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 上杉谦信-8

他的语气和态度毫无感伤,新兵卫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做答,反问一句:「你说什么?」「我想知道曾经以这座山为阵地而开战的大将的故事!你知不知道?」「在下没有听说过。」「你没听过,那是没有吗?那这世上岂不都是一些庸将吗!?如果以这裏为阵地,府内和春日山尽收眼底,我真希望快点长大。」他双颊露出可爱的酒窝,天真地说著。新兵卫虽然感到一股冷流闪过脊柱,但立刻高兴地涌出泪水来,他拱著双手跪下说:「虎少爷如果将来成为伟大武将,刚才所说的话一定能传诸後世的!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变得伟大!」语罢,忍不住涕泪交流。「嗯!嗯!」景虎点点头。阳光穿入云中。暮色苍茫里,他那凝视前方不动的眼睛中闪著泪光。三景虎被放逐到栃尾的第二年春天,为景和宇佐美定行一同率兵攻入越中。最近几年,越後国内的一向宗信徒不听命领主,动不动就团结起来反抗,据称背後是有越中的豪族唆使,为景因此出兵征伐。越中及能登是足利幕府开创以来,足利一族三管领之一畠山氏的管国。当时,畠山氏势力衰颓,国内武士各据一方,起兵称雄。宇佐美定行的军队已拿下新川郡的松仓城,因此为景又进一步攻打射水郡的放生津城。放生津城自平安时代起即以地利之便,累积交易财货之富,为一富镇,因此畠山氏仍紧守不放。为景进攻放生津城时,城内守备相当薄弱,城主畠山植长留在河内的高屋,因此城内只有家臣留守,另外还有京都朝臣德大寺大纳言实矩等九人携家带眷住在这裏。德大寺实矩是畠山植长的外甥,因为连年战乱,领地都被武士霸占,年贡已绝,又因京都战乱,家宅被毁,因此两三年前就带著同族朝臣八人来放生津城投靠舅父。这些贵族平日养尊处优,毫无战斗能力,战时反而碍手碍脚。在长尾军火箭猛攻下,放生津城瞬间沦陷,德大寺等人在熊熊烈火中自杀而亡。四放生津城是在未刻(午后二时)陷落。为景立刻入城,因城内余烬末消,於是只举行胜利欢呼的仪式之後,又撤回主营所在的郊外寺庙裏。为景出征以来,身边一直带著松江。史书上记载松江的战场英姿是,身穿紫革红穗铠甲,头戴半月型装饰的战盔,手持长戟。女扮男装,有种难以形容的俊秀。她眼著为景回到主营。傍晚要换衣时,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在城内了。那是举行胜利欢呼仪式稍前,她到城墙一角整妆,妆後就把当时用的怀镜留在城墙上。那怀镜是铜造的,质精工细,她觉得丢了可惜,於是上下马往城裏去。她只披著战袍,没有戴头盔,额上系著黄金天冠,策马入城,到了留下镜子的地方,看到镜子还在原地,高兴地拿了就要回去。出了正城门,沿著宽广的道路来到庄川堤上,河水涨潮,晴朗的天空也隐隐勾出上弦月,时节正是百花盛开的雪国之春,一向没有风雅气息的松江此刻也不由得感叹景致极佳,心身畅快。於是松了缰绳,缓缓地跑著马。没多久突然听到女人的惨叫声,她立刻怒由心起——「那些畜牲又要糟蹋女人了!」虽然征战途中,她看到太多胜利军队强暴败军民妇的情形,但是她一直无法习惯。她个性耿直刚强,疾恶如仇,虽然过了多年的贵夫人生活,但本性依旧末改,此刻当然无法压抑这股由心底燃起的怒火。她愤怒地搜寻暮色渐掩的四周,很快就看见不远处树丛围绕的两三户农家附近跑出一堆人,大约有十五、六个,仔细一看,他们分成两队,各扛著一个东西,齐声喊叫「嘿唷!嘿唷!」一直抬到堤防上。他们喝了不少酒,动作粗野狂暴。松江知道他们扛著的一定是女人,她拉住缰绳,定睛凝视,听到一声惨叫,那是快要断气的脆弱惨叫。松江但觉血冲脑门,放马直奔堤防。