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经济是同业组成公会的时代,如果没有加入公会,不能独立经商买卖,这种公会称为「座」,但许可公会会员的权限,多半操在贵族、神社和佛寺手中。像京都只园神社有棉座的许可权,大山崎的离宫八幡有荏胡麻油座的许可权,三条西家则有青麻座的许可权。因为这个缘故,三条西家和越後人有特别关系,与景虎也亲,因此请他们安排上京的住处。不过,三条西家虽为贵族,但所居极为狭窄,无法容纳全部随员,因此只有景虎和两三名随从住在这裏,其他人则分宿附近民宅。「啊!是吗?没见到”像你这样有钱的诸侯亲自上门求见,将军不知有多么高兴!但顶多只是让他高兴罢了,哈哈!」三条西大臣笑道。景虎感觉不悦。他认为,授将军之职的是天皇,把将军当笑话,等於是拿天皇当笑话讲,别人不懂也就罢了,三条西身为朝臣却不可不知。「在下先行告退,待会儿再谈吧!」景虎说完,便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心中有愤,数度自语:「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这是他年少出家进林泉寺时,天室大师教他念的《孟子》章句。当时只是朗诵默记,不明白意思,现在懂事了,才能深切体会话中意义。他想,当今的贵族都是如此愚蠢!他继而又想,「世道不同了!」人经常认为自己生存的社会是扭曲、不均整、污浊而不正当的,心想过去应有均衡正当的人世。然而,实在事物皆为个性,因此常常扭曲、常常混淆,也常常动摇。完美的世道过去不曾有过,今後也不可能有。因此,知道完美只存於人的观念中,是悟的第一境界;即使当下抓到这实在而不失望,反而心情略好地努力做事者,就到达悟的第二境界;不谈不完美,也不期待完美,但一切言行举止自然朝完美前进者,可说到达大悟之境了。不过,在年轻人身上不能期望这种事,他们不了解只有不完美才是实在的证明,他们愤恨不该有不完美。愤怒就是热情,热情就是力量,因为可藉此力能促进世道变化向上,因而值得珍惜,但终究不能否定这力是出於认识不够而产生的。景虎的愤怒就是这种。他愤恨弱肉强食、正屈於邪、战乱频仍的乱世,但看到刚才三条西大纳言的态度,他想他知道了根源何在。天子的尊严及将军的权威受到忽视,就是乱世的根源。和平当在秩序之中,秩序就是尊者受到尊重,卑者遭其卑遇。其实这层认识是顺序颠倒,因为世乱,秩序才失,尊卑之别才乱,但是他不这么想,只能说是他还年轻。翌日,他谒见将军义辉。义辉这时十八岁,纤瘦苍白,带点神经质,但态度亲切,不停地询问平定越後的经过及交战之事,毫不厌烦。看来像是刻意按压心中勃勃的某种意志。景虎深深感到:「此君绝非满足今世者。」是夜,将军遣使告诉他:「如果有意朝圣,可以为你安排,不知意下如何?」这时,三条西大臣也说:「对呀,在下倒是忘了这个好机会,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安排!」景虎知道他们安排这些事情所得的谢礼,是他们重要的收入来源,他虽不是很有意,但也不该婉拒。他答覆将军使者:「真是喜出望外的光荣,得蒙将军安排,感激之至!」他另外也托三条西大臣帮忙。事情进展得极快,第二天就办成了。景虎跟随三条西大臣参内,拜谒後奈良天皇,获赐天杯、短剑。是支黑漆剑鞘、长七寸的双刃短剑。他在拜谒之前,透过三条西大臣,要求天皇赐他「征伐邻国之敌,努力开创太平」两句话,天皇照说如仪。景虎对自己的力量有自信,也相信自己心术之正。他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愧於心,非但如此,他更相信自己做得正当。翌日,他到大德寺前住持彻岫宗九处参禅,为了解除那不时毫无来由侵袭他的忧郁。