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穿着印有图案的短袖T恤,搭配牛仔裙或者是短裤,脚上套着运动鞋。无论哪一个,都穿着像是主张这是童装、怎么看都像是父母亲为其挑选的衣服,皮肤还晒得黝黑。手脚如细枝般纤细,一动起来就变得灵活柔软。 是那群老是紧张地向江里华打招呼的国中部新生,也就是国一的学生…… 这些孩子脱掉制服后还如此地孩子气啊,荒野吓了一跳。她们穿着和小学时一样的便服,身体的动作比起在学校受制服所束缚时,更无顾忌地惬意舒展。 「约会?男朋友吗?」 「呃、恩。」 一行人全望着悠也发出哦~~的声音。荒野听见她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说着「好帅喔」,不禁红了脸颊。悠也平常就是不容易受影响的人,就连现在也是一派地淡然处之。 「好羡慕,好羡慕喔——」「你们相爱吗?」「咦!」荒野不禁叫出声,同时一边频频轻点着头一边自这群学弟妹旁离开。一走进人群中,便因太过嘈杂而难以听见对方的声音。悠也问:「「刚刚那群小朋友是学妹?」「咦?」「是学妹吗?」「恩!是国中部的。呃,她们是江里华的仰慕者,最近江里华在女生之间也越来越受欢迎。所以,好像也因此认得常常与江里华在一起的我。」「还是小朋友呢,可是很有活力。」「恩……」荒野点头以对。「对了……」 在最初与悠也相遇的时候……在JR横须贺线的电车内四目交接,并于教室内再次见到……到了暑假,因为爸爸的再婚而同住一个屋檐下……那恋爱的最初之始,荒野自己本身也是那样的小小孩,对于现在的荒野来说是难以置信的。荒野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变,但的确是一点一点地变得像大人的模样了吧。即便如此,当时的自己……虽然年幼,却已经独当一面地谈了场恋爱吗?就在那个如吊桥般摇摇晃晃摆荡的家里。可是,悠也同样也是……悠也那时同样也是小孩子啊。 她边想边望着悠也的侧脸。每当小船图样的团扇一挥动,便在脸上落下暗影,如此一来,使得宁静的眼眸和紧抿的嘴唇看起来更为成熟。 ——时光飞逝流转。 , 荒野又再次涌上一阵哆嗦。 就在快接近鹤冈八幡宫前,她和悠也走散了。 在被人群推挤着时,啊!腰带会松开——她一心注意着背后的情形,然而再拾起头已经不见少年了。 奇怪?荒野歪着头。 「悠也?喂——」 左转右转到处张望却都没看见人,散发淡紫色光芒的纸罩灯在街道两旁连绵成排,人们的脸庞也染上了那样的颜色,总觉得好像一群死人般面无表情。 没办法,她只好随着人潮走向神社之处。 「咦……江里华?喂——」 越过如死人般沉默无语的人群,她见到自己熟悉且最喜欢的脸庞,是田中江里华。褐色卷卷波浪秀发今天盘了起来,以许多的金色星形发簪装饰,闪耀着光泽的颈项让人心跳加速。与往常相比,江里华的表情亦显得闷沉,犹如与这群死人同化般的静穆。 「江里华?江里华?」 尽管高声呼唤,对方却听不见。 (奇怪……) 定睛一看,江里华身边有朋友在。蓬软的自然卷发编成松松的发辫,是一名个子娇小的女孩。尽管看不到脸,却似乎是相当地可爱。江里华和那陌生的女孩并肩缓步同行。荒野再一次出声呼唤,她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似地要回过头……却没有注意到荒野,那张亡灵般的空洞脸庞就这样转回去。 「江里华?」 随后便走入杂沓的人群之中,江里华和陌生女孩于是也不见了踪影。 纸罩灯依旧以仿佛从那个世界来的光线照着荒野。逐步接近神社,无法听清楚每一句话语,无数人们的阴沉嘈嚷越发强烈。荒野感觉像是在众人前行的路上迷失了方向,一个不小心而踏入了那个世界一样,内心恐惧油然而生。 「悠也——江里华——」 人实在太多又晦暗,荒野开始感觉害怕。钟——爸爸——奈奈子——荒野就这样依依不舍似地呼唤起这世间的众人之名。 夏季庆典的夜晚,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拉近了距离。在不知道是祭拜什么的情况下,难得穿上了和服并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却不小心处在无法回到现实世界的生死关头。 在人潮的另一头,又彷佛再次看见——女帮佣晦暗的侧脸幻影。仿佛是方才呼唤的名字化为具体的形象显现一般。