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组团 到了隔天(星期天),前天的冒险彷佛像是作梦一般,我和丹绪回到正常的生活,两个人一大早就在工厂打工,埋头苦干将“久远包”及“久远小塔”装箱打包。 基摩昨天离开学校之后还请我们去唱歌,虽然他请客是还不错,但从头到尾他就是一边哭一边连唱了好几首感伤的歌,有点烦。 今天的他,若无其事地坐在配送货车的副驾驶座,为了把商品送到县内的各个地方到处奔波。 中元节将近,工厂就算星期日也都是全厂投入。由于打工的一位阿姨休假,所以我们都没有办法好好享受休息时间。 把商品运到包装线其实还挺需要腰力的,而且把完成后的商品放进箱子的时候,还会被合成塑料套或箱子的角割到手指头。每天都是在和时间赛跑,主任还常催我们说: “动作快,动作快!要不然我们会输给人家了呀!” 不过……到底我们是会输给谁呢?我们并不是很了解,不过以现实面来看,会威胁我们说:“会输给人家喔!”的人也只有同事而已。虽然我和丹绪的工作量比较起来也是有差,不过通常会被拿来做比较的就是我们这些高中生,及打工阿姨等级的族群。 要把过期回收的点心分类处理时,主任还拿出手表要帮我们及阿姨们测量工作的时间。明明就不是为了打败谁才来打工的……。不过,要是被恐吓说:“要是输给别人的话就要把你炒鱿鱼喔!”的话就没辄了。而且,那些阿姨们又不像我们是为了让自己有自由使用的金钱而赚钱工作的,她们大多都是为了家计而卖力,其中还有人是要单独扶养儿女长大的,所以要是我们赢的话就会被狠狠地瞪上几眼。 有时候我也会想说干脆就让她们赢。不过,如果真的输给她们的话,主任到时又会很讽剌地说:“现在的小孩都被宠坏了,难怪都做不了什么大事呀!”,要不然就是会说:“既然这样的话,暂时无法给妳们加薪了呀!”之类的话。 这一天也是一样,在快要下班之前又开始进行分类处理比赛,因为我们比阿姨们还要早完成规定的每天基本工作量,主任又说:“这下子应该多换些高中生进来的呀!” 这些马后炮的话,让人听起来很不悦耳。其实我们也想和谐地一起工作,但是在我们和阿姨们之间已经有了代沟,甚至在更衣室里也不会作任何交谈。 每当我和丹绪打好卡、离办厂到外面的时候,几乎会同时大叹一口气。沮丧地走在工作人员专用的自行车停车场路上,丹绪只说了一句:“真想辞掉不干了呀!” 如果是因为工作而疲累那还可以忍耐,但明明就不是在打仗,却被迫彼此互相产生敌意,实在很难令人释怀。不过要是现在就辞掉的话,等下一个补我们缺的工读生来之前,又会给留下的人增加工作量,要不然就是会被说“现在的小孩果然都不能成什么大事呀”或是“都不知道他们爸妈是怎么教的”之类,甚至连我们的父母都有可能会被说差劲,要是这样的话我是完全无法接受。 我的手腕处又开始觉得痒。 意外被菜刀切到的伤口,已经结疤,最近一直觉得很痒,在不小心碰到手腕时,常会将不习惯没有绷带缠在手腕的空虚感,脱口而出。 “嘿……我们来包绷带看看吧!” 丹绪瞄了我全身说:“啊?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是工厂受伤了啊!去找个不起眼的地方也好……” 丹绪似乎马上能理解我的心情,开始探索周围,指着工厂天窗上的铁窗棂说:“那个如何呢?” 缠完基摩学校之后所剩下的绷带,一直被收在背包里。我们就躲在建地的某个角落,看着要回家的人一个个走掉之后,再前进到工厂的窗户下方。 在背包里的铅笔盒中,放着一个小剪刀。我们将绷带剪了约十公分长度,把铁窗棂缠起来,打了个蝴蝶结。然后在稍远的地方,看着缠上绷带后的模样。这时候我们两个都轻轻地从胸口深处吐了一口气。 或许是错觉,但至少到刚才为止的焦燥不安有稍微减轻,心情也放松了起来。 “小绪……在这里,我们还是有受到伤害呀!”此时内心的情境和外头的景色相互呼应……察觉到这想法的同时,我也能自觉到,缠上绷带后会觉得心情较轻松,并不是因为伤口治愈,而是因为〈我的确是在这里受了伤〉,甚至连自己以外的人也都认为〈那的确是种伤害〉,所以才会觉得比较安心许多。 “连名字都被写上去了呀,小绪。心情变郁闷、没有办法接受、事情没有解决,心里一直有疙瘩。这样的心情,藉由绷带的包扎,名字也被写上去了,叫做〈伤口〉。受了伤当然会痛,无论是谁也会沮丧。不过,就因为是伤口,只要包扎的话总有一天就会痊愈的不是吗?” 丹绪笑了一下,然后不发一语地用手碰触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她传来的温暖。 在这个时候,从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小笑!丹绪!”基摩可能是配送工作做完了,穿着便服向我们这边冲过来。 “等一下!我有事要跟妳们说呀!” 我们两个都皱起眉来,因为我们不想再听那些演歌曲调的悲伤情歌了。 “不是啦,我是要跟妳谈绷带的事啊!拜托妳们!” 在回家的路上,基摩要我们听他说的故事,是有关他十九岁的表哥,及住在他们家隔壁、比我们还要小一岁的女生的事。 他的那个表哥在一年前都在市区的建设公司工作,不过今年舂天的时候突然辞掉工作,一整天都待在和父母同住的高级住宅房间里。基摩的父母也是被表哥的父母找去商量时才知道这件事的。尽管基摩的父亲和哥哥们怎么劝说表哥都没用,听说表哥到现在都还没有工作,几乎不离开住家一步。 “据说是因为公司人际关系的问题让他感到不愉快。原本个性就很温和的他,只要稍微一件小事就很容易受伤,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放弃工作的。” 这样的情况跟我们现在在工厂所经历的事很类似,详细情形我们是不清楚,不过总觉得可以了解那样的心情。 “至于那个住在隔壁的小女生,听说是要去找住在东区神社前的朋友玩时,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个变态暴露狂的老头。当她受到惊吓而想逃开时,胸部还被乱摸。虽然不是被刀子割到,也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不过因为她是个纯真的小女孩,所以好像受到蛮大的打击,现在也是一个人待在家里都不出门。” 在以“春天的神乐舞祭典”而闻名的神社附近出没的变态狂,在我们学校成为大肆讨论的话题,而且听说好像是因为有好几个受害者,所以才会在朝会的时候宣布要大家多注意。 丹绪说:“可是那个犯人在前阵子不是已经被逮捕了吗?” “就算犯人被抓到了,她还是没办法释怀呀。” 对于承受如此重伤害的孩子,我们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我说:“就算在神社周围的某处缠上绷带给她看,她所受的伤害也不会因此消去的。”丹绪也表示和我有同感。 “不过,我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只要能帮她在受伤的地方缠上绷带的话,说不定她就能振作起来。像我自己也是因为这样而复活的。” 这时候我和丹绪两个人对看了一下。 当别人伤得很深时,我总觉得我们几乎没能帮上什么忙。不过如果能一边想着对方沉重的心,一边缠上绷带,注明“我觉得那就是伤痛呀!”然后安慰着说:“那样的伤害很痛,对吧?”我想或许就能传达我们的用心。 不知道我们的安慰对她会有多少帮助。不过,如果对方的心里是沾满血迹般废墟的情境,在那里缠上纯白洁净的绷带,看起来情境应该是迥然不同的吧! 我回答:“对呀……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先试试看。” 丹绪接着说:“既然这样的话,我还有其他想要帮助的人耶!”基摩也说他还有想帮助的人。还说跟他的网友们报告之后,有几个人还表示很羡慕他。 我又回:“你这样到处跟人家讲的话就不得了了。打面(kattaimonai)唷!” “kattaimonai”在新潟这个地方是被用来当作“这样是不行的呀!”的意思。 丹绪又说..“让基摩来出只手(sukkeko)如何?多了一个伙伴也好。” “sukkeko”在栀木或千叶一带是“帮忙”的意思。 这时基摩明明就听不懂这句方言,还回答说“我愿意出只手(sukkeko)。” 丹绪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突然说:“那么,小笑要不要干脆像之前一样组个俱乐部啊?”我听了吓了一跳,因为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初“方言俱乐部”也是这样兴起的,虽然现在成员都各分东西了,现在趁这机会再弄个新组合或许也不错。 “……那我们就取名叫做‘绷带俱乐部’吧?”我边想着喃喃自语起来。 在这个时候,我有一个想法。