当此忧郁上身时,他对自己的力量和心术,完全没有自信,只觉得一切皆空。宗九此时高龄七十三,後奈良天皇信仰虔厚,封他普应大满国师。他有两道长长白眉和棱角突出的颜骨,眼光如电。他听完景虎的倾诉,说:「人生来的智慧才觉及善良之心皆不足以恃,一要打坐,二要打坐,三还是打坐,除了打坐无他,坐吧!」令景虎迅速打坐。三是日,宗九禅师除了教他打坐,也教他无字公案。禅师道:「唐土有位叫赵州的大和尚,是此道高侩。有位和尚问赵州和尚,『天地草木,鸟兽虫鱼,悉皆佛性,然狗于亦有佛性吗?」和尚答曰『有』,但有一次某僧问大师,『狗子有佛性否?』大师曰:『无!』这话听起来奇怪,其实一点也不怪,如果你能领会,那么你就是自由自在、金刚不坏、死亦不死之身,也就是成佛了!好好下功夫琢磨吧!」景虎拜谢回去。他很想留在大德寺过僧堂生活,但身负诸多要事,须在短短时日内办完,无此悠游闲暇,只好在办事余暇打坐,外出时亦可在行路之间打坐。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著手,他有与强敌交锋的感觉;也像要攀上耸立四方、却无缝隙把手可抓的大岩石、只得在四周绕来绕去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正像绕著岩石打转的蚂蚁。打坐时,他胸中波涛汹涌,像一望无际的海上无风而起的山高大浪,溅起白色细沬,相互推挤擦撞而起。外头不断传来声响,远处的开门关门声、水井的辘轳转声、人声、鸟声、风声、雨声、外头大街的哒哒马蹄声、远处的嘈杂声。这些声音传来时,心就不知不觉追随其声,而忘了打坐。即使没有这些外扰,他的心也为涌起的杂念牵引。他不在的国中、武田晴信的事、村上义清等信浓流亡而来的豪杰、将军的事、宫裏的事、旅途中的经验,甚至想到在鱼津城外武士宅裏听到的琴声,不知不觉费了工夫。这些杂声、杂念不断,很难叫他专心。「真难啊!」他深有所感,但一想到连这种感觉也是杂念之一,更觉不知何去何从。他没有值得呈现的见解,因此没再往大德寺去。过了几天,他不想尽是留在京都,想做数天的短游,於是前往堺市。其实到堺市是他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当时,除了种子岛以外,只有这裏生产洋枪,他是来订购洋枪的。离京翌日,抵达大坂。这时的大坂以石山本愿寺所在地而出名。本愿寺是五、六十年前,为莲如上人所建。据说在整地时,有大量的础石及石瓦出土,莲如认为以前此地可能建有大庙,甚为感激,自觉「起意在此因缘之地建寺,乃佛缘深重之故」!完庙以後,取名石山御坊。据今日学者研究得知,这裏曾是孝德天皇时的难波宫,因此出土的础石及瓦很可能是难波宫的东西。当时,一向宗的总寺在山科,石山御坊虽为莲如上人的隐居室,但因其後三十年,山科本愿寺及日莲宗的总寺本国寺之间开战,山科的本愿寺被毁,遂以石山御坊为总寺,称本愿寺。因为被奉为总寺,而修筑了与之相符的壮丽伽蓝,但因为战乱频仍,而且其财力之丰与俗权之大,为天下武将既羡且妬,因此,庙的整体构造坚固如城,四方围以深潦高墙。大坂镇就是以其庙前镇的地位聚集信徒而营造起来的。当时镇有六町,周围环以土墙及深濠,宛如封建诸侯城堡的城前镇。景虎看到本愿寺的坚壮及庙前镇的殷盛状况,不觉啧啧称叹。他家世代嫌恶一向宗,其父为景尤其厌恶,因而弹压领内的一向宗信徒。本来,越後与一向宗颇有渊源。邻近府内的直江津有传说是一向宗主亲鸾上陆的遗迹,他长期滞留越後说教,因此门徒众多,信仰虔诚。门徒怠於向领土缴租税,但对总寺的奉献不落人後,他们常常因为奉献总寺而缴不出租税,只好向官员搪塞,这情形令为景非常生气。「和尚靠信徒布施维生是当然,但一向宗的和尚太过份了。利用百姓的无知,恐吓他们不奉献即下地狱,直如压榨苛征。和尚为什么那么需要钱呢?还不都浪费在破戒无惭的奢侈中,这样,领主怎能立於领民之上呢!?」