵达京城时,他已经虚弱的随时会落马.因此才暂时借住在以前便熟识的藤原亲頼宅邸养病.“结果我们刚好路过那里.”“是的,晴明.”博雅将空酒杯搁在窄廊上.“接下来,晴明,这回轮到你向我说明昨天你到底看到看见什么,又打算做什么事......”“先别说看见或没看见什么,你看见的跟我看见的不是一样吗?”“话虽这么说......”博雅压低声音问晴明“可是,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置之不顾,磐岛大人可能有性命之忧......”晴明答.“这样说,我就听懂了.”“既然如此,必须先治愈磐岛大人的病.”“啊?”"听了你的说明,我明白了几件事,虽然目前磐岛大人暂时不会丧命,但必须尽早让他脱离眼下的痛苦."“脱离?”“事后再向你说明吧.”“你说什么?”“亲頼大人和磐岛大人不是都已经答应我随时可以去造访吗?”“磐岛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有办法让他恢复健康,他希望你马上去一趟.”“那么,必须趁早赶过去.”“趁早?”“是的,趁早.”“现在就去?”“现在就去.”晴明说毕,望向博雅说..“博雅.你去不去?”“去亲頼大人宅邸?”“嗯.”“去,去.”“走.”“走.”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四晴明和博雅抵达藤原亲頼宅邸时,雨已经停了.天空似乎也明亮起来.晴明和博雅坐在圆草垫上,亲頼和磐岛则坐在两人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