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 上杉谦信-6

人、背叛别人或是利用别人,但是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心中苦恼,他认为凡事都在心中苦恼的懦弱根性,在这个世上等於让自己成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只有虎千代这事,他无法说出心中没有任何痛苦,他想:「因为我爱袈裟的缘故吧!」但既使如此,他仍然无法释然,对於所爱的人,爱乌及屋,也爱他的父母、兄弟以及她身边的人是人之常情,但是对她所生的孩子,不但没有产生爱情,反而有近乎憎恶的感觉,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他左思右想,发现这感觉是一种嫉妒,不觉苦笑,「原来,我是在憎恶虎千代的父亲!」他想过,「或许真有其人,但也是袈裟来我这裏以前的事情,如果根本当做没有这回事,或许就不会有这种困扰了,我只要努力相信她就好了!」但是这种想法丝毫没有减轻他心中的痛苦。就这一次以後,袈裟不再对虎千代的事抱怨什么。她完全不了解丈夫的心理,只认为他这个人是天性淡泊亲情的,唯有如此解释才能让她好过些。就她所见,为景对其他的孩子也没有用情甚深的地方,不论孩子们做什么,为景都不会斥责。晴景的脾气相当坏,懦弱而无法控制感情,好恶常趋极端。但是为景大多数时候都是置之不理,很少去制止他。即使制止时,也从不谆谆教诲以明事理,只是下命令而已。袈裟心想,为景这个人很寡情,他不过是偶尔为自己压抑罢了。袈裟就此死心,她觉得虎千代可怜,有这样的父亲,因此她更加溺爱虎千代了。二虎千代四岁那年春天,袈裟罹患感冒,连续发烧三天,玄庵救助无效,猝然过世。在母亲生病时,虎千代仍然不愿意离开病房。他的个子虽小,但是很结实,而且很懂事,总是聪明的让大家惊叹不已。玄庵像对十二、三岁的少年似地对他说:「这个病是会传染的,少主如果也感染了,马上就会死掉,反而会让令堂担心,为疾病伤神是最痛苦的事,五天如果不好,就要十天,十天不好,就更延长到二十天,因为这样,所以请你换个房间好吗?」他苦口婆心的说理,袈裟也呼吸痛苦地劝虎千代,令褓母把虎千代带到另一个房间。虎千代沉著脸坐在房间裏,一句话也不说,不论褓母怎么劝怎么哄,他就是眼睛注视著前方一点,什么也不理。他那肥嘟嘟的可爱脸庞,表情异样地沉郁。褓母劝得不耐烦,心想,暂时让他一个人独处也好,就离座而去。不久回来一看,不见虎千代踪影,慌忙寻找,发现他小小的身躯正端坐在袈裟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众女侍吓了一跳,赶忙集中到他面前,有人说:「少主你不可以进去哦,在这裏的话就不会被传染!」虎千代听若未闻。有一个女侍想把他带走,才一接近便惊叫一声,跳了开来。原来虎千代右手握著匕首,瞪著一对完全不像是孩子的眼睛,就像是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抵死反抗的老鼠一样。时序虽然是春天,但阳光晒不到的地方犹有积雪,春寒未褪,在没有暖气的走廊下,随便待一会儿就快要冻僵了,虎千代如果久待,一定会感冒,於是女侍赶紧去报告为景。为景正在佛堂裏为袈裟祈求平安,听到报告大惊,赶来一看,虎千代的模样果然惊人。他虽知这孩子心系母病而觉得他可怜,但是他更觉得这孩子不听话,他很想骂他,却压抑住,以温柔的语气说:「唉呀!小虎,你在干什么呢?不可以让大家麻烦哦,乖乖的回房间吧!」虎千代没有回答,只是翻著白眼,身子动也不动。「我知道你的心意,来,乖乖地回去,我抱你回去吧!」他正要抱起他的时候,虎千代大叫一声:「不要!」他那小小的身子满布杀气,锐利的刀锋向著为景。为景吓了一跳,他面对著像只小野兽的幼子,涌出像对一个大人似的憎恶。