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 上杉谦信-51

他把视线转向临千曲川而建的海津城,又望向茶臼山上的信玄大本营,一边弹著那把「朝岚」,他不时哼著歌词,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数名将领沿著山路上来时便听到琵琶曲声,他们认为这是政虎自信的表示。他们停下脚步,互相对望。「怎么样?主公似乎自有主张,我们再去说,岂非浪费唇舌?」「我也这么认为,毕竟主公指挥作战神乎其技,非我等所能参透。」众人为之语塞,驻足不动。几只红蜻蜒从他们头上飞过,朝向北方,耳畔回荡著淙淙的琵琶声。众人有意归去,此时,又有一人开口:「话虽如此,但对手是武田信玄,不可等闲视之,我看,我们还是该说几句话才对!」「说的也是,信玄不是寻常人物。」众人又举步往山上走。侍卫禀报部将求见,政虎没有停下拨弄的弦,只是点点头。「领他们来这里吗?」政虎仍颔首不语。众人随著侍卫来到政虎身旁,甫一坐下,政虎便停止拨弦,转身向他们说:「来得好,这里视野极佳,我每天都在此享受。你们既然来了,就喝喝酒,慢慢欣赏,享受享受!」他心情很好。不过三天的功夫,让山顶的秋阳把肤色晒得微黑,脸颊上的浓须剃得很乾净,看起来气色很好,相当健康幸福。众人寒暄过後,引入正题。政虎把琵琶横放膝上,左手握住把手,右指调音。听罢部属的话後,他语气平稳道:「你们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过这好像是怀疑我的策略似的!」他脸上带著微笑,众人仓惶狼狈。「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既然如此,就不该有话要说。我是打算打一场空前未有的战争,我已成竹在胸,就等时机来到。不过,你们的顾虑也不坏,多谢你们费心。来!喝酒吧!再听我一曲琵琶。」众人喝过,聆赏一曲琵琶後,鱼贯下山。之後,政虎仍继续弹奏琵琶。他喝了酒,有些醺然,思绪飘然而到病卧琵琶岛的乃美身上。「你等我!我一定打胜仗回来!你也要战胜病魔!知道吗?……」琵琶曲不知何时成了《忆良人》。二就像政虎从妻女山顶俯瞰川中岛、眺望茶臼山一般,武田信玄也从茶臼山顶俯瞰川中岛,眺望妻女山上的上杉军阵营。他自从皈依佛门後,出征时甲胄外头都罩上法衣。此时他也爱如此装扮,一日数次离开营地,站在高崖上眺望妻女山。他有些地方无法理解。他判断政虎把大军开上妻女山,目的在居高临下制伏海津城,同时压迫千曲川以南的武田势力,不过,当他进占茶臼山後,即频频穿过川中岛与海津城紧密联络,妻女山反而陷於死地。至此,政虎的阵营应该出现一些变化,但至今他仍未看出任何迹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茶臼山与海津城间人员来往频繁,政虎却完全置之不理,实在奇怪。如果是寻常武将,信玄或许会判断是因胆怯而不敢出手,但对方是政虎,他就不敢如此断定了,因为他很清楚政虎的战术及用兵皆非寻常。「他究竟打什么主意?」信玄颇感不安。二十八日夜,他召来功夫最高的一名忍者,摒退众人,吩咐他道:「你现在就到敌营,仔细给我调查清楚後回来报告!」忍者领命而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直到夜色泛白时方归。信玄立刻接见,黎明寒气逼人,他不停地咳嗽。忍者跪在晨露打湿的草地上,向坐在矮凳上的信玄报告:「敌军大部分分布在妻女山半山以上,另外,雨宫渡口也有部分,大约二千人……」「这个我知道,我要听的是他们的军心状况怎么样?都很悲观吧?」「不错,。他们都很悲观,悄悄议论主公为什么会让他们陷於如囊中老鼠的境地。」