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9

旋即又消失無蹤了。  「夫、夫人,阿梅夫人——那、那是——」  「窺、窺視,阿岩小姐在窺視咱們。」  「阿岩小姐?阿岩小姐是什麼人——?」  阿梅站了越來,似乎想拔腿就跑,雙腿卻再度發軟,全身不住顫抖,緊緊抱住娃兒,掩面咒罵道:  「為、為何事到如今還要來?這結果是妳自己要求的,別再胡來——」  接著開始朝屋內爬去,口中直喊——走開!走開!  直助追了上去,在屋簷下攔住阿梅問道:  「方才那位——那位……」  「直助——權兵衛,關起來,把門關起來,阿岩小姐在窺視——窺視。」  ——是大爺之前的夫人嗎?  直助想起來了,回頭一看。就是她嗎?那個妖怪就是她嗎——?  「她每晚都化成蛇回來窺視,這下終於——」  ——化成蛇?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化成蛇什麼的?前夫人不是自願離家的嗎?  若是如此——阿梅在害怕什麼?  直助衝了出去。阿梅在背後直喊——權兵衛!權兵衛!  直助權兵衛狂暴地穿過木門,火速往前衝。  ——還追得上。  只要她不是妖怪,女人的腳程可沒那麼快。她想必還沒走遠。  天上傳來轟隆轟隆的雷鳴。蟬鳴也停了下來。開始下起雨來了。  阿岩。阿岩小姐。您到底是  直助權兵衛一路狂奔。此事非問清楚不可。  非得向——那個女人問清楚不可。  啪啦啪啦,只聽到陣陣宛如撒豆的聲響。  直助權兵衛在大雨中狂奔。  連支傘也沒打,看來活像個渾身溼透的乞丐——。  ——追上了。  「阿岩小姐——!」  那女人回過頭來,扭曲著那張醜陋的臉,  露出嫣然一笑。  註1:江戶時代緝捕犯人所用的道具之一。長木柄尖端為U字形的鐵製武器,可將犯人的喉頭、手腕固定在地。  註2:又名姑獲鳥,相傳為死於難產的女性化身之妖怪,會搶奪路人孩子或危害幼兒。  註3:水虎為傳說中一種類似河童的水鬼,爪子銳利如虎,前身有甲殼覆蓋。  註4:日文成語。形容熟睡到渾然不知之意。  註5:江戶時代在街頭兜售的快報,由於最早多以黏土刻字燒成瓦狀製版,故得其名。後來多以木版為之。  提燈於岩  阿岩內心十分平和。  她認為,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於是,阿岩糊著燈籠。糊燈籠時,阿岩憶起了伊右衛門。  不知為何,如此需要小心翼翼的活兒,總讓阿岩想起伊右衛門。  ——怎麼老是糊破掉。  阿岩不出聲地笑了起來。  那天。  去年年末——阿岩一從喜兵衛宮邸回到家,就立刻向伊右衛門提出離異的要求。伊右衛門大受震驚,一再懇求阿岩——再考慮一下吧!  ——他就是這種人。  阿岩也了解,伊右衛門十分關心她。  坦白說,自己相貌醜陋的程度,阿岩也十分清楚,只是不為此感到羞恥罷了。然而,任何人要同她這樣的醜女一同過活,恐怕得比她自己更小心謹慎才是。這阿岩當時也很了解,因此她對伊右衛門也是由衷感激。  她感激的是——伊右衛門對她的體貼,即使受到不合理待遇也盡力忍耐,即使如此還是不願離異。只有年薪三十袋米可養三人的俸祿,理應不值得他如此辛苦忍耐才是。這麼看來,伊右衛門的努力難不成全都是為了阿岩?  聼阿岩道完這番謝,伊右衛門更感困惑,不禁大哭大怒。阿岩刻意佯裝視而不見,迅速整理行李,接著便告訴伊右衛門——相關手續委托伊東喜兵衛大爺幫忙即可,因此不必等上級裁決,我將立刻離開這個家。  那妳也得聽聽我的——想法啊——  伊右衛門說道。  若妳如此厭惡我,當初為什麼要和我結為連理——?  伊右衛門也問道。  阿岩認為自己若是回答這個問題,兩人又得大吵一架。阿岩心中想法難以言喻,若又吵起來,彼此感情將再生牽絆,恐將讓自己退縮。阿岩判斷反正繼續一問一答下去,自己只會更依依不捨。原本她就不討厭伊右衛門。只是若心生不捨,倆人的關係就會想恢復原狀,到頭來變成白忙一場。繼續一起生活下去,阿岩又會像過去責罵伊右衛門般貶損他。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阿岩已經不願再過成天責怪無辜丈夫的生活了。  離異的決心不改——我要離開這個家。再也受不了和你一起過活了。  阿岩刻意狠心說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伊右衛門好。  阿岩表達自己的決心時,伊東喜兵衛也如此表示贊同:  阿岩夫人,妳的決心真是公正無私。只是,伊右衛門若是個體貼的夫婿,對妳想必會很留戀。因此,妳決不可聽了他的懇求就心軟,只需回以一些令人厭惡的話即可——  事實的確是如此。過去她們夫妻倆即使在溝通上謹慎遣詞用字,兩人之間的鴻溝還是愈來愈深。