於是,他弹压领内的一向宗僧侣,但最後也因此战死越中。在越中,表面上与他交战的是当地土豪,但实质上是越中的一向宗信徒。他们利用一般百姓根本想不出的陷阱战术,大获全胜。因为这层缘故,对景虎而言,本愿寺可说是父仇之敌,但他此刻看到寺庙的壮丽结构及庙前镇的殷富模样,是惊叹之情大於怨恨。他也想到,本愿寺的现任住持显如与武田晴信是连襟,他们的夫人都是故左大臣三条公赖的女儿。他想:「绝不可与之为敌!」他只看过一眼,没有留宿,直接往堺市去。四堺市原来是足利将军赐给山名家的地方,但後来因山名家谋反而被没收,改赐大内氏,又因大内氏谋反而收回,再给细川氏,目前属细川氏陪臣松永久秀所有,但久秀只徵收租银,没有统治权。镇由镇本身统治。这个时代,市镇可以大量向幕府献金以买得镇自治权。此地原本是面临茅渟浦的渔夫村落,因此後人统称此地开业致富的富商为纳屋众,纳屋就是鱼贩。堺市繁荣始於大内氏领有时代。大内氏是足利幕府的贸易主管。由於此时是倭寇全盛时代,中国明朝为区别倭寇及和平的贸易船,不受理未带足利幕府颁发之核准票的船只。大内氏即负责颁发核准票。原先不过是鱼贩的堺市小富拿了这核准票,订制贸易船往中国及朝鲜做生意,获得巨利,攒聚成富豪。当时,中国把此处、博多及萨摩的坊津称为日本三津,不过,坊津的情况较差,博多和堺市并称贸易港口双璧。堺市如斯热闹、富庶,自然能向幕府买得自治权。自应仁大乱以来,京都因连年征战,化为焦土,即使重建宅院,瞬即烧毁,所见极尽荒芜。有办法的人都纷纷离京而去,连贵族朝臣也不例外。武田晴信和本愿寺显如的岳父三条公赖,虽高居左大臣官位,也离京投靠山口的大内氏,结果死於陶晴贤之乱。贵族朝臣既都弃天皇而去,以艺道技艺维生者尤是,相继离京,奔往堺市。堺市富商豪贾云集,港镇热闹,又太平无事,是他们得以生存之地。当然,富庶如堺市,并非没有强敌意图染指,因此镇方召集诸家浪人为佣兵,并在镇周挖了深濠,筑起高墙,做好坚固防备。如此这般富庶太平,人们如蚁聚沙糖般聚集而来,是自然的趋势。因此,和歌、连歌、音曲、香道、舞踊、绘画、雕刻、镶嵌等名工巨匠麋集於此地,新的艺术茶道也诞生了,成为日本艺术、技艺的渊薮。景虎不曾见过这样热闹富庶的城镇,他充满好奇地进了城。他们在堺市落脚处,是每年都来越後做生意的纳屋助八郎的家。景虎在京都时便通知他将来打扰,助八郎家已准备好接待事宜。不过,助八郎本人到高丽去了,由大掌柜和助八郎的妻子接待。「你们来啦!太好啦!我还每天在想什么时候来呢!不过,外子出外做生意了,你们别见外,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多住几天,好好地看,好好地玩玩!」眉毛剃得青青的漂亮老板娘,花也似地唇裏露出黑珍珠似的牙齿,讨好而俐落地招呼他们。景虎大惊,在越後,相当身份人家的妻子除非是至亲,通常是不见客、更不招呼客人的,更叫他惊讶的是,她说丈夫去高丽的口气就好像到邻近办事一样。景虎惊叹武士之家没有这份壮大气度,但也不禁认为:「商人实在可怕,或许为了利益,就是下地狱也去!」他在堺市待了十天;也参观了洋枪工厂。工人像锻刀似地把钢烧软、打平,折反,又打平,卷在细铁棒上打,用药和铜填补缝目,抽出裏面的铁棒,塞住底部,再用钢凿在旁边打洞。塞底是钢凿把螺丝形铁棒旋入枪管内侧。枪厂掌柜说:「种子岛为了这塞法吃了不少苦,怎么也搞不懂,还是把女儿给了红毛人後好不容易才问出来的!」的确,制造程序看来都很费事辛苦,卖得贵也不无道理。但景虎只订购百梃。另外,他想也该对本愿寺下点功夫,於是派金津新兵卫为使者送上礼物,计「大刀一口、桃花马一匹、银钱千吊」。大刀和钱是现成的,但马并未准备,特别嘱咐说:「返国以後随即送至。」新兵卫当天即返回,报告说:「不得了!外表看起来已经那么坚固壮丽了,裏面更是严密,就算千军万马来攻,数年也不见得攻得下。