有人会因为很多事情而觉得心灵受伤,如果我们前往那个受伤的地点,为他缠上绷带……。虽然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但如果真的有人能因此释怀的话,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我就觉得足够了。 丹绪就说:“嗯……‘绷带俱乐部’啊……好像不错喔!那么,部长就让发起人小笑来当好了。”基摩也同意地点了头。 “喂,等一下,我才不要当咧!” “为什么?当初是妳帮我缠上绷带的不是吗?部长可是有任何权力的喔!” 是喔……说的也是,我也觉得发起人好像就该有些什么权力才对。 “那也只有先见面再说喽……” 这是个秘密的俱乐部,也赚不到钱,虽然默不作声也不会怎样,但会觉得有所损失的,可能只有讨厌的委托人吧! 8 代沟 星期一,在一天课程结束后的生活辅导课,在班导把升学相关问卷发给我们之后,我就跑去附近的综合医院。 我是一个人去的,丹绪因为被都在工作的父母抱怨,说他们的薪水会因为念的学校不同而有差别待遇,所以希望她能上好一点的学校,打算从春天开始的星期一、三、五去升学补习班上课。再加上基摩的学校又离得很远,而我自己也想一对一单独和对方谈一谈。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想去找他,丹绪也说:“不要管他就好了嘛?”但是我又觉得要是没把事情讲清楚的话,心里没办法平复。 到了医院之后,我就开始寻找内科的病房楼层。 一边找寻病房外头有没有写着当初对方自我介绍时所讲的名字“井出野辰耶”的名牌。一边迷惘着待会见面该从哪里讲起、该从哪里切入,一边仔细地确认了每个地方,结果还是找不到有他名字的病房。心想该不会是自己当初听错了,在有男生姓名的病房前假装是要来探病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到处确认,还是没有找到。 突然间我灵光乍现,然后就冲上了楼梯,直奔医院的楼顶。 两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好像是来医院修东西的,靠着墙壁抽烟。另外还有一位穿着住院服的老妇人跟来探望她的年轻女性,两个人一起坐在长板凳上交谈着。周围都没有其他人,由于刚才是抱着必死决心来找他的,结果没找到,叹了一口气,我整个人精疲力竭。 不过其实也没跟他约好,也过了一段时间,就算他出院了也是很正常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出院的话,我应该要替他开心才对……什么嘛,自己明明用关西腔对我说:“欢迎再来呀!”的,突然想起自己跟对方闹别扭。 由于整个人没力气马上动起来,只好移动到没人的角落,倚靠在墙壁上。虽然出着大太阳,不过一层层的乌云几乎要把整片天空给覆盖住,这样的天气感觉连自己的内心都黯淡了起来。 忽然间,感觉在我对面角落、穿着工作服的两个男人正看着我。因为不想被他们误认为是可疑人物,我从包包里拿出升学问卷,装作很专心地看着。 问卷中问的问题就是志愿的学校是哪里、如果不上大学的话是否选择专门学校、或是要选择就业、还是继承家业、或者还没跟家人商量等等。又或者是,虽然没有写在问卷上,但其实觉得打工族也不错,还是其实根本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问卷塡写的内容会直接影响到暑假以后的选修课,即使是同个班级,上的课也都是七分八散的。等到升三年级,整个班级就会被拆散,选择不同出路的大家,就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至少平常还能和隔壁同学聊聊天,也不能一起同欢笑,一起为了某事而感到不甘心。 这时候背后像是突然被一阵寒风吹袭,寂凉的回忆令人僵硬,那是因为想起了中学时代的事。 记得国三的时候也被要求做过类似的问卷调查,虽然大家都身在同一班,不过因为未来选择要走的路都不同,随着一天又一天,班上的人已经分散成好几个小团体了。 老师对于目标进入偏差値较高的升学学校和那些连一般课业都赶不上的学生,态度迥然不同,就这样每天被迫接受老师的一言一行,一方面让好学生得到稍微的优越感,一方面让成绩不好的学生有沉重的自卑感,彷佛将来就真的变成在班上所分的小团体一样,有种阶级差别待遇的感觉。 也就因为这样,不管是遇到运动大会、校园活动、毕业典礼或之后的谢师宴等等,班上就算是一起在筹备活动,不过想法都没办法契合,连沟通都变得很困难。就连很要好的田宝和丽丝琦,也渐渐让我开始感到有了无形的鸿沟,反而是觉得彼此要打开心扉是需要时间的丹绪,我和她会变得愈来愈好,正因为我们一起渡过了这段差别待遇时田宝和那些所谓“资优班”的升学小团体常相处在一起,而丽丝琦似乎喜欢和那些所谓“放牛班”、成绩每下愈况、素行不良的人混在一起。至于我和丹绪是因为成绩属中等,所以和两边的小团体都还算能沟通,在毕业前想说将班上的人集合在一起,还计划在毕业典礼之后来办个派对,拜托田宝和丽丝琦各担任两方小团体的干事。只不过她们两个互相牵制,田宝忍不住说:“丽丝琦我是觉得还好,只是其他人我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觉得很恐怖。”丽丝琦听了就很火大,马上回了一句: “只是会读一点书而已就那么了不起,我才不懂妳们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争吵呢……,这样的局面令我难过不已。 没多久前还在一起用方言互相说着秘密,为什么现在却要说什么“我根本不懂妳在想些什么”之类的话。人也不会突然说变就变,所想的事或所感受到的事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为什么会突然间大家都在强调那小小的差异点,然后刻意去和对方保持距离呢? 在分开的时候,丽丝琦还向田宝呛了一句:“我是不会输给妳们的!” 丽丝琦!妳到底是不要输给什么啊?到底我们是在比什么?大家原本都在一起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四分五裂了呢?到底是谁要把我们拆散的呢? “不行,我们要一直好好相处下去呀……”。虽然心里一直这么想,但却不擅于表达,之后田宝和丽丝琦就再也不说话了。于是我们也自然地和这两个人不再有任何联络了。 不过今后不知道会不会又再分化成更小的团体,更小的小聚会,然后大家分裂得更严重。不同团体之间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也慢慢不再互相交谈、互相体谅、一起肩并肩行动了…… 突然间觉得很想大哭。忍不住想大声号泣,但还是忍了下来。 这时候,突然从长板凳那边传来一阵啜泣声。老妇人慢慢站了起来,两旁的女生扶着她,然后缓缓地从楼顶离去。 她们或许是因为对疾病感到不安或对家人的感谢才落泪的吧?不过因为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让我有种错觉,或许是我和朋友们所感受到的悲伤难过,刚好她们也能体会,然后一起哭了起来。 于是又想起那个叫做“井出野辰耶”的家伙在楼顶上包扎绷带的事。走近长板凳又仔细瞧了瞧,什么都没有。不过也是啦,要是绷带缠在上面的话,医院的人应该早就把它拆掉了。附近也用眼睛扫喵了一遍,都没有掉在地上。 我又把视线转移到铁丝网,认为应该是缠在上面的那一带,刚好就是两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抽着烟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们还发出像是在嘲讽人的笑声,其中一个人指着铁丝网,另外一个人则把吐出来的烟吐向那个地方。在那里刚好可以看到一条长约三十公分、灰色但有点脏污的布垂着。手指着的那个男的也把烟吐向那条布。 那条灰色的布的确是那时候“井出野辰耶”所缠的绷带没错,而且被那吐出的烟熏染之后颜色显得更是暗黑。 或许是因为刚哭过的眼泪模糊了我的目光,看起来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好像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吐烟时嘴巴看起来张得很大很大,而且感觉吐出来的东西不是烟,而是一种具有毒性的物质所散发出的黑烟。 他们突然间对着我露出一阵冷笑,然后就从楼顶消失了。 