那些军人把两个女人像鲔鱼似地并排在刚冒出五、六寸嫩苇的堤岸上,然後围成一个圆圈坐著,交换著下流猥亵的言语。他们大概醉得很厉害,看到松江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在这一圈中似乎是头头的胡须男子说:「後面来的这个咱们抽签决定吧!不过,等大家都享受後再说!」松江看看那些臭气醺人的兵士,还有那似乎已经气绝、躺著不动的女人,呆站了一会儿,突然冲进兵士围成的圆圈中,挥起手中的鞭子扫向那胡须男子。鞭子结结实实抽在那人脸上,他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你干什么!」他左手抚著脸,右手抽出刀来。一伙人也紧张地分散开来。天色已暗,虽有月亮,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看得清楚,只知道有人骚扰,本能地挥刀相向。「你究竟是谁?是敌人还是朋友?为什么要干涉我们?」刀锋映著月光,闪过刺眼光芒。松江不慌不忙,站定以後,缓缓地瞄过众人後说:「我是为景公身边的松江,无法忍受你们这些欺负百姓的恶劣家伙,还不快给我退下,如果不走,别怪我手下无情。」可惜的是,这些人似乎不知松江是谁。「什么?你是谁?」「信浓守身边服侍的人,怎么会讲这种话!?」他们七嘴八舌地上下打量松江,突然,刚才被鞭子打到的男子贼笑著说:「喔!原来是个女武士,那我可受用不尽了!」他拿著刀威风凛凛的走过来,仿佛能轻而易举抓住松江似的。「不知死活的畜牲!」松江话才出口,那人身体已被鞭子一卷扔上天空,瞬间甩落到那一伙人之间。他们还来不及惊讶,松江已丢下鞭子,抽出刀来:「看我不把你们这些畜牲宰杀的一个也不剩才怪!」她比切芋头还轻松地快速挥刀,她虽然用的是刀背,但因为她力气太大,瞬间打断了三、四个人的肩骨、手臂或肋骨,一时哀声震天,然後气急败坏地落荒而逃。五「没有用的畜牲,连一个女人也打不过!」松江收刀回鞘,拾起鞭子走近那两个女人。她蹲下来轻声的呼唤她们:「你们还活著吧?千万别死了!」她再仔细一看:「唉呀!不是这裏的女人呢。」这两个女人年纪约三十五、六岁,人虽晕厥,脸色惨白如纸,但仔细打量,她们那容长脸蛋细腻雅致,眉毛是画的,不是天然的眉毛,身上的衣服也是柔软纯白的丝裳。松江心想:「大概是贵族的妻眷吧!听说有些贵族寄居这城裏。」她抱住其中一个,轻轻敲打她的背部:「醒醒!打起精神吧!」女人又孱弱地惊叫一声,想要挣脱逃走。松江抱著她说:「你不用怕,刚才那些畜牲已经被我打跑了!放心吧!」女人的魂魄还未回转,恐惧地凝视著松江。「不信你看,我不是刚才那群畜牲吧!」松江把脸凑近让她看。她重重地叹口气,因为太过放心,人又昏了过去。松江用力拍打她的脸颊:「你别这个样子啊!我不只要救你一个人啊!」说著,她又去照顾另外一个。这个也一样,松江也拍打了一顿才让她恢复精神。松江不觉嘀咕:「你们这些人就是要人家照顾,这么柔弱,有什么用呢?看你们这样子,一定是京都朝臣的家眷吧!」两个女人看著眼前这位似男似女年轻俊美、却满口粗言的武士,惊吓得不知如何反应。松江又问她们:「是不是啊?」她们慌忙点点头,不由得嘤嘤啜泣起来。「你们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又不能解决问题。我既然救了你们,自然会照顾你们,快走吧!」松江左拥右抱地扶著她们上了堤防,把两个人都弄上马:「抓紧啊!别摔下去啦!」急驰回营。六这两人是和德大寺大纳言一起死在城中的梅小路中纳言及唐桥少将的夫人。当时,後奈良天皇生活困穷,甚且需要出售御笔手书换钱过活,其他朝臣更不用说了。梅小路家和唐桥家与德大寺家是远亲,当初德大寺到放生津投靠畠山,并没有约他们同行,但他们後来生活实在过不下去,只好在去年秋天离开京城也来投靠畠山。