无论哪一张脸孔都相当恐怖,已经开始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荒野害怕地呼喊着。「悠也——」但是就连声音也被某处吞没。「……」啊……终于来到神社里了。 这里有较为空旷的地区,荒野这才因能离开拥挤的人潮而松口气。刚刚她看见的江里华和陌生女孩手牵手打从眼前经过,荒野一面想着那女孩是谁,一面想开口叫唤。难得涂上护唇膏而染上淡淡桃色光泽的唇办,微微张开到一半时—— (……啊!) 就在江里华和女孩离开的另一头,她发现了自己一路寻找的悠也。当他闪过人群脚步匆忙地疾走之时,浴衣的绑带就在他的背后沉重似地缓缓晃动。悠也站在桦树下,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刚才还要高大,侧脸也更加地成熟,看起来俨然是一副大学生模样了。注意到急急奔来的荒野后,他一瞬间怀念似地瞇起了眼睛微笑。微笑的方式也像大人一样。「走散了呢。」「恩……」他轻声回答并低头俯视荒野。荒野不可思议地感觉到,那温柔的眼神就好像大人看顾着小孩一样。在这个奇妙的庆典之夜,荒野彷佛穿越时光遇见了年长好几岁成为大人的悠也……自己顿时变得相当地年幼,这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唯有桦树下没有其它人在,当两人准备离开时,悠也忽然间顿住了脚步。他凝神注视着荒野。(噗通!) 心脏急遽跳动,彷佛连自己都想间自己的心脏「奇怪,怎么了吗?」般地急遽突然。悠也的手以轻柔的动作,静静伸向荒野触碰着她的发丝。那触碰的方式彷佛感觉舒服似地抚着,荒野尽管高兴却也因为晕眩般的感受而浑身僵硬。指尖穿过黑发抚上了颈项。颈部发烫。心脏噗通噗通地鼓动。被喜欢的人如此碰触,内心深处于是有一把灰暗的火焰起而燃烧。人潮所传来的喧嚣顿时变得清晰强烈。「……我们走吧。」悠也的声音突然像个孩子般响起。再一会儿……尽管如此想着,荒野仍跳开似地从悠也身旁离开。「啊、恩……」 荒野微微地点了点头。自己所发出的声音带着意想不到的浓烈哀愁,甚至连自己也都着实惊讶。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为避免再走散,她和悠也手牵手一同走着。两人逛着庙会,有时看着长相怪异的面具笑着,或是为了要是买哪一个就要戴上而认真地挑选着。纵然是展露了笑容,然而荒野的内心却突然莫名地涌上痛楚,而悠也的脸庞却不知为何看起来比方才还要稚嫩。 分头回到家中,荒野在自己的房间内换下浴衣。想起今日的欢欣气氛,每个人在淡紫色光芒照耀下都宛如那个世界的住民一般,以及如此诡谲而绝望的氛围,还有几乎致使胸口发疼的不安……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回忆被这件浴衣所吸收吗……荒野偏起了头。今天的记忆会和浴衣的花色一同,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依旧会鲜明地浮现于脑海吧,荒野涌上诸如此类的想法。解开盘发,拿下蝌蚪状的发簪。这时,她忽然间想起江里华那金色星星发簪闪耀的背影。啊,对了,那是在横滨的百货商店一起买的……她离开房间前去洗澡。蓉子阿姨的声音从某处传来——「荒野,洗完把水放掉喔。」「好——」 听见声音高扬的话语,荒野深觉不可思议,究竟蓉子阿姨是身处哪里、又能将大家的动向看得多清楚呢? 噗——她整个人沉入热水里。 大概是因为要将水放掉的关系吧,荒野不守规矩地让头发泡进了水里。黑色发丝如妖怪似地散开来并不祥地摇动着,在那之下是十五岁的苍白裸体。荒野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坐在浴池里。 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倾听。啊……家里各处都充斥着蓉子阿姨的气息。明明人就不在这里!明明一直沉睡着! 融化在热水里的荒野,体内的女性亦从浴室经由走廊、和室房间缓缓流向家中,与蓉子阿姨的气息交混,在今夜彷佛逐渐融合同化。尽管始终漩绕于这个家里,然而荒野所未知的那个东西,如今自荒野身体内衍生而出,将热水逐渐染得黏稠而漆黑。(总觉得好讨厌啊……)荒野对自己抱持着厌恶。(讨厌……)她在水里痛苦地扭动。(讨厌、讨厌、讨厌……)荒野不禁叹息。「有没有想过妈妈是女人这件事情?