那团黑烟开始从绷带周边升起,就好像之前我的绷带被送到空中一样,穿越铁丝网,与暗沉的天空颜色重迭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它会消失到哪里去,不过或许已经被那团没有风且没在移动的云给吸去并融合在一起了。 浮现在我脑海里的,都是刚才那些没五官的怪男人制造出带毒的黑烟,及淹没整个城巿的黑云等怪异的想象。不对,不断涌出的情景就好像反而那些黑色的云才是主人,然后指使那些男人把“井出野辰耶”,也就是迪诺所包扎的绷带,一边嘲笑一边弄脏。不断把仅存于这世上洁白无瑕、温柔体贴、结合人与人之间的美丽事物弄脏。 我知道这些都是无意义的空想,但就是因为朋友的事而觉得感伤,自己的好朋友们变得四分五裂,然后很希望找个人来怪罪,才会有这样的突发奇想。不过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开始意识到从我们身边抢走最重要东西的人是存在的,即使只是微薄的意识。 无论如何我赶紧冲向垂在铁丝网的绷带。 迪诺所缠上的绷带,就像枯萎的花朵、坠落在地上的小鸟,失去了生命力,也变得暗淡,然后垂挂在铁丝网上。 不过这确实证明了迪诺曾经在这里过,而且也证明了在这受过伤的地方缠上绷带之后,即使微不足道,但心情也较释怀、放心了。 我解开铁丝网上的绷带,紧握在手里。把身体背向那片彷佛完全覆盖太阳、巨大幕帘般的云,回到内科的病房大楼里。 在护士站,我秀出迪诺的名字,跟她们说因为我向迪诺借了东西,他好像出院了,但东西还一直在我手上,所以拜托她们告诉我怎么能联络得到他。 “井出野辰耶?” 听到这名字的女护士皱了眉头,往后回头看。同年纪的男护士就对着她苦笑着说: “妳看吧?我就说是要找那个怪怪的小伙子吧!” 女护士点头说:“喔喔,妳要找的是那个北区的高中生啊……”。 我们相见的时候,迪诺身上穿着一件有点诡异、胸前还贴有相片的睡衣,言行举止也很不寻常。我想在护士们之间,或许也被当作是问题儿童吧! 想说能趁此机会知道他的所在地方,但那女护士还是露出职业性笑容,跟我说按照规矩个人资料是不许外流的,然后还告诉我说寄放在我这的东西可以交给楼下的柜台,等到有迪诺的消息时再帮我交还给他。 我试着不断解释,但她们还是坚持按照规定,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不过从刚才护士们的对话中,至少我知道他所就读的高中。因为在北区的高中就只有那么一间,也就是田宝所念的那间升学学校。 【基摩报告】 各位辛苦了,我是柳元绅一,也就是基摩。我现在是在店里打这封简讯的。 小笑、小绪,前几天在开店庆祝派对时妳们特地来捧场,真是太感谢了。 开店之后也蛮顺利的,感觉这里就像是NGO(非政府组织)或NPO (非营利组织)的逗留场所……不,应该说是聚集的场所,即使是外国客人,在这里能找到便宜的旅馆或能一起工作、玩乐的朋友,所以有很多客人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 现在有位在中亚从事地雷清除及支持被害者活动的瑞士男人,指着装饰在柜台内侧的照片问说:“这是什么?”。他是为了寻求协助,才来造访在日本开发靠脑内电波讯号,而能自由自在行动的义肢制造公司。我就跟他说,在我这有联络网。因为这个男的是我喜欢的型(开玩笑的)。 言归正传,他所指的照片,在开店的时候我有给妳们两个看过了吧!就是当时你们传到我手机的照片打印出来放大的。被绷带包成一圑的人体模型……。这张照片,是我一生的护身符。 小笑,妳现在人在国外吗?回国之后请到我店里来。我会把之前唱给妳们听的演歌调悲歌好好地再练一练,到时候再听我唱,让我的歌声来帮妳疗伤吧!以上是基摩的报告。 9 重逢 隔天下课后,我和丹绪一下课就马上骑着脚踏车飙到北区的升学高中。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我们在双向道的中间,看着对面高中的正门。 看样子好像才刚下课没多久,除了有几个人是骑脚踏车飞奔离去或从正门跑出来以外,真正在那时间下课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 丹绪快喘不过气似地问:“我们要在这一直等吗?我们和他们的制服又不一样,要是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的话,会被人误会我们这种放牛班高中的女生又来跟资优班的男生告白呀!” 那还真的挺让人介意的,张望了四周之后,发现路旁有间卖甜甜圏的店。 “我们进去那里吧!” 我把脚踏车停在店前面,趁短时间还不太会有人从校门出来的那个空档,进入店里面,然后挑了靠窗的座位,从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个走在外面的人的表情。 追赶过来的丹绪,点了咖啡牛奶跟最基本款的甜甜圈。 丹绪一边把两人份的甜甜圈和咖啡牛奶端来的时候,一边说:“搞不好他早就已经回家了吧!” “反正我们都特地赶过来了,就等一会儿吧!” 我把钱拿给她,但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的校门。 因为丹绪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我就说他有一头前卫的发型、浓眉大眼及炯炯有神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鼻子、还有较大的嘴巴、其实整个五官还蛮匀称的。丹绪突然大声地说:“什么跟什么啊?妳这样讲听得懂才有鬼咧!讲一个大概的特征嘛!” “那……如果小绪妳觉得有可能喜欢上他的话,我就再说详细一点!” “他有那么好啊?” “大家不是都说如果鼻子和身高都偏高、也没戴眼镜的话,〈那个〉会蛮强的吗?” 无言的巴掌,飞到我的肩膀上。可能是和男朋友刚分手没多久的关系,丹绪手打过来的力量比平常开玩笑时的力道还要强。 下课的学生们开始占满整条路,有时候好朋友之间会拉拉扯扯地玩在一起,要不然就是蛇行地走来走去。要从这群人里面找到只见过一面的人,是比想象中还更需要毅力的。 那么多的学生经过,还是看不到记忆中的那个他,于是丹绪托着下巴,心里可能在想根本就不可能似地,喃喃自语地说:“小笑,我看啊,妳还是跟他联络比较好吧?” 我的内心也和丹绪一样很沮丧,深深地陷入一片迷惘。 曾经一起渡过中小学的时光,也一直认为对方是自己的至友,然而过了一年以后,突然发个简讯说:“我有些事想问妳……”,在液晶屏幕上以这种方式来问,我觉得是蛮失礼的。不过,如果直接打电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以前一样的聊天,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生气,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把自己当作是朋友,是不是该为自己太久没联络的事而道歉,不过到最后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 一筹莫展地烦恼之后,还是觉得这实在是精神上的折磨,后来还是决定不管几天也好,在学校前等迪诺出来比较轻松。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当我跟她提到要来等的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无奈,还回我说:“你那样等也不一定有用呀!”,不过也刚好她今天补习班没课,所以才会跟我一起过来的。 我到底是怎么了。以前都可以每天讲电话,互相传简讯的,现在却连打一通电话都觉得很痛苦 。 丹绪指着某个地方说:“啊,小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比其他下课走出来的女学生还要高出一截、而且似曾相识的女孩子。 国小三年级第一次见到面的时候,就觉得她长得很高,而且放在学校后院的花园、大家所做的图腾柱上的脸孔,跟有一双杏眼的她很相似,所以从那之后木挢阿花里就被叫做田姆宝,但因为不容易发音,所以后来就变成田宝了。 田宝老是鼓起严肃冷淡的表情,一副很想早日脱离这个小圑体,或者觉得自己被视为团体中一份子是很可耻似的,走路走得特别大步,印象中让人觉得很难接近。有一次有个女同学在跟朋友嬉闹,刚好挡住了田宝的去路而且还撞到了她的肩膀。我是听不到那位女同学说了些什么,但就只看到她一直向田宝低头道歉,但她只是当场甩头就走,离开校门。 丹绪很关心我的感受,体贴地问我:“妳真的不过去跟她打招呼?” 如果现在冲过去的话,应该可以追得到,不过,我的身体却动也动不了。