松江把两人带回营地,待在自己房间谈起她们的遭遇。松江虽像男人般刚强,但感情一样脆弱如女人,她听著听著,也跟著哭起来:「你们来了还不到半年,却家破人亡,真是可怜哪!」松江一哭,她们两人哭得更厉害了,三个女人哭做一团。她们长得很像,都非常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虽有些年纪,犹具迟暮之美,一看就有京城贵妇的感觉。因为实在太像,松江忍不住一问,果然是姐妹。梅小路夫人是姐姐,今年四十一岁,唐桥夫人四十。松江为她们姐妹同遭悲惨的命运,又忍不住洒下泪时,梅小路夫人突然开口:「你可不可以送我们到越後的柿崎?」本来有心要一直照顾这对姐妹的松江,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立刻粗暴的问道:「你们到柿崎干什么?那裏有熟人吗?」两人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吓呆了,怯生生地说:「我们两个的女儿都在柿崎领主和泉守景家那裏。」「是吗?既然这样,我是该送你们去的,不过……」松江很想问她们的女儿在柿崎弥二郎那裏干什么,但突然想起往事,赶紧闭嘴。她想起七、八年前,为景从京都买来两个美女送给柿崎,让他阵前倒戈而赢得胜利,当时传诵一时。「天哪!那两个京都美女就是她们的女儿吗?」松江仔细的看著这两个女人,不知是有缘相逢,还是悲哀。梅小路夫人说:「我们离京时本想在放生津暂时住一阵子,就要去柿崎那裏的,没想到过上这种事,如果早点去的话……」说著又哭了起来。「我们对不起女儿,没有脸见她们,但是母女亲情,总想再见她们一眼,才苟且偷生,想出城去……」说著,唐桥夫人也哭了起来。「好吧!我就送你们到柿崎那边,不过,你们等一下。」松江到为景的房间,详述事情经过,为景也不由大惊。只听松江说:「我去带她们来看你!」也不等为景同意与否,就把两位夫人带过来。第一卷10命丧花野对为景来说,这两位贵族夫人算是有缘之人,但是为景实在不想见她们,一则因为他攻城,害死了她们的丈夫,二是利用她们的女儿做诱惑柿崎的香饵。他想在这两个女人眼中,自己绝对不是个好人。但是松江已经把人带来了,也没有办法。见面以後,她们毕竟是贵族之身,不能简慢,於是请她们上座,并多方安慰。正好柿崎弥二郎也随大军出击,於是话题转到这裏。为景说:「令媛没有说她们的出身,因此在下一点也不知道她们出身高贵,我想柿崎大概也不知道,倘若知道,必然非常惊讶!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我马上找他来!」说著立刻派人去找柿崎,说有人想要见他,要他赶快过来。柿崎的阵地在距离为景主阵川口村两哩不到的曾根村。为景的使者来时,柿崎正在大发脾气。因为他的部下报告说:「我们在城外河堤边捉到两个女人,那模样铁定是留在城裏的贵族夫人,但当我们要带回来途中,突然有一队人马出现,毫不讲理的就把女人夺走,我们虽然也奋起抵抗,但是没有办法,对方是为景公的近卫,我们也不想惹麻烦,只好交给他们。」弥二郎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我们获得的猎物,敌人来抢回去还有话说,那有自己人来抢的道理!?这样,还怎么激励将士用命呢?何况那两个女人是在要送给我的途中被抢走,怎不叫人生气!」就在这时,为景的使者来报,说为景那儿有人想要见他。「什么?有人要见我?好!反正我有事要找为景公,叫他把人还给我!」说完,便穿戴整齐走出营地。为景简直是坐立不安。两位夫人泪流不停,为景无精打釆地陪坐一旁,心想只要自己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虽说这两位夫人的悲惨境遇责任在己,但一再的道歉也不是办法,他不耐烦地等著弥二郎快来。