……恩……没有。」八月的尾声。哇,暑假已经要结束了呀——目前正是深觉可惜,并且又热、空气又湿,如此教人难以忍受的季节。面对荒野若无其事的询问,汤川麻美以不同于以往的无力声音回答。「咦——没有吗?」荒野一副像是要昏倒般。 「没有没有。妈妈一直就是妈妈嘛,不过,说得也是喔……一想到这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就生下我和老哥时,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恩……呵呵呵,大概不太愿意去想吧。恩,说得也是,但果然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想象呢。」 麻美以几乎让荒野惊讶嘴巴居然能张那么开的模样,哈哈大笑着。面对迸发似的开朗,荒野感觉自己纠结的情绪被吹定了。 (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吶……) 不知为何语尾的语气像是武将说的话一样,对于麻美她有了不同的看法。 镰仓的傍晚湿热加剧,空气伴随着热度带来黏稠感,夏天的暑气让荒野等人的皮肤变得湿黏。从镰仓车站搭乘江之电过几站后,荒野只身来到麻美位于市营公寓五楼的家,进到清一色为粉红色的小孩房间。 今天江里华缺席。话说回来,荒野感觉和麻美两个人一同游玩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为有男朋友和社团活动的关系,麻美在三人当中是最忙碌的一个。 可是今天…… 「受不了每天每天都在外头跑步啦,十五岁的暑假可是只有一次呢,今天我要翘掉社团活动!」 她打电话给荒野如此宣称。 「我妈妈真的是老太婆呢——荒野妳们家的蓉子阿姨就很漂亮不是吗?好像很受欢迎,现在还是处在第一线呢,第一线!」 「第一线……应该吧,恩,说得也是。」 . 「确实啦,那个人在家里的话我说不定也会觉得紧张,不过一聊也觉得没什么……来,这件给妳,荒野穿这件。」 「咦——要穿这件吗?」 「对,这件。」麻美盘腿坐在散乱着玩偶的单人床上,朝盘腿而坐的荒野丢去一件轻柔的银色短衫。就在荒野接过缓缓飞来的衣服之时,门连敲都没敲就开启,麻美的妈妈走了进来。「欢迎欢迎。来,这个蛋糕给妳。」「妈妈,至少也要敲一下门吧!」「我敲了喔。」 「才没有呢!」 麻美的妈妈对于女儿的牢骚毫不在意,将蛋糕和红茶排好后,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哇,荒野这么白皙真是可爱呢,好像杏仁豆腐一样。我们家麻美晒得有够黑的,最近却老是晚归,甚至还化妆。不过就算如此仍然是很黑,还叫她芝麻布丁呢,真是的。」麻美生气地说:「我们在讲女人和女人之间的话题,妳快出去啦。」「……女人和女人?呵,明明连屁股上的胎记都还没消呢。」「早就消了啦!」妈妈终于从房间离开,留下怅然的女儿和笑得身体弯成<字型的荒野在地上。「……妳笑得太过火了吧。」「我、我、我没有笑喔……啊,哈哈哈……」 「所以我就说,根本从那个人身上感觉不到什么女人的感觉。每天只觉得『拜托,请不要再管我了』。」 麻美边说边站起身,从衣橱里拿出迷你裙在镜子前比着。她突然间一脸严肃,使得荒野也赶忙收起笑意,并同样拿起接过的短衫摆在身体前端详。 今天会在这里碰头,是因为两人计划要穿着大人的服装在晚上外出游玩。虽然荒野毫无头绪,然而其实在江之岛有许多适合年轻人夏天前来游玩的景点,麻美因为最近交了个年纪较大的男朋友,于是对这类信息相当熟知。只见她不停从衣橱里拿出堂姊所给、看似女大学生穿的服饰,并在镜子前搭配着。 在经过一番苦思之后,终于决定好荒野穿淡蓝色上衣和从未尝试过的窄裙。麻美穿上三原色平口小可爱,大胆地露出晒黑的肩膀,裙子则是搭配迷你百褶款式。 尽管荒野所穿的衣服并无任何暴露之处,然而身体曲线毕露无遗,荒野完全被窄裙的威力所震慑。纵然不安地想着好像不太合适,但一穿上便与身材自然合贴,再穿上高跟鞋后就更是有模有样了。 两人一边左转右扭地望着镜子,如此简单就能变身成为大人呢,一边深深震撼于打扮的不可思议。高跟鞋的十公分让视野顿时有了剧烈的变化,就连房间里的景色都甚至教人讶异地不同。 (成年女性……还有男孩子他们看周围的环境是像这样子啊……) 荒野吓了一跳,有种至今都被蒙在鼓里的奇妙感受。 由于今天可靠的江里华不在,两人便自行依样画葫芦地试着化起妆来。