「大将的情形呢?」「不尽相同,有人忧形於色,有人安然如常,有人还学著他们主公喝酒。」「政虎呢?」「他非常轻松愉快,令近卫武士吟唱歌谣,自己击小鼓伴奏,热闹一阵後喝点酒便睡!」「唔,唔,他们防范严密吗?」「非常严密,守卫轮班巡逻,没有空隙!」「好,我知道了,下去吧!」忍者退去以後,信玄仍坐著不动沉思一会儿,然後漱口洗脸,换换衣服离开营帐。他走到崖上,眺望妻女山。下界一片雾海,妻女山上也笼罩著淡淡一层雾。他表面上很平静,心中却激动悔恨不已:「我究竟在干什么?我打算把他置之死地,没想到自己也被拖在死地边缘!他想把我这出来决一死战,这多危险!但是,他以为我会这样轻易上当吗?」尽管他心里这么想,但此刻他也不能完全夸口他没上当,无论如何,爬上这山就是个遗憾!「那家伙喜欢玩手段,他要年轻武士唱谣曲、自己击小鼓伴奏,就是在要手段,他好像眼看香饵垂在鱼鼻前的渔翁哪!」思想及此,信玄觉得自己必须尽快下山,与海津城附近的己军会合,但这又不容易。现在两军会合,只有两条路可定。一条是沿犀川到与千曲川汇流处,再沿千曲川溯向海津城附近的广濑渡口,一条则是利用目前的联络路线,直直穿过川中岛到广濑渡口。但是,走前一条路虽较远离妻女山上的上杉军,但政虎若与善光寺的五千预备队取得联络,渡河横击,同时亲自出战的话,自己这边恐有遭左右挟击之虑。如今之计,只有继续走目前这条联络路了,虽然也有危险,但只要有充分的准备,在夜间秘密进行,等到上杉军发现时也许已大半军队渡过广濑。於是他开始设计这条退路。三武田信玄和上杉政虎不同,他不会专断行事。大部分的场合,政虎都是一人决定战术,决定之後再命令诸将。而这也只是大概的战术,至於细部计划,他自己也不决定,而是视战斗状况时时变化。因此,即使召开军事会议,他也不请诸将参详,只是分派决定的事。信玄就不同了,他即使订了大纲,还要在军事会议席上与诸将充分检讨、交换意见後视情况加以修正。当然他也知道战争是活的,有各种变化,因此他也不订定细目,不过,他的谘询过程仍比政虎缜密多了。此刻,他召集部将到大本营,就在他平常眺望妻女山的崖上草原上召开军事会议。他举著军扇,指点著地方,告知众人他设计的方策,徵求众人的意见。饭富兵部最先开口。饭富是武田家老将,他与已经阵亡的坂垣信形都是协助信玄放逐老父、自立为武田家主的功臣。「您的计划虽然有理,但在下以为还是相当冒险,既然终归一战,何妨本阵出兵,海津城也出兵,东西布阵,待敌军一动便展开夹击!如果敌军缩头不动,届时再东西合而为一,进入海津城如何?」马场信房也赞成此议:「在下也认为此议甚佳,如果一开始就想直往海津城,士气恐怕大失,万一突遭敌袭,势将不堪一击!」众人也同声附和。信玄环视众人:「还有没有其他意见?」他见无人开口,继续道:「你们的意见很有道理,但是我的看法不同!第一,那样做正好陷入政虎的计谋。他这次是冒著九死一生的决心要和我一定胜负,兵书上说穷寇勿追,他却把自己弄成穷寇,我正面迎战此敌,必遭大损。挫其锐锋,待其士气衰竭时而战,是兵之常道,我不想用奇道。第二,我军阵营不若以往,小幡山城於六月病故,原虎胤受伤未愈,不能出战,似乎更不宜冒险,我看还是照我的计划行事吧!」他这么一说,无人再表示反对。四夜半稍後,武田军开始行动。由於军令森严,大军移动竟未发出任何声响。守备雨宫渡口附近的上杉军发现有异时,已接近黎明了。政虎接到急报,猛从牀上跃起,奔到平常了望的地方俯瞰山下。今天仍是雾锁大地,山下仍然漆暗一片。天上的星星像是感受到黎明气息般,神经质地眨呀眨的。政虎敏锐地巡视眼下的幽暗底处。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不久就听见轻微的嘈杂声。那是多数人马整然有序移动的声音,想当然耳,马蹄是套上草鞋、口中衔枚,人也紧紧按住身上盔甲的晃动摩擦。