弥二郎终於来了。为景松了一口气,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柿崎和泉,这两位是梅小路卿及唐桥少将卿的夫人。」弥二郎虽动作粗俗,但是直觉很强,心想眼前这两位贵妇大概就是兵士刚才提到的人。他仔细打量,果然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过他对半老徐娘没有兴趣,如果真是这两位,他倒不觉得什么可惜,於是心情大为轻松。对弥二郎而言,他没有兴趣的女人等於不存在,他粗浅的寒喧过後,便对为景说:「听说有人要见我是吗?」松江从旁插嘴:「柿崎大人,您虽然英勇无敌,但是感觉实在迟钝啊!这两位夫人就是我们主公送给你那两位如花美眷的母亲。」「什么!?」弥二郎睁大了眼,视线在这两人身上轮转。「她们是要去见您那两位美眷,暂时寄居在这城裏,没想到遭此不幸,好好地把她们接回去吧!对了,你也应该好好谢我,因为不知道是谁的手下,捉了她们两个,还是被我打跑了,才救了她们。」弥二郎从来没有问过春娘和秋娘的出身。他只是呆看著这两名贵妇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弥二郎便派心腹家将把她们送回居城。越後军又在越中停留了一月,扫荡占领地区的残敌,然後留下守将在放生津城及松仓城,凯旋回国。二时光匆匆飞逝,又过了四年。在这四年之间,越中占领地区平安无事,越後守护上杉定实的力量,似乎完全控制了占领区。但在天文十一年春天,局势突然不稳起来。神保、江波、松冈、椎名等越中豪族为收复失地,又煽动这个地方的一向宗信徒发起暴动。四年前为景入越中是春天,这一回也是春天,这都是因为寒冬积雪的缘故。因为积雪甚深,军队无法移动,这段期间只好用於定订策略和准备。在飘落不止的深雪下,所有阴谋都在慎密的进行,紧密连络,等到阳春雪融时即一举化为行动。一向深谋远虑的为景,丝毫未发现这个阴谋,大概是因为对方是信仰虔诚、团结一致而且口风甚紧的一向宗信徒吧!当晚春时分,暴民攻向放生津城时,为景才知道这件事。为景虽惊讶,但是他有充分的自信,立刻连络宇佐美定行发兵。暴民一听说越後军队出动,立刻停止攻打放生津城,远逃到加贺境内。为景令宇佐美定行坚守松仓城,自己则前往放生津。他进入放生津数日後,暴民又出没放生津南方四哩半的栴檀野。虽然是一些暴民,但其中还包括一向宗信徒和越中豪族,并不全然是单纯的百姓兵。栴檀野是西有庄川流过,东有群山围绕,东西长二哩、南北实三哩的平原,暴民进到此处,就按兵不动。为景一向多虑,但此时因为低估暴民,以至於判断失误。他以为暴民不敢进攻放生津城,是因为自忖不敌,他想,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兴兵至此,但是不敢再进一步。他没把暴民放在眼裏。虽然他也派出许多斥候,但却都不如以往那样仔细小心,而被派出去的斥候也有同样的心理,都报告说暴民胆怯不安,越中豪族拚命安抚他们。为景暗自高兴:「这些傻瓜,难道看不出打野战是我们比较有利吗?如果他们接二连三地攻城,将我们锁在城中,可能有些见风转舵的人加入他们那边。其实就算他们知道,底下也未必听命行事,军中参杂了民兵,总是很难调度的。」总之,他很有自信地派兵四千往栴檀野去。战事自四月十一日早上开始,时序虽已入夏,但在春来稍迟的北国仍是一片阳春景致,梅花、桃花、樱花及无数野花竞开。为景派三条城主长尾俊景打前锋。俊景率兵五百开至繁花盛开的绿野,越中军的先锋是松冈长门守的五百名部队。两军在双方战鼓雷鸣中冲锋,展开弓箭战。两军之间,飞箭如羽虫般飞过朝露闪烁、繁花盛开的绿野之上,发出尖锐的声音,插在盾牌上。