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 上杉谦信-10

“要能正确地掌握个中的差异才算是大人。”  “难怪我经常吃败仗。”  “总而言之——”伏见很明显地想为这个话题做个结尾。“我目前并不打算追求优佳,我不适合优佳。”  “啊,是吗?”  五月仿佛左耳进右耳出似地随便应了一声。  “是啊。人家现在可是个研究生,我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上班族。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俗气了。”  “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的个性完全不一样。”  五月笑了出来。“是吗?我倒认为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像的人。”  “我赞成!”石丸红着脸附和道。“你们两个人是同类,对吧?”  “是啊是啊!”安东也大表赞同。“伏见嘴巴上是这样说,其实也承认你们还挺合的吧?”  这些家伙好像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其实他也颇能体会他们的心情,相隔几年的重逢,心情自然会回到学生时代那么HIGH,当然借酒装疯也是原因之一。眼前有一对个性相似的男女,而且彼此也不讨厌对方,那么上演一段“在同学会重逢,重燃过去的恋情”的肥皂剧又何妨?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期待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  可是,不能这样,自己是不可能跟优佳有什么结果的。这跟自己变成杀人凶手没有关系,当然优佳也不会被允许跟一个杀人凶手扯上关系,但是基本上,自己跟优佳在个性上就大不相同了。五月说他们很像,也许她说的没错吧。但是,他们绝对不是同类。其实他们是似是而非的两个人。  “那我去拿乌龙面。”  礼子站起来,从厨房拿来了乌龙面。“安东学长今天就先把卡路里抛到脑后吧!”  “嗯。”安东笑着点点头。“我平常在睡觉前的两个小时是绝对不吃东西的。”  “两个小时?”五月抬眼看着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分了,距离新山停止心跳已经过了四个半小时,仍然没有人对新山迟迟未露面一事感到怀疑。想必优佳也没有产生关键性的怀疑吧?太顺利了,不过,第三阶段还要再等一会儿再展开,现在只要言尽于此。  “今天这种日子是不可能十一点上床睡觉的,没问题吧?”  “说的也是。”  “吃过乌龙面之后,不知美酒行踪何处。”五月将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新山的威士忌都还没尝到呢。”  “我买了几瓶葡萄酒过来。”礼子回答道。“我不太懂酒,所以只是随手选了几瓶。”  “啊,每样东西都要劳你费心准备,真是不好意思。”  安东以充满歉意的语气说。  “就是嘛,安东对葡萄酒应该比较了解吧?”  伏见逮着机会,直爽地责怪安东。事实上,安东对威士忌或烧酒之类的蒸馏酒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葡萄酒或日本酒等酿造酒却知之甚详。安东摇摇头。  “我才不会在这种场合卖弄葡萄酒方面的知识,太没品了。最重要的是要快乐。”  “是吗?那就好。”伏见说着站起来,安东看着他。  “怎么了?”  “其实我也带了葡萄酒来。现在放在房里,我趁煮乌龙面的时候去拿过来。”  现场响起一片喝彩声。  “不愧是伏见学长,真是细心啊。”石丸露出满脸笑容。只要有酒喝,这家伙什么都好。“可是,刚刚怎么不说呢?”  “因为新山说他带了稀有珍贵的威士忌来啊,我带的是出差时顺便买回来的加州葡萄酒。”  “加州的啊,不错啊。”安东悠悠地说道。“‘美国葡萄酒很难喝’的迷信说法不是在七〇年代就已经被否决了吗?”  “我带来的不见得是好酒喔——好吧,既然安东不挑剔,我这就去拿来。”  “这么说来,你是把酒放在房里?”优佳站了起来。“既然没有先冷藏,那一定是红酒啰?”  这小妮子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以伏见学长的智慧来看,不会只带一瓶来给七个人喝吧?我一起去帮忙拿吧!”  伏见有点困惑。“喂喂,我只带了两瓶来啊,两只手拿绰绰有余了。”  “让我去吧,我想比大家更早知道是什么样的酒。”  餐桌上响起如雷的欢呼声。也许大家以为优佳积极地采取行动了吧?伏见不好推却,只好带着优佳离开餐厅。  “你有什么目的?”  走在渡廊上时,伏见问道。优佳轻轻地笑了。“唉呀,我们得应观众的要求,把场子炒热啊。”  伏见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刚刚的笑容是他刻意装出来的表情,但是现在却是自然流露的情感。  优佳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爬上楼梯。  “大家都没什么眼光。”  “——嗯,也许吧。”  伏见很清楚优佳想说什么。“我们虽然相似,却不是同类人。”  “没错。”优佳仍然带着笑容,却有几分落寞的色彩。“聪明又冷静、不容易受外物影响——”  那是白天安东用的形容词。  “他们的说法虽然很夸张,不过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以为我们是同类型的人,虽然我们绝对是不一样的人。”  伏见没有回应,优佳好像也并不期待他有任何反应,她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  “伏见先生虽然冷静,却是个很热情的人;我虽然一样冷静,却是个冷漠的人——”  优佳爬上楼梯最上层时停下脚步,看着伏见。  “当时我并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可是伏见先生早就发现了,对吧?”  “所以我逃了。”  伏见简短地回了一句。  他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是他们一起到秋叶原买苹果电脑的回程上。买好东西时,天色已经暗了,所以伏见送优佳回家。当时,在碓冰家附近的阴暗处,优佳主动告白了。  伏见大吃一惊。当时他已经十分爱慕优佳,而优佳竟然主动表示她喜欢自己,和学弟们之间说好的约定也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可是,当他正要亲吻闭上眼睛、抬起脸来迎向他的优佳时,他突然发现了。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嘴唇落下来的那张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那个表情是装出来的。  伏见顿时清醒了过来,而且他也自觉到自己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是一张悲哀的表情吧?