还有那华丽奢华,是我从来没看过的!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座庙!」第二天早上,本愿寺便派答礼使者送来大刀一口、绸缎十匹、缟织二十匹。这礼回得是献礼的数十倍。景虎谨慎地应对後,自嘲地笑说:「世间传言寺庙反将贵物还诸於里,不正是这样吗?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庙!」他们继续由堺市往高野山,但座骑和行李都交由年轻武士留在京都看管,景虎只带了几名豪杰同行,一伙人又伪装成云游僧离开了堺市。五这个时代的高野山参拜者,可依地方或家族而决定宿庙,而且是世代相传。越後长尾家的宿庙是本中院谷裏的龙光院。不只是长尾家,包括上越後地方及府内一带有人参拜高野山时,不问武士百姓,都可以借宿此院。院中的和尚每年到府内地方,挨家挨户布施,分发护符。等於越後地方家家户户都是龙光院的施主,经由该院信奉高野山。禅宗信徒、天台宗信徒及一向宗信徒也都一样。景虎也是事先通报该院,不日将进山朝谒。龙光院僧引颈企盼数日。等到景虎人来,院僧大喜,从内院到坛场及附属的十谷众寺,都带景虎看过。山裏气候不似南国,略感森寒,似已降过几次雪,谷底和日荫处犹有积雪,每天早上则下霜。入山四天,景虎听说一名寺僧藏有一把古制琵琶,不时弹奏作乐,立刻要求让他看看。他心裏一直想找一把可称名器的琵琶,在京都和堺市都留意找过,可惜没找到中意的。景虎一看便十分中意,轻轻一拨,声音清亮,更加喜爱。景虎问他肯否割爱,对方不舍,於是只求借用一日。第二天早上,景虎便带著琵琶走入杉木林中。当年,弘法大师辟山建宗时,特别爱护山林,因此许多两三人合抱、高耸入天的大树,在黎明霜气中,繁茂浓绿得别的地方看不到。景虎找个地方坐下,抱起琵琶调音,但第一声琴音便澄澈心底,心魂也随著颤音震抖,久久不已。这是把稀世名琴无异,心底不觉高昂起来。上玄之曲在琵琶道中是最上秘曲,宪政虽然教他了,但他不曾发自内心弹过,此刻,他有一弹的意愿。调好调子,澄心静气弹起,但觉身心整个投入,空气虽然寒冻,他的手轻巧自在地移动弦上,俄而入迷,忘了自我。他感觉身体似乎端坐空中浮云上,头上是阳光遍布的蓝空,脚下是轻风缓吹;进而,觉得全身气化入空,只剩琵琶声音流於空中,缭绕不绝。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胸中灵光乍现。「天真独朗……」与之同时,眼前的巨杉、四周的岩石、远山山顶、天地及所有万物都豁然明朗,只见一片亮白。不仅如此,连他自己都有发光的感觉,那不是阳光的反射,阳光只是染红远山山顶及杉树树梢而已。他看到各种东西都在发光。在那光亮中,景虎仍无意识地继续弹奏,忽而心中一动,用尽全身力量一气弹过四弦,发声道:「解了!」他相信自己解了无字公案,欢愉渐渐涌上心头,脸上不知不觉展现笑意。第三卷02美女为魔物回到京都时已近十二月了,他带回了那把琵琶,他实在爱不释手,一再恳求,终於如愿以偿。他虽知这是把稀世名器,但主要还是因为在弹奏期间达到悟境,故而不舍放弃。他亲自拿回京裏。三条西大臣夸赞道:「真是稀世珍宝,想不到你也好此风雅之道,很好!横槊赋诗,有儒将风范!」景虎请他为琵琶命名。「叫朝岚如何?《风雅和歌集》裏有首古歌:『朝岚下富士,袖飘浮岛原。』你的居城正好在山上,改成『朝岚下春日』,正好相符,这名字不是很好吗?」「朝岚,是好名字,多谢赐名!」他很满意这个在春日山清晨凉爽中弹奏琵琶的意义,他想到自己弹奏的乐音传到海上,传到远方的佐渡岛,便觉一股壮阔的气韵布满胸中。抵京翌日,他到大德寺去。宗九一眼即知景虎似有所悟。坐在他面前,刚把左手拿的如意换到右手,便狠狠瞪著景虎大喝:「作么生领会!无!」景虎顶礼一拜,喊道:「天真独朗!」宗九竖膝大吼:「无是天真独朗吗?