无形的鸿沟已经存在于我跟她之间,或许随着时间的经过鸿沟愈来愈深,现在又再见到她之后,感觉我和她所存在的时空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差异。丹绪也似乎能体会我的感受,轻声细 语地说:“我总觉得田宝的眼神看起来愈来愈尖锐了。”过了不久,第一波的下课潮就这么结束了。 社团活动结束后应该会再有第二波下课潮,不过快傍晚了,经过校门前的人们,脸上就好像被溶于水的墨汁抹过去一样,眼睛和鼻子一片灰暗看不清楚。 渐渐地开始没自信能清楚分辨只见过一次面的他,猛喝了三杯续杯免费的咖啡牛奶后,最后还是决定回家了。 在电视或杂志上常听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的巧合,凡事都是有某种原因才会发生的。换句话说我的行为全都属于必然的,就好像二十四小时内都被人监视,令人感到窒息。不过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巧合一直出现到令人不可思议,也想会不会是上天在恶作剧。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是令人开心的恶作剧,但有时候会觉得胸口痛……。 从北区的高中到南区的住宅区,回家的路上我是直直地横越整个城市的。和住在东区的丹绪分开之后,我刚好穿过中央区的闹区。不过因为外面的大马路人车交杂,所以我选小路来走。一路上在那一带看到很多像是庞克系俱乐部、雷鬼俱乐部等传说中不良份子聚集地,这些店和欧美系二手衣或商品店并排着。我虽然很喜欢,但从来没有在这一带走过,最多只有把脚踏车速度放慢地经过而已。 穿着奇装异服、剪成奇特的发型、染了一头金发或红发的年轻人,开始慢慢聚集起来。有个年轻女孩子从地下楼的雷鬼俱乐部的楼梯走上来,刚好被我撞见。 这个女孩子身材瘦小,染了一头金发又剪得很短,穿了一件破好几个洞的丹宁裤、骷髅头图案的背心,外搭短袖的皮革外套。 在我看得入迷的时候,被一阵激烈的喇叭声正面攻击。这时的我差点撞上出租车,于是慌忙地跳下脚踏车闪到一旁,等出租车走掉……,结果和一个在雷鬼俱乐部前向我这边看的女孩子四目相交了一下。 我心里喃喃自语着:她是丽丝琦,本名是芦泽律希。国一认识她的时候,看起来是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吃定这一点的男孩子老是欺负她,在上工艺课的时候还在她的版画上恶作剧地乱涂鸦。最后她终于发怒,拿着雕刻刀指向他们的时候,刚好被老师撞见,所以只有她被老师责备。我和田宝还到教职员办公室去帮她辩护,说她是无辜的,那也是我们为什么后来会变成好朋友的契机。也因为这样,有危险意思的“risky”加上她本名(律希:Ritsuki),后来就被叫做“Risuki”丽丝琦。或许是她自己本身的个性使然,就像她的小名一样,所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愈来愈像个坏女孩。 不过在国中毕业的时候,她的头发都还是黑色及肩,丹宁裤也没有破洞,而且T恤的图案也都是胜利手势之类的……。 丽丝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因为她一直凝视我这边,而且目光也都没有转移,所以一定是发现我了。不过,在这种地方能聊些什么?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顿时一阵辞穷。光是站在原地不发一语,胸口就感到沉痛。 我装作很急忙的样子,把脚放在脚踏车的踏板上。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向她表示:“丽丝琦,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喔!”,对着她微微地挥了一下手。不过这个时候有个男的叫住她,脸就转过去了。 我的手空虚的垂下,放到脚踏车的握把上。 我回到住宅区,试着什么都不想,开始准备晚餐。在炒肉和青菜的时候手不小心碰触到平底锅的边缘,有点烫伤。 一边冰敷起了水泡的右手食指及中指,一边想着这应该是个报应。 隔天,看着贴在我右手两只手指头上的OK绷,被同班同学一问之下,我回答:“这是玩大人危险男女关系的恶果呀!”对于丹绪,我回她只是轻微的烫伤,并没跟她提到丽丝琦的事。 丹绪又问我:“今天还是一样要去田宝念的髙中吗?”,在我迟疑的时候,午饭时间到了,基摩打来给我。 听他说他有几个朋友是念北区的升学学校,还帮我用简讯问有没有人认识叫做“井出野辰耶”的人。而且马上有很多人回复,这些人各在不同的情况下认识迪诺这个人,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个风云人物吧! 井出野辰耶虽然大我一岁,不过因为他留级所以现在还是高二。 关于他奇特的故事有很多,比如说会只穿一件短裤在下着雪的校园里跑来跑去、把坏掉的厨余剩菜放进制服口袋里来学校、用黑色的布盖住眼睛上课、午餐时间在商店出一万块买下所有的面包、要不然就是把午餐时间发配的药罐茶换成泥巴水,让同班同学误喝下去。 他是从去年,也就是刚升二年级的时候,言行举止开始变得很怪异的,而且也被学校盯了好多次,还因为药罐茶换泥巴水事件被停学处分。 不过听说他的学业成绩一向很优秀,一年级的时候还排名在全国前几名内。只是因为出席天数不足而被决定留级处分,想说他会变得比较乖一点,但没想到上个月在自家的庭院里搭帐篷绝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他都没用,最后终于昏倒被送到医院去。医院里的一位医生,是告诉我情报的同学的父亲,所以他被送去医院的事应该不会有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好就是我和他相遇的时候。 我用简讯问基摩:“现在他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去学校吗?”基摩回复虽然他好像出院了,但好像还是没有去学校上课。 我又问他知不知道迪诺家地址。但基摩犹豫地回我说:“我是知道啦,可是……。”跟我一起看简讯的丹绪也对我说:“妳知道地址后,该不会真的想跑去找他吧?” “当然是要去见他啊!要不然我花费了那么多苦心干嘛啊?” “可是他好像是个很过分的家伙耶!妳确定跟他见面没问题吗?” “……在医院时的他给我的印象是有点怪,但并不让我觉得他是个坏蛋。” “故意把面包自己全买下来,又害人喝下泥巴水,还不够可恶啊?” 丹绪想要说的我都懂,但就我和他相遇时的感觉来说,我觉得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惹人厌,但其实并没有要攻击他人的动机。 “反正我会去确认他本人是否真如我们想象的一样。如果情况危急的话我会马上回来的啦!” 我请基摩告诉我迪诺的地址。丹绪说如果是明天的话,她可以陪我一起去,但被我拒绝了,于是下课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迪诺的家在北区靠西边的地方,是在一个结合战火下残存的大房子所构成的高级住宅区内,私底下大家都称它为久远之丘。住在这里的都是以前战前时期的地主或投资家、营建业、出租大楼业或金融业等业主,或自己开业的医师、律师,不然就是县议员等知名人士或有钱人家,即使现在已经是第二代,大部份的家庭都还是做着相同的职业,大致身处相同地位,过着同样的生活。 在寻找他们家门牌的时候,终于在一个老旧的门前发现“井出野”的名牌,这里跟周围比起来虽然没有特别的大,但以面积来看大概有我们住宅区一个楼层那么大。 根据基摩的情报,井出野辰耶的父亲在我母亲所待的精密机器厂商东京总公司当干部,而且听说久远工厂也是由他管的。也就是说是我妈的上司,但我一直试着让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件事。只是很明显地两个家庭背景有那么大的差距,感觉有点格格不入,让人敬而远之。 石造的门柱上,还装有影像型对讲机。只是站在那前面,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向前登门拜访。还是得找丹绪陪我一起来壮胆咧……。 正当我在挣扎的时候,突然在脑海浮现了田宝用尖锐表情离开学校时的冷淡态度,以及丽丝琦不带情感地回头看着我的眼神,顿时又鼓起了勇气。 按下通话键,听到女生的声音我急忙地问完话:“不好意思……你好。请问,井出野辰耶先生在家吗?” 