他很想瞪他,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能让人家知道他讨厌这个孩子。他只好苦笑说:「好!那我不碰你。」他温柔地凝视著虎千代,心裏盘算该怎么做,之後回头对褓母说:「在这裏吵闹对病人不好,让他进去吧!」说完,起身离去,心中带著无限憾恨——「这孩子居然拿刀对著我!」他过去的疑虑又再度充满胸怀。虎千代被带进母亲的房间。袈裟呼吸急迫地睡著,但是虎千代一进来,她就睁开眼。因为高烧不退,瘦削的脸烫红,她挤出孱弱的微笑:「怎么了?到这裏来,到妈妈这裏来!」她低哑的说。她似乎知道刚才走廊上发生的事情。虎千代走到她身边,她凝视著孩子的脸说:「可怜的孩子,我死了以後,你怎么办呢?」说完,哀哀地哭泣起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虎千代咬牙切齿地喊著,他那大大的眼睛洒出一粒粒豆大的泪珠。三天後,一个下著春雪的早上,袈裟咽气了。死前,她呼吸急促地一再叮咛为景:「你要好好照顾小虎,你要好好照顾小虎!」为景也一再重覆:「你放心!你绝对可以放心!」但是,虎千代在母亲合眼之时,并不在场。他浑身淋得湿透,在细雪纷飞的院子裏绕来绕去,他那冷冷的眼睛瞪著天空,他没有流泪,眼神乾燥得要燃烧一般;他没有悲伤,愤怒席卷了他小小的身躯,他憎恨夺去他母亲的一切,无论是神是佛或是恶魔。袈裟埋葬在长尾家家庙林泉寺,还是如花盛开的二十五岁。从这时候起,虎千代的脾气似乎改变了,他变得沉默寡言,总是在忧郁的沉思。三袈裟死的第二年春天,为景到春日山城南四、五哩的新井野去打猎。他终日驰骋在百花盛开的绿野中,感觉非常愉快,积压多时的疲劳尽消,直到傍晚才踏上归途。在距新井村不远的地方,有一户泉水甘美的农家,一行人就在那裏休息。农家四周景色优美,村路左边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河岸垂著嫩芽新冒的柳树,在微风中摇曳。河岸过去是一山赤松,松树裏杂著樱花,景色说不出的雅致。为景坐在河滩上,独自畅饮瓢裏喝剩的清酒,悠哉悠哉的欣赏风景。年轻的侍卫对这种老年人兴致似乎不感兴趣,他们群众在稍远的地方,轮流骑马,比较马术,当有人失败或是展现妙技时,人群中就爆出笑声,嘻嘻哈哈地像一群小孩子。为景远远看著也觉得高兴,他的脸颊松弛著,一怱儿转过头去打量他们,一忽儿凝看景致,悠闲地消磨时间。不久他觉得侍卫那边爆出的声音有些异样,转过头去看,只见一匹马在河滩上狂奔,被它甩在後头的武士,可能是碰撞到某个部位,也可能自惭技穷,落後马好一段距离。众人分成两队,一路去接那个武士,另一路去追马。为景对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小厮说:「你不用这么拘束!」说著把酒瓢递给他。他转头望著落马的年轻人方向,猛一抬眼,看到掀起漫天沙尘而狂奔的马继续前冲,这时,从路旁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一个黑色人影,跃上马首,马甩著鬃毛,抬起前腿,拚命想甩掉他,但那人却紧紧抓住马脖子不放,一直朝向河滩奔进。人影仍然紧紧的黏在马身上,大约跑了十多公尺後,翻身一跃,人就跨在马背上,他抓住缰绳,摆好姿势,策马飞驰起来。他的动作非常灵巧,令为景看呆了。眼看著他向这边接近,不由心下一惊,马上的人看起来似乎是个女人。他的老眼为之一亮,问旁边的小厮说:「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女人是吧?」「是的!是个年轻百姓女孩!」「这真妙啊!」这时,连人带马已到为景眼前。她衣著粗糙,但人非常美丽。她轻巧地翻身下马,然後声音宏亮的说:「这马还给你们!其实,它本是一匹老实的马,不过正好发情,难怪没命似地乱跑!」刚才被马甩落的武士,这时候已经恢复精神,并没有受伤,那女人似乎不想跟众人罗嗦,转身就想走,为景心裏有了打算,附身对小厮说:「去把她带来!」