因此,即使她內心並無厭惡之情,頻頻把可憎的話掛在嘴邊,反而讓她感到較容易溝通。  伊右衛門非常悲傷,異常失望。  然而,阿岩還是就此離開家門。  這一切都是為了伊右衛門好。因為喜兵衛承諾,若境野伊右衛門差事幹得好,將繼續讓他擔任同心。而且喜兵衛也表示——過一陣子還能為他撮合個老婆。  所以,這一切真的是為了伊右衛門好。  於是,阿岩再度拜訪喜兵衛,說自己已經離開家門,接下來的就麻煩與力大爺幫忙了。變化來得如此之快,著實讓喜兵衛大吃一驚,但還是非常佩服阿岩,不僅為她餞別,又給了她一筆銀兩,還告訴她——妳可以去找四谷鹽町賣紙的德兵衛。看他能幫上妳什麼忙。  阿岩便依喜兵衛的囑咐造訪德兵衛,將事情緣由告訴對方,隔天並以德兵衛為保證人,搬進番町外圍一處大雜院。德兵衛告訴她,有一份可住在旗本武士宅邸當女僕的差事,但阿岩當場推辭,她已經受不了武家的生活,也不想再接觸過去身為武家之女所熟悉的一切事物。她希望委身市井,希望獨立。礙於容貌,阿岩顯然沒辦法當飯盛女(註1)或從事其他歡場的差,也沒有人可以介紹她前往客棧或一般家庭幫傭。雖然也有裁縫與結髮一類的差事,但最後阿岩仍決定以為達磨(註2)上漆與糊雨傘、燈籠為業。  她就這麼過起了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雖然渾身骯髒,相貌醜陋——但反正她已沒什麼身分地位,也沒有什麼好在乎的。阿岩也早把被遭人藐視看作理所當然,因此如今即使被指指點點,她也不再動怒。只要如此過著卑賤的生活,應該就沒人能對她說三道四了。  再也沒有路人盯著阿岩瞧。即使偶爾受到注意,阿岩若以笑容回敬,也不再有人躲進暗處嘲諷。頂多只會說——哎呀,她那色瞇瞇的眼神可真嚇人哪,我可沒有這種念頭哪。阿岩甚至故意擺出滑稽的動作,練就了一身堪得受嘲弄的功夫。  差事她也幹得很有興趣。過去阿岩耕重,不過是為了自己果腹,但現在燈籠與雨傘一糊好便可供人使用。即使品質差一點,照樣有用處,賣出去又可換錢。她覺得這還真是個下錯的差事。  就這樣,阿岩委身簡陋的大雜院中,獨自過了這一年。  既是如此,阿岩內心還是十分平和。  ——那個男人。  記得那個做僧侶打扮的男人再度造訪阿岩,是在開始飄雪的季節。這個一身白色裝束的男人,在亡父晚年頗為熟絡的足力按摩師宅悅陪同下,和初次見面時一樣突然出現。  又市一見到她,就鞠了個躬。  阿岩小姐——我打去年離開江戶之後,就沒再過問您們倆的情況。這次不知何故讓您下了如此決心,但身為媒人,還是得先向您道歉——。  宅悅也低下了頭,不安地說道:  辛苦您了,阿岩小姐。話說從頭,當初受已故的令尊之託的就是我。而且,也是我把又市介紹給令尊認識的。雖然沒有惡意,但我天生愚蠢,實在沒有料到情況會演變到如此地步。值此天寒地凍時節,知道您在此雜院過起如此生活,我真是心如刀割。我所認識的伊右衛門大爺原本為人正直,不料他竟會變節——  阿岩打斷宅悅的話,斷然否定他的說法:  快別誤會,伊右衛門大爺並非惡人——。  這句話讓又市與宅悅抬起頭來,想了半嚮,阿岩繼續說道:  又市大爺毋需道歉。我現在自由自在,日子過得很好。當初如果沒有你幫忙,家父亡故後我可能就得馬上開始過這種日子。雖然短暫,但我還能在那個家中當個妻子,也都是託你之福,是吧?你當初為我介紹伊右衛門大爺這麼個好夫婿,我感謝都來不及了,怎能讓你道歉——  此時又市和初次見面時一樣,雙眼還是緊盯著阿岩,接著問道:  阿岩小姐——依您的說法,您現在——日子過得還算幸福——?  當然——阿岩回答。  宅悅聞言訝異地問道——在此生活難道沒有任何不便——?  我原本就生活貧困,不管到哪兒,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阿岩回答。  可是,若是如此,那伊右衛門就未免太——宅悅話說到一半,便為又市所制止,這下輪到又市問道:  阿岩小姐,伊右衛門很快就娶了後妻——這件事情您可知道——?  又市說完,這下輪到宅悅慌張起來,直責怪他——喂,阿又,幹嘛在阿岩小姐面前提這件事?  阿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兩位有所不知,這樣一來就再好不過了。其實,我早就和與力大爺約定,待我一離開家門,即便伊右衛門大爺恢復境野之舊姓,也請繼續讓他擔任同心,並且幫忙撮合個適合的後妻照顧他。約定的事情都已完成,伊右衛門大爺也能息災,這可教我比什麼都高興——。  息災?伊右衛門他——宅悅欲繼續說下去,但話再度被又市打斷,又市說道:  伊右衛門大爺成為更出色的同心。舊年一過,立刻在秋山長右衛門大爺的媒妁之下與伊東大爺某親戚的女兒低調地完婚,如今已成了伊東大爺的側近——。  此時又市窺探著阿岩的眼神,想必是想了解阿岩真正的心意。