不是伏见平常以理性控制的,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礼的表情;而是一张被超乎感情的欲望所支配的无可救药的表情。伏见知道优佳看到了他这样的表情。  可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优佳仍然保有她的理性。她当然无意欺骗伏见。碓冰优佳喜欢伏见亮辅,光明正大地告白,这件事是真实的,伏见也清楚。然而,那是理性操控下的产物。就像是她综合了自己手上拥有关于伏见的情报而判断出“喜欢他是适当的作法”。所以,当她索吻而抬起头来时,她也选择装出一张符合当时的气氛的表情,但是优佳本身并没有自觉到。  然而,伏见却很清楚,那是她装出来的表情,因为伏见本人也经常装出那种表情。这两个人同样都以理性取胜,随时采取适当的行动。伏见以为自己跟优佳是同类人,然而他错了。面对男女之间的情爱这种最难以理性控制的局面时,伏见无法控制他自己,然而优佳却做到了——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伏见顿时泄了气,自己敌不过优佳,他被迫了解到这个事实。伏见亮辅不是碓冰优佳的对手。  伏见离开了凑到他眼前的脸孔,移开搁在她肩上的双手。他对一脸惊愕的优佳说。  “别这样。”他无力地微笑着。“今天已经太晚了,时间到了。”  之后,伏见就刻意地远离优佳,但是他并没有明确地告诉优佳,他并不想跟她交往,于是伏见就在没有给优佳一个明确的交代下,离开了大学。  “那个时候——”伏见呼地吐了一口气。“要是说了NO就等于是在说谎,但是要我说YES,也只会造成我们的不幸,我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当时我年纪还轻,没有勇气明白地告诉你,所以,我逃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理解你的作法是对的,在我能正确地掌握自己的个性的现在来说——”优佳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刻意去选择一条不幸的道路走。因为我认为,就算结果是不幸的,也应该会有短暂的快乐。”  “那种选择才真的不适合优佳。”  “没错。”优佳率直地点点头。“——你买了什么样的葡萄酒?”  伏见打开门,走进屋里。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两瓶用垫子包着的酒瓶。他拆掉胶带,拿下垫子,将其中一瓶交给优佳。“哪,就是这个。”  优佳看着葡萄酒瓶。“我不懂葡萄酒。”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走吧。”  两人来到走廊上,关上门,但并没有上锁。优佳把脸转向走廊深处,也就是六号房,新山的房间。  “新山先生还真是能睡啊。”  “嗯,是啊。”  “要不要再叫叫看?”  让他睡吧——伏见本来就希望把大家注意的焦点从新山身上移开,所以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他随即一想,现在该怎么做才比较自然呢?是该叫他呢?还是不理他?伏见带来了去美国出差时买回来的葡萄酒。照道理说,找喜欢喝酒的新山一起品尝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吧?伏见这样判断。  “也好。如果让他知道我们开酒之前没有先叫他的话,日后不知道要被他抱怨成什么样子了。”  伏见转身来到六号房前面。他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敲了敲门。  “喂,新山,醒了吗?”  当然不会有回应,伏见再度敲敲门。  “喂,新山,我带了葡萄酒来,想不想喝?再不起来,会被大家喝光哦。”  等了一阵子,门内还是没有回应。他握住门把试着转动,但是门上了锁,门把动也不动。  伏见看着优佳。“还是没回应。别理他了,优佳,你得帮我作证,我可是很努力地想叫醒他哦。”  “好。”优佳说道,眼睛还是盯着房门瞧。  “怎么了?”  伏见问道,优佳微微地转过头,看着伏见。  “新山先生在打扫之后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对不对?从他当时的状况来看,可能一进房里就躺到床上睡了吧?”  “也许吧。”  “那么,他流了一身的汗倒头就睡,不怕感冒吗?”  “嗯。”伏见一边思索着优佳说这些话的真正含意,一边回答道。“房里有暖气,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优佳露出无法接受这种说法的表情。“我觉得应该早点叫醒他。”  “是吗?”伏见看着手表,晚上九点二十五分了。“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我们是在四点的时候解散的,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真要感冒,早就感冒了。”  “说的也是。”  优佳一边说着一边握住门把。她企图转动门把,门把却动也不动,她用力推着门,可是门一样纹风不动,她又推又拉了几次,可是还是打不开门,优佳终于死了心,松开了门把。  “哪,我们回餐厅吧。”  伏见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思索着刚才的行动所隐含的意义;思索着优佳建议叫醒新山之后所采取的一连串行动所代表的意义。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首先,他有了晚上九点二十五分过后又去叫新山的事实;刚刚安东等人企图叫醒新山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在一个小时又二十五分钟之后,他企图再度去叫醒新山,但是仍然无功而返。这么一来,接下来无论是谁想再去叫醒新山的时间又会往后顺延了吧?距离进入第三阶段还有一段时间。  好处不只这样。那就是,当着优佳这个第三者的面,伏见的指纹在非常自然的情况下留在门把上了。伏见在犯下罪行时戴了手套,所以门把上并没有伏见的指纹,但是没有人敢保证手套的表面没有沾附着伏见的细胞组织。很可能门把上没有留下指纹,却附着了伏见的细胞组织。既然有这种疑虑,那么当着其他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触摸门把反倒是比较安全的做法。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而且他是在优佳的建议之下企图叫醒新山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伏见并没有表现得很积极,所以这个行动应该不会给人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吧?  但是有一个疑虑却凌驾这些好处悬在伏见心中。