「是。」小厮跑过去把她叫住,只见小厮和她一阵问答後,她勉勉强强的走过来。她身材苗条结实,脚步轻盈如猫。她直直的看著为景,神色大胆不知恐惧。她有一对褐色的大眼睛,皮肤就像雪国的女人一样白嫩,脸上泛著健美的红润,略大的嘴唇更是鲜艳欲滴。她放下背上的竹篓,跪在为景面前。「我要向你道谢。」「不敢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松江,是新井村乡右卫门的女儿。」「年纪多大了?」「十八。」她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纯朴的媚态。为景那六十七岁的枯乾血液为之滋润。四松江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她精於马术,人又美丽,为景忍不住把她召回城中,但是她却像完全不适合贵夫人生活似的,遣词用语依然粗俗如土民,举止言行也一样,她甚至不肯化粧,她似乎只喜欢穿美丽的和服,为景赐给她的衣服,她总是高兴的穿上身,但即使身穿绫罗绸缎,她仍然像是走在田野小路般踢著裙摆,昂首阔步。一些年老女中看不过去,罗嗦她几句,为景也常训戒她,但她依旧不改本性,甚至根本无意改善,到最後她索性说:「你再跟我罗嗦,我就要回村子去了!让我回去吧!」照这种情况,她实在没有办法当固定的侍妾,为景只让她陪侍两三个晚上後,就把她降为普通女中。松江也不以为忤,反而很高兴地接受。为景对她也没有什么依恋,对年纪大、凡事都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为景来说,这种粗野而精力充沛的女人刺激太强,反而有种压迫感。为景心想野花还是应该开在原野裏,但不久他就发现虎千代非常喜欢这个松江。袈裟死後,虎千代愈来愈难对付。袈裟还活著的时候,他只是精力充沛,到处乱跑,使跟随他的人疲於奔命,但除此以外,他还不算麻烦,他对食物没有偏好,对穿著也不计较,吃得饱睡得好,他很少哭,很少无理取闹,甚至很少生病。但是自从他母亲死後,一切都改变了,他总是闷闷不乐,好像在沉思什么,整个人阴沉倔强得可怕,只要他说出口,就绝对不肯妥协,他虽然不哭不闹,却绷著脸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直到大人答应他的要求。为景对这个孩子的憎恶愈来愈强,他心想:「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孩子,我却必须为这讨厌的孩子的将来著想!」一想到这裏,他更觉恼恨。不但是为景,就连城内的家将下人,不论男女似乎都不喜欢虎千代,但是说也奇怪,虎千代似乎只对松江一个人顺从。当他有事不顺心而翻著白眼,赖在地上不动时,只要松江一来说:「不要这样无理取闹!来,心情愉快一点,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小孩子不讨人嫌才可爱嘛!」他就乖乖地让松江把他抱走。若换做别人,他一定尖声大叫:「不要碰我!」然後抽出腰中的匕首,不准任何人接近他。袈裟活著的时候,有三个女中照顾虎千代,但这一阵子她们都嫌他烦,因此照顾虎千代的工作就落在松江身上。为景暗自觉得奇怪,或许这两个人都奇怪,因而气味相投吧!虎千代已经五岁了,本来应该为他找一个男性师傅,但是为景一直廷宕未决,或许是年龄的关系,或许是他对虎千代没有爱情,也或许是松江比随随便便找一个男性师傅还要适合。她总是大刺刺地半吼半骂的对虎千代说:「男孩子就是要乾脆,怎么可以这样优柔寡断没有锐气雄心,跟个女人一样!」她带虎千代到靶场去拉弓射箭,又让他学习骑马。松江本身精於骑术,因此她教虎千代骑马特别热心。她口裏含著马缰,趴在地上让虎千代骑在她背上,在房间内绕来绕去。她不时吐掉马缰,大吼:「马缰要轻轻的拉,像你这么用力,马会受不了,知不知道?如果你摔下来,那就不得了啦,你知道有多厉害?