宅悅如此著急,大概也是擔心阿岩吧。畢竟很少有女人能衷心祝福前夫再娶的。  但阿岩的神情並不是裝出來的。又市似乎已經看透阿岩的心思。  伊右衛門大爺真是幸運。而如此也會讓您感到幸福——是吧——?  又市向她確認道。阿岩則點了點頭。  宅悅依舊是一臉慌張,但又市故意裝作沒看見他的神情,似乎在和哪個人吵架似的大聲說道:  看到您日子過得還不錯,我也就安心了。不過,若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在下就住在下谷金杉,只要打聲招呼,不論任何事我一定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說完,又市便拉著宅悅向阿岩告辭。  ——伊右衛門。  只要他日子過得不錯,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只要他能幸福——。  就能證明阿岩當初的選擇並沒有錯。  之後,她又聽說伊右衛門生了個娃兒。  這更是可喜可賀了。阿岩衷心祝福伊右衛門。  若是仍和阿岩在一起,他恐怕至今仍無子嗣吧。  據說,他很疼孩子。  所以,阿岩也感到安心。  不過。  又過了半年——。就在四天之前。  在她拿燈籠去交完貨的回家途中。  一股懷念之情突然在阿岩心中湧現。  她心中湧起一股想看看老家,也想確認伊右衛門是否幸福的衝動。  四谷與番町近在咫尺。  待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朝向四谷走去。  ——身分不合。  結果教阿岩感到非常滿足,同時也感到一絲後悔。  她看到那熟悉的屋簷下,有個年輕妻子一臉慈容地在縫補衣物。  她身旁躺著一個小娃兒,睡得很熟。  庭院整理得很乾淨。看樣子似乎也請了僕人。  紙門也沒有破洞。  她憶起昔日和疲憊的父親度過的枯燥生活。憶起病癒後整天苫於反擊嘲諷與侮蔑。也憶起和伊右衛門短暫的夫妻生活。這個原本充滿摩擦與爭吵的地方,如今已經充滿慈愛。  阿岩在這塊地方寫過的歷史,早已宣告結束。  雖然並不感到寂寥,但阿岩心中還是不免有一絲抑鬱的感慨。  啊,幸好——她是真的這麼想。看來伊右衛門過得真的很幸福。  這讓阿岩感到很滿足。只是——。  僕人回頭看見她時,夫人也剛好抬起頭來。  夫人發出一陣悲鳴。  ——這也是理所當然。  發現庭院前方有這麼個打扮卑賤、相貌醜陋的女人在往裡頭窺探,任誰都會感到驚駭不已吧。  ——是我太疏忽了。  這就是阿岩心中的一絲後悔。  原本阿岩想以笑容表示自己並無惡意,但她也知道自己毀容之後的顔面缺乏表情,恐怕無法向對方表達真意,只好不作任何說明地離開。  ——那個男人。  阿岩小姐——!  ——為什麼會追上來?  站在午後豪雨中的僕人,臉孔也和阿岩一樣扭曲。  您,可是伊右衛門大爺的前妻——?  是的——那麼請問您是——?  在下是伊右衛門大爺的僕人,小名權兵衛——。  噢,那就麻煩您代小女子向夫人致歉,偷窺武士公館本就無禮,以這張醜臉嚇到人更是無禮,小女子實感抱歉之至。只不過小女子從小生長在這棟宅邸,如今剛好打這兒經過,不過是想瞧一眼罷了。小女子當然知道,如今此處已是他人的公館,但小女子絕無其他企圖——。  絕無其他企圖——您的意思是——?  小女子發誓自己絕無其他企圖,今後也不會再靠近此處——。  此時男僕的臉孔扭曲了起來。他也和阿岩一樣,縱斷顏面的傷疤,已讓他無法以顏面表達任何情感。猛烈的雨勢更是讓他的表情不容易判讀。  且慢。請您留步——僕人朝已經轉身離去的阿岩喊道。  什麼事?——還有什麼事?——阿岩頭也沒回地回道。  您可認識深川萬年橋的西田——尾扇——?  他是曾將小女子從致命惡疾中救回一命的大夫——。  那——兩國的利倉屋呢——?  從未照過面,但據說是個珍貴藥材大盤商。小女子家從四代之前起就和那兒有往來——。  那——小平呢——?  ——小平。  小平這個人,阿岩原本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小平?——噢,就是那個藥販子。家父在世時他常出入小女子家,與小女子家還算熟絡。利倉屋的藥都由其送到小女子家。只不過——。  只不過——如何——?  只不過,他打從前年年底便銷聲匿跡了——。  前年——年底——?  有什麼問題嗎?阿岩開始感到困惑。不論是西田尾扇、和倉屋、還是小平,她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這些都是自己昔日武家生活的回憶,如今和這些人早已沒有往來。教她不住納悶伊右衛門的僕人為何要問這些問題。  僕人最後問道:  這些人,是否都和與力伊東喜兵衛大爺有牽連——?  ——伊東喜兵衛?  