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田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在这武勇为先的时代,神保很了解他的心情,於是说:「的确,和田义盛曾乞木曾公宠妾巴夫人为妻,生下勇士朝比奈三郎。你有这份心意,了不起,我就答应你,今晚开始她就是你的妻子了!」蒔田言谢退出。回到宿舍,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侍候松江的少年胸口插著一把刀,早已断气,他的两名徒众也在院子裏被劈成两半,松江和他的座骑消失无踪。「这个贱货!」蒔田原先的款款深情一扫而空,他叫住在附近民家的朋友向神保报告这事,自己策马追赶松江可能逃走的方向,神保也派出人手,帮忙追捕,但在清朗月色下,平野四处皆不见松江人影。六入夜以後,松仓城的宇佐美定行得知栴檀野的败战。松仓位在鱼津市东南方一哩半、早月川右岸的小山上,距离栴檀野十三哩。宇佐美虽然惊讶,但不狼狈,他估计敌军追来最快也在明天中午左右。家将中有人主张立刻撤退,但遭宇佐美否决。「第一,我们必须收容我方败兵,如果我先撤离,败兵无处可逃,下场更加凄惨。第二,此时若急於退却,兵士们必定会胆怯上心,一旦敌军追来,很快就被践踏溃散,无法与敌军对抗。如果我们好整以暇,即使敌军追来,我方仍勇气百倍,这才是最安全的撤退方式。」说完,他又派斥候去侦察情势。夜半时分,败兵果然如潮水般逃来,宇佐美把他们收进城内,叫他们休息。天亮不久,立刻率兵出城,在早月川前布好阵式,磨拳擦掌等待敌军来袭。斥候不断回报敌军动静,知道敌军逐渐接近,在中午时已迫近距城三哩的地点,但不知何故没有再向前进。宇佐美不敢大意,严阵以待,没有多久,两三百人的敌军出现在早月川对岸,宇佐美命令己方兵士嘶声喊杀,对方立刻惊慌退却。就这么一次以後,敌踪全然未现,据斥候的报告,敌军主力仍然留在先前的地点未动。「果然。他们知道我们这样一丝不乱地严阵以待,便心生胆怯不敢再追!」宇佐美心想这样也好,就按照这种方式撤退吧!他先命令士兵将储藏城内的兵粮器物拿出,分散给居城附近的百姓。对军人而言,百姓是绝对疏忽不得的对象。平常他们受军人颐指气使,对军人的憎恶极深,当军人威势强大时,他们就柔顺屈服,但是当军人战败时,他们便摇身一变,从地板下或天花板上拿出生锈的刀枪,或把竹子削尖,拎著斧头等在隐密的地方,袭击落难的武士,剥下他们的盔甲,像饥饿的狼袭击迷路的羊群一般。尤其此战敌军中有一半是一向宗信徒,必须认为他们和这一带土民有紧密的连络,当然更要小心。宇佐美把武器分散给他们也是这个缘故,如果丢著不管,徒然增添敌人的兵粮器械,要不,就得全部烧掉,但与其如此,倒不如分给百姓以收揽人心。他召集百姓说:「时间紧迫,我们必须撤退,如果你们念及交情而不追击,我很高兴,但是如果你们不服气而执意要追,或是守株待兔伏袭我们,我们都无所谓,我会让你们见识我军非比寻常的能耐!」说完率军撤退,就像过去常山两头蛇缩回洞穴般,一路警戒一路撤退,结果没有一个人敢追杀他们。七宇佐美回到越後,顺便转往春日山见晴景,向他报告经过,其实在他报告之前,败战消息已经传到春日山。原先只听说为景不幸身殉,众人以为是谣言,但败兵逃回来报告之後,才知是事实。败战消息也传到府内的守护馆,对上杉定实而言,为景不能说是忠诚之臣,他只是名义上奉定实为主,独揽一切权力,压迫定实更是常态。定实虽然生性老实,但有时候难免对他产生一些憎恶。不过,为景一死,他不觉忧心起来,他能够在这个乱离之世被尊为越後守护,也是为景的功劳。因此馆内骚动大起。