通常,弓箭战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後,才转为白刃战,这是当时正统的战争形势。守在第二阵的是柿崎弥二郎率领的三百人马。弥二郎注视著前锋交战情况,对这种过於正统的战争情势颇不以为然。弥二郎心想,战争哪有固定的方式,只要打赢就好,只要不错失战机就一定能赢。就他来看,俊景好几次错失战机,不是说敌方一直射个不停,己方就得配合射回去。最後,他实在忍无可忍,喊了一声:「上!」身先士卒,三百兵马一哄而出。弥二郎绕过前锋队侧翼,横冲向敌方先锋。俊景看了,不由大怒:「有这么看不清阵法的混蛋吗?简直是无礼!」但柿崎军队根本不听,俊景无法,也不得不展开接触战。「快冲!」俊景策马飞奔向前,部下赶紧眼在後面。眼看越中部队似有败色,前锋已经败北,第二队和第三队轮番而出,但一出动立刻被杀成一团混乱。守在後阵的为景认为胜机已到,立刻翻身上马,挥旗下令:「追!」为景这时虽已七十五岁,但平日勤於锻链,注重养生,身子还相当硬朗。他眼看胜利在望,气势昂扬,飞快地赶过众多兵士。越中军队似已无战意,纷纷弃械丢兵,化成好几准,分向而逃。如果是平常,为景对这种溃逃情况会有所怀疑,但是个人气数已尽,夫复何言,此时他就欠缺这分思虑。他只是不断的喊著:「别逃!一个也别留下!统统给我宰了!」继续向前追杀。越後军掉入越中军设下的陷阱,就在那一瞬间之後。前一天晚上,越中军就在战场附近挖了数十个深坑,上面铺著木板,再盖上草皮,越後军乘胜追击,不久即人仰马翻、前仆後继地掉落坑中。为景紧跟在前锋之後,他只见眼前烟尘大起,自己的兵士哀号惨叫,消失在眼前,再看到那一个个挤满人马的大坑时,立刻匍身在马上,马也颇有灵性,一纵身,轻轻跃过约莫二十尺宽的大洞。马跑了十数公尺後,为景调转马头,回看那前所未见的惨况。後边蜂拥而来的兵马也跟著掉落坑中,坑中人哀马号,犹如地狱绘卷。为景拚命呼叫後续人马退後,莫中敌计,还想重新整理人马时,原先潜伏在壕沟裏的越中民兵,立刻像蚂蚁般爬出,杀向阵势大乱的越後军。他们高举写著「厌离秽土,欣求净土」、「南无阿弥陀佛」的旗帜,杀得越後溃不成军,纷纷抱头鼠窜。三此刻为景也大限已至,身边仅剩数人奋死血战。已经稳操胜券的越中军手法极其辛辣。他们先是万箭齐发,然後四方一拥而上,白刃相交,接著又散开,再度发箭,似乎打算把这批囊中之物折磨至死一般。为景像刺猬般全身插满箭支,有的已深入身体。他很想自杀,但没有这个余暇。他愤怒这些残忍无情的家伙。他毕竟已经上了年纪,不再有战斗的余力,他呼吸急促,视线朦胧,握著刀单膝跪在地上,意识模糊,这时,敌阵有人直奔而来,喊了一声:「在下神保左京进家将江崎但马,看招!」长枪一刺,为景虽然举刀,但无力招架,长枪穿胸而过,他踉跄倒下。江崎但马就骑在马上斩下为景首级,又拆下为景的佩刀、匕首及系在腰环上的令旗。这时,一名武士飞马过来,他身穿紫革铠甲、头戴半月装饰头盔,甩著长戟大喊:「你竟敢杀了主公!」她就是松江。她和为景并肩作战,但因为马跑得慢,远远落在後面,得以避免掉入陷阱的灾厄,但受阻於伏兵攻击,直到现在才赶到为景身边。为景被杀,松江悲愤莫名。她对为景并没有特别深厚的爱情,只是她单纯的相信,她既是他的人,就必须竭尽忠诚。一股复仇之念,燃烧在心,她的戟法异常激烈,或刺或劈,其势又猛又准,连有勇士之名的江崎都不敌而退。此时另外一名武士见状,立刻奔来,遭松江一刺,当场死亡,又有数人连番上阵,但几乎没有人能接到三招以上,瞬间四人倒地,五、六人受伤。越中军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武士是个女人,只以为是个美少年。七嘴八舌地嚷道:「这家伙,难缠得很,咱们一起上!」说著,把松江团团围住。松江更加生气:「这些没有出息的家伙!」拿著长戟或斩或刺,像阿修罗般疯狂。