十几岁的薄透肌肤一上了妆前饰底乳和粉底,瞬间就变得像大人一样厚重。麻美最近将眉毛修剪理细,因此还用眉笔仔细描绘出眉型。口红则选用粉红色。涂上睫毛膏强调出睫毛。镜子里,乍然呈现梦幻国度般的大人世界。「喔~喔~」荒野发出呻吟,麻美也跟着——「嘿嘿嘿~~」以奇怪的声音害羞地笑着。 两人单手拿着高跟鞋,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客厅传来电视播报晚间新闻的声音,还有厨房的水声,以及有人翻阅报纸的声音。 在玄关处穿上高跟鞋,来到外头。「噢!」脚步一个不稳,两人赶忙抓住对方,又再次害羞地笑着,接着缓缓地走下阶梯以防摔倒。一踏出到外头,才发现天色早已昏黄,夏末的潮湿夜晚降临。荒野闭上了眼睛。远去的日光味道,与自己散发出化妆品的人工香味相混。睁开眼睛,看见麻美已经率先走在自己前方数步,她于是慌忙从后方赶上。 麻美准备前往和男朋友常去的俱乐部,就在弯进好几个巷弄之后,该俱乐部孤零零地屹立于该处。从楼梯走下至杂居公寓地下一楼,转角平台处放着一张折迭椅,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大哥哥就坐在上头。付了钱后,荒野和麻美的手背被轻轻地盖上了印章。 「这样今天晚上就可以自由进出了。」 「咦……」 荒野不禁心生佩服,麻美于是朝她露出浅笑,彷佛在说这又没什么大不了。 俱乐部中一片昏暗,大音响播送着音乐。因为已经习惯待在安静的家里,让荒野有些惊慌。在吧台取用饮料,然后到空的座位坐下,麻美似乎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一名全身穿着黑色服饰,满身银色饰品喀啷喀啷地,貌似大学生而打扮夸张的大哥哥说: 「唉哟,今天很像大人喔。」 听见对方以不可思议的口吻这么说她,麻美则表示: 「是化妆和衣服的关系,另外还有心情上的转变吧。」 「哦……最后那句让人有点在意耶。咦?这个女生是谁?」 「朋友。」 夸张打扮的年长哥哥突然间凑近注视,荒野蓦地涨红了脸,并听见蓉子阿姨的声音于耳边复苏。(恶灵退散……)用视线甚至跟不上的速度进入舞池,昏暗光线如洪水般袭来。荒野听不惯的重金属厌世乐曲充斥全场,让人晕头转向抓不着头绪;在音乐和灯光之间,蓉子阿姨的声音夹杂其中。(恶灵退散……)音乐。灯光。(恶灵退散……)音乐。灯光。还有谁的娇声絮语。蓉子阿姨的声音……(恶恶恶灵……)「呀哈哈哈哈!」 麻美发出高亢的愉快欢笑声。听着夸张打扮的大哥哥口沫横飞地说笑,她捧腹大笑。一位像是大哥哥女朋友且衣着暴露的大姊姊走近,并依偎着他。荒野见状又再次红了脸颊。 麻美滑进舞池,随着音乐跳起舞来,因社团活动所练就的好身材,在乐声与光线中如水中鱼般,显得十分美丽。荒野觉得要自己在人前跳舞很难为情,她姑且先坐了下来。(啊,想去厕所。在哪里呢……不管哪里都一闪一闪地,教人搞不清楚!)在昏暗而尘埃满布的店里走着,她找到了厕所后打开漆黑的门。才一开门,荒野便宛如被无形拳头给当头击中的拳击手般往后一仰。里头各有一间男女生厕所,在男厕前,刚刚那位夸张打扮的大哥哥和一个女人正抱在一起热吻。大哥哥的指尖一边挑弄着该名女性的波浪长发,一边望着荒野这边。唇瓣上仍旧贴着另一方的唇瓣,唯有眼睛恶作剧似地勾起笑意。女人有着小麦色肌肤,身着长裙,并不是刚刚在座位与他谈笑的恋人。(这个大哥哥到处招惹!好像蝴蝶一样……真讨厌!)荒野快步冲进了女厕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麻美跳舞跳累了,「穿高跟鞋实在太辛苦了,我觉得没办法每天都穿……」一边如此嘟嘟囔囔地说道,一边搭着荒野的肩膀慢慢走。刚才明明还那么开心的,现在却竟然没什么精神,在荒野的支撑下踉呛走着的模样,就像是在所谓大人之夜的战争中,悲惨落败的残兵一样。对荒野来说,这晚则是音乐、漆黑、光线和酒精,以及由灯光照亮的不可思议夜晚,其中大哥哥、大姊姊的身影……(总觉得是荒野不明白的世界……)荒野歪起了头。(应该算是开心吧……应该……)夜路的宁静终于沉滞安定地涌现。「对了……」麻美走到一半突然嚷着「咦……脚好痛!」接着竟然赤着脚,两手甩着高跟鞋往前走,荒野自己也没办法好好走,只能一面摇摇晃晃地走一面问她: 「我突然想起来,关于前一阵子在鹤冈八幡宫的庆典。」「啊,荒野也有去啊?我也和男朋友一起去了……今年人相当多呢。