春日山的骚动更不在话下,越後境内的长尾一族都率兵聚集到春日山。无论如何,为景的丧事必须先做。晴景以丧主身分发了丧,据说找不到为景遗体,只把些遗品葬在林泉寺。景虎这时已十三岁,还在栃尾本庄家,虽然新兵卫恳求晴景让景虎回来送葬,但是晴景严厉拒绝:「他那个不孝子,父亲已经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当然不能让他列席!」因此景虎终究没有参加送葬行列。葬礼一结束,长尾一族和国内豪族立刻聚集一堂,召开会议。首先议题原该是如何防备随时会攻打而来的越中军队,有一人提议说:「这是防卫战争,不先决定谁任大将军,就无法商量战略,我们就先决定谁担任守护代吧!」众人皆表同意。晴景虽已中年,也是为景长子,但会中还提出这个议题,主要是越後守护代一职,虽由长尾家担任,却不是为景家世袭。如果晴景有实力也有人望,或许众人会因为他是前任守护代长子,而一致推荐他,可惜,他是个极其平凡庸俗的人,座中有资格担任守护代的长尾族人都有取而代之的打算,根本没有人推荐晴景。在座中人各怀鬼胎,犹疑不下,昭田常陆介突然开口:「长尾一族在座,本无在下置喙余地,然为家国大计,请恕在下冒昧,直言无讳。在下以为,守护代一职,弹正公(晴景)最适接掌,弹正公年过四十,为守护定实公夫人令弟,也是先守护代为景公嫡长子,如蒙各位推举,为景公地下有知,当感欣慰。」举座闻言,沉默半晌,无人回答,昭田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最上座有人开口了。「担任守护代者必须有才识胆量,与守护有姻亲关系,或是先守护代的嫡长子等等都不是条件,何况,晴景公如果继任此职,岂非父子相续,长此以往,自然形成世袭,我不同意。」说话的是长尾俊景。俊景和为景都是入道鲁山之後,为景是入道次子赖景之後,而俊景则是长子邦景之後,若论嫡庶,俊景这边才是正统。他世居三条,亦称三条长尾家。俊景这时年四十五,身材高大,相貌魁梧,颇有威名。第一卷11阳炎丝丝俊景这么一说,昭田也就不敢再开口,在座的长尾一族都沉默不语。晴景虽然也在座上,却一句话也不敢说,非但如此,甚至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扭扭怩怩的坐不安席,俊景则冷眼旁观,再开口说:「当今乱世,尤其是战乱之中,越中军队随时会趁隙侵入本国,守护代更必须有胆识不可,因此谁担任守护代,条件非常明白,第一须是长尾一族,第二须有胆量,第三不可父子相传世袭,就是这三个条件!」他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居心可测,分明自己想做,座中人士都保持缄默,虽然如此等於默允,自动放弃自己的权力,但是却没有人能够举出不同意的理由。俊景像要一个个徵询似的,正要从最靠近他的一个人开口时,旁席上有人开口了:「等一等!」是宇佐美定行,他承接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慢慢开口说:「在下不是长尾一族,没有担任守护代的资格,但是,在下有话要说。刚才俊景公所说的条件,似乎很有道理,不过,在下仍然认为常陆介推荐的晴景公最适合。晴景公虽然不如俊景公所谓,有何气量胆识,但人选既限於长尾家族,一旦族中皆无胆识之辈时又当如何呢?是否该举其他氏族以代?若可,那么在下是否适合呢?纵然在下适合,恐怕长尾一族皆不会认可吧!」他说话的口气非常平静柔和,但是句句直指人心。宇佐美继续说:「希望各位不要误解,在下这一番话,并非在下想要担任守护代而说,在下拥护晴景公,也是为长尾一族著想,晴景公为人平和,又有为数众多的杰出家将,定能适所适任。