优佳对老是叫不醒新山一事产生了怀疑,优佳说“担心新山会感冒”,也许是她以比较婉转的方式在告诉伏见,她无法接受目前新山会睡得这么沉的事实。  警方在不久之后就会知道新山之死。警察一定会询问伏见等人这些当事者同样的问题吧?“从傍晚开始经过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应,难道不觉得可疑吗?不觉得睡得太死了吗?”  伏见早已准备了适当的答案。伏见会坦言安眠药能有效地抑制花粉症的症状,他也建议公司的同事服用过;也曾经做过人体实验,确认对不同的人会造成不同程度的睡意,而结果是有些人确实是会在大白天就陷入深沉的睡眠当中。  警方一定会去査证证词的真实性吧?也会找伏见的同事进行侦讯。而同事会回答去年确实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所以药确实是有效的,只是平常并不会服用。然后伏见会说,因为今天是休假日,所以就算新山是那种会熟睡的体质,他认为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不是伏见强迫新山服药的。伏见自己吃了药,安东也吃了,新山则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服药的,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连自己带来的药都一并服下是超乎伏见所期待的,不过这倒是提高了他确定新山会陷入深沉睡眠的几率。而事实上,新山也的确是睡死了。如果伏见不杀新山,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的话,新山究竟会睡到什么时候才醒来呢?也许会一直睡到现在,所以伏见才能冠冕堂皇地说“新山还在睡觉”。其实他也不全然在说谎,因为如果新山还活着的话,的确有可能还在睡梦中。  然而,优佳还是觉得可疑。她对亲口说过“没有必要上锁”的新山竟然上了锁一事感到怀疑。对于这个疑点,伏见也准备了周全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也许无法说服一直都跟家人住在一起的优佳。  算了。新山迟迟没有出房门一事早晚总会让人起疑的,而优佳的怀疑还没有具体成形。优佳再怎么聪明,如果没有足供思考的条件,她也无从建立假设。  回到餐厅时,大家都带着愕然的表情迎接伏见他们。  “干嘛?这么快就回来了?”礼子带着惊讶的表情说。“大家都说这一等非得等上一个小时不可的说。”  伏见带着沉痛的表情摇摇头。“大仓,太没品了哦。”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是为人妻的人了——对了,你带了什么样的葡萄酒啊?”  “你看。”伏见将酒交给礼子,优佳则交给了安东。安东的表情倏地一变。  “啊……”  “安东学长,怎么了?”石丸靠了过来。安东对石丸视而不见,只是径自看着伏见。  “伏见,你这不是‘Opus One’吗?”  “嗯,是啊。”  “什么叫‘是啊’,”安东非常兴奋,耳朵整个泛红了。“既然是为什么不早说?害我猛灌啤酒。”  安东的语气几乎是带着怒气的,伏见淡淡地回应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怎么回事?”石丸觉得莫名其妙,安东以一个重重的叹息回答他。  “Opus One可是加州最好的葡萄酒呢。不但生产数量少,而且也不好买到,我听过这种好酒,却是头一次亲眼看到。”  “有这么稀奇吗?”  安东的视线还盯在酒瓶上。  “我听说真的很好喝喔,就连价格也高得吓人,如果在日本买的话,可能是新山带来的威士忌的两倍到三倍呢。”  “啊!”  在场的女性都发出惊叫声。  “跟这家民宿很对味吧?”伏见为了提高戏剧效果,故意用淡然的语气说道。“虽然不是为了今天特地买的,不过如果能让大家开开眼界的话,也不枉我特地从美国带回来了。”  “伏见学长真是的,”礼子愕然地说道。“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那我去拿开酒器。”  礼子作势要站起来,安东及时制止了她。  “我去拿,顺便也拿另一个瓶子来换瓶。趁我们吃乌龙面的时候先醒酒,让酒味先跑出来。”  安东跳也似地走向厨房,看起来十分地愉快,这点跟石丸实在没什么两样。  “可别期望过高哦,万一没有想像中的好喝可别怪我,因为来这里之前已经不知道晃过多少次了。”  伏见朝着人在厨房的安东大声说道,安东则从厨房里吼了回来。  “什么话?这可是好戏的高潮呢,怎么可能不好喝?”  “不愧是安东学长,讲得真好。”石丸也咧嘴笑着。“可是,如果不把新山学长叫起来,日后可能会被他骂死。”  那个人对喝酒可是斤斤计较的,石丸一副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别担心。刚才我们又叫过他了,还是叫不醒——是吧,优佳?”  “就是说啊。”  优佳也被名酒的出现所炒热的气氛感染了兴奋的气息。  整个状况都如伏见所预期的顺利发展,想必大家会有好一阵子沉浸在美酒当中而忘了新山的事吧?正确说来,顶多只会有人拿错失品尝美酒的机会的新山当话题,绝对不会有人想要去叫醒他的。再说葡萄酒有两瓶,合起来一共有一千五百CC之多。伏见只打算稍微品品酒而已,所以剩下的五个人各要喝掉三百。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啤酒了,当葡萄酒被喝光时,只怕这些人也都醉得差不多了吧?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事情。另外还有礼子买来的葡萄酒,所以如果运气好的话,众人可能喝着喝着就睡着了,一直要到天亮时才会想起新山的问题。对伏见的计划来说,这是最理想的模式。伏见不认为事情会这么顺利地发展,但是至少并没有让众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新山的尸体吧?  “乌龙面也好好吃哦,好有嚼劲。”  石丸又发挥了他能吃能喝的本领,吞食着乌龙面。“是赞岐乌龙面吗?”  五月一根一根地把面条送进嘴里回答道。  “包装上是这样写的。”  “海鲜的汤汁都吸进面条里了,真是好吃得受不了。”  “你说话的口气跟个糟老头一样。”  两人的对话节奏十分协调。搞不好这两个人会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成为一对很速配的情侣。  也许是对葡萄酒有很高的期待吧,乌龙面一下子就被吃光了。“先收拾一下吧!”安东提议道,于是大家合力将桌上的餐具拿到厨房去。  “明天早上再洗就好了,”安东说道。“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做什么清理工作了。”  “搞不好明天会因为宿醉而懒得清理呢。”  五月说道,石丸立刻就附和着“没错没错”。  众人按照安东的提议,将餐具放在流理台里,接着就一起回到餐厅。桌子擦干净之后,再摆上葡萄酒。葡萄酒杯的牌子是Riedel的,根据安东的说法,一个杯子好像要日币一万圆以上,真是一间用钱砸出来的民宿。安东的哥哥当然不会一一地对客人提起这种事情吧?