這小女子就不知道了。關於伊東大爺的事,小女子什麼都不知道。小女子的確曾與伊東大爺照過面,但就僅止於小女子離開家門那天而已,之後未再謀面。  僕人就此閉上了嘴。阿岩則是身體微傾地行了個禮,旋即離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伊東、西田、利倉屋、小平。還有伊右衛門的男僕。  阿岩不願再想下去。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阿岩又糊完一只燈籠,將它掛到了門楣上。從早上至今,只糊了四頂。  雖然從早到晚張張貼貼,卻只換得了微薄的酬勞。但只要不怠惰,賺來的銀兩還是夠糊口。狹窄的地面排滿剛翻好模的達磨。泥土地面上擺著一束束僅有骨架的傘,糊好的傘則攤開存一旁晾乾。房內已經沒有可供踏足之處了。  阿岩雙手歇了一會兒,以手巾揩了揩額頭上的汗珠。手巾沾上了膿與血。  ——這疤總是好不了。  沒有抹油的頭髮頗為乾硬。反之,頭皮則被汗水浸得溼透。  雖然牆上有多處縫隙,緊閉的屋內還是十分悶熱。讓她渾身皮膚感到熱烘烘的,不沖個涼還真會教人暈厥。大雜院中並無庭院,若不將傘與達磨收好,就連澡都沒辦法洗。阿岩心想至少也得擦拭個身子,便走下了泥土地面。她以柄杓從瓶中取水,喝了一口,便把水倒進臉盆。  正當她脫掉外衣露出胳臂,將手巾浸入水中時。  感覺到似乎有誰躲在遮雨板附近。  「誰?——是誰?」  她趕緊抓緊衣領。  已經這麼難看了,還有什麼好害羞的——阿岩不由感到可笑起來。  「阿岩小姐,您可在家?」  來人嗓音低沉,話一說完,立刻出現一個巨大圓影。  「這聲音……你是……宅悅大爺?」  「是的,我是宅悅。幸好您還記得我——不知會不會打擾到您?」  「請問有何貴幹?」  「能否借一下耳朵?我有件事想告知。」  「借一下耳朵?——我的耳朵?」  「是的。這件事——我不能再默不吭聲了。」  「好,請稍待片刻。」  阿岩稍稍整裝,收起晾乾的雨傘,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手持拐杖的宅悅,以及那名顏面傷殘的僕人——權兵衛。  「您是——伊右衛門大爺的——」  僕人則行禮回答——正是在下。  宅悅皺著肥厚的額頭說道——這麼晚了,還來叨擾您一個女人家,祈請見諒,但此事已是刻不容緩。阿岩再度拉緊衣襟回答——都知道我長成這副德行了,你這番話是在開玩笑嗎?宅悅搔了搔流冒汗的禿頭說道:  「我雙眼還尚得見時沒見過您。但此刻在我看來,阿岩小姐生得可是如花似玉。」  噢,對不住,說這話真是太無禮了。我發誓絕無他意——宅悅趕緊解釋道。  阿岩聽不懂宅悅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但這個按摩的還是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  「阿又——又市這個人平日脫口盡是謊言,但只有這說的是真話。我一開始只看到阿岩小姐醜陋的地方,但過了這陣子,漸漸發現您確實是清廉無垢,不管從哪個角度看——」  「你是有完沒完?」  權兵衛打斷了宅悅的話說道:  「阿岩小姐,前幾天很抱歉。在下已離群索居了好一陣子,有太多事不知情。不過後來經多方調查,也聼宅悅提起一些事,這才漸漸發現真相。或許會給您添麻煩,但這監視在下實在不得不插手。因此,能否請教您幾個問題?」  宅悅表示自己有話要說,權兵衛則表示他有問題要問。  阿岩於是將兩人請進屋內,移開達磨讓他們倆坐下。  阿岩在燈籠正下方坐了下來。還真是個奇妙的光景。  「在下想請教的事沒幾件。不過,也不能沒事跑來問您幾句話又回去。一聽宅悅提到這件事,在下就按捺不住——」  「真的是忍按捺不住。上回來拜訪您時,阿又那傢伙一直阻止我開口,因此我什麼也沒說就回去了,但事後我實在是坐立難安——」  那麼,該從何談起?——阿岩問道。權兵衛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疤痕說道:  「在下目前的確是個僕人,但原本是西田尾扇的長工。」  「西田大爺的——?」  「長工只是個好聽的說法,其實在下當時幹的盡是家中雜事,什麼都做,不過,在下並不隨大夫出診,因此不認識阿岩小姐——對了,去年梅花盛開時——不,記得是更早之前——這件事的發端——好像還在更早之前——不過,和在下有關的部分,是從前年年底就開始了——」  權兵衛淡淡地說道。  利倉屋之女被伊東一夥人擄走並遭凌辱,權兵衛等人前往抗議一事——。伊東表面上接受對方要求,答應迎娶利倉屋之女為側室,但這完全是個騙局,據說那姑娘一直被關在別屋中,持續遭到凌辱。除此之外,當時的權兵衛還有另一個遺恨,那就是他妹妹也被伊東一夥人擄走,同樣遭到嚴重凌辱——。