对方可能是个女管家之类的,回答的时候都是像“是的”、“不好意思……”,感觉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说:“我是在医院遇到辰耶的,因为跟他借了东西,今天想拿来还给他,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呢?” 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能够讲得如此顺畅,背后一阵鸡皮疙瘩痒痒的。 “喔,他在他在,请妳等一下喔!” 声音听起来感觉好像话筒被抢过去一样,接着听到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没多久,木门被很用力地打开,穿着运动服的少年冲了出来。 “啊,果然是你呀!” 对方带着似曾相识的笑容,却理了一个大光头出来。 10 共鸣 迪诺叫我等一下,然后又进去家里面,胳肢窝好像夹了个东西又跑出来。刚才那位像是女管家的中年妇人就追赶在迪诺之后,含着泪哭着对他说:“要是你不待在家的话,我就有麻烦了。我会被骂的。”迪诺抓着我的手肘开始跑,还回头丢下一句:“妳就说不知不觉发现我不见了,不就好啦!我之后也会跟他们解释的啦!”然后他就跑到我前面,往河川方向直线飞奔。一切太突然我也雾煞煞,但还是无奈地跟着跑。 “等我一下啦!你要去哪里啊?” 他没有回答,跑到鬼栖川沿岸的道路,接着又往上游的方向跑上去。 过了一会儿又切过河堤,然后就停在一个通往河川下游的阶梯处,笑着回头对我说:“妳来得正好唷!” “出院之后,我爸妈要我闭门反省,我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也有乖乖待着呀……只是刚好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啊?当我正要问他时,他已经开始下阶梯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是很想跟他抱怨,不过因为实在太喘,根本喊不出声音。 想说好不容易赶上他了,结果他已经往河川上游跑去了。 距离梅雨季节还太早,水流被上游鬼栖村的水坝给控制住,流下来的时候一小滴一小滴地很像是生病的狗在小便,流在杂草丛生的河川中央。 跑到能正面看到西区公园的地方时,他终于停下脚步。在这附近没有任何和河川接驳的阶梯,而且离住家又很远,是个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他把夹在赂肢窝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一口气地拉开一个像是绳子的东西。小型双人用的帐篷突然打开。我终于赶上了,但他就说:“虽然有这特别的想法,不过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没办法试的呀。” 然后完全没有给我机会问问题,他就进去帐篷里了,只伸出头向我说:“妳可不可以帮我在那个箱子里点火,然后放进帐篷里啊?” 他的眼神落在一个石头上的高级饼干盒上。 我可能是因为离开社团活动太久而运动不足的关系,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喂,你是有在做什么运动吗?”按照现在这个状况看来,我一开口问的可能是个离题的问题。 迪诺几乎跟平常一样,镇定地回我:“我的心跳数本来就很低,看起来很像是会爬不上河堤阶梯的样子吧?体育方面的活动我又没兴趣,好像一无是处。不过要落跑的话我可是很有自信呢!” “为什么你讲话不用关西腔而是用标准语呢?这不重要,倒是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飞机呀?你该不是为了想搭帐篷而跑过来的吧?” “我那个时候是讲关西腔吗?我还有用到东北腔和骏河腔喔!你看一下盒子!” 因为他又指着盒子,没办法只好把它打开,里面装满了鞭炮。记得以前小学的时候在儿童馆办活动时有玩过一些,不过现在这个至少有以前的二十倍之多。 “把那些鞭炮全都连在一起,然后点燃边缘的引火线放到帐篷里吧(迪诺这时用很怪的方言说)!” “你不要讲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啦!感觉耳朵里面好像有虫在里面钻来钻去的样子。” “好嘛,我只是偶尔想当个不属于任何地方的人才会混用方言的。” 啊!那不是和我们当初想要用方言的理由是一样的吗……。 “那就麻烦妳啦!”迪诺丢了一个打火机给我。 “用火把这全部的东西都点燃的话会引起一片大爆炸不是吗?” “这只是鞭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不过帐篷可能会炸开一个洞吧!妳把火点好之后就赶快把盒子里的东西全丢进帐篷里,然后尽快地闪开就好啦!” 感觉都是照着他的指使做事,好像被牵着鼻子走一样,于是我开始觉得火大,冷淡地丢了一句:“你不会自己点就好了啊?我在这里等就好。” “就是一个人没办法才拜托你的嘛。等会儿我会到帐篷里面躺着,妳就抓好时机把鞭炮扔进里面吧!等等我会再跟妳好好说明的。就这么办吧!” 他合起手低下头,然后躺在帐篷里面,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身体内的其中一个自己完全是呈现傻眼的状态,很想直接闪人。不过另一个自己却好奇地想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实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好吧,我帮你点!” 心意已决,我便把盒子放在帐篷旁边,用打火机点上。 反正我都作好心理准备了,要是真的失火了就赶快救他,赶紧呼叫救护车,所以就点了引火线。 一点上,火就开始烧了。急速的火势让我开始感到焦虑,想说至少不要烧到脸,把盒子里的东西往他脚边丢了之后,就往帐篷后方以扑倒的姿势整个人趴下去。 想说只会有刚开始“砰~”一声爆炸声,结果接着又来了一批像是狂下一阵巨大冰雹一样、或像是一堆夸张动作场景的好莱坞电影一次上映十部一样、节奏固定的爆破及连发,再加上节拍不准的爆炸声交错在一起,我的听觉已经麻木,赶快躲到河川的石头边掩住口鼻,趁机呼吸新鲜空气。 实际上应该只有五秒左右的时间吧!不过那个时候已经失去时间感,只感觉好像一直被压在地面。爆炸后残留声还一直回荡在耳边,一度还以为从河边吹过来的强风是爆炸所引起的。渐渐将眼睛睁开之后,发现刚才包着火药的红纸呈现烧焦的状态,在我脸颊旁边飘落下来。 别说是火灾了,我看整片地面都会被吹散掉吧?我挥开周围白色烟雾,回头一看,帐篷看来是毫发无伤。淡淡的白烟不断地在空气中蔓延,但就是看不到任何火苗。只是,人也没有在动,开始感到不安的那个时候,迪诺从帐篷滚了出来,发出一阵惨叫声:“好烫啊!”然后不断地甩手,把运动上衣脱掉,裸着上半身跑向河边。 抵达那条像是病犬小便的河流之后,他看起来好像滑入水里般地往前倒下去。不过因为水不是很深,所以他的身体没有整个浸在水里,而是贴在河底的石头上。然后又听到他大叫一声:“搞什么啊!”这会儿又变仰卧了。 赶到现场,问他是怎么了,他回答说有鞭炮掉在他的背上。 “给我看一下。喂,快点啦!搞不好已经溶掉了呀!” 他颤抖着直起身子,把湿答答的背转向我这边。虽然没有完全溶掉,不过脖子的后面和背后中间的两个地方都呈现红肿状态。 “你被烫伤了。等我一下!” 我把放在帐篷前的背包拿过来,回到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他面前。 我从背包里拿出烫伤用的药膏,叫他背对着我。 “为什么你会有烫伤用的药咧?” 迪诺讲了这句话之后,我把贴着OK绷的右手手指给他看。 想起之前在医院时的那番对话,为了怕又被他奇怪的误解,在那之前赶快跟他解释说:“我可不是故意包成这样的啊!只是不小心去碰到灼热的平底锅而已。” 在四下无人的河川边,还在赤裸裸的异性面前,然后开始用手帕擦拭湿透的身体,把药膏沾在手指上轻轻地帮他涂抹。现在都是大人了,回想起来应该挺罗曼蒂克的,但那时实际上却是想着:我在这里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被拖下水?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迪诺好像察觉到我很郁卒的样子,就对我说:“不过我要感谢妳陪我作了这些尝试呀!虽然没有达到实际效果的百分之一,喔不,可能连万分之一都不到,不过总比什么都没去试好吧!