因为当地人和观光客都去参加了嘛。」 「恩。啊?原来麻美也有去啊……我是想说,我好像有看到江里华,可是她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两人走在一块儿,所以想知道那是谁……」「绑着辫子、个子小小的吗?」明明半接近自言自语似地低声描述,麻美却轻松地就给出答案,荒野讶异地停住脚步。月亮微微下斜,路径开始变得昏暗。麻美又继续疾步向前走,荒野也再次踏出步伐。「妳知道?她是谁?」「……我猜是隔壁女子高中的人。」「咦……她在其它高中也有朋友啊,怎么都不晓得呢。」「恩……」麻美头也不回地应着。「说不定会变成女朋友呢,不过还不晓得啦。」「咦?」「江里华也是有很多难题的,荒野也是吧,都是一样的。」 荒野沉默以对。 麻美此时忽然伫足,等着荒野跟上。「我们从国中开始就是朋友了,我们一直都陪伴在她身边,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陪在我身旁,试着了解我喔』如果她可以这样对我们说的话,会不会比较轻松一点呢?」她佯装若无其事地低声说着。「恩……」「咦,吃醋了吗?」「才不是!」「那就好。」 「……只是觉得……怎么说呢,有点寂寞。」 又再次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从相遇的那刻开始,从那样年幼的季节开始至今已经过了三年,每次季节的流动,荒野等人便像是万花筒滚滚的景象般有所转变。而如今,那个时候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她为着这样的感受而愣怔。 「可不能说什么寂寞之类的喔,江里华一定也是一直在考虑着。最后的结果……她有喜欢的人,而对方也喜欢江里华,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恩……」 「不可以告诉学校的人喔,绝对要保密喔!」 「恩,绝对不说。」 荒野点头。总觉得已经撑不下去,荒野也没规矩地脱下了高跟鞋,开始赤脚在柏油路上走着,麻美看她那样,明明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却仍嗤嗤窃笑着。两人光着脚丫子,不知何时已手牵着手一同向前走。 没有相牵的手则抓着一双高跟鞋摇晃。 白色光线自悬挂在电线杆上的电灯洒落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无依凭似地怱左怱右如钟摆般缓缓晃动。 一回到家,才踏进玄关处,悠也的低沉声音如洪水般在整个走廊拍击满溢。疑惑地抬头一看,原来他坐在走廊上,背靠墙壁,一手拿着话筒不知在热切谈着什么。 低沉的声音听似愉快,荒野才在想不晓得在说什么,听不懂呢,就察觉内容尽是外国人的名字。看来是与同好在聊爵士乐,只见他正投入地谈着关于如何取得已经绝版的唱片一事。 「……我回来了。」 这句招呼语怎么好像带有些许反抗意味,荒野边如此想边小声地说着。悠也拾起头刺眼似地瞇细了眼睛。 他一手按住话筒说: 「回来啦。」 「恩。」 因为看见玄关处有双没见过的皮鞋规矩地摆好,荒野于是问「咦?有客人吗?」,悠也便再度遮住话筒表示: 「编辑。」 「喔喔,恩。」 「说肚子饿了。」 「恩。咦?肚子饿了?」 「妈不在,去厨房看过但也不知道怎么办。告诉对方有面包可以吃,对方却露出迷路小狗的表情。」 「哦~~」 荒野点点头,脱下了鞋子。 尽管身穿平常的服装,不过脸上仍化着妆,因此当她走过时,悠也便浮现一脸疑惑的表情仰头望着荒野。荒野的脸色不知为何比往常还要忧郁,并悄悄探看着走廊深处。 走廊最尽头,就在爸爸工作的房间前,由于夏日暑气充塞,尽管是夜晚却仍蒸腾闷热的走廊一角,有位见过的大哥跪坐于该处,他今天同样打着大圆点花样的领带。就是前一阵子在爱情小说颁奖会场上,出声问自己「妳在找谁吗?」的那位腰枝纤细并散发温柔气息的大哥。 是爸爸的责任编辑吗?荒野边思考着并出声说: 「欢迎您来。」 那位大哥吓地抖了一下,接着刺眼似地抬头看向荒野。 「啊,小姐,打扰了。当然我也不是愿意上门打扰,不过因为老师的稿件一直还没完成,所以没办法……」这并不是对荒野说,而是以相当响亮的声音强调,希望传到关在工作房间不出来的爸爸耳朵里。