人是生物,但生物是人吗!?」景虎哑然!他感到自己掌握到的东西却是毫不足道,不觉狼狈失语。「说!说!说!无是什么?无是什么?说!」宗九吼著!原本瘦弱的他顿时形相可怖,长眉下目光如电,他高举的铁如意似有打下之势。景虎混身冒汗,呼吸哽迫,喊道:「无是原来形象!」宗九似乎更气,他的膝盖碰触到景虎膝盖,吼道:「又说这话!无聊汉!不知解脱这穷屈即不知悟!说!快说!」景虎被逼得无路可退,呻吟著:「唔!」「什么?」「无!」宗九脸色倏然一变,恢复祥和之貌,朗笑道:「解了!」景虎茫然自失,觉得浑身力量消尽,但也感觉眼前纸门一开,视界豁然大开。他调匀呼吸,感觉全身浮汗发冷。「现在感觉怎么样?」「八方无碍,天地开朗。」「好!现在你就是金刚不坏、虽死犹生、自由自在的佛了,可喜可贺!今天就回去吧!好好地浸入法悦,喝点酒,明天再来!我有东西给你!」第二天景虎依约而来,宗九授他法号宗心,赐他三归五戒,也传他衣鉢。三归是归依佛、法、僧三宝,五戒是在家者应守的五个戒律: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身为武将又好酒的景虎,要守不杀生戒和不饮酒戒,似乎奇怪,不过真意是要他不以无义非道之动机杀生、不过量饮酒罢了。衣鉢则是三衣(三种袈裟)和受布施的鉢,禅家是取达摩授慧可衣鉢做传法之证的故事,以传此二物为传道奥义。这种种说明了宗九非常欣赏景虎的道心,认为他必成居上禅的大器。尚未失去法悦之喜的景虎,由衷地接受这些东西。二景虎又在京都待了十数天,踏上返国之途时已是十二月下旬了。一行人自栗田口北上,越过蹴上,出了山科野,翻过逢坂山就是湖畔的大津。绕过湖畔,渡过唐桥出东岸,一路向北行。湖乡的十二月已相当寒冷。稻田已收割殆尽,湖岸及沼地丛生的葭苇已枯黄,越过北海若狭地峡吹来的冷风呼声萧萧。湖左岸是比睿山,右边是比良山。比良山顶已是瑞雪皑皑,比睿山顶犹苍黑一色。冷冷风中,景虎不时驻马湖畔,凝眺比睿,自然而然想起源平争霸的往事。当年源氏大将木曾义仲越过信州木曾的峡谷地带,大破越後的城资茂,拿下越後,势力骤增,继而出征越中,在俱利加罗岭的夜袭战及筱原合战予平家大军致命性的打击,而後以破竹之势席卷加贺,长驱直下越前、近江,进逼京都,比睿山顶白旗林立。这段琵琶法师所讲的平家物语,景虎耳熟能详。平家一门狼狈、恐惧、战栗,将多年惯居的家宅付之一炬,离了京都,浮於西海之波。景虎心想:「从越後往京都之路,在三百数十年前就由义仲踏开了,并非做不到的事!」他想起天皇及幕府将军义清的模样。他有站在睿山的四明岳顶俯视山城盆地的感觉。他在京都时曾参拜延历寺,也登上四明峯顶,坐在将门岩上眺望山景。京都就在眼下,点点黑块,从比睿山缓流而下的鸭川细白一条,远处右手边的桂川婉蜒成白色,在遥遥南方的薄霭中合而为一。「我和木曾不一样,我无意当将军,我只是想尊奉天皇、将军,将此乱世化为有道之世!」他想,天皇和将军对他来进谒不会下高兴的,「惧怕我上京、失色发抖的是三好之辈,他是管领细川家的家老,只是将军的陪臣,却一手掌握京都政权,真不忠至极!」景虎心绪高扬,就这么驻马沉思,忘了时间经过,就连寒风吹起,马鬃翻乱,衣袖飘扬到脸上,他也没意识到。三北陆路已下过几次雪,但厚雪封地的时候还没到。景虎一行旅途轻松,数日後抵达鱼津。是夜,景虎罹患感冒,第二天即发烧,热度相当高,只好暂缓出发,暖和地睡了一天。景虎以为好好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会好了,但是翌日非但没有退烧,还继续烧到第三天,热度虽然退了,但身子还是软绵绵地。「您脸色很差,再休息一天吧!」家将劝他再休息。他原想在年内赶回越後的,在这裏躭搁了几天,反正已来不及了,多待一天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