而且还可以跟对方更接近。” “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你会想要做出那么愚笨的举动啊?快说!”这句话也是为了尽量让自己忘记后悔这件事而说的。 “就是想要模拟真枪实弹的情景咩!比如说火箭弹、轰炸机或战车的火力集中攻击等等。趁人们还在熟睡的时候突然空袭过来。我这样的烫伤程度是还好,要是实弹的话,只要稍微擦到就会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如果碎片飞入眼睛的话,可是会失明的耶!如果真的中弹的话,手脚就会被炸开,内脏都喷出来呢!” “别再讲了啦!那么恶心。” “可是啊,确实有人在某个地方有过这样的经验吶!我就很想知道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即使是只有其中的亿分之一也好。只是个鞭炮就能有那么强大的威力呢!如果每天、每夜在身边持续发生这样状况的话,总有一天会神经病发作的。我觉得一定变得会去狠狠地憎恨一个人,或者应该说会自然变成那样。” 这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挡他的话进入我内心深处。 “我说井出野先生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妳叫我迪诺就好啦!之前在医院遇到的时候我没跟妳说过吗?叫我迪诺查理也可以唷!” “才不要咧!……那大家都叫我小笑,以后就这样叫我吧!请多多指教。” 他回了头,感觉好像是挥开沉重话题似地露出一丝笑容。 “哇,妳终于把妳的名字告诉我了耶!为什么大家都要叫妳小笑啊?” 我跟他解释那是取自于我的名字“笑美子”,接着又问他:“你的故事我已经听说了。听说你只穿着一件内裤在雪中四处乱跑、穿着放有厨余的制服、把泥巴水灌进药罐子里、又把眼睛蒙着上课,还把学校的面包都买下来……这些都是真的吗?该不会刚才做的那些事也是相同的意图吧?” 他好像是被发现恶作剧的小孩一样缩起肩膀,把脸转回前面。 “妳应该有听过有很多小孩子在严冬时没有衣服穿这件事吧!然后他们就会变成难民或无家可归。有些小孩子生活在垃圾山的旁边或是只喝着泥巴水过日子。也有小孩子是因为遭受到地雷或恐怖份子的侵害而失明的。然而那些小孩子们所居住的地区农作 物,却被先进国家的大企业以贱价全部买下。我只是想要测试那种感觉而已。不过……这样的想法或作法也好,都还是太天真了对吧?接着又想说来体验一下饥饿的感觉,才 会在院子里搭起帐篷,结果一直忍耐之下把身体搞坏,在还没变很严重时就倒下了,然后被送到医院去,在暖烘烘的病床上醒来。” 我的内心感到很混乱,无法平复下来。迪诺并没有在责备任何人,也没有对我要求些什么,反倒是认为自己的行为好像是经由别人的援助而感到不好意思的样子,但我却一直很想说:“别再闹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要故意做出那些事呢!就算你了解那些受苦小孩们的心情那又怎样呢?那样对他们会有什么帮助吗?” 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突然讲话那么激动,迪诺也很疑惑地转过头来。 还记得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为了响应电视上的慈善募捐,我都会把买东西找剩的零钱存起来,然后拿到超市或邮局。有时候像发生很严重灾害时,我还会把打工钱的零头放进便利商店的募捐箱里。这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对着他说这些我心里想说的话。可是我的胸口开始闷痛,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他突然带着笑声对我说:“我好像惹妳生气了喔?我好像常惹妳生气喔!” “我只是想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感受,就这样而已。不过就是因为我说就这样而已才会常惹妳生气的吧。我是什么都不会,对于那些受苦的人,我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我就是想知道。真的喝下泥巴水的话会把肚子搞坏、很痛苦,这大家都知道的吧!会有人跟我说难道在喝之前你都不知道会弄坏肚子,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吗?但问题不是在这。我只是想要让自己能站在和那些人相同的立场,即使只有一瞬间。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在知道之前我没办法做出决定。我常被问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但我觉得我连想要去知道这件事都被阻挠。” 他捡起了身旁的一颗小石子,作势要丢向水流处,但还是停了下来。“不过有时候也会觉得心力疲累。我个人认为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不知道而感到无所谓的,但我还是会觉得知道那些受苦人们的立场,对自己来说也是种痛苦。” 我突然哭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在百货公司顶楼充满天伦之乐的回忆,让我想起当父母说要离婚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够有个人来说服他们,至少有个人能了解我、甚至我的家人。 那段时间我的成绩突然下滑,班导还问我是怎么了。犹豫了一下之后,我回答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那一刻,虽然只有一下下,老师的表情变得有点像是:糟了,踩到地雷的样子;然后就没有再问我什么,只说了一句要我好好地用功读书,便专注在其他文件上。当时的我并没有希望老师能为我做些什么,只是希望他能够了解我的心情。让他知道我的状况是怎么一回事。要是他了解我的状况,或许能够在某个地方扶我一把……就只是那样简单的要求而已。 我们常在新闻或其他媒体听到或看到很多人都在受苦。不过因为我都爱莫能助,所以不会去想得太多。 或许只是去知道发生什么事也好……就算只是了解状况也好。 我遇到这么惨痛的遭遇,严重到没有人能救我……不过即使是爱莫能助,结果却又被冷漠无视对待的话,或许哪一天我会变得精神异常吧! 如果在这世界上某个角落的某个人能了解我、体会我的伤痛……至少我能得到明天继续活下去的动力……虽然这样很霸道,但我是这么想的。 “哇,妳是怎么搞的啊?” 迪诺听到我呜咽的声音,回过头眼睛睁大地看着我。 虽然很想跟他说要他转过去别看我,但眼泪塞进了鼻子里,声音出不来。手伸进口袋想找手帕,却忘记刚才拿来帮迪诺擦背后就放在地上。这时拿出像是手帕般的东西轻轻放在手上,它就是绷带。 为了还给迪诺,那绷带我早就把它洗得很干净,让太阳晒干,整齐地折好了。反正我也不可能拿这个来擦自己脸,想说正是好机会,也不顾自己是什么状态了,把绷带拿出来对着他说:“喏,拿去吧!”对方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是很想要好好地解释,但又禁不住啜泣起来说:“这是在……医院……楼顶……铁丝网……”我讲的话几乎没人能听得懂。 “妳绰号小笑,妳不觉得不适合妳吗?我看妳比较像小泣吧!” 迪诺讲了跟我朋友一样的话,然后从我手中拿走绷带,稍微打开之后,从我的脸颊开始缠住我的眼睛部位。 才不是这样的咧!不过不只我的泪水,连鼻水都快被纱布吸干了。 算了,再洗一洗还给他好了。用力擦了擦鼻子,纱布触感很好很舒服,我就把绷带压在脸上,一动也不动。 11 仪式 眼泪流完之后,我就把“绷带俱乐部”的事说明给迪诺听。 他的表情又惊讶又开心,然后回答:“真的吗?那不错啊!” 我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就是因为一开始在受伤的地方缠上绷带的话就能释怀这件事,是迪诺让我体会到的,所以想请他当俱乐部的部长才过来的。 然后他就回我说:“那么说的话,我可就要收点版权费喽!因为妳们也认定绷带俱乐部的概念是我发明的对吧!所以我就可以拿到像是著作权费之类的吧?” 这就是迪诺猪头的地方。 我跟他解释说这跟钱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结果他还继续说:“没办法,那只好跟我接吻……不,跟我上床来补偿了。