下一秒,因为听见对方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叫声——「不好意思,如果还没有吃晚餐的话,我做些……」「好的,请不用太在意,麻烦妳随便做点东西。因为一直坐在这里,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对方又再次拉高声调。「你很吵耶!」工作的房间传来爸爸不悦的声音。 因为编辑大哥刺眼却又愉快似地抬头看着自己,荒野顿时变得焦躁而迅速进到厨房里。听见悠也的声音依旧从玄关处传来,蓉子阿姨似乎是不在,荒野的感应器连结不到妈妈或者是钟。 她们人在哪里……自己并不清楚,感应器只有在家中才有作用。 厨房一片安静,透过为通风良好而敞开的纱窗,刚好可以将青色月亮看得一清二楚。荒野打开冰箱,将手伸向一包鳕鱼卵,将解冻的鳕鱼子拿出来,同时还准备了奶油及海苔。用大锅子将水煮沸,在等待水煮开的时间去到盥洗室,用蓉子阿姨的卸妆乳将妆容卸掉。用粉底让自己变身为如二十岁的厚重肌肤,一下子便回复到十五岁的淡淡粉红。薄嫩肌肤上毫无任何斑点沾染,然而荒野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她从没想过这样的桃色肌肤有天终将不再,所以也不怎么照镜子。 水滚的沸腾声传至,她连忙赶回厨房。 将意大利面丢下水煮,并在小盘子里做些沙拉。在煮好的意大利面上加入鲤鱼子、奶油和胡椒盐,接着再洒上细碎海苔后便告完成。 将餐点置于拖盘,步上走廊。方才跪坐在走廊一角的大哥,因耐不住闷热而将圆点领带松开,一副邋遢的模样随便坐在地上看着文库本。在看什么呢?荒野偏着头试图想一窥究竟,然而书本外由书店的封纸包覆起,因而看不出来是什么书。「宵夜……」荒野如此低语,那位大哥从书本中拾起头说: 「奇怪,是小孩子?」 「真失礼呢!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可是刚刚的模样看起来还相当成熟,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什么嘛,原来是小孩子啊,枉费我还心跳加速了呢。」 没来由地觉得怒火中烧,荒野因而简短地说明自己刚刚有化妆。编辑大哥将文库本放在走廊上,开始吃起鲤鱼子意大利面。他一边用叉子卷着面条一边说: 「再成熟一点的话,其实就是一个令人喜爱的女性了,现在这样有点可惜。」 「这样啊……」 尽管想要快点从这里离开,但对方看起来相当无聊的样子,只好坐下来陪对方聊天。荒野伸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文库本,「这是哪一本书?」她问着,编辑大哥于是悄声表示: 「《流浪者》。」 「喔,那本悠也……哥哥的房间也有。」 「我不久之前是待在时尚杂志编辑部,才刚调过来文艺编辑部,其实不太了解小说。女性主管还推荐我看这本,因为内容比较简单,要我从这本开始看。」「……有趣吗?」「虽然只是作家因为走失的猫而忧郁,虽然只是这样,却相当地有趣。恩,有趣。」「哦……」「啊,真是的,很抱歉迟迟没打招呼,我——是出版社的……」 见他一边咀嚼着意大利面一边单手看似随便地递来名片,荒野于是像只饶富趣味的猫般探头看着。 (啊……) 这个编辑部她有印象,是那个戴假睫毛的女人一直待着的部门。原来那个人辞职之后,接手的是这位编辑大哥啊,荒野于是明白了情况。 一抬起头,两人瞬间对上了视线。编辑大哥明白到,荒野清楚自己晓得父亲和那个女人的事情。因为见他瞇细了眼睛,像是什么事情的共犯般露出了浅笑,荒野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这位大哥虽然一副傻气模样,但说不定是个有点坏的家伙。 荒野什么都没说。 工作室中有道微弱的……啪兹一声……似乎是爸爸一个人对着棋盘下棋的不安声响传出。悠也愉快的说话声自走廊前方传来。荒野站起身,「请慢用。」如此喃喃说完后转身离开。 接着—— 「唉呀,我还真想早点回去。」 听来不满的声音从背后追击而来…… 暑假的尾声。 莲花已满园盛开,紫薇树亦彷佛挂满装饰品般摇曳着华美的花瓣。蝉鸣声与铃虫唧叫交杂,夏天残余的暑气就要散尽。 江里华异常吞吞吐吐地说着「我可能……有话…想说……」如此邀她们出去,荒野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也跟着在犹豫踌躇的心情下出门。 