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叫人猜不透,仿佛他离开平井是景虎的责任。景虎听在耳中,但觉莫名其妙。虽然已知他这个人器量胆识平凡,但他话中的意思仍叫人惊讶。心想,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来说服自己出兵关东吧。景虎强按脸部的惊愕,回问:「您的话叫人意想不到,敢问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仔细听著!」宪政倾身向前,这也不像位尊者的态度,「你知道吧!我们家这十年来一直败给小田原派浪人的孙子!」「我很遗憾!」宪政突然掉下泪来,景虎大惊,既觉滑稽,又觉怜悯。宪政拭掉泪水,继续说:「连连败仗,人心动摇,去年春天神流川之战又败,人心随之四散,现在已是欲战无力,如果这时还留在关东不动,我一定会遭受痛苦的下场。」宪政又哭了,语声为之一顿,而後突然说出:「我把管领职位让给你!」景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凝视著宪政,宪政像有人催促似地赶著说:「上杉的名衔也让你!永享之乱时朝廷颁发的锦旗、关东管领职补任的圣旨、系谱、传家宝刀、匕首、竹雀幔幕等通通让给你,只要你肯出兵关东,灭了北条,帮我雪耻报仇,再给我上州一国我就满足了!请你接受吧!求求你!」他两手合什作揖,泪水湿透了苍白的脸颊。三这真是意想不到,景虎再度想起梦中启示,难道是指这件事吗?他一时无法回答,只说了:「这……」宪政以为他要拒绝,起身说:「我刚才说的东西和传家之宝都带来了!我给你看!」他连走带跑地奔向上厅,刚才由下人扛著的唐柜搁在那儿,景虎看他著人小心翼翼地搬动,没想到裏面是装了那些东西。「你看!」他掀开盖子,双手取出柜中之物。先是装在夜光贝饰黑盒裏的圣旨,接著是锦旗,然後是系谱,每一样都装在盒子裏。接著拿出大刀、匕首,这两样装在锦袋裏。他一样样拿出来排好,最後抓出幔幕,双手摊开,匆忙地怕不这么做景虎会说不要似地,那模样就像站在街口向行人兜售货品的行商。「你看,我不是说著玩的,我是下定决心来的!」宪政的语气非常迫切。景虎说:「这这些都是贵重的东西,请先收起来吧!」他虽然感慨毘沙门天神的启示很灵,但或许因为宪政的举止太过轻佻,他突然不愿继续此一话题,心情颇为沉重。「以在下无足轻重之身,承蒙如此看重,实不敢当……」话说到这裏,景虎发觉自己正在婉拒,心下一惊,这既然是天神指示,岂可谢绝?因而语气一转:「上杉家是我世代主家,我当竭力筹思良计,打退敌人,以求国内安堵才对。但刚才您说的继承上杉家督及管领职都攸关主家面目,如果没有京都大将军的勅令,我是不敢私自行事。只要蒙受大将军的准允,敌人也遭惩治後,我才能遵命行事!」原先担心他会拒绝的宪政,脸色倏地开朗。「你知礼行事,令人佩服。不过,上杉氏姓是我家之物,管领职是我家世袭,都可以凭我高兴处置,既然你有顾忌,照你的方法也好,但是你不能拒绝啊!」「绝不!绝不!」「那就这么决定了,太好了!太好了!」宪政快活起来,但随即又不安地问:「别忘了要把上州一国给我啊!」「我绝不会忘!」景虎心想如果拒绝了他,他可能又去找别人兜售这笔买卖吧!他终究不是想保住管领职位的人,不觉同时对他产生轻侮感及怜悯感。如此这般,宪政一直待在春日山城的外城裏。据《关八州古战录》记载,景虎捐赠给他三百贯的领地供他们主从食费。四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受不了小田原北条氏的压迫,离开关东,来到越後投靠景虎的第五个月,景虎受封为弹正小弼,敍官从五位下。