但有人乘她挥戟空档一枪刺向她的头盔,松江没能躲开,头盔系带被切断,头盔飞到地上,她在马上激烈摇晃,身子猛向後弯,这时,绑头发的带子也进开,一束乱发飞散。众人同声大叫:「啊!是个女人!」四当他们发现松江是个女人时,兴奋地大叫:「活捉她!不要杀了她!不能杀了她!」一拥而上。松江横眉倒竖,挥著长戟,杀了一个又一个,她人随著长戟舞转,头发也在空中乱飞。这时一个武士用勾枪勾住她的头发向後一拉,松江身体像弓似的向後一仰,她立刻抽刀挥开勾枪的枪柄,一甩头,把缠在发上的勾枪甩落,当她正要坐稳身子瞬间,一个武士抓住她拿刀的手,猛然把她拖下马。马狂奔而去,武士想按住松江,但力大如松江,大喝一声:「无礼!」身体便弹起来,但身子还没有站稳,後面冲上的武士立刻捉住她的脚用力一扯,她整个人向前仆倒,武士立刻跨在她背上,把她双臂反扭在後。松江拚命挣扎,嘴裏乱骂著:「畜牲,还不放手!」其他武士都一旁观看,只等同伙失手好换上自己。只见那个武士,用膝盖压住松江双手,从腰间抽出绳子绑紧,松江双手被反绑,趴在地上不停的吼叫:「我原想战死,却沦为俘虏,遗憾哪!遗憾!」说完,扭著身体放声大哭,平常美女悲泣,这些武士多少会感动於心,但是松江虽一介女流,但言语粗俗、哭态夸张,反而叫人觉得滑稽,大伙儿都笑了起来。那抓到松江的武士也按捺不住好笑,一会儿,他拉起松江:「起来!」松江只好停止哭泣,慢慢站起来,她那泪水和汗打湿的脸上沾著泥巴草屑,惹得众人又笑了。松江大怒,朝抓到自己的武士脸上吐了一口口水。那人也勃然大怒:「可恶,你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会对你客气!?」他手按著刀把瞪视松江。「你杀死我好了!你杀了我,正合我意!」松江也怒目相向。对方却呼吸两、三次,平静下来说:「你是我活捉的,我怎会把你杀了呢?快走吧!」五活捉松江的是神保左京进的家将蒔田主计。他向其他俘虏打听出松江的身分後,就去参见神保。神保听说松江的身分、作为及容貌以後,似乎很感兴趣。「先留在你那裏,好好照顾她吧!」蒔田在当时武士中也算是位多情种子,他带著松江一回到充当宿舍的民宅後,就为松江松绑。「胜败是时运,如果武运已尽,非败即俘,没什么好丢脸的。只是被俘以後还恶形恶状,拚命挣扎,那就不好了。你就老实点,乖乖待在这裏,不过,你要知道,绝对不能离开这间屋子,我会派个小厮照顾你,有什么事尽可以吩咐他!」说完,果真为松江找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松江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实下来,她那动不动就火冒三丈的脾气已经消失,整个人沉浸在悲伤裏,低头垂泪。聆听蒔田这一番有情的话,默默点头,泪珠更流个不停。她不开口而如斯悲哀,加上罕见的美貌以及身子不耐厚重铠甲般的娇弱,更显得风情万种。蒔田退到另一个房间,脱下铠甲,喝著酒,然後又再度武装,走到主阵去求见神保。「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你说!」「希望能把在下活捉的那个女人赐给在下,在下尚未娶妻,希望能娶她为妻。」神保笑著说:「她虽然漂亮,但出身低下,做了信浓守侍妾这许多年,言语还是这么粗俗,你喜欢她可以,但不必特别娶她,就当做奴婢或妾,想要的时候找她就行了。」「多谢主公垂爱,但是在下仍希望娶她为妻,她虽是言语粗俗的乡下女人,但是她力大无穷,如果生了儿子,一定是了不起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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