俊景公说不该世袭,但连续两代的先例并非没有,我等皆很清楚,在下并非特别提拔何人,只是发抒意见而已。」俊景脸色非常难看,他想要反驳,却又想不出应该说什么,只是焦躁地拧著胡须。宇匠美一句话也没有夸奖晴景,甚至有些嘲弄,但在这个时候说这一番话,已经让昭田常陆介感激不尽了。他向宇佐美点点头表示感谢,但宇佐美似乎没有看到,并没有答礼。昭田走到豪族席前问:「诸位意下如何?」他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席位的人没有担任守护代的资格,心无所求,因此很容易拉到自己这边,果然,多人开口说:「我们同意宇佐美将军的意见。」昭田转向长尾家族席上问:「豪族的意见,诸位想必已听到了。」没有人回答,有些人碍於彼此,有些人碍於俊景不敢开口。座中还有房景。打从一开始,他就闭目假寐,小小的身躯向前倾,歪著小脑袋,这时,他突然睁开眼睛说:「没有不让晴景当的理由啊!」他这句话像掷石入池,声音虽低,却掀起相当效果。於是四面八方都涌起了:「不错,没有不让晴景公担任的理由!」「晴景公做不是很好吗?」房景又说:「晴景虽然不像他父亲,人不聪明,甚至也不英勇,但是也不笨,在我们族中能够这样已经是很好的了,就让他做吧!」房景说完,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继续追逐他中断的睡眠。大事就此决定,俊景勉强挤出笑容:「在下不过是按道理说说罢了,没有其他意见,既然大家都推举晴景,我也没有什么话说,我们就推举他吧!」然後,他以磊落的口气转向晴景:「晴景公!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有什么恶意,如果你心裏有这个想法,请快快打消吧!」晴景整张脸发红,他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风向一转,安然坐上守护代之位,他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面对原该憎恨的俊景这番话,一时无以作答,只是结结巴巴的说:「我……谢谢你!谢谢各位!谢谢……」他嘴裏嘀嘀咕咕,脑袋拚命点著。宇佐美泠眼看著这一切,暗自叹气:「这个样子根本撑不住场面!这一门之中,要说有胆识,只有房景和俊景两人,房景已经老矣,而俊景则是太恋栈权势地位的人物,一旦他掌权,一定会变得性情残暴,对守护豪族及百姓皆非福音。」总之,会议中决定晴景任新守护代,定实也承认了。长尾一族及豪族认为留在春日山附近的越中军暂时不会攻来,於是留下部分兵力,各自回乡。二事隔一年,天文十二年春,长尾俊景在三条举兵称反,理由是守护代晴景为愚弱之人,彼等不愿受其统治。虽然看似突然,但俊景早在冬天就做好充分准备。举旗那天早上,俊景徒众中有人故意说:「晴景的么弟喜平二景虎不就在栃尾本庄家吗?」俊景一听:「是啊!我想起来了,那是为景公的袈裟夫人所生之子,因为违逆为景公,才被赶到栃尾去,这我听说过。」「他到栃尾去已经五、六年了,听说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这句话充满了煽动语气。「对了!」俊景突然拍手:「叫股野来!」股野河内是勇猛果敢的武士,有个绰号叫「荒河内」。他穿著黑革战衣,额上缠著布条,跪在俊景面前。他肤色浅黑,但眼光险峻,只在下巴附近留了一撮浓浓的胡须,其他地方都刮得乾乾净净。俊景说:「时间非常急迫,晴景的么弟在栃尾本庄家,你速速赶去,把他的首级取来祭旗!