从两尺高的地方掉到地上,起码也会肿这么大个疱!把膝盖夹紧,不是坐在马屁股上,来!再试试看!」说著,又衔起马缰,咯得咯得地绕著走,突然她会发出马嘶,把身子抬起来,虎千代抓不住,噗通一声摔到地板上,这时她就说:「你的膝盖没夹紧,就会这样,来!再一次!」为景看在眼中,心想:「也好,她此一般男人还胜任,实在是个奇怪的女人!」因此也不决定要换男性师傅了。五松江的工作不只是照顾虎千代。这个时代,地方豪族和江户时代的诸侯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江户时代诸侯家的女中,是纯粹的闲人,她们不事生产,甚至连自己穿的衣服都不会缝制,都有专门的职工负责。但在这个时代,士绅豪族家中的女中,都须勤勉工作,她们要养蚕、缫丝、织麻、缝衣、椿米、洗衣,还要梳理武士铠甲上的绒毛,甚至处理打战时取来的敌人首级。如果是大将级的首级,要帮他清洗乾净、结发,然後扑粉、擦上口红,因此松江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松江的气性跟男人完全一样,和她美丽的外表毫不相称,那些精巧繁复的工作她做不来,但是劈柴、捣米、打水的工作,她却做得相当带劲。她总是高高兴兴地去做这些工作,这时虎千代总是跟在她身边帮忙。劈柴的时候,他会把要劈的大柴交给松江,然後把劈好的柴火送到堆积的地方;捣米的时候,他会从米袋裏掏出粗糙的米交给松江,当松江把椿好的米放进簸箕时,他就立刻拉开米袋的口,让松江容易把米倒进去,他还会帮松江收集米糠;打水的时候也一样,他总是尽他的能力抢在前面做。劈柴时他浑身是汗,椿米时他脑袋沾满了米糠,像石灰仓库裏的小老鼠;打水时他浑身湿淋淋的,他一点也不再意。他很喜欢和松江一起工作,就像孝顺的儿子使尽力气帮忙母亲一样,像老鼠母子拚全力地整窝、收集粮食。其他女中看不过去,就骂松江说:「你太过分了!就算主公不疼,他也还是少爷啊!你怎么可以让他这么做!」但是松江根本不在乎:「有什么不可以?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们家乡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时,早就割草下田打谷了,就是最笨的孩子也可以留在家中看顾小的,时间到了还会烧锅开水,送到田裏给父母喝,小孩子做点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虎少爷本来就是个健康的小孩,如果要更健康,帮我做事正好!」有人不服气又说:「你以为他是普通老百姓的小孩吗?以後别再这样了吧!」但是松江还是不听,如果有人再说她,她就回答:「你跟我说没有用,你去跟虎少爷说吧!我早就跟虎少爷说过,他根本不听啊!」於是有人去劝虎千代,虎千代就像平常一样猛翻白眼,别过头去不理。那些人没办法,跑去报告为景,为景只说:「别管他吧!每个人的家裏总会有一个那么奇怪的孩子!」六为景从日常琐事中知道松江的力气很大,大抵不输一般男人,但是他知道她拥有超乎凡人的力量,则是在那年初秋。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女中都要到山上去砍箭竹。这时竹子已从生长竹笋的衰弱中恢复,而新的竹笋还没长,因此精气最为充实,用来制箭最理想。用箭竹制箭,是制箭师的工作,但在交给制箭师以前,先得将竹子切成适当的长度,并且磨光,这就是女中的工作。城内女中分为切竹组、磨光组以及晾晒组,竹子就在大厅的地板上,堆成好几座小山。切竹组拿著小刀,并排坐在地板上,拿起竹子,看清竹节的粗细及弯曲後,右手拿小刀,左手转著竹子,咕噜转个两三下就切断竹子。切好的竹子堆在左边,交给院子裏的磨光组。磨光组是在院子裏放一个大盆,盆裏装满了水和稻谷,她们手上拿著草刷,把竹子浸在盆裏,用草刷沾著稻谷和水仔细地刷著竹子,刷好後就放在面前的枱子上,堆到某个程度後,就由晾晒组的人抱走,把它铺在通风良好的日阴处梯形长箕上晾乾。