这官位是春日山长尾家的排场,晴景也曾获封此官位。不过在这个时代,这个官位不须特别有功於朝廷而获封,是向朝廷献金即可得,这也是朝廷最重要的财源。在此稍前,景虎开始学习音律,师父就是上杉宪政。宪政在武艺方面虽无足观,但因为生长在世家,好风雅之道,咏和歌、做连歌、能踢球、谙琵琶、横笛、尺八、小鼓等音律。景虎接受他的请求,留他在春日山悠游度日,他就像坐上大舱般安逸,又开始过著以前奏音弹曲的优雅日子,但多少有些无聊难耐,於是提议要教景虎什么。「武士虽然强战就好,但如果能够谙些风雅之道更好。你总有一天会成为关东管领,届时上京参见大将军及天皇,如果通晓风雅之道,则武艺更加耀眼。你想学什么都行,我都可以教你。本来学艺应从少年开始,中年以後才学的,哪怕学得再精,总觉得有武骨阴影,不过,你这年纪还好,好学也好教。」景虎虽不认为这些贵族教养是必要的,但他也不讨厌诗句和歌,有时诗兴一发,也能咏吟一二,文字或句法不适当的地方,就请林泉寺的和尚帮他修正。他并不一定要做得多巧,只要能发怀抒感就好。因此,他不想再要宪政教他诗歌,只想学音律,他以前就一直想学,这一阵子学习欲望更渴切。近几年来,他时常陷入严重的忧郁感中,觉得万事皆空,一切都无聊,就连曾经令他心情亢奋昂扬的战争、领内治事及信仰等都令他感觉了无意义。(我做这些事又能怎样?几十年後我终究要死的。不管我立下多大的武功,实施多大的良政,不久还是为人所忘。就算我常留在人们记忆中,受人追思,这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终究还是变成无知也无感的虚无之物了。)这层思绪像阴湿的乌云般覆蔽胸怀,沉淀不动。他常常想死,好几次抽出短刀凝视著锐利的刀锋。这种异样的感觉大抵数天後消失,但已够他苦的了。这时他也不喝酒,因为喝了酒也不能解开心事,只是醉得痛苦,到第二天更加忧郁。这个时候,他最常想起的是乃美的笛声,想到那夜空中飘然而落的轻快曲调,就觉得自己若谙音律,此时或可纡解郁怀了。於是景虎告诉宪政:「请您教我音律吧!」「可以!我就尽我所知的教你,就先从琵琶开始,这是我最拿手的。」宪政非常高兴。就一个武将而言,他是不如眼前这年轻人,甚至此刻连生活都要靠他照应,因此能藉长技立於上位,自然高兴。宪政带来数把琵琶,他把其中一把给了景虎:「这把名为慈童,是我家传之物,我送给你,希望你好好保存!」他自己抱了一把「凤」,从那天起开始教。起初非常困难,但约一个月後,景虎忽有所悟,立刻进展神速。「哦!这么带劲!你很有天份,普通人学不了这么快!」宪政夸他,教得更起劲了。景虎下认为宪政的夸奖是恭维,他相信是自己悟性良好。他会心悬音律如此之久,就是这个缘故。不论如何,他受到鼓励,在政务余暇便勤加练习。有时候上宪政那儿请教,有时候自己练习。当琵琶学得差不多了,宪政就教他吹笛,大概他已熟谙音律,因此学起来比琵琶更快更精。「好极了!好极了!」宪政高兴得不得了,继续教他小鼓。他一样学得很快。音律的效果果然鲜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侵袭他的忧郁感再也没有出现,或许是音乐本身化解了忧郁,也或许是他的认真学习化解了忧郁,总之很有效果,他觉得这是好的开始。景虎并没有忘记与宪政之约,他不断派遣间谍去侦察关东形势,收集情报,开通往关东的军道,但因为时机还未成熟,这一整年便在学习音律中度过。五天文二十二年二月十日,晴景过世。晴景把家督一职让给景虎後,就在府中筑馆,悠游余生。正月底时他染患感冒,病了十天便咽了气。景虎接到危笃通知赶来时,晴景已无意识,好一会儿突然廻光反照,他凝视景虎,嘴唇蠕动,像是要开口说话。