在镰仓江里华家附近一间不为人知的餐饮店,由娇小的老婆婆独自经营着,只要一进到柜台里头,就只看得见老婆婆那已全白的头顶。不管是咖啡欧蕾或可可奶都是绝赞好味;尤其是夏天,冰香蕉奶茶更是紧紧抓住荒野一行人的心。 「欢迎。」 一进到店内,江里华已经坐在角落处。由于看见旁边坐着的是夏季庆典当天见到的可爱辫子女孩,荒野无力地微笑并心想,那景象果然不是幻觉。 「这是我国中到现在的好朋友,山野内同学。而这位是……」 「妳好,我是山野内。」因为被介绍了,荒野于是如此打着招呼。 这一天始终没有办法多说些什么。尽管那女孩以嫉妒而刺眼似的奇怪目光抬头看着荒野,然而谈话时却什么都没说。而荒野也没有文,只是聊着江里华国中时候的事情,和其实暗地里有地下秘密组织的事。 对了,说到关于组织的事情,江里华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 「咦?那是什么啊?骗人的吧,荒野妳真是的!」 「这不是骗妳的喔。那种组织真的存在,像国二时去新春参拜的时候也是,远远就看得到江里华拉拉队了,不是吗?」 「我不相信,我从来都不知道嘛……」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荒野顿时涌上怀念之情。有喔,真的、真的——荒野边说边呼出苦涩的叹息。 闭上眼睛,就可以感觉仿佛回到那个时候。 然而一睁开眼,未来则正在靠近。 江里华比那个时候还要像个大人,身边还有个可爱的女朋友陪同,然而送来的冰香蕉奶茶滋味却明明一点都没有改变。荒野喝了一口,再次闭起眼睛。十五岁。高中一年级。再两年半后毕业,大家便会如同爆发般四散开来……这里是爆炸中心地区。暑假的尾声。荒野一手拿着吸管搅动,同时一头栽进种种思绪中。暑假一结束,一时之间所有事情都变得紧凑了起来。 今年夏天所残余的暑气炽烈,即便时节进入九月,蝉鸣依旧持续发狂似地响着再顿时止息。教室里充塞使人烦躁的闷热暑气,由于所有人都已经受够了夏天—— 「好热、好热!」 全都如此拼命抱怨着。 老师边用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边高声说着「现在发志愿调查表下去喔。」虽然才高中一年级,但是得让要升学的孩子,将梦想中的校园生活与现实中的偏差数据值相连结,早一点决定好自己的未来出路才行,而要出社会工作的孩子也是一样。 三方面谈是由蓉子阿姨来参加。荒野仍旧茫茫然地过着日子,对于要升学还是要工作丝毫没有头绪,然而蓉子阿姨却热切地表示: 「念这里不错喔。」 她指名自己毕业于京都的短大。 可是荒野并不想离开家乡,她喜欢镰仓,山野内家那宽大而老旧的宅邸,至今仍将粗野的少女包覆于其中并保护着。 就在她时而拿自动铅笔开玩笑地乱写,时而叹着气之时,砰咚!一道轻巧的触感传来,脑袋被一个纸团打中。回过头,是做出好球姿势的江里华刚丢过来的。两人眼神交会,荒野于是点点头打开了纸团来看。(写了什么?)荒野盯着手边的调查表,在「第二心愿」处以几乎要看不见的字迹随便写着「不想长大」,自己看了也顿时颓丧起来。(我不晓得要写什么,总之得先谈谈。) 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后如此写着,再揉成团状丢回去。由于荒野的臂力没有那么强,纸团因而直接打在江里华前方的男学生睑上。如果是国中的时候,对方一定是马上站起来并擅自打开纸团大声念出内容,但这年纪果然已经是大人;男学生的侧脸带着一丝紧张,但同时又有些麻烦似地交给了江里华后,注意力又再次转回调查表上。 导师时间一结束,江里华随即冲了过来。 「来谈谈,来谈谈。」 她边说边莫名愉快地在荒野面前摇动着身体。明明外表是那么成熟像大人一样,然而行为举止却像个孩子似地。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当大学生。」「短大?还是四年制大学?可是不管是哪一个,毕业后都是要找工作的。」「粉领族。」「啊,这个适合。」「医生?」「好怪!」「说得也是……开服装店、百货商行、新娘、妈妈、变成婆婆,然后老太婆……」「也太快了!」彼此谈笑着且越说越不正经,两人跌跌撞撞地在路上奔跑着直到车站。 回到家,荒野将志愿调查表摊开在书桌上。虽然再两年半后,就有很多人要离开土生土长的城镇去到外地,可是荒野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在这里升学。 