一次就好,那我就妥协。” 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才十七岁而已,不要用那种色老头的口吻跟我说话!我居然会在这种人面前落泪,心里面感到后悔不已。这跟在讲述他想站在那些受苦的人立场,并了解他们心情的他,判若两人。 结果他居然又回说:“我看啊……妳其实也想了解那方面的事吧?” 你真的很低级耶!真是不敢相信。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丢下这句话,正想要掉头闪人的时候,他就说:“等一下,那至少我们做个朋友嘛!我来当俱乐部的第一代总执行长,请多多指教啦!” 真是够了,搞到这种地步,我才不要什么俱乐部咧!我要解散。 我上了岸,于是他死命地在后面追着我,双手合十对我说: “我当一个检球的小弟就好,就算是见习生也好,入会费我也会加倍付的。让我加入吧,代官大人(江户时代的地方行政官)。” 看他苦苦哀求的脸,就像是被责骂的小孩子一样,让我禁不住地苦笑。本来想要狠下心的,结果还是心软地原谅了他。 不过要成为俱乐部的一员,还是得先经过丹绪和基摩的允许。 跟他们联络之下,结果两个人都因为对于“井出野辰耶”的事迹没有很好的印象,所以抱着警戒心。 虽然我觉得为这色老头辩护有点生气,不过在打工的午休时间跟他们解释其实迪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后来还是姑且接受他的加入了。但有一个附带条件,就是为了更了解迪诺,将举行一个加入会员的仪式。 丹绪说:“想一想,这样好像变成是三个人在举行仪式喔。” 换句话说,大家都互相坦诚所受的伤,而且也都让自己的好朋友帮忙缠上绷带。 我就把现况用简讯告诉迪诺。原本怕他自尊心太高,担心他可能会拒绝,不过他还是很阿莎力地回答:“我知道了”,最后决定在星期六的下午骑脚踏车到车站前集合。 当天很不巧地下了场雨,不过当时的我们觉得那么一点雨不算什么,也觉得有点阻碍的话反而会让我们之间的情谊更坚定,大家也都赞成照常举行。 我穿着丹宁裤和运动长衣 、雨衣,站在车站的大屋檐下。丹绪也穿得跟我差不多,基摩穿着棉裤搭了一件T恤、棒球外套,也套上一件雨衣。 结果最后出现的迪诺,全身的打扮让人完全搞不懂……黑色的西装加上黑色的领带,而且还戴了一顶白色的针织帽来盖住他的光头,不过都没有穿任何雨衣。 丹绪她们是有点被吓到,而我则是用早已习惯他作风的心情骂他:“你那是什么打扮啊?穿成这样干嘛?” “没有啊,我觉得这算是一种丧礼啊,不是要来吊慰自己的伤痛吗?” 我把丹绪和基摩介绍给他认识。迪诺紧抱着基摩说:我的朋友呀!而且还想亲吻丹绪的手背,不过被丹绪慌张地甩开了。 在迪诺的引导下,我们开始绕着市区。早上的大雨渐渐转弱为毛毛雨,视野变得比较清楚了,也不会因为水滴在脸上而觉得不舒服了。 车轮走过稍微积水的路面时所发出的摩擦声,加上跨过水面的流线型脚踏车,感觉自己好像变了身一样,心情自然而然地兴奋起来。 背对车站往东南方飙,穿过住宅区之后,眼前都是教堂或福利工会等建筑,到了一间基督教幼儿园前面,迪诺把脚踏车停了下来。 听他说这间幼儿园是出了名的严格,他们家是净土真宗的门徒,但他的母亲却大老远的把他送来这里上课。 我一边望着星期六午后人烟稀少的幼儿园庭院,一边问着:“所以你是因为被迫到这么远的幼儿园上课而受到伤害?还是因为幼儿园管教太严格了?” 于是迪诺摘下针织帽,一副不甘心似地槌着包围整个庭院的铁丝网。然后说:“比这个还要严重。这间幼儿园星期日因为有弥撒,所以没有休假。星期日早上有在播‘烂拍子战队’,害我都不能看,我还为此号淘大哭呢!” 所以你所受的伤害……就是因为小时候不能看到英雄节目? “还有那个啊,就是在我要去弥撒的路上还把大号大在身上。这根本就是种惩罚嘛!” “不会吧……没有必要因为小时候大号在身上,所以要在这里缠上绷带吧?” “好像也是,是没有到那地步啦……,那我们到下一站吧!” 迪诺又再戴上帽子开始骑,我们拿他没辄也只好骑在后面跟着他。 进入中央地区,走到与北区交界的地方时可看见一间大学附属的小学。听说来这边喼书的都是一些住在附近的有钱少爷或千金大小姐,迪诺也是这间学校的毕业生。每一个学生都有一台个人计算机这件事我是早有耳闻,所以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结果他就说廊所里的马桶都是电动冲洗式的,保健室旁边还有塑身美容沙龙,而且毕业旅行还是去拉斯韦加斯赌钱,讲得一副很厌倦、听起来像是在瞎扯的样子。 他很认真地说:“我可是没有在唬妳们耶!” 我忍住了愤怒问他:“是吗?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是在这里受了什么伤啊?” “就是一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我喜欢的女孩子被同学抢走了。还有,五年级的时候还对着班上最可爱的女生说她是丑女、大奶妈,到现在都还很后悔。” “别闹了,这么多难忘的回忆谁没有经历过啊!” “啊!讲这样。每个人都会经历过的事,不代表就不会受到伤害啊!每个人的生长环境或个性都不同,即使遭遇相似,所受的伤,程度也会不一样才对吧?” 丹绪说:“这个……我稍微可以了解。像我爸妈,每次在我很低潮的时候都会常跟我说他们也都是那样过来的,每个人都会经历到,所以没有必要那么沮丧。虽然他们的出发点或许是要鼓励我,但有时候听起来有点轻蔑的感觉。” 基摩很有同感地点头说:“嗯嗯,这我能了解。你是不希望家人随便把自己所受的伤害和别人相提并论对吧?” 听他们两个那样讲,有种被背叛的感觉,索性瞪了他们一眼,不过他们说的话我确实可以理解。我自己也有被说过丑女。不过我被说丑女和别人被说是丑女的情况不一样,说的人也不一样,被说的人感受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草率地用大家都有过这样经验的理由来搪塞,还不都是因为他们觉得要去体谅对方内心的想法很麻烦,而忽略了精神上的关爱?” 迪诺的这句话虽然让人有点生气,不过却深深打入我的心坎里。我有几次是那样若无其事地对待其他人的伤害呀……我自己也曾遭受过那样对待,而认为反正别人不会了解自己的感受呢! 我举起双手说:“好吧,我投降了,原谅我刚才的发言不够愼重。” “那就当作是你的伤痛,在这里缠上绷带吧!” “不,因为我觉得这没严重到要大家帮我缠绷带的地步,到下一站看看吧!” “喂,等一下啊!”根本来不及阻止他,迪诺就又飙走了。丹绪和基摩露出诡异的笑容,脚踏上踏板。我则是死命地在后面追赶。过没多久,结果又看到隔壁一间大学附属的国中。迪诺把脚踏车停在那前面,他望着关闭的校门里面,诉说他曾在这里被体罚过好几次。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很沉重,不过可以感觉得到他到现在都还不能释怀的样子。 只是在走廊和朋友稍微嬉闹了一下,只是放学后在教室多留五分钟而已,因为牙齿在痛而没法应答,结果得到的不是口头警告而是一个耳光。而且还常被同一个老师装肖为。明明答应自己可以在校庆的时候带吉他去,结果带去之后却被学校说不行,老师还强硬地说本来就不允许了。 “这种人到处都嘛有。” 基摩也叹了口气说:明明不是自己打破窗户却被导师体罚,而且即使知道是误会一场,导师也不会向自己道歉。 我和丹绪也开始聊起当时被生活指导老师摸屁股时的憎恨。这个老师是出名的色鬼,老是会假借检査服装名义趁机偷摸女学生。其他老师也都有看到,但他都没事。我们也不想找麻烦把事情弄大,所以也没去跟校长或家人抱怨这件事,结果搞得变成默许被摸的事实,也因此受了伤。 迪诺说:“话说回来,要是在大家受伤害的地方全都缠上绷带的话,不就没完没了?”他说的没错。就算不是每天,我们常会在某个地方,因为某个原因而受到伤害。 虽然这和迪诺在鬼栖川的河边所说的那些受苦小孩比起来,我们的这些伤害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伤害毕竟还是个伤害,任何一种伤害都会使人感到窒息、甚至无法入眠。 而且,我们自己也常有意或无意地伤害到别人吧!基摩说到他因为看起来很软弱所以常被欺负的时候,让我想起以前也常不理班上某些人的事。国二的时候很流行轮流不 理某一个人的游戏,甚至连讨厌这种游戏的人都一起不予理会。那时候对方扭曲的表情,到现在都还会让我心情感到沉重。事后心里才常在祈祷那些被我们欺负的人可别想不开去自杀了。 这时我不自觉地回说:“要在这里缠绷带也是可以啊!如果办得到的话就试着缠看看吧!” 丹绪突然用有点野性、有点粗的声音说:“对呀!来吧!