景虎凑上耳朵,听见他说:「……对不起,原谅我……」他大概是为他这辈子从来不曾像哥哥一样对待景虎之事而道歉吧!他那满是皱纹的脸颊闪著泪光。景虎胸口一热,紧紧握著他的手。晴景已无力回握他,只是扭曲著嘴角想勉力挤出笑容,但笑容未现,他又闭上眼睛。他似乎又丧失意识,但嘴唇仍在蠕动,像是又要说什么,凑耳近听,却是:「……藤紫,藤紫,你到哪裏去了?……」话声中断,呼吸也绝。晴景的遗言令景虎惊愕,男女爱欲之强、可怕、恐怖与不洁,一时梗满胸中。(他还想著那个女人,那个抛舍他而去的女人!)景虎心中有著怒意,他凝视晴景的脸,那蓄著污脏胡须的嘴唇微张,露出黄色牙齿的脸逐渐变得天真,手已冰冷。悲哀倏地涌上心头,泪水潸然而下。数天後,晴景的遗体送往林泉寺安葬,法名千岩寺殿华岳大禅定门。两个月後,景虎派往信州方面的间谍赶回,报告愈加复杂的情势变化,说是武田晴信已自甲府出兵,准备攻打村上义清的最後据点埴科郡葛尾城。村上义清是北信州第一豪雄,因为村上健在,高梨、井上、岛津、须田、栗田等信州诸豪方能支撑武田氏的侵攻,如果村上灭亡,则信州诸豪亦将全灭,北信地方当下归武田所有。如果北信归於武田,则越後就与武田势力毗邻相接了。「不可大意,稍有变化即速速回报!」景虎派出更多的探子。他想起在後富上山看见晴信英姿及楚楚可怜的诹访夫人,屈指一算,已是九年前的往事了。六村上氏与武田氏的争战,起於六年前的天文十六年。武田晴信於天文十三年灭诹访氏,取得诹访郡,在天文十六年征服伊那郡北半,於是转锋向北,最先攻打隶属村上氏的佐久志贺城。村上氏世代坐镇埴科郡坂木的葛尾城,所领包括信州四郡、越後二郡共六郡,不但在小豪割据的信州是第一豪族,家主义清也是一员猛将,因此各方视之为北信豪族之首。志贺城虽是村上氏经略佐久方面的基地,但若被夺,这地方的豪族必定背村上而就武田。因此,村上义清大怒,屡与武田对抗。两强之间互有输赢,而後,武田氏逐渐居於上风。天文十七年二月,两强决战。武田晴信率领板垣信形、饭富兵部、小山田信有、小山田昌辰、内藤昌丰、马场信胜、诸角虎定、栗原左卫门佐、原昌俊、真田幸隆、浅利信音等心腹诸将倾巢而出,越过大门岭,至依田洼,再由砂原岭进至盐田,在仓升山麓筑阵。村上义清则纠合信州中部以北的豪族与之相抗!武田军先锋是板垣信形。在善战的武田诸将中,板垣是最老练的武将,麾下勇士无数,信州军不愿正面对抗,迅即退回第二阵。板垣首战成功,竟在阵前检视部下斩来的首级。人之命运将尽,的确所言所行皆不似其人平日表现,即令板垣那样的名将亦然。由於他打先锋,部队追击村上军相当路程,距离武田各阵相当远了,万一敌军突然反击,己军救援是赶不及的,但他似乎没注意到这点,还悠悠哉哉地巡视所斩首级。信州军接到探子回报此消息,立刻伏下一队军旗,悄然迂回,出其不意地现身攻击。板垣大惊,立刻整队防战,但机先已失,挫败而终。他亲自挥枪奋战,各队也奋力上前营救,但为时已迟。激战开始。信州军杀了武田家首席家将板垣,雪刷首战之耻,因而战志升高,身经百战的武田军人马虽多,也仍然陷於苦战。村上义清离城而来时,心中已想好秘策,见战势一陷入混战,立刻实行。他令背著箭筐的百名弓兵在前、手持长穗大枪的武士分立自己马身两侧,伴著激烈喊声向前冲锋。他根本不顾己方诸队的苦况,只是朝著武田晴信的大本营直冲。义清先就命令弓兵:「绝不可迂回放箭,把箭搭好,直到敌人在七尺距离内才能放箭!」武田军争先杀来欲阻止义清,但受阻於这奇计,人未至已先倒,余众立刻畏缩不前。「了不起!好儿郎们!就照这法子!敌人已有惧色,快!继续冲!」义清这时已四十八岁,久经锻链的身体毫无颓态,他穿著蓝线编缀的铠甲,头戴锹形装饰的战盔,跨在披著绋红鞍具的褐马上,嘶声喊叫,终於冲入晴信本营。