而幫忙穿針引線、好讓伊東對其妹下手的,就是西田尾扇,權兵衛之妹最後因此喪命——事情的經緯似乎是如此。  這下子阿岩了解了,原來,權兵衛是想報妹妹的仇。  這種事該怎麼說呢——阿岩感到十分困惑。權兵衛提到的這些人她全都認識,但畢竟此事與自己無關,在今天阿岩的聽來,彷彿像個異邦的故事。  「一個身為首席與力的人——怎會如此胡作非為——?」  阿岩好不容易說出了自己的感想。但她心裡真正想的其實是——這種事倒也不無可能。  伊東的惡行還不僅於此,有更多人遭遇他更狠的毒手——權兵衛說道。權兵衛似乎已經仔細調查過伊東周圍的人、事、物。這下阿岩更加困惑了。  「權兵衛大爺,宅悅大爺,兩位所言之事確實是悲慘殘酷——」  可是,為何要告訴小女子這些事?——阿岩問道。  她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即使知道也幫不上任何忙。  噢——權兵衛回應道,並轉頭看向宅悅。宅悅低頭不語,看來頗為不安,接著臉色開始忽紅乍白,這才猶豫不決地喃喃說道——為了您好,這件事還是說出來吧,接著便緩緩抬起頭來說道:  「又市說這些話說了只會教阿岩小姐難過,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但事實就是事實。阿岩小姐,請您聽我從頭道來。民谷老爺和這件事其實也有關連。首先,幫利倉屋與伊東仲裁的,不是別人,正是令尊又左衛門大爺。」  「家——家父——真的幹過這種事?」  又左衛門絕不是那種好管閒事的人。宅悅抖動著臉頰繼續說道:  「不,這是事實。當初我們幾個前去談判,但伊東喜兵衛可不是個好惹的傢伙,我們幾個還差點命喪他的刀下。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幸得又左衛門大爺挺身相助。我們也是因此才結緣的,所以……」  權兵衛接下去說道:  「小的是不知道令尊是如何說服伊東的。不過,令尊當時對利倉屋說,女兒要嫁給伊東,必須放棄自姓身分——阿岩小姐,令尊甚至提議由自己收養利倉屋之女為民谷家養女,事後再將那姑娘嫁入伊東家——這件事有文書為憑。」  「收她為民谷家的——養女——這麼重要的事——」  父親竟然對阿岩隱瞞。這是絕不可能的。  「這件事——我完全沒聽說過。我完全不知情——」  「您畢竟是令尊的千金,這種事當然不可能告訴您。這個計畫似乎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也就是說,令尊欺騙了利倉屋。利倉屋老闆個性急躁,思慮欠周,他完全相信了令尊的說詞,似乎到目前都還是深信不疑。」  ——家父。  說了謊?  阿岩心中感到一陣撼動。  爹這個只在乎體面,只懂得當差的木訥老人——竟然會——。  難道,阿岩認識的只是阿岩的爹,而民谷又左衛門這個人——其實另有其人?  不。這不是她所認識的爹。阿岩甚至懷疑,自己竟然和一個毫不認識的人共同生活了二十幾年——。  不僅如此——權兵衛繼續說道:  「問題是,伊東喜兵衛為什麼要擄走利倉屋之女——」  「這——這件事就……」  「關於這件事,任何人都會以為是純屬偶然。也就是所謂的見色起意,在街頭強擄素昧平生的民女侵犯,以飽色慾——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那他到底——有何企圖——?」  與其說她有什麼企圖,不如說是為了報復吧——權兵衛說道。他拿起倒在身旁的達磨把玩起來,繼續說道:  「伊東的為人似乎極為憤世嫉俗。他明明對一己之功名毫無興趣,但只要有誰招惹到他,也不管對方是否有錯、自己是否有理,總是嚴加報復以逞一時之快。」  接著他雙手捧起達磨,繼續說道——至於西田尾扇……  「——尾扇則幫了他擄走我妹妹,花了大筆銀兩招待我們兄妹享用美食。他這麼做的理由,無非是為了避免得罪伊東。那傢伙曾坦承深怕自己步上小平的後塵——」  「小平——?是那位藥販子小平嗎——?」  「是的。之前阿岩小姐曾說過,小平打從去年年底就銷聲匿跡了?」  「我是如此說過。」  「小平——依在下猜測——應是遭伊東那夥人給殺害了——。據說前年年底,有兩個武士四處尋找小平。從長相判斷,應該就是秋山長右衛門和堰口官藏。小平想必是被伊東的手下給擄走了。」  「擄走——?理由為何?」  「出賣小平的,有九成九是尾扇。利倉屋則是被小平給拖下水的。」  「這我完全不了解。為什麼小平和利倉屋大爺要——」  「說的也是。無親無故的藥販子小平失蹤,利倉屋之女又被擄走。尾扇的恐懼不是沒有道理。不過,阿岩小姐,不論是尾扇、小平、還是利倉屋,全都和伊東無關,反而都是和阿岩小姐有關連。」  「等等,權兵衛大爺。