从那动静判断,人马似乎已过川中岛的中心部位,接近广濑渡口。政虎不觉暗叫:「糟糕!我太疏忽了!」他懊恼不已。如今回想起来,昨天傍晚时武田军营的气氛是有些奇怪。茶臼山和海津城附近,炊烟冒得比往常浓密,他应该想到是武田军将有所行动。如果己方先派兵埋伏在广濑渡门,防备海津城的武田军,自己再率主力守在川中岛中央,势必能和信玄打一场决战。但事到如今,已来不及了。智谋多虑如信玄,一定会在途中伏下重兵,只等上杉军去追击。上杉军若真追击,立刻会中埋伏。政虎暗恨:「失策啊!」随著天光渐亮,乳色气体在川中岛上缓慢地移动,透过雾海,可以看到军队移动,且已到达遥远的东北方位置。显然已有一半军队过了渡口。天色更亮,雾也变淡,像透过湿纸一般可以看见武田军动静。还有四、五千人簇挤在广濑渡口等待过河,但其中有两队千人队伍,相隔五百公尺严阵面向上杉军守备。他们慢慢地向後退,远望如蚁群蠕动。即使上杉军完全没有追击,甚至没有追击的气息,他们也如此用心防范,令政虎佩服不已。政虎开始不安,因为信玄撤入海津城後,更可能形成长期抗战,最後又不了了之。这与他的期待大相迳庭。他一再懊悔,当初只要多用心注意,很容易就可看穿武田这步棋的。他有些抑郁,但不知何时聚集在他身後的近卫武士,个个脸上都出现安心之色,因为原本被切断的与善光寺间通路又联络上了。政虎不觉怒从心起,暗恨无人知晓他的感受,但他很快又转念一想:「不了解也好,心中秘密能叫人看穿,也不配称武将之器!」他突然放声大笑,回顾众人说:「信玄那只狐狸,一个人玩起角力了!真辛苦!不过,我看得很爽,要是有酒就更妙了,拿酒来!」接过从人奉上的酒,他自己喝後,也分与众人共饮,非常愉快地继续看著武田军的移动。八月二十九日——这一年的八月是小月,这一天也是八月的最後一天。五时序一入九月,天气突然冷了。早上的雾愈来愈浓,天亮了犹不散去。中午时秋阳当空,偶尔飘一两阵阵雨,群山及宽广的川中岛已见萧条之色。野草泛黄,群树染红转黄,就连刮过的山风也带著与往常不同的乾枯声。眼耳中尽是日日渐深的秋意。妻女山与海津城依旧对峙不动,信玄没有动作,政虎也没有动作。不过,政虎心中的不安倒是日益加深,他担心又要言和。对手笼守城中,他无计可施。即令是平庸的武将笼城而战,攻城也倍感困难,何况是才智过人如信玄,简直可以说是难攻不落。如果硬要攻城,上杉军遭到惨败是可以预见的。如今,唯有等待情势生变,掌握胜机。政虎内心虽然焦躁,但表面仍悠然不迫,击鼓吹笛弹琵琶度日。不过,在信玄移往海津城後,他即下令全军:「傍晚煮饮时一次煮好三餐伙食,早上及中午都不准起火!」两军对峙不动,又过了数日。信玄与政虎不同,他一点也不焦急,他根本不想强做决战。他认为:「应战时方战,没有非战不可之事。」不过,他也下令严防敌军偷袭。九月八日,信玄突然心生一计,立刻召集诸将至海津城商议。他先开口道:「连天累日地这样僵持相对,诸位想必无聊至极。我看敌人的样子丝毫没有松懈,虽然表面有放松的样子,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又在策划一招利计,我们不能傻傻上当。今早我突然想出一计,来跟大家商量商量!」他略微停顿後继续说:「根据我的经验,政虎打仗像老鹰,直接攻击猎物,一击而中就罢了。如果不中,便头也不回地飞走。这大概和他性急重名誉的脾气有关。我呢,就想利用他这个脾气!我们这样僵持而立,就连我这最有耐性的人都有些不耐,他的焦躁可想而知。别看他表面一副不急不徐的样子,还弹琴击鼓,其实心里一定在盘算,这场仗既然无法打成决战,只要交手一次,有个六分胜,就可以保持名誉撤退了。现在我们兵力总共两万余,我想拨出一万两千夜袭妻女山,剩下八千到川中岛,切断善光寺道。如果政虎赢了,他一定会心满意足地撤往善光寺,如果输了,当然也逃往善光寺,我们就在途中以逸待劳,你们觉得如何?」