尽量地缠吧!”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之前对她有所误解了。 我常在想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应该是会早早结婚,然后当个幸福的新娘。我会那么想,可能是因为自以为她温柔体贴又有包容力、但却缺乏纤细、感性的一面(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绪)。 不过,她讲话口气那么强势,也让她受到了许多伤害。她也提到曾因为伤害过别人,而感到悔恨、晚上无法入眠。 我真是个傲慢的人,不知不觉中,我一直觉得只有我才会受到伤害,只有我才会因为受到伤害而痛苦。对于丹绪,我在心里向她道歉,然后对她说:“试着缠上绷带看看吧!虽然不是我们毕业的学校,不过那都无所谓了。”我从长袖T恤口袋中拿出绷带,交给迪诺。 “那我们就先缠一个象征性的来当作代表吧!” 他在关住校门的铁门上,将绷带分成四人份、缠了四层,然后再用身上的美工刀切断,把两端绑起来。 黑漆漆、令人难以接近的冰冷铁门,被缠上像是白色缎带的绷带,看起来像是变成受了伤、令人怜爱的“铁门小子”。 基摩一边把雨衣的帽子往后拨一边说:“不过这些绷带好像变成是针对大家的伤害而缠的耶!如果不是只针对迪诺的伤害来包扎的话,感觉就不像是入会的仪式了呀!”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迪诺说了一句:“OK,我知道了!”就又开始往前飙。 他们继续往北区的深处前进,经过鬼栖川,越过久远大桥,最后来到了河畔动力大型高级饭店。在乡下城镇里虽然拥有气派名称的饭店,但大家都叫它河畔旅馆,而且听说有一半以上的市民都在这里举行婚礼。 迪诺的表哥也在三年前举行婚礼,结果来宾之一的精密机器厂商东京总公司的部长喝醉了酒,在喜宴上斥责迪诺的父亲说工厂效率太差,甚至对在旁边的迪诺都很火大。 我说那应该算是迪诺父亲的伤害才对,而他也表示认同,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 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换条路走,因为如果再往前直走的话,会经过以前在春天跟我分手那个人的家。我不会用什么前男友来称呼他,不管是分手也好,两人之间有发生什么事也好,我都不觉得对我来说有任何伤害。像他个性那么轻浮草率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被他伤到。但却还是会不想和他面对面,不会想要和他说话,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慢慢地,我们接近他的家,只是那个家对我来说已经渐渐没有任何感觉,而是像从小累积的梦想、在远方肉眼所看不到的星星,瞬间失去光芒,暗淡无光。 这应该还是算一种伤害吧!虽然自己不那么觉得,但现在应该还在淌着血吧! 不过我并没打算要大家帮我在这里缠上绷带,因为我到现在还不认为这会对所有的伤害有效。不,或许多少会有效,但我觉得并不是其他的人也会将自己所有的伤害说出来。因为那需要另一种勇气,彼此之间也需要另一种信任。然后那些勇气及信任,想必带有许多自己一个人所治好的伤痛。 我在想,在孤独中静静等待愈合的伤口……那伤痕的数量,让我们能够和他人之间建立一种比起以往不同的勇气及信赖。相反地,如果是能向人坦诚的伤痛,那就尽管说出来,然后再替他缠上绷带不是很好吗?我是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这样小小的要求应该是可以被其他人体谅的吧! 我们经过了他的家门前。一回头看,基摩正看着那间房子,让我想起他也是基摩曾经心怡的对象。而丹绪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无意识地转移视线,看着因为下雨水流变多的河川。 再往前走一会儿之后,迪诺的速度突然减弱了。我们紧急地闪过他,停在他前面。迪诺踩踏板愈跺愈无力,叫他也没响应,好像哪里在痛似的低下头,最后终于停下了脚踏车。 这里是个三叉路口,周围都是住宅,看起来没什么东西。在路口前方停下来的我们,问他是不是肚子痛。他无力地低着头,不时往右转方向的路看,看起来好像是在犹豫要转还是不转。 我叫住他说:“怎么了啊?你要在那里转弯吗?”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回到迪诺停下来的地方。 迪诺还是一直低着头,以比起之前还要沉重的语气回我们:“……妳们不是吗?” “那个,对妳们来说不是吗?……那个,跟妳们没有任何关系吗?……” 我们三个人互对着眼,往那条路瞄了一下。看起来那条路上应该没有幼儿园,没有学校,也没有什么商店,而是一堆住宅才是。 我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前面有地方需要缠绷带吗?” 迪诺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看来还是没什么用呀。就算缠上绷带我想也于事无补。”接着又露出令人熟悉、轻浮的笑容说:“哎,其实在这前面住着一位诱拐我的妇女。原本想为失去童贞的自己缠上绷带,不过想想充满爱和欲望的风流时光其实也不枉青春。好,我们走吧!” 他又突然开始飚车,大声说这个地点就先搁着。我们也不太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也拿他没辄,只好追赶在后。 我发现迪诺若无其事地把领带解来下放进口袋里。依照我的观察,他会一副像是参加丧礼的打扮,该不会是因为早已知道会去三叉路口右转后的那个地方吧!不过,除非他坦诚地说出来,不然我也没办法问出个所以然。而且他从去年就整个人变了样,想要了解那些受苦人们的感受而开始做出怪异举动的原因也还问不出来,到现在仍是一团谜雾。 进入西区,走到一间离精密机器制造工厂蛮近的民间养老院前面时,他又停下来了。这让我想起当初母亲曾抱怨地说这里是在几年前盖好的,虽然最新设备都很齐全,不过要住进去的话得花上一大笔费用,反正也只有有钱人才住得进去。 迪诺在养老院门前说:“去年的秋天,我的祖母就是在这里肺炎发作而死的。” “我在总是做出一些怪异行为,确定要被留级的那个时候,一直很在意会不会让祖母太担心我了。虽然那个时候,其实她早已得了痴呆症,所以应该几乎不知道我的状况……但我现在还是很后悔,当初该多来看看她的。” 迪诺的家那么豪华气派,结果却找上这种等级的养老院,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高龄化社会所带来的各种问题,我想每个家庭都有他们的苦衷吧! 我的祖母住在拥有一座水坝的鬼栖村里,几年前虽然是和叔叔生活在一起,但是后来叔叔爱上流浪,远渡南美,现在人还在玻利维亚。 这让我重新感受到万一祖母倒下去的话,我们的生活将被迫有所改变。我们没有钱使用这种养老院,而生计也会濒临危机。 “那好吧!连同迪诺的祖母一起追思祈福,我们来缠绷带吧!” 我请丹绪和基摩一起进去养老院里面。 “我祖母最喜欢樱花了。樱花盛开的时候,我推着轮椅带她去樱花树下赏花,她还笑得很大声呢!以前她都不太有表情的,所以让我吓了一跳。” 听到迪诺这么说,我走到庭院的樱花前,用绷带绑上一根树枝,尾端就让它垂放下来。 雨后的一阵风从上空吹下来,绷带就像是纯白色的小旗子一样在空中飘扬。 在这之后,我们前往之前基摩来找我们商量时提到的那两个人受伤的地方。我们先到基摩表哥工作的建筑公司,然后基摩用他带来的数字相机,把我们用绷带缠着事务所外阶梯的画面拍下来。 那个时候所长出现了,迪诺马上用他最擅长的借口说:“我想来观摩一下,当作是今后就业的参考,可以吗?” 多亏迪诺,事务所的人让我们戴上安全帽,虽然结果只是到附近高级住宅的工地现场观摩,不过还挺有趣的,也很开心地和技术人员聊天。我索性将基摩表哥的事拿出来谈,还请技术人员帮我们拿着缠有绷带的安全帽。他们还向着数字相机的动画影像对我们说:“我们会在这里等你们的,快去快回吧!” 此时乌云完全散去,天空较低的区块被染成一片红,再往高一点的地方看上去则是一点一点浅白色的浮云影子,看起来像是从火焰中逃亡的鱼群。 当我们抵达一座据说会有很多变态出现的神社时,周围天色已经略暗。 首先我们在石头做的入口牌坊绕上绷带,然后再把绷带折成好几层,卷成花瓣的形状,当作白色花瓣样的胸花,最后再以发夹固定在丹绪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