晴信麾下的勇士面对不知死活、一味笔直前进的村上军,不禁显得有些惧色。武田晴信身穿卯花编缀的铠甲,头戴白犁牛毛长长覆在背上的诹访法性盔,骑在红鞍黑漆战马上。「别退!大家忍住!」他放声制止退军,只见村上军一拥而来,大将义清已迫在眼前。「你是晴信?可恨!」义清跃马挥刀。「不错!你是义清!」晴信也驱马拔刀抵挡。两人同时挥刀,但刀尖都未及身,就被对方挡掉。两人再度挥刀相向,这回也只斩掉对方的铠袖,第三刀才两刀相碰,锵然有声。当第四度交锋接近时,晴信的马突然受惊,鬃毛一扬,向旁一跃,跃过三尺。「无耻!想逃吗?」义清大怒,放马欲追时,一旁的武田武士立刻横挡在前,一枪刺向义清的马首。义清的马像屏风翻倒似地向旁一倒,义清直直跌落地上。「好极!」晴信的近卫武士自八方赶来,一齐攻向义清。义清挺起半身,挥刀如转轮,辛苦防战,这时,十五、六骑村上军赶来,奋力斩杀,救起大将。这一战称为盐田原之战,因为村上军杀了武田老将板垣,算是信州军略居优势。曾慑於甲州军淫威而不敢动弹的信州豪族这下纷纷奋起,最先发难的是筑摩郡深志的小笠原长时。他与村上、仁科、藤泽等诸氏同盟,越过盐尻岭,两度侵入下诹访。虽然两度都被击退,但也使得诹访郡内的豪族起而称乱,乱势遍及全信州,武田晴信六年来的信州经营成果有瓦解之势。「不能再犹豫不决了!」晴信下定决心,率领七千兵士攻入下诹访,征服郡内豪族,再挥军转向筑摩郡。小笠原长时虽在盐尻岭阻挡,但阻兵被破,退至奈良井川西方的桔梗原,又被追击而来的武田军打败,到最後连居城也回不得,逃到埴科郡投靠村上义清。武田晴信的势力伸展至筑摩、安昙两郡,如今,信州除了伊那郡南部及北信地方外,全属武田所有。北信的反武田势力中心村上义清纠合诸豪,拚命抗战,但气势不如从前,渐居下风。第二卷19四如之旗景虎派到信州的探子不停地回送情报。武田军大举进攻葛尾城,村上义清虽勇猛抵抗,但终究是无法抵挡得住的。所谓唇亡齿寒。景虎将信州形势通知上田政景,令他火速出兵至中鱼沼郡的仓俣以坚守越後,自己则率三千精兵稳守中颈城郡的关山。中鱼沼郡的仓俣以南和中颈城郡的关山以南都是村上义清所领。万一武田军攻下葛尾城,可能乘胜进兵,攻到越後领地。有必要摆出守备之势,令其不敢躁进。景虎筑寨构阵,阻挡北国街道,摆出盛大军容,以防万一。数天後,他接到葛尾城失陷的报告,城兵或死或降或逃,主将义清则下落不明。「可怜!竟落得这样下场。」景虎除了更严密警戒,也派出更多的探子。据悉,因为义清去向不明,武田军详细搜索川中岛到善光寺一带。而且,武田军毫无撤兵之意,继续在川中岛南方的雨宫、屋代、盐崎一带扎营。扎营情况整然严格,令出必行,相当壮观。景虎不禁涌起强烈的好奇心,决定亲自去看一看。他借了一套虚无僧装(普化宗蓄发吹箫云游四方的僧人),穿上草鞋、脚绊,带著箫,头戴斗笠,背著卷好的草席,以备野宿或休息用。侍卫当然力劝他打消此念,劝说不成,打算陪同他去,但是他说人多反而惹人生疑,於是独自一人离了关山。第一天,他走过关川冲积而成的峡谷平原,不久来到信越交境附近的小祠堂。虽然不知道祠堂裏祖奉的是何方神圣,但他知道虚无僧通过神佛前时要演奏一曲上供的规矩,於是走入祠堂院中,吹奏一曲,拜礼後出来时,看到数骑武士迎面而来。他们穿著猎装,戴著绫兰笠(兰草编织、内部衬绢里的武士戴笠)。景虎不知来者何人,自顾吹著笛子,静静地走在路边。骑士队接近时,景虎发现这一队人马有七、八人,为首的像是主人,随从都是骑兵,并没有步卒,不觉怀疑:「难道是村上?」尽管心中如此认定,他仍然没有停止吹箫,继续向前走。那队人马终於近至眼前,景虎靠向路边,停止吹箫。他手扶著笠缘,仰望领头的武士。