饮富兵部笑道:「妙计!妙计!就像啄木鸟敲啄树干,激出躲在里面的虫,它自己躲在洞口等著吃虫!」他比喻得妙,众人皆拊掌大笑。信玄也笑道:「今天的比喻都用鸟,如何,就取这计名啄木鸟战法吧!」众将自无异议接受。信玄进而详细分派任务,由高坂弹正、饭富兵部等十将率兵一万两千袭击妻女山。时间在明晚半夜。众人领命後解散。六九日傍晚,政虎又像往常一样在妻女山上弹著琵琶。晚风渐寒,他合起衣领,倏地发现海津城那边与往常有异。再仔细一瞧,炊烟比平常浓密。而且不只是海津城内,城外一带的武田军营也一样,不但炊烟较往常多,也有种不可言喻的躁动气息。政虎放下琵琶,站起身来,走到视野更佳的位置。太阳还未下山,云朵横在西山边,太阳藏身云後,把天空染得绯红。不过,平地上已见暮色阴影,营地里的炊事火炎益显亮红,浓黑的烟袅袅上升。政虎咧嘴一笑,立刻有两个想法。一是信玄打算退兵,二是准备夜袭。他原先想不出会是哪一个,但突然醒悟,信玄用兵非凡,他不会做单纯的夜袭,一定有连环计谋。这么一想,政虎便豁然开朗了:「原来他打算把我赶出这里,途中来个伏击!哈哈!」他俯视著海津城,不觉得意地放声大笑。侍从皆感惊愕,此时各部队传令兵也正赶来报告。政虎很高兴地命人火速召集诸将。一小时後,众将陆续到齐。政虎就让众人坐在他营帐旁的草地上。日头已没,四下急速变黑,卫士正准备烧旺营火,政虎制止说:「不用,我话马上说完!」他拄著青竹杖,站在众将席中:「敌军兵分两路,准备今晚夜袭我们。这一路军人数大概在总兵力一半以上,否则无法奏效,另外一路则埋伏途中,打算趁我们撤往善光寺时夹杀。你们也注意到敌营晚饭的炊烟数倍於平常吧!我是这么打算!在夜袭未到以前,我们先撤离这里,去打在川中岛等著夹杀我们的老狐狸!杀他个出其不意!时间在夜半子刻。你们各自回去准备待命,等主队通过後跟上,不准发出任何声音,违者问斩。营火就像平常一样,等我们走了还继续燃烧,知道吗?我再重复一遍……」他重复一遍指示後,众将解散。第三卷21车轮大战夜半时分,政虎依计下山。各队按照指示,在主队通过後跟随而下。聚集在雨宫渡口前的河滩上。政虎身穿蓝线编缀的铠甲,头戴金星饰盔,披著鲜黄无袖战袍,跨在名为放生月毛的骏马上,一手拿著青竹指挥杖,纵横各队之间。山上的大本营及其他营地,仍像往常一样烧著炽旺营火。偏西的月亮朦胧照著大地,随著夜间寒气愈增,河上冒起的水蒸汽凝结成雾。那雾以非常快的速度变浓。政虎骑著马低声指挥部署,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头盔上的金星也闪闪发光。阵势很快就部署完毕。先锋是柿崎景家,其後是率领直属武士的政虎,右边有六队,左边有四队,中军之後是一个预备队,由甘粕景时率领,最後是直江实纲率领的辎重队。部署完毕,政虎命众人就地休息。不久,下山侦测的斥候回来报告:「海津城及其四周各队已准备出动,人数众多,似超过敌军半数以上。」政虎知道武田军确实要偷袭妻女山了。「好!」他点点头,下令各队出发。八千越後军在柿崎景家的先导下,整然严肃地渡过千曲川。过河以後,他们尽可能远离海津城及妻女山,迂回至北国街道向北行。雾气愈重,空中已不见月影,茫茫封锁天地的雾幕中,所见不及两公尺。上杉军在前方及右方连连派出斥候警戒,步步为营,小心前进。前行六公里後,政虎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骑马者下马!但马不可离身三尺以上:大家可以坐下,但不能松下甲胄,武器不可离身,紧急时一闻螺号就立刻起身上马,等待指示!」政虎也下马,坐在矮凳上。他拄著青竹杖,轮番凝视海津城及妻女山的方位,不时竖耳凝听。万物都被浓雾封闭,一无所见,连声音都听不到。二武田军在子时稍过,展开攻击妻女山的行动。