他虽然十三、四岁,但是身材非常矮小,切记!」「是。」股野退出,下令手下准备出发。但是在股野出发稍前,已经有武士驱马奔离三条,他不停的回头,策马狂奔,这年约二十七、八相貌端正的男子就是金津新兵卫的弟弟新八。他虽是俊景的近卫,但他也知道哥哥非常疼爱景虎,常听哥哥夸赞景虎胆识超群前途有望。因此当他在城内听到俊景命令股野去杀景虎时,立刻出发去通知景虎,避开这场灾难。三条距离栃尾有五哩路,他怕马无法忍受一路狂奔,於是按压焦躁的心,偶尔快骑,偶尔缓步,在路途险恶的坡道奔驰约一个时辰,就到达栃尾。他直赴本庄家,庆秀出来应对。庆秀才三十出头,为人沉著谨慎。这一带还没有听说俊景举兵之事,因此新八全副武装来访,他特别警戒在心。他坐在玄关问:「你找景虎有什么事?」新八立刻说明自己是金津新兵卫的亲弟弟,还有俊景今天早上已举旗称反,要斩杀景虎祭旗,已经派股野前来拿人。股野率领的人马,一半走路,一半骑马,大概晚一点才到,但是如果股野在途中改变心意,快马加鞭先赶过来,那么很快就会到达。庆秀脸色大变:「多谢壮士前来通知!您先请回,如果被股野看到,就兹事体大了,景虎那裏由在下转知!」等新八离去後,庆秀立即走向内殿,景虎正站在拉门暗处。景虎今年已经十四岁,动作敏捷,精力充沛,但是矮小的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他两眼发光,露出白牙一笑说:「要拿我的脑袋祭旗?」「是。」庆秀直接回答。「那我就逃啊!让他砍不到我的脑袋。」说完,他大步跨出玄关。庆秀叫著他:「景虎少爷,等一等!」说完跑到裏面抓出一吊钱追赶出来,但这时景虎已经光著脚走出去了。庆秀也光著脚在後面追著,在转到大路的地方追上他。「你为什么追来?」景虎脚也不停的说。「让我陪你!」「我不要,你会给我惹麻烦!」「为什么?」「有大人陪著,反而惹人注目,如果只是我一个小孩,比较好想办法,你回去吧!」虽然景虎常常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话,但今天口气显得特别尖锐。不过,他的话也很有道理,或许他真的一个人比较方便。庆秀虽然也这么想,但仍然跟著不放。「那么,带点钱吧,总不能不吃不喝到春日山啊!」景虎伸出手来,庆秀从怀裏取出钱,放到景虎汗湿的手上。「这样可以了,你回去吧!你快点回去!如果追兵来了,你就拖延他们,说我到北方山上去采蕨。」说完,他更加快脚步,走下山去。庆秀小跑步转回村中,走进村门回头一看,日正当中,阳炎丝丝的绿野中,景虎的身影变得好小,他擦著额头的汗水喃喃说:「希望你平安无事……」三从栃尾向南走的路是沿著刈谷田川支流而行。路在河流左岸,与群山之间婉蜒流过长形平野的河水逆向而行。到小一里处,有路可往栖吉,但是还没走到这个地方,景虎已伤脑筋该怎么走了。如果在追兵赶到以前进入栖吉城,自然最好,但如果追兵看穿这一点,快马加鞭追入栖吉道,很可能还未进城就被追上。如果他们上了庆秀的当在栃尾群山找人,或许有时间走栖吉道,但现在情况如何,没有把握。不过,直往前走也不见得安全,追兵随时会到,情况相当麻烦。他就这样疑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突然看到岸上有几间乞丐住的破草屋,四、五个衣裳褴褛的小孩,坐在阳光普照的河滩上编著竹篮子,他们身旁冒起丝丝阳烟。景虎灵机一动,向那边跑过去。那些小孩停下手上的工作,呆望著景虎。「喂!」景虎指著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到这边来!这个给你!」他掏出一枚铜钱。「你要给我?」