她从外廊进到主屋想要和蓉子阿姨谈谈,不过蓉子阿姨正在厨房里忙着不知在煮什么。仍旧是充满女人味的侧脸,尽管有魅力却隐约带着凶恶,让荒野觉得难以开口。望向走廊,打着圆点领带的大哥今天同样跪坐在角落,茫然地发着呆。「啊,午安。」「恩?啊,妳好,午安……」看到一半的书就这么搁在膝盖上,编辑大哥爱理不理地打着招呼。「对了,上次提到的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就是……《流浪者)。」「喔……」荒野当场坐下来和他聊着,并悄声问道:「爸爸的稿子一直出不来吗?」 「恩。不过,大家都说一向都是如此,只能像这样等着。听说主角的蓝本似乎就是我们上一任责任编辑的样子……」「喔……」荒野低下头。「说是快完成了。」「这样啊……」 「不过作家还真是可怕,不晓得为什么得写这么多字呢。」 荒野偏着头,稍微讲了一点关于过去曾从悠也那里听说过所谓艺术渴求者的事,编辑大哥皱起了脸,目光稍微扫向厨房那边。 「但是,这样不是很可怜吗?」 「……」 「可怜是可怜,不过对男女世俗之事也很有兴趣就是了。哈哈,这方面也是很恣意妄为呢。」 荒野没有露出任何笑容,只是静静地起身离开。编辑大哥则再次拿起书本。 偷偷望向厨房,蓉子阿姨就在里头。还是一样带着恐怖而美丽的脸庞,哔哔啵啵地煮着菜肴,锅中彷佛塞满了男女世俗的哀怜。明明是夏天,荒野的背脊却蓦地窜起了寒颤。 哔哔啵啵。 哔哔啵啵。 可怜和不愉快藉由美丽女性的手丢下锅,男女世俗之事在大火之下被烧干。 荒野在离开厨房的同时,编辑大哥悠然站起身。还以为他是要去厕所,却是朝向厨房,毫不在意里头坐镇着不愉快的聚合体,径自将头探入说: 「哇,好香的味道呢。」 「是吗……」 「恩,所以现在心情变得比较温和一点了。」 荒野听见他以奇怪的友善口吻攀谈。 蓉子阿姨没有响应,然而浓稠的某物却越发深浓,无论去到家中何处都让人感觉闷窒难受,荒野于是暂时前往庭院避难去了。 九月一过,就要换上冬季制服了。 在志愿调查表填上两间在地的短大校名后交出,接下来就只等三方面谈。蓝绿色领结随着厚重的冬季水手服晃动,荒野朝学校前进。 秋意没来由地显得有些寂寥。 荒野抵达教室后呼出一大口气。奇怪?突然觉得制服裙的腰线部分宽松了一些,她不禁检查了好几次。江里华走近问道:「怎么了?钩扣掉了吗?我这里有缝纫包喔。」「没有,不是那样的……奇怪,我是变瘦了啊。」感觉腰围松垮垮,裙子要掉不掉地。江里华摇摇头说:「没有变瘦喔。」她这么一说,荒野顿时颓丧地垂下头。「也不用讲得这么明白吧!」「因为每天都在看嘛,如果瘦了我就会知道的。啊、恩……」「怎么样?」「我想大概啊……」 正当江里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班导师进到教室里。「早,要赶快来决定好运动会的人选啰!班级干部,上来吧。」因为导师这么说,戴着眼镜一副资优生模样的男女同学纷纷「是」、「是」地应声,并站起来走向讲台。 啊!运动会啊……荒野顿时忧郁地转回前方。江里华也踩着啪哒啪哒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荒野实在不怎么喜欢运动,因为她很讨厌自己一跑起来胸部便剧烈摇晃。男生们虽然不会像国中时期那样调侃起哄,最近却是发生会默默地吞着口水紧盯自己的情况。荒野不喜欢被人盯着瞧,她觉得安分待在角落似乎是再好不过了。 在自愿参加和他人推举的情况下,短距离、中距离和接力赛一一决定好了参赛人员。荒野低着头,一边烦恼着参加哪个项目最好,一边想要举手,却又老是没办法举起来,最后只是频频地叹着气。 「心愿调查表?早就已经交出去了喔。」 接着是上体育课。 在操场一旁的组合屋更衣室内,大家以熟悉的动作换着体育服——深红色的运动服及白色运动鞋。在只有女生的空间内,声音比往常更高亢,无论是交谈或是嗤笑声都相当大声而刺耳。今天才刚换穿的厚重冬季制服,散发着刚从衣橱拿出来、那如满布尘埃般谧静而冷淡的独特气味。 荒野从头套下体育服的上衣,然后再将里面穿着的柔软卫生衣脱掉——由于是如此麻烦的换衣服方式,所以得耗掉不少时间。嘿咻嘿咻地与例行之事奋战时,江里华一边伸手从背后帮忙一边说: 「我想做美容的工作,所以想去专门学校呢。」 「咦?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