拿高档货当日用品使用可是上流人士的特权。  “安东你先尝尝看。”  伏见以带有戏剧味道的动作为安东倒了酒,并且在酒杯的三分之一处就停住了。安东顶着赞叹的表情,按照正式的品酒方式,含了一口葡萄酒,然后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安东学长,怎么样?”  石丸迫不及待地把身体往前探。安东睁开眼睛。  “真不是盖的。”  “光是一句‘真不是盖的’谁懂啊?”  “喝了就知道。”安东带着梦幻的表情回答。“光是这口酒就让人觉得今天没有白来了。”  伏见帮所有人倒了酒,每个人带着各自对葡萄酒的幻想将红宝石色的液体含进口中。  “唔。”  这是第一声,是五月发出来的。“我鲜少喝葡萄酒,没想到竟然有这种绝品——怎么形容才好呢?这才叫酒。”  “真的好好喝。”礼子用手轻轻抵着嘴角,感慨万千似说道。“我一直都认为美国人不讲究味道的,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好东西。”  “安东学长说的没错。”石丸的声音也变大了。“这真不是盖的,伏见学长。”  众人争相夸赞伏见带来的葡萄酒,伏见则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喝着酒。酒的确是好喝,但是还不到让人感动得眼泪鼻涕齐流、全身发抖的地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适合细细评价味道。对伏见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Opus One到底好不好喝的问题,而是必须让在场的人尽情畅饮,并且把新山的存在完全从脑子里赶出去。  “真是好喝的葡萄酒。”  优佳也说道。她的声音非常地平静,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刻意针对现场气氛、经过算计的感动色彩。这让伏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看着优佳。  “我们在这里独享这么好喝的酒实在说不过去。”  优佳站了起来,视线望向伏见,两人四目相对。  “我去叫醒新山先生。”  优佳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钟正指着晚上十点十分,距离新山死亡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门还是紧闭着。第三章 怀疑  伏见等人站在厚重的房门前。  这里是大学的轻音乐社中,几个交情特别好的人一起举办的同学会。  伏见亮辅。  上田五月。  安东章吾。  新山和宏。  大仓礼子。  石丸孝平。  还有虽然不是音乐社的成员,但是跟大家有深厚交情的礼子的妹妹——碓冰优佳。  这七个人当中,除了新山之外,都站在新山所住的六号房门前。  新山死在房内的浴室里,是伏见亲自下的手,可是其他的五个人都不知道新山死亡的事实,也不知道是伏见所犯的罪行。  这几个站在房门前的人,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紧张的神色,饮酒所带来的舒畅感明显地浮现在众人泛红的脸颊上。和令人怀念的朋友们重逢的喜悦、酒足饭饱的满足感、适度的酒精催化,还有对伏见带来的高级葡萄酒产生的感动。这种种的情绪合而为一,盈满了与会者的心房。伏见可以确定现场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除了优佳之外。  伏见看着优佳的侧脸。清秀的脸孔因为酒精而泛着红晕,然而眼底却栖着以理性支配自己的人才会散发出的特有光芒。  优佳为什么突然说要叫醒新山?优佳针对这一点做了说明。她说因为葡萄酒实在太好喝了;她说伏见从美国带回来的葡萄酒美味无比,如果没让新山品尝就把酒喝光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但是伏见无法接受这个说词,因为优佳的表情太过认真了。那种表情对一个只为了让朋友喝到美酒就刻意去叫醒对方的人来说实在太过认真严肃了。优佳一定是对新山迟迟未现身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怀疑,只是伏见不知道她的怀疑到什么程度。  伏见看看手表,晚上十点十分,距离新山死亡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根据伏见的剧本,在这个时间带,大家应该还沉浸在美酒的气氛当中,而且欢天喜地地高谈阔论才对。按照他的预定计划,下一次去叫醒新山的时间是在过了晚上十二点之后。如果过了十二点再去叫人,那么距离众人推断新山睡死的下午四点之后就经过八个小时了。不管睡得再怎么熟,睡上八小时也应该要醒来了吧?然而优佳却将这个时间提早了两个小时。为什么呢?  是优佳发现了什么自己遗漏的事情吗?伏见感到害怕。  他听到敲门声响起,安东正敲着六号房的门。  “喂,新山,起床了!有好酒等你来喝哦!”  没有回应。安东带着笑容继续敲门。  “新山。我们有Opus One哦,再不起来,我们就喝光了哦,快起来!”  他去转了转门把,但是因为被上了锁,所以门把一动也不动。安东握住门把,企图将门往内侧推,可是门依然纹风不动。伏见见状,一道闪光窜过脑海。安东握住门把,将门往内侧推,企图打开门,他觉得好像刚刚才看过这个动作。伏见努力地回想是什么时候看过,于是他想起来了。  对了,是刚刚回房间拿酒的时候,优佳想再去叫醒新山时也做过同样的事,而房门就像现在一样,一动也不动。  一股寒意窜过伏见的背部,他知道优佳感觉到事情有异。  “没用,还是叫不醒。”  笑容从说话的安东脸上消失。都叫成这样了还起不来,太奇怪了——他的表情再再说明了他心中的疑问。  “竟然有人能睡成这个样子。”  礼子愕然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也开始紧绷了起来。石丸的表情也从伏见等人经常看到的戏谑逐渐变成研究所助理的模样。  “优佳。”  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是五月。“优佳是不是早就猜到新山不会醒来的事了?”  优佳缓缓地把脸转向五月。“为什么这样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是——”五月脸上的镜片闪着光。  “也许是因为你一直定定地看着安东敲门的样子,让我觉得你的眼神好像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  “……”  “优佳,这是怎么回事?”  礼子问妹妹,优佳则瞄了伏见一眼。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别莫名其妙地制止她为妙,伏见轻轻地点了点头。  “刚刚我跟伏见先生来拿酒时池曾经想叫醒新山先生,因为我想找他跟我们一起喝酒。”优佳说道。  “嗯,伏见说过这件事。”五月点点头。  “是的,当时我也企图打开门,就像安东先生所做的事情一样,我握住门把,用力推门,可是门一动也不动。”  “那又怎样?”这次是礼子提出问题。“因为门上了锁,当然动不了。”  可是优佳却摇了摇头。“姊姊,不是这样的。”  “啊?”  优佳看了看在场的人,开口说道。  “这边的门是只要按下门把中央的按钮就可以上锁了。一上锁,锁舌就会固定住,当我们想从门外开门时,门把无法转动,锁舌自然也不会缩进去。因此即使用力推门,也会因为锁舌卡在门框锁孔里而打不开,现在的房门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没有人提出反驳,大家不解的是为什么优佳要解释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优佳继续说道。  “听好了。即使我们用力推门,门也会因为锁舌抵住门框锁孔而打不开,房门的构造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各位认为工匠在造门的时候有可能让锁舌和门框锁孔之间一点空隙都没有吗?请想想一般房门的构造,通常应该都会有一点点——大约是一毫米——的空隙吧?照道理说,即便上了锁,这扇门也应该会稍微动一下的,活动的程度相当于锁舌和门框锁孔之间的空隙大小。当我们推门时,门应该会先出现小幅度的移动,然后锁舌才会抵住门框锁孔而卡住,这才是正常的状态。可是这扇门却一动也不动,连一毫米的空隙都没有。”  所有人都绷起了脸,他们清楚了解到优佳想点出的重点。优佳走向旁边的五号房。  “伏见先生,可以借用一下这道门吗?”  伏见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嗯,可以啊。”  优佳站到五号房的门前。她握住门把,在没有转动门把的情况下用力推门。门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发出喀的声音卡住了;接着优佳又拉住门把往外一拉,房门同样微微动了动,也发出同样的声音卡住。她反复做了几次这个动作。  “这是本来该有的状态。”  优佳回到六号房前面说道。  “所、所以呢?”安东焦躁不安似地说。就好像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却只差临门一脚,“什么意思?”  优佳指着房门。  “这扇门是被人从内侧卡上门挡了,所以才会一动也不动。”  伏见在不被任何人听到的状况下,偷偷地深呼吸。  太快了。  门挡在什么时候被发现本来也列入他的计划当中。就算没有人发现,伏见应该也要在适当的时机提及,但是,所谓适当的时机应该要更晚一点才对,不该在这么早的时间带,才过了晚上十点就被提及。  “这么说来,”安东狐疑地歪着头说。“新山不但上了门锁,还刻意用门挡卡住房门?”  “也许就是这样。”  优佳很慎重地回答道。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五月断然地说道。“房间里只有新山一个人啊。”  “我真搞不懂。”石丸用食指搔着脸颊。“意思是说新山学长把自己锁在里头?”  “结论好像就是这样。”  伏见决定加入讨论的行列。就他的性格来想,一直保持沉默反倒会让人起疑。  “也许新山是真的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没有人立刻搭腔,大家似乎都没搞懂伏见话中的意思。伏见继续说道。  “是我建议他吃药的,我这样说也许很不负责任,不过新山服用了安眠药之后是真的很想睡觉。我想他可能很庆幸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所以想趁这个时间好好睡上一觉吧?可是今天是同学会,他担心石丸可能会拿着酒闯进去吵他,基于不想被干扰到睡眠的情况下,所以他上了锁。”  “我吗?”石丸指着自己。  “是有这种可能性,这很像是石丸的作风。”  五月冷冷地说道,微微地缓和了一下现场的气氛。伏见又继续说道。  “但是只上了房门的锁还是让新山感到不安,因为还有代理屋主安东在,也许安东有房间的备份钥匙。他也想到安东可能会用备份钥匙,和石丸一起闯进屋里找他,所以连门挡都卡上去了。”  “我没有备份钥匙啊。”安东很不满似地辩解着。“我不是已经跟大家说过了吗?”  “也许新山没有听到,或者是忘了,总之,新山现在的确是呈现睡死状态,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还夹带了些许揶揄的味道。他必须让所有人接受,目前的状况并没有那么严重的事实。  “这种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没想到说这句话的是优佳,脸上带着经过算计的微笑。  “我想是有这种可能性。”礼子狐疑地歪着头。  “新山的个性会那么谨慎吗?”  “当人的三大欲求受到阻碍的时候,心情会产生最严重的影响。”五月淡淡地说。“食欲、性欲、睡欲。”  “原来如此。”石丸莫名地点着头。  要说原来如此的是我——伏见这样想着。打扫过后有长达两个小时的自由休息时间,在这段期间内,五月和石丸可能共度属于他们的时间。这么一来他们应该会上锁,以避免有任何人来打扰吧?而且会连门挡都用上,才能确保两人独处的时间。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应该会觉得伏见的说词很具有说服力才对。就因为伏见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发表了刚才那段假设。五月和石丸果然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而他们的态度也影响到了其他的人。  “嗯,也许是吧?”安东的表情也恢复了原先的开朗。“没想到连我也被怀疑会去妨碍别人的睡眠,如果只是为了避免石丸的骚扰才做这样的处置,我倒是能接受。”  “只有我一个人有问题吗?”石丸不满地嘟起了嘴。  “昨晚你们不是一起喝了酒吗?”礼子也恢复了笑容。“也许新山学到教训了。”  走廊上响起一阵笑声,在高耸的天花板上回响着。伏见随着众人一起笑着,心中着实安心了不少。如此一来,门挡的事情总算是掩饰过去了。至少对优佳以外的人是有效的。  伏见看着优佳,优佳也带着跟伏见一样开朗的笑容,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伏见。她的眼神传达了一个讯息——待会儿有话跟你说。知道了,伏见以眼神回答她,他必须跟优佳好好谈一谈。  “那就没办法了。对新山虽然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我们就去把Opus One喝完吧!”  活动干事安东这样说道,众人决定回餐厅去。  “安东,我们只开了一瓶酒,另一瓶就留着等新山吧!好让他随时起床就有得喝。”  伏见说道。在这些成员当中,伏见所扮演的角色是“冷静又思虑周全的学长”,同时也是“酒精中毒分会”的头头。他会这样说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吧?