依您這麼說,伊東大爺是為了向小女子和咱們民谷家報仇——?」  這在下也想不透——完全想下透,權兵衛說道,同時將達摩扔回了榻榻米上。  「在下也想不透伊東到底在打什主意。不過,這一切都是因阿岩小姐而發生的。就是因為在下如此判斷,因此才——」  您也想太多了吧——阿岩稍稍恢復鎮定說道:  「即使您問小女子這些問題,小女子也無可奉告,權兵衛大爺。這些事小女子全都是初次聽到,而且是愈聽愈困惑。令妹固然值得同情,但小女子與尾扇、利倉屋、以及小平等人交情不深,若您不提起,小女子早已記不得曾認識過他們幾個。這麼說似乎很無情,但小女子甚至一直不知道自己為這些人帶來不幸。在這種情況下,他憑什麼要向咱們民谷家報仇?」  「只不過,阿岩小姐,令尊受傷一事——似乎也和這一連串災難有關。」  「家父受傷——?您是指那枝槍走火——?那不過是場意外吧?」  「這是利倉屋之女聽到的。似乎是伊東那傢伙命令秋山——在槍上頭動了些手腳。」  「什麼——?您說的可是實話?伊東大爺真的——真的做了這種事?」  爹——是被伊東謀害的?  若果真如此,伊東當日勸說阿岩時的親切語氣要如何解釋?他為何還表示要照顧自己?難道他的話盡是謊言?——不可能。他如此說謊,到底有什麼意義?他能藉此得到什麼好處嗎?到底是為什麼——?  「絕無可能、絕無可能!小女子絕不相信!小女子離家出走時,伊東大爺還曾——」  「對了——在下也想向您打聽這件事。」  權兵衛身子往前傾,向前湊出傷後醜陋不堪的臉孔。  阿岩——把臉別了過去。但她旋即感到這麼做很不好意思,便再度望向緊盯著她瞧的權兵衛。  「在下要問的——就是這件事。阿岩小姐,據說您當初是自願離開家門的。請問這是否屬實?」  「確實是如此。是小女子——自願離開家門的。」  「理由為何?」  「是因為——伊東大爺他——不,這件事小女子不能說。」  「伊右衛門大爺的後妻表示曾聽到您與伊東商量此事。根據夫人的說法,妳當時對伊右衛門已是厭惡之至,因此決意拋家棄夫——」  話至此,權兵衛拍了一下膝蓋,繼續說道:  「——離開家門。請問這說法是否屬實?」  「這——確實——是——如此」  是啊。即便有違自己的本意——且慢!  ——夫人聽到了些什麼?  權兵衛哼了一聲,雙手抱胸地問道——請問您為何如此厭惡自己的夫婿?  「小女子方才已經說過,這件事絕不能說。」  「說謊對伊東而言乃家常便飯。他這個人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有時為了折磨人,他甚至會做些表面上有利於對方的事。比如為了作弄人而借錢給對方;為了勒索人而讓對方出人頭地。他不會直接找當事人算帳,卻從其周遭的人下手——這就是那傢伙的作風。他總是躲在在背後譏笑嘲諷。還真是個齷齪的傢伙呀。」  「那麼——可是……」  伊右衛門迷戀上一個比丘尼——。  近日結交了一群好賭的狐群狗黨——。  難道這一切——盡是謊言?可有任何可供佐證的證據?  她頓時感到屋子搖晃了起來。究竟是世界在搖晃、還是阿岩自己的內心動搖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權、權兵衛大人——」  「您不覺得——自己被欺騙了嗎?阿岩小姐,您想必是被欺騙了。請問伊東他——說了些什麼?」  「伊——伊右衛門大爺在赤坂包養女人。」  在赤坂包養女人的,可是伊東自己呀——權兵衛又繼續說道:  「阿岩小姐。慘遭伊東蹂躪,又遭監禁於別屋之內的利倉屋之女,就是伊右衛門大爺現在的妻子,阿梅夫人——」  「這——」  阿岩聽了大吃一驚。不過這——可有何意義?  即便伊右衛門迎娶利倉屋之女為後妻,這可有什麼不妥?  難道是阿梅並非民谷家親生、或者不是武家之女的問題?  阿岩思緒有些混亂,但她還是下了結論——這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吧。  「這——可有任何不妥?」  「阿岩小姐,請聽在下道來。首先,伊東想擺脫阿梅小姐這個累贅。或許是他已經厭煩阿梅小姐,或者想和以前一樣在別屋養侍妾——事實上,如今他在屋裡屋外也不知養了幾個女人,這點想必錯不了。另外,阿梅小姐畢竟也很可憐,早已無法忍受這種屈辱的生活,加上對伊右衛門大爺一見鍾情,極欲擺脫伊東的控制。就在這時候,阿岩小姐您突然現身,表明想離開家門。伊東喜兵衛一聽自然是欣喜不已,便順水推舟地將阿梅嫁給了伊右衛門——整件事的經緯似乎就是如此。」  此時阿岩突然注意到頭頂上掛著的燈籠。現在可不是能閒聊的時候。若不能再多糊兩具提燈,可就要餓肚子了,不趕緊糊糊燈籠不行——她心裡如此這樣想道。  「首先,阿岩小姐,您是被伊東給騙了。」  「這就——」  ——這就算了。沒什麼好計較的。  「而且,伊右衛門大爺也——被矇騙了。」  ——那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伊右衛門還是認為阿岩厭惡他吧。這也無所謂了。  「不管是被矇騙還是遭欺瞞,反正如今一切都圓滿也就好了,不是嗎?」  「不。一點也不圓滿。」  「為什麼?」  「伊右衛門大爺的情況——一點也不好。」  ——接下來他還會說些什麼?  不是嗎?伊右衛門被矇騙——這不就代表他至今仍不了解阿岩真正的心意嗎?若是如此,說不定他——。  「伊右衛門大爺他——明知阿梅小姐可說是上司的妾——還是娶了她為妻?」  「正是如此,阿梅小姐逃脫了伊東的魔掌,嫁給伊右衛門大爺之後,把伊東曾幹過的壞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伊右衛門大爺,就連自己的身分也告訴了他。但伊右衛門大爺還是接受了她,把她娶進了門。」  「她——她——」  「不過,阿梅小姐只有一件事,也就是關於阿岩小姐的事——說了謊。儘管阿梅小姐聽到了阿岩小姐和伊東之間談了些什麼,明知阿岩小姐被伊東所矇騙,仍然悶不吭聲。您可知道她為什麼要如此做?」  「——不知道。」  「阿岩小姐,那是因為阿梅小姐已經看穿了您的心,知道您其實是不嫌惡伊右衛門大爺的。」  「這——純粹是您的臆測吧?」  「即使不過是在下瞎猜的也無妨。不過,伊右衛門大爺對阿岩小姐您——依舊是念念不忘。這點阿梅小姐也看得出來。」  「伊右衛門大爺對我——依舊是念念不忘?」  想必是吧——權兵衛摸摸自己臉上的傷疤說道。  「至少,阿梅小姐是如此認為的。因此她才悶不吭聲。伊右衛門大爺若是知道了阿岩小姐真正的心意,一定會四處尋找阿岩小姐。如此一來,勢必會對阿梅小姐變心。為此,阿梅小姐的日子總是過得緊張兮兮的。換言之,阿梅小姐最怕的就是阿岩小姐您。她對您的恐懼——根本就是異常。即使已經知道伊東打得是什麼鬼主意,還配合他假戲真做,對事實故意裝作視而不見,急急忙忙成為伊右衛門大爺的後妻,所以,她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愈想愈惶恐,終於變成成天只要看見紙門上有影子,就說是前夫人來了,一看到蛇,則說那是阿岩小姐化身。日子可是過得戰戰兢兢的。」  ——若是如此,當時她……  當時她怕的——並不是自己這張醜陋的臉?  權兵衛低下頭去,繼續緩緩說道:  「阿岩小姐——。您說那純屬在下的臆測,但在下可不這麼認為。即便在下這臆測有誤,您和伊右衛門大爺也——」  「別再說了。」  「不,在下得說下去。萬一事實真是如此,這筆帳還是得算在伊東頭上。他慫恿阿岩小姐,誘騙伊右衛門大爺,拆散了您們這對彼此恩愛良好的夫妻——」  「別再說了。求求您別再說了。您這些臆測,讓小女子很困惑——」  眷戀。執著。思慕。後悔。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情感……  阿岩的內心一陣劇烈動搖。  難道我——。  難道我錯了——?  阿岩伸手摸摸自己額頭上的疤痕。此時宅悅開口了:  「若真是如此,那您也真是太可憐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伊右衛門大爺變節,和伊東聯手設計趕跑阿岩小姐,以圖霸佔民谷家的身分。我也很擔心,他會不會淪為伊東喜兵衛的爪牙,亦曾為此感到忿忿不平。但我錯了。若這真是一場陷阱,那也未免太殘酷了——」  民谷家——。霸佔民谷家的——。  「且慢。宅悅大爺。你剛剛才說他試圖——霸佔民谷家的身分——?」  「是啊。」  阿岩毅然抬起頭來說道:  「此事絕無可能。民谷家的末裔僅剩我一個。和我離異,伊右衛門大爺將無法繼續使用民谷這個姓氏。即使他恢復舊姓,改名為境野伊右衛門,伊東大爺也——」  「阿岩小姐。我不知道伊東是如何對您花言巧語的。不過,伊右衛門大爺至今仍以民谷為姓。」  絕無可能!  「阿岩小姐,根據在下調查,境野伊右衛門娶了民谷又左衛門的養女阿梅,因此叫做民谷伊右衛門。另一方面,阿岩小姐已遭廢嫡。您與伊右衛門大爺的婚姻也宣告無效。因此,如今您不過是——」  「你說什麼?別胡說八道——」  「這一切屬實。」  「我——」  阿岩眼前變得一片朦朧。  怎麼會有這種事?  若只是為自己被剝奪民谷之姓一事如此動怒——那就等於自己——和爹一樣——只懂得眷戀這個姓氏、這個家號,除此之外已無其他生存價值。阿岩望著達磨,望著權兵衛,望著宅悅,仔細思索自己情緒變得如此激動的理由。她的手撐在榻榻米上。達磨跌落地面。恍惚的視線又移向了燈籠。  我——我已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阿岩而已。  但即使如此,也無所謂吧?