那孩子又高兴又怀疑的笑问,站起身来。「你帮我去做件事奸吗?」「去那裏?」「不远……只要跑一趟,说一句话就好,我会好好谢你。」景虎从怀中掏出一把钱来。那小孩兴奋地站起来。「去不去?」「去啊!」「你跟我来!」在其他小孩羡慕的眼光中,景虎带著那个小孩回到路上,绕过山腰,到看不到那些人的地方时,景虎说:「你的衣服不错,到山裏打猎时可以穿,真不错!」「这破烂衣服有什么奸?」「破烂才好啊!这样子我什么草丛都可以钻进去,怎么样?我们来换衣服好吗?」「要换衣服?你爸妈会骂你的!」「不会的,因为我已经有许多这种衣服,我们来换吧!」「还是不好吧!对了,你到底要我去那裏?」「我要你到栖吉城去,可是你穿这件破衣服,卫兵一定不理你的,所以我们还是要换衣服。如果你穿了我这件衣服,卫兵一定会让你进去,而且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衣服,好吧!我们来换吧!」说著他解开带子脱下裙裤,那孩子呆呆的站著不动。「快啊!脱啊!不能只叫我脱啊!真差劲。」於是,对方也慢吞吞地脱下衣服。四换好衣服以後,景虎对小乞丐说:「去吧!到了栖吉城,就告诉卫兵说,三条派兵来了!这样就可以了。」说著掏出二、三十枚铜钱给他,说:「这是给你的谢礼。」「喔!谢谢!只要说三条派兵来了就可以了吗?」「是的,快走吧!」小乞丐走後,景虎也跟在他後面出发。不久走到岔路地点。路旁,有几间竹篱围绕的小木屋,栖吉道右侧,则是水量丰沛的水沟,在正午阳光下潺潺流著。竹篱笆外几只鸡忙著找寻食物,不知从哪裏传出纺车的声音,小乞丐转向右边,走上栖吉道。景虎看他走了约一百公尺後,就向左转,像追赶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蝶似的边追边跑。小乞丐的身影和景虎的身影都看不到後,没有多久,从栃尾方面掀起漫天沙尘,一队武士急驰而来,约有十二、三人。鸡群尖叫四处飞躲,一只鸡甚至跳到竹篱笆上。骑在最前面的就是股野,佩著三尺长大刀。他用力一收缰绳,马前腿向上抬起,待马定止以後,他朝著民家大吼:「有人在吗?」当武士的马蹄声传来时,纺车的声音就断了,不久,一个老婆婆蹒跚地走出来,她走到竹篱笆外,跪下说:「军爷,有什么事?」「老太婆,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武家的小孩走过?年纪约十二、三岁。」老太婆说「有」,颤抖的手指向栖吉道方向。「是朝这个方向去吗?」「是。」「大概多久以前?」「大概走了三、四丁(一丁约一零九公尺)吧!」鸡声吵杂,听不太清楚老太婆的话。股野竖起三根指头,又竖起四根指头说:「是三、四丁吗?」老太婆点点头说:「是。」「快追!」股野策马前进,随从也跟著开跑,他们急驰在狭窄而略为倾斜的道路上,终於看到前面有个少年身影。「看到了!就在前面!」少年听到马蹄声,看到追赶而来的武士,不时回头,後来索性想等这些武士过去後再走,於是停在路旁,股野看到少年回头,还以为他是害怕,看到他停下,更以为他想藏到路旁,於是快马加鞭,抽出佩刀。少年似乎感觉逼近身来的危险,他恐惧至极,吓得发不出声音,脸色惨白,眼睛睁得好大,嘴巴微微张开,瘦弱的双手护著头顶。股野驱驰而过,挥刀一砍,丝毫无误的斩下他的脑袋,飞到空中,随从立刻跟过来,斩下尸体的一截衣袖,把脑袋包好。五当股野通过岔路口,返回後不久,景虎又走回岔路口。路上有五、六个老百姓站在那裏说话,景虎站在稍远处,倾身细听他们的交谈。「真可怜哪!不知是那裏来的小孩。他被杀了。那个挂在武士长矛上用袖子包著的,一定是他的脑袋。」景虎听完,便悠哉悠哉地转入栖吉道。