果然,礼子不断地称赞着“伏见学长真是体贴啊”,她并没有发现到伏见这番话的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好让你们不会再为了找新山喝酒而去叫他”。  众人回到餐厅。桌上放着倒在另一个酒瓶里的红葡萄酒和六个酒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现在重新开始吧!”  安东将剩下的葡萄酒平均倒在杯子里。每个杯子里都倒了跟第一杯用来品味时差不多的份量,第一瓶的Opus One转眼就空了。  “真是好喝。”  安东一边说着一边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他无限惋惜似地看着空了的杯子。礼子则站了起来。  “我去拿我买来的葡萄酒,另外再准备些下酒菜。”  真是一个明快而勤劳的人,一直以来她对学长或学弟都很照顾。她一边说喝过伏见学长的葡萄酒之后再喝自己买的酒可能会觉得不够味,一边走向厨房。很好,伏见心想,如果大家就这样喝得醉醺醺的昏睡到天亮,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可是——  另外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发出的声响让礼子停下了脚步。  是优佳。  “我——”她以发表什么事情似的语气说。“我可以去建筑物的四周探险一下吗?”  除了伏见之外的人都愕然地抬头看着优佳。  “喂喂,”安东看着时钟。“都已经晚上十点半了,现在去外头探险……”  “我只是去建筑物四周绕一圈而已。”  优佳若无其事地回答道,随即作势走向玄关,礼子赶紧制止她。“优佳等一下,你想干什么?”  她的语气中带着点怒气。也许是觉得妹妹实在不该突然做出这么任性的行为吧?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可是伏见很清楚优佳的用意,他知道优佳心里在盘算什么,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心底扩散开来。  优佳企图从院子里窥探六号房的窗户。  伏见紧咬住牙关,就时间来讲还太早了,现在才晚上十点半。状况以超越伏见预期的速度快速地展开了,这一切只因为优佳的介入。  是自己错估了优佳的能力吗?伏见这样想着。是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优佳也会因为跟好久不见的朋友们重逢而过度兴奋,最后还饮酒过量而醉得不省人事吗?也许他确实是犯了这个错误。  可是,这不是伏见所能控制的。他不能反对礼子将优佳带来参加活动,也不能制止优佳充满智慧的举动。要是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思考,与其执着于他无法掌控的部分,不如想出一个能排除这种状况的万全之策。伏见瞬间切换了头脑的思路。  “那我也去好了。”  伏见站了起来。“以优佳的个性而言,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贸然的行为。既然她说想去绕建筑物的四周一圈,就一定有她的目的在。优佳,我说的没错吧?”  优佳默默地点点头。其他四个人可能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吧?只是狐疑地看着伏见,又看着优佳。  “能不能请两位不要老是说一些只有你们才听得懂的话?”石丸耐不住性子似地站起来抗议。  “我也要去,我想知道你们的目的何在。”  伏见看着石丸。“干嘛?就算你不去我也可以告诉你啊,优佳想去看看新山的房间。说的更正确一点,应该说是去看看新山房间的窗户。”  “看窗户……?”石丸愕然地张着嘴巴,伏见的说明似乎反倒让他更加混乱了。伏见继续说道。  “刚刚我不是说过,新山为了能在休息时间内好好睡一觉,所以将门上了锁,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吗?如果我说的没错,那么新山为了睡好觉,应该会熄掉房间里的灯才对。  优佳就是想去确认这件事。”  “这——”礼子的语气中隐含着困惑的色彩,可见她虽然理解优佳的目的,却还是未能体会出个中真正的意义。“有什么意义吗?”  “我还不知道,看了窗户之后再去想这个问题吧。”伏见自嘲似地说道。事实上,也许他是在嘲笑自己,因为现在他不得不主动提及他原先不打算碰触的假设。但是,与其默不作声让优佳天马行空地乱想,不如让自己立于可以主动掌控的立场要来得安全一些。最好是当优佳提出自己的想法时,他也刻意提出意见,以掌控状况的发展。伏见是这样判断的,他指着出口对优佳说。  “哪,我们走吧。”  “我也要去。”石丸把身体往前探,可是五月却阻止了他。“有必要到外头去吗?”  “你的意思是?”  五月的视线望向分馆的方向。“我想灯光应该会从门缝里透出来才对,只要到房门前面去就可以知道灯是否开着,根本不用特地跑到外头去啊。”  “啊,有道理。”石丸正待附和,安东却摇了摇头。  “五月学姊,行不通的,房门的门框是采往走廊一侧凸出的设计,所以门框会挡住,灯光也透不出来。”  “原来如此。”五月也好像可以接受这个说法似地站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那我也一起去吧?”  结果所有人都决定一起到外头去。安东走进厨房,打开配电箱。“我把院子的灯点亮了。”  他在玄关换上外出鞋,来到外头。其他人也跟着穿上了鞋,只留下新山的登山靴。  走出玄关时,院子里已经点起了亮晃晃的灯光,就像夜间的高尔夫球练习场一样明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私人住宅会有的明亮度,院子里的状况也因此看得一清二楚。负责带头的安东走在前头,从玄关往左转,再沿着建筑物走着。  “那边就是分馆了。六号房是靠里面的那个房间,只要再走几步路,离建筑物远一点就可以看到二楼的窗户。”  一行人慢慢地离开总馆的建筑物,朝着分馆的方向前进。安东停下脚步,指着二楼的一扇窗户。  “就是那个。”  六个人一起抬起头来。和总馆相较之下显得小了许多,但也跟一般的市售住宅差不多的房子浮现在照明当中,那就是分馆。他们从室外看着伏见还有新山住宿的建筑物,规模虽然小了许多,但是屋顶的设计和墙壁的颜色却都跟总馆一样。二楼的部分并排着两扇可以想像是分属于不同房间的窗户,靠近总馆这边的是五号房,是分配给伏见住的房间。伏见在回房拿酒并离开房间时把灯熄掉了,所以窗户里面是一片漆黑,而隔壁六号房的窗户——  竟然点着灯。  “灯是亮着的……”石丸喃喃说道。安东指着六号房的窗户给大家看,灯光从半开的窗帘空隙中流泄出来。  “难道新山是点着灯睡觉的吗?”  礼子看着妹妹,但是优佳当场并不想对这件事做任何说明,反倒说了一句。  “我们回去吧!夜里果然还是很冷的。”  众人回到餐厅,安东走到厨房去关掉院子里的灯,顺便拿来一瓶葡萄酒,接着放在桌上拔掉软木塞。漂亮的瓶身上贴着白色标签,标签上头写着日文,是长野MERLOT。礼子虽然谦称不懂葡萄酒,倒是选到了不错的酒。安东迫不及待地将品牌不同的葡萄酒倒在已经空了的酒杯,连洗都不先洗一一下。帮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之后,他也帮其他的人倒了酒。  