反正糊燈籠的不需姓、不需氏,畢竟人原本不就像白燈籠?就算上頭沒寫字、沒畫畫,點起燈火還是堪用不是?  如今的我,已是提燈於岩(註3)——。  阿岩手放胸前,慢慢冷靜下來,雙眼緊盯著權兵衛。  「被伊東矇騙一事——小女子已經了解。但,也不打算計較了。之前也告訴過宅悅大爺,小女子如今生活無虞。伊右衛門亦是如此。即便為人所矇騙,即便其妻對其隱瞞真相,但這些都只是小事。只要其妻能盡其義務,為其生育子嗣,多方扶持夫婿,如此生活便堪稱美滿。即便有人惡意煽動、企圖破壞他們倆的生活,想必也難以如願吧。」  聞言,權兵衛捲起袖子,撫摸起自己的胳臂。  接著又說道——那麼,請容在下繼續說下去。  「在下現在打算攻擊伊東,將這夥人的惡行公諸於世。但愈了解真相,愈發現此事和民谷家關係匪淺,阿岩小姐和伊右衛門大爺都被牽扯其中。其實在下也同意阿岩小姐的看法,認為只要伊右衛門大爺能平安生活,一切也不必追究。只是——」  權兵衛低聲下氣、吞吞吐吐地,有氣無力地開始說明:  據說就在阿岩從牆角往宅邸內窺探那天晚上。  伊右衛門又被伊東給召了過去,而且極不尋常地很晚才歸宅。  阿梅看到阿岩之後一直是十分惶恐,據說即使在冷靜下來之後,還是只能神情恍惚地呆坐在地上。  娃兒不斷嚎泣,阿梅卻毫不理會,後來可能是哭累了,就睡著了。  當時權兵衛正在隔壁房內歇著。  即使太陽都下山了,屋內還是沒點燈,直到月光射入廳堂內。  角行燈上糊的紙,都被滲透進來的月光給染成了藍色。  突然間,聽到了不尋常的聲音。  那是有誰在磨蹭榻榻米的聲音、摩擦衣服的聲音、呼吸的聲音,在權兵衛耳裡,聽來像煞了凶悍、不祥、又難以言喻的焦躁的惡鬼吐氣聲。權兵衛再也按捺不住,便走到阿梅房門前,先說了聲——抱歉,接著便推開了紙門。  只見原本趴在地上的阿梅抬起頭來,張開血絲滿佈的雙眼。  權兵衛屏住呼吸,剎那間——他愣住了。  阿梅雙手緊壓著娃兒的臉。  您是在做什麼——。  呃!她使勁壓著。  夫人!您這是在做什麼——?  他抓起阿梅的手,將她給拉開。娃兒嚎啕大哭了起來。幸好還活著。  放開我!權兵衛!放開我!若是、若是——  小的怎能放手?阿梅夫人,您難道瘋了嗎——?  若是沒這孩子——。  娃兒不住地嚎啕大哭。阿梅不斷掙扎。權兵衛則使勁架住她。  「我要殺——殺了她。」  「殺了我自己的——親生孩子——」  「我要殺了這孩子。」  兩人究竟拉扯了多久,權兵衛已經記不得了。  據說回過神來時,阿梅已是疲累不堪地躺在榻榻米上,一張貼在榻榻米邊上的臉已是淚流滿面。娃兒從棉被上滾了下來,依然在嚎啕大哭。權兵衛沒照顧過娃兒,不知該如何是好,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準備伸出手,此時伊右衛門正好就回來了。  伊右衛門命權兵衛退下,抱起娃兒,語帶責備地逼問阿梅發生了什麼事兒。只見阿梅像個傀儡般坐起身來,一股腦兒地將身子坐直,不斷哭著要伊右衛門原諒她。但耐不住伊右衛門一再逼問,阿梅這才喃喃自語地說道——我打算殺了這孩子。聞言,伊右衛門怒斥道——妳可是孩子的娘,怎能對咱們的孩子做這種事?於是,阿梅抱住了伊右衛門的火袖,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  大爺,阿梅已經受不了了。明兒個您還要出門嗎?明兒個還打算出門夜釣嗎?我已經受不了了——娃兒一哭就得挨一頓痛打,大爺聽命把娃兒帶出去,母乳流出來被嫌髒,我還是挨頓踢打。阿梅我、阿梅我到底算什麼?阿梅我,阿梅我——  妳也知道抱怨沒用吧——?  不,我不能接受。這種生活我已經——。  你的意思是,當我的妻子讓妳深感委屈——?  是我自願嫁給大爺的。只因為阿梅深深仰慕大爺。對大爺心儀不已。但像這樣當個有名無實的妻子,已教我深感生不如死  伊右衛門想甩開她,但阿梅抱得實在很緊。  請別這樣。別拋棄我——  吵死人了!不論理由為何,像這種無故毆打親生骨肉的古怪行徑,簡直是畜生不如。妳還有臉說妳是孩子的娘、是我的妻子嗎——?  可是,大爺自己也曾說過——若是沒這孩子……。  妳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指的可不是這種事,只是藉此勸妳如今既然有了這孩子,為人之母後就不可過於任性、凡事均不宜輕舉妄動——。  那還不是一樣?不管您怎麼說。大爺,您曾經說過,若是沒這孩子,您就要帶阿梅我遠走高飛。您曾如此說過的  阿梅把手伸向緊抱娃兒的伊右衛門。伊右衛門搖搖身子甩開了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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