一个老百姓看到他说:「你别去啊!刚才那裏杀了人啦!连脑袋都没有罗!』景虎回答说:「不要紧,有人托我到栖吉,不去不行哪!」不久,景虎来到少年被杀的地方。尸体上已经乌鸦群聚,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景虎把乌鸦赶走,把剩下的钱放在尸体上,希望发现的人把他埋了。但他马上又想到万一股野知道杀错了人又赶回来的话就糟了,於是把钱放进尸体怀裏。尸体已经冰冷,指尖略为碰触,便全身汗毛竖立,冷汗直冒。「南无阿弥陀佛,速速成佛,等我出人头地以後,我一定会厚祭你!」景虎直接到栖吉,见过舅父以後,带著数人回到春日山,他先去见金津新兵卫。这时春日山已经接到长尾俊景举兵称反的消息,城内外一片骚动。新兵卫早想去接景虎,一直抽不出身,现在看到景虎,不禁喜极而泣。新兵卫已经计划好了,他带著景虎到府内馆去求上杉定实,请他帮忙让景虎回春日山。定实很快答应。他说:「好,你的事我一直很在意,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大成人了。」定实夫人是景虎的异母姊姊,已经四十岁了。她哭哭啼啼地说:「你已经十四岁了!?长得真快!看你这眉毛,还有眼神,就跟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我一定要去跟晴景说,如果他不听,你就留在我这裏!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么弟呀!我要照顾你,晴景也阻止不了。」不过,晴景倒是出乎意外地答应了。他立刻把景虎接回春日山城,或许他接到三条叛变的消息,已非常狼狈,没有余力去想其他事情,以至於心态有如此变化。六长尾俊景举兵,对越後全上造成非常大的冲击,响应者极多,柿崎弥二郎兄弟、筱冢宗左卫门、森备前守等豪族都起而呼应。他们或许因有重赏而叛,但主要还是早就看清晴景没有胆识魄力。叛军有人到三条和俊景会师,有人就在居城自立,他们飞檄给国内诸豪族共裏大事,如果有人不应,即派兵攻打,或是侵入不应者领内纵火烧杀、掠夺、强暴妇女,这种暴力手段有相当功效,有人不得已而参加,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乡下无赖,更是群起呼应,叛军势力一天天增大。春日山也召开了军事会议,督促国内豪族同伐三条,晴景不日也将出兵。某一天晚上,昭田常陆介宅的门房喝过一杯睡前酒,正心情愉快的准备睡下时,听得有人轻敲窗枱。正是初夏时节,天气非常闷热,窗上的小纸门是拉开的。门房往外一看,一对精亮的眼睛就在眼前。「什么人?有什么事?」他拿过蜡烛凑近一看,是个脸色黝黑、年约五十岁的人,满是皱纹的脸堆著讨好的笑容。「我是常陆介大人的老友松野小左卫门,几天前在外城的饭野大人宅裏作客,今有急事相告,冒昧前来,请你传报一下。」「是吗?请稍候!」门房走进内殿,请近侍卫传报。昭田正在查对兵粮估单和账簿,不停地计算。听到近卫的报告,惊讶地回问:「喔?叫松野,住在饭野家的?」「门房是这么说。」「带他去客厅等著。」昭田把估单和账簿收到小箱子後,重新整装到客厅。松野端然坐在灯旁,他头发已经全白,虽然年纪不过五十三、四,却像八十老翁一样。「啊!好久不见!」昭田愉快的走进屋来。「的确久违了!」松野恭谨地行礼,昭田也恭敬地还礼。「怎么?头发都白了?」昭田开口。「你却还一头黑发,到底你几岁了?」「就快七十了!只有头发是黑的,你看,我这张老脸都是皱纹呢!」「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