日间时他们已勘查过地形,妻女山背後有座较高的山,山後有条小径通海津城,夜袭主力由此处攀上,再由上往下俯冲政虎的营地,然後在妻女山东侧一带山麓部署的军队也嘶声喊杀,仓惶遭袭,就算政虎再勇猛亦无可奈何,唯有从西侧退向雨宫渡口,撤至善光寺。就在出发时刻升起的雾群,对他们来说有如天助。他们暂缓出发,等待雾气更浓时才展开行动,沿著山路,伏下旗帜,战马履草衔枚,悄然成一纵队前进。在突击队出发後,信玄即部署剩余的八千兵力,离开海津城。他在甲胄外罩著法衣,戴著那顶有名的「诹访法性」战盔,纵横军中指挥。随著马身起伏,那披在盔後的雪白牛毛便轻轻幌动,在雾中看来有著梦幻般的感觉。他们沿著千曲川来到广濑渡口。这里河幅虽广,但水深极浅,全军毫不迟疑地开始渡河。信玄不时回顾妻女山,虽然在雾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相信只要战事一开,或许能看见焚烧上杉营地的火光和己方胜利欢呼的喊声吧!虽然期待的事一直没有发生,但他并不担心,因为距离预定的时刻还早。全军渡过千曲川後,监军向信玄报告。信玄指示各队就地休息,但得保持备战状态。他坐在板凳上等了一个多小时,凌晨的寒气沁人,他竖起罩袍领子盖住颈胸,轻嗽几声。他逐渐有些不耐,但他强自按下这层感觉。尽管如此,他仍觉得山顶的战事应该开始了。他极目驰望,但见漠漠一片如烟般的轻雾或流或漩。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鸡啼,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但紧接著又听到鸡啼。他又焦虑起来:「这计应无误失,会因雾浓而迷路吗?不可能啊!已经那样仔细地检讨调查过,不该迷路的……」他心中疑惑万端:心想无论如何,先前进再说。部队又开始前进,大约定了两公里,又停下休息。信玄又等了一小时,妻女山上似乎未起任何异变。事已至此,不是迷路了就是其他因素,不论如何,都必须承认夜袭失败。他的焦虑瞬间遽增。「怎么办?」天色不久就要亮了,若是此刻撤退,徒然落人笑柄,若是照计前进,上杉军已有准备,恐怕反遭一击,究竟该如何是好?虽说没有比在战场上犹豫不决更拙劣的战术,但他就是无法决定。他不由得生气:「弄到这个地步,竟然连一通报告也没有,岂有此理!」夜袭妻女山的将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处事如此,令人难以想像!就在他进退不得、空废时效中,天色已然透出亮光。就在此时,远远前方传来异样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风过草原、水过河滩的声音里,若隐若现,但在信玄老练的耳朵里,听得出确实是人马压境的声音,而且,是大队人马。他胸口一紧。他回头向传令兵队说:「我确实听到人马前进的声音,但是先锋队什么也没发觉,去告诉他们别因为夜长而神思迷糊!」「是!」五名传令兵飞马奔向先锋队。这期间,天色愈来愈亮,晨风吹起,雾散了些。信玄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雾中,不久,他不觉愕然,强把险些呼出口的「啊」声咽了回去!就在同时,他身旁的将士也都「啊」的一声,不由自主地都站了起来。雾气渐散,逐渐看到五十公尺前如影画般的己方五队先锋,但随著己方队伍影子渐浓,在对面也出现如墨汁渲染乳色气体般的人马影子,人数众多。信玄知道自己一旦显出惊惶,全军必定陷於狼狈。他故意慢慢坐下,伸出右手:「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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