那人年约四十多,两鬓半白,紧抿嘴唇,嘴角刻出深深的皱纹。他目光锐利强悍,不过,那只是瞬间而已,人已擦身而过。景虎确信那一定是村上义清没错。这一带是村上领地,他潜伏在此不无道理,虽然非常危险。武田军正搜索川中岛到善光寺平,不久一定搜到这裏。「他打算一直藏匿下去吗?还是想与小田原北条氏取得联络,从背後威胁武田,等武田退去後,再纠集己党订立复国之策?」不论如何,景虎觉得有一见武田军容的必要。翌日清晨,他抵达善光寺。他先参拜寺佛,献奏一曲。为了不被识破真实身份,他必须遵从虚无僧的既定作法,事实上,他对神佛的信仰本来也虔诚。出了善光寺,遇到一团身穿轻甲胄的武士,十几个人的枪尖映著初夏的朝阳,充满杀伐之气,但纪律严肃地行进,显然是在搜索残敌。一路上景虎遇到好几次武士队,也曾遭到盘问,但没有败露行藏,因为他年纪轻,身材小,乍见一副柔弱模样。来到川中岛。这夹在犀川和千曲川之间广阔的三角洲上散落著村庄与树林,三分之一是河滩般的原野,三分之一是旱田,三分之一是水田。这裏寒气虽来得早,农民却已插完秧,灌满水的田地像抹上一层淡彩似地覆上一层浅绿。战国之世,武士忙於征战,农民依旧耕作不辍。如果没有他们的劳动生产,则举世皆饿,武士也无由维生,因此领主鞭鞑百姓耕作,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被迫下田,很多人是以勤劳为乐、以生产为贵的心情下田。这心思是多么尊贵,人间世就是靠著这个心才能成立。与之相较,那些逞饱私欲、所思尽是夺人领土的武将诸侯实在无可救药。景虎心有所感,撑起笠缘,暂伫脚步眺望那广阔的平野。这裏是村上家领地。村上家虽领有越後二郡、信州四郡,但属川中岛至善光寺平一带是最肥腴的土地,为领地中心。「这些秧苗长大成熟的收获,会成为武田家的吗?」景虎想到这裏,有著似悲的感慨。「打仗绝不能输!我虽然不喜欢,但总有一天我必须和晴信一战,届时,这一带会成为战场吧!」他想。从关山到此,中间并无宽广的平地,沿河的峡谷地带和野尻湖周边虽有平地,但都过於狭窄,不是出动大军的地势。如果要战,以善光寺平到此地最适合。艳阳下的田埂小路,一路婉蜒南下。大约走了两里,看见前面远处有三个地方冒起炊烟,再仔细一瞧,在新绿与民房之间有东西飘然闪烁,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军旗。在这种天气下,远处的旗帜看起来是这样。他吹著箫,眼光仍未偏离那边,缓缓前行,遇到一条河,心想一定是千曲川。这条河极大,水量丰沛,水流也急。岸边有渡船。一栋快要倾倒的小屋立在堤防下的柳树荫下,船系在屋前。从那裏到对岸有条粗藤联系,大概是船攀著这藤横渡过去。因为水流太急,只靠棹橹是下行的。景虎走下堤防,来到小屋前,只见两个穿铠衣、戴战笠的杂兵,坐在柳荫下吃著兵粮。看到景虎,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吼道:「你是什么人?」景虎沉稳地回答:「云游四方的虚无僧!」「你到这裏干什么?」另一个把噎住的饭团好不容易吞下肚,帮腔道:「你要过河吧!没有路条是不能过去的!」他们两个都拚命装出严肃的表情,但仍掩不住是老好人的本性。「在下是来观摩战事的,可惜好像已经打完了,但希望至少能看看打胜仗的武田军阵营,请让我过河吧!」这个时代有很多还未出人头地的浪人武士暂先栖身虚无僧中,也有不少虚无僧是兼武者修行的。「你是武者修行吗?」「是有此打算,在下原是武家出身,但因为过去某事,不能为各国诸侯所用,为了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