石丸不发一语,大口喝着酒,一口气就喝掉了半杯,然后把杯子放到桌上。这期间没有人说一句话。  之前的愉快气氛整个不见了,不过也还不至于笼罩着沉重苦闷的气息。那不是一种沉重苦闷的感觉,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尴尬沉默,在场的人对于刚刚的所见所闻都没办懐法做出归纳。  新山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里睡觉才对。本来大家是取得了一致的看法,同意让新山睡到自然醒,然而优佳却一直很在意新山的事情,而伏见也莫名地感受到优佳对新山的在意,其他人好像也都了解到这一点,但是就因为无法理解他们两人为何如此在意新山,所以众人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沉默。  “优佳。”五月打破了沉默,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优佳身上。伏见也看着她,一张清秀如洋娃娃的脸孔就在大家眼前,原本脸上因为酒精而泛起的红晕已经消退了。  “优佳。”五月又叫了一声。“灯是亮着的,对吧?”  “是的。”  “优佳真的如伏见所解释的一样,只是想确认这点吗?你只是想知道新山是熄灯睡觉?或者是点着灯睡觉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想知道的是——”优佳开口说道。  “新山先生为什么要锁上房间的锁。”  “啊?”  优佳拿起葡萄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  “准备晚餐之前,大家不是一起去叫新山先生吗?结果新山先生并没有醒来。门是上了锁的。”  “没错。”  五月回想着之前的状况,确认了之后,优佳继续说道。  “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在打扫之前,安东先生带我们去看房间时,新山先生说过‘这里都是熟人,根本没有必要上锁’。当时大家刚好谈到石丸先生半夜会潜进来找我的话题,气氛很轻松愉快,当然,三更半夜潜进房间只是玩笑话。我相信他是因为把大家,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当成可以信任的朋友,所以才觉得不用上锁。我把这一连串的对话当成是多年累积下来,可以互相信赖的友情证明。然而,新山先生明明说过这种话,为什么又刻意锁门呢?”  没有人能回答。优佳不等其他人发表意见,又继续说道。  “大家好像都不在意这件事,但是我一直挂在心上。这就是我的个性,一旦发生什么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我就会一直放在心上,所以我找伏见先生商量过。”  这一次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而集中到伏见身上了,真是的。  “伏见先生的看法是,可能是因为新山先生平常一个人独居的关系使然。习惯独居的人多半都会养成一回到家就立刻锁门的习惯,所以即使像今天这种没有必要锁门的情况下,也会在无意识当中锁上门。”  “有道理。”石丸点点头。“也许真的是这样,我也是一个人独居,所以一回到公寓,我也会在下意识的情况下锁门。”  “我也一样,所以才会这样推断。”伏见说。然而话一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听起来像是藉口。但是,优佳似乎没有注意到伏见内心的起伏转折,她继续说道。  “这个说法确实是很具有说服力。我虽然无法完全接受,不过也觉得这样做也不奇怪。然而,当我发现这种解释有误时,又开始无法释怀了。”  “有误?”  安东重复说了一次,也许是因为安东也接受伏见的说法所以才会发问吧?优佳摇摇头。  “请各位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的事情。因为伏见先生带来的葡萄酒实在太好喝了,大家觉得不去叫新山先生一起来品尝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又去叫了他一次,对不对?”  “——啊,”五月惊叫道。“你是这个意思吗?新山用门挡卡住了门。”  优佳点点头。“就是这一点。新山先生卡上了门挡,人怎么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卡上门挡呢?也就是说,我认为新山先生是有意锁上门锁的,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开头的疑问。新山先生为什么要锁门?”  现场又是一片沉默。五月、安东、礼子、石丸,每个人都在反刍优佳所说的话。  “可是,关于这一点——”礼子想起什么似地说。“伏见学长不是为大家说明过了吗?新山很想睡觉,他想在下一次集合之前好好地睡个两小时。所以,为了不让安东学长和石丸打扰他的睡眠,所以才会牢牢地上了锁。”  “没错。”优佳点点头,好像挺满意姊姊的记忆力似的。“为了确认伏见先生的假设是真是假,所以我才想去看看窗户。我们是在四点之前结束打扫工作各自解散的,以目前的季节来看,天黑的时间大约是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吧?所以四点的时候天色还没暗下来。不过这边的客房的窗户是面朝东方,一到傍晚,如果没有开灯,就会显得有些阴暗,所以如果想做某些事情时,应该就会把灯打开,可是如果只是打算睡个觉的话,应该就不会点灯了吧?我是这样推断的。可是我们刚刚却看到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也就是说新山学长回到房间之后按下了电灯的开关。”石丸嘟哝着。“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伏见插嘴道,他必须阻止这个问题继续扩大。“因为新山很想睡觉,所以灯是否亮着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他走进房间时,房间里是暗的,所以他点了灯,然后他锁上了房门,卡上门挡,然后直接就倒到床上睡死了。”  “嗯。”安东抓着自己那比以前圆润许多的下巴。“确实是有这个可能性。”  “是吗?”优佳打断他的话。“就我所知,新山先生是第一次来这家民宿,应该不是很清楚门挡的使用方法。可是,一个睡意浓到连照明都不在意的人会刻意去卡上他不熟悉的门挡?在我看来,这是很不自然的事情。”优佳看着伏见,两人视线对望。“再说根据伏见先生提出的假设,卡上门挡是为了防止‘可能有备份钥匙’的安东先生闯进去,可是安东先生是一个文雅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强行叫醒正在睡觉的学弟,还强迫人家陪他喝酒,新山先生难道会不知道吗?新山先生会为了阻止安东先生而刻意做到这种地步吗?凭他睡意那么浓的脑袋还能想到要用门挡卡住门?”  优佳的眼底闪着理性的光芒,是伏见最需要警戒的那种类型的眼神。  “如果只是上锁的话还可以理解,因为只要按下按钮就可以了。如果新山先生的用意只是为了不让包括石丸先生在内的任何人去打扰他的睡眠而上锁的话,我可以理解。可是,他还刻意用到门挡,这件事让我觉得实在太不自然了。我再强调一次,一般人是绝对不会用到门挡的,除非假设安东先生一定会闯进去。”  宽大的餐厅里笼罩着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优佳的说明其实是非常简单明了的,而且具有说服力。听了优佳的说明之后,甚至会觉得新山连门档都用上,还牢牢地上了锁确实是相当不自然的一件事,可是——。  “可是,”五月代表伏见,不,是所有人的心情开口说道。“也许确实是很不自然,但是事实摆明了就是新山上了锁睡觉,甚至如优佳所看穿的,还卡上了门挡。既然事实就是如此,不如等新山起床之后再问他本人就好了?”  “我也赞成五月学姊的说法。”安东喝了一口葡萄酒。“虽然如果新山就如伏见所说的,是为了阻止我闯进去而卡上门挡的话,确实会让我受到一些冲击。”  “安东,”伏见开口了,为了尽早把话题转移开来。  “你做了什么让新山对你避之惟恐不及的事情?”  “哪有啊?”安东摇摇一只手。“为了这次的同学会,我跟新山是通了几封邮件,但是今天是我们毕业之后第一次见面啊,我不记得做过什么事情会让他躲我躲成这样。”  “嗯,也许吧?”  会话就此结束,现场又回归寂静。众人沉默不到几秒钟,石丸开口了。  “话又说回来,新山先生真的卡上门挡了吗?”  五月抬起头来,看着学弟兼恋人。  “石丸,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石丸用手指头摩搓着鼻头下方。“优佳是在看过五号房的斗之后,指出了六号房门的状况有点不同,所以才推测房门卡了门挡的,这种想法是具有某种程度的说服力,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六号房的锁舌和门框锁孔的空隙刚好很小,只要一关上斗就几乎无法动弹呢?”  石丸太多嘴了!  伏见在心中不停地咋舌叫糟。石丸也是个硏究人员,平常虽然老扮演着丑角的角色,但是头脑毕竟是比较偏向理论的构造。如果说他的论调是对优佳提出的假设的一种反论,那么他的论述算是非常贴切的意见。而且从某方面来说,那也是伏见希望听到的内容,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些话都是多余的。听到石丸讲这一席话的瞬间,伏见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石丸不知道伏见内心的情绪起伏,仍然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意见。  “安东学长。六号房和五号房在同样被紧闭的状态下,如果用力推门,真的会稍微移动吗?”  安东缓缓地摇着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并没有住在这里,我也只是在哥哥吩咐的时候来过几次,所以对于每间客房的细节并不是很清楚。”  “那么,六号房如果出现这种状态也并不奇怪了。”  石丸挺着胸膛,很有自信似地说道。  “那么我们该如何确认?”五月问道,语气也不再像之前对一个脑袋迟钝的学弟一般冰冷了。她的态度俨然是针对一个成熟男人时该有的态度。“要怎么做才能确认呢?”  也许是早就准备好答案了吧?石丸有点得意地说。“那就是备份钥匙。”  “备份钥匙?”  “是的。”石丸顶着一张像硏究所助理一样的严峻表情说。“只要用备份钥匙来开锁就好啦。如果用钥匙可以打开门,就可以知道没有卡住门挡,优佳的疑问也可以迎刃而解了,同时还可以把新山学长叫醒。反过来说,如果门打不开的话,就代表是用了门挡,证明优佳的推理是正确的。虽然新山学长为什么要卡上门挡的谜题还是无法解开啦。”  “我没有备份钥匙啦。”安东沉重地摇着头。  “我白天不是就说过了吗?”  可是石丸还是紧咬着不放。  “总不可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去跟你静养中的哥哥借一下就可以了。”  “喂喂。”伏见露出一副再也看不下去的样子插嘴道。“难道我们只为了确认有没有卡上门挡就非得做到这种地步吗?五月学姊说的没错,只要等到新山起床就成了呀。”  石丸整张脸都涨红了。“说的也是……”  “也对。”五月温和地说。“石丸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可能不太适合现在的状况。只要新山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非得现在就把他叫醒的话,干脆就别管他了。”  “——说的也是。”石丸放弃了。本来是满怀信心发表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没想到最后是白忙一场,这使得他看起来有点沮丧。  “可是石丸啊,你的反论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你变聪明了。”  伏见为了结束这个话题,赶紧安慰石丸。石丸的脸上连一丝丝的喜悦感都没有,只是回了一声“就说嘛”。  “顺便告诉各位,我哥哥没有住在附近。”  安东以不知道是有意安慰石丸,或者是刻意用穷追猛打的语气说道。  “没有住在附近?”  “嗯。”安东有点不知所措似地笑了。“哥哥是在尼斯静养,人不在日本。”  “尼斯?法国的……”  “他当然不可能把备份钥匙也带到尼斯去。备份钥匙是由我已经隐居的父亲负责保管的,我哥哥在日本的住所只有这里,当然不可能把贵重的物品留在没人住的屋子里,所以在我父亲的家里装了一个很大的保险箱,不方便放在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收进保险箱里了。所以如果要用备份钥匙打开六号房的话,首先就得先打国际电话给在尼斯的哥哥,获得使用备份钥匙的许可;然后再去我父亲隐居的地方,请他打开保险箱,拿出备份钥匙,然后才能打开房门。”  “请问,令尊隐居的地方在……”  “伊豆高原。”  “伊豆高原是在伊豆半岛吗?”  “是的。”  五月笑了起来。“等我们拿到备份钥匙,我看新山早就醒来了。”  石丸这一次可真是沮丧到家了,伏见反倒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石丸却适时地自我引爆了这个结果,拜此之赐,大家没有继续讨论下去。在目前这个阶段,伏见极力想避开“不知道是否真的用了门挡,但是还是非得确认一下不可”的事态。当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也就代表大家只能亲眼去确认房间里面的状况了,而事实上也的确有方法可以做到的。那个方法因为伏见犯下的小错误而变得具有可能性,伏见害怕这个方法会真的被拿出来使用,不过,现在似乎可以避开那种危险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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