因为初秋的阳光还很强,如果让阳光直接照射,竹子就会翘起,因此必须在日阴处风乾。女中多半已熟悉这些工作,因此进行得很顺利,但仍需要整整十天的工夫,因为箭竹的量是那么多。袈裟活著的时候,由她负责监督犒劳,如今,则必须由为景来做,虽嫌麻烦,但他每天至少仍过来一趟,带装盛满了糕饼鱼丸的一锅点心来慰劳她们。「大家辛苦了!来,休息一下,吃点点心再做吧!」那些女中也很高兴的暂时放下手边工作,吃吃喝喝休息一阵。工作进行四、五天後,为景照例带著点心来慰劳众人时,看见一名女中正被年长女中斥责,在她们之间,抬头看著骂人的老女中的就是虎千代,被骂的必是松江无疑。为景心想来的真不是时候。他见那老女中左手抓著一捆箭竹,右手指著某个部位,喋喋不休地骂著:「你的眼睛比别人大,为什么连这点弯曲也看不出,这弯得连箭师用火烤也没有办法纠正啊!为什么不把它扔了,留下别的部分呢?连小孩也分辨得出来。你看看这里不是被虫咬过了吗?你就偏偏留下这部分,为什么不切掉这个部分,留下没被虫咬的部分呢?还有,长度总该要切整齐不是吗?你总是乱切,现在你弄坏的就有这么一大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虎千代的表情非比寻常,他的表情紧绷,眼睛冒著怒火,紧捏著小小拳头,身体还在发抖。为景不得不作声:「怎么回事?」那个老女中只顾著骂松江,没有看到为景已来,听到为景的声音,惊慌地跪下去说:「她把这些竹子都弄坏了!」她左手拿著竹子欲向为景说明,为景怕她一开口就没完没了,立刻制止她说:「我知道,我知道,她还不习惯嘛!原谅她吧!」老女中回答说「是」,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她把那一捆竹子像说「你看著办」似地啪嗒丢在松江膝盖边,站起身来。为景说:「我带了饼来,你分给大家吃吧!」为景等老女中离去後,就对松江说:「你是今年才开始做,当然不习惯,不过一再重覆同样的错误,那就不好了,你得仔细比较清楚後再切,不必赶著和那些熟练的人一样进度。」松江点点头。她的头发裹著黑色头巾,雪白而有光泽的颈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直连到背脊。发丝从头巾下散出,贴在优美的背上,说不出的娇艳。为景突然睁大眼睛,看著松江的动作。只见松江用右手无名指按压刚刚老女中丢过来的那捆箭竹,她轻轻一按,竹节便发出轻脆的声音,碎了!她并没有特别用力,只见她淡红的指尖略微发白,青绿的竹节就如枯萎芦草般给捏碎了。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怪力。为景像看到怪事般呆看著,许久才恢复过来,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你懂了吗?」「我知道了。」松江老实的点点头,抬起头来嫣然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虎千代还站在原地不动,以疑虑的眼光看著他们两个。那天晚上,为景又召来松江。老女中把松江带来,她脸上带著尴尬而瞹昧的微笑。等老女中退下後,为景说:「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力量!?」松江眼裏有著疑惑。「是啊,你不是有惊人的力量吗?」「我力量是不小。」她有些不好意思。「那边有个棋盘,你用单手把它举起来看看,应该举得起来。」为景指著他事先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棋盘,是用榧木做的六寸正方棋盘。「我从来没有举过棋盘,不过我还没有拿不起的东西。」她一脚踢开裙角,大步跨出,卷起长袖,把手轻扣在棋盘底部及边缘,轻松地就举起来了,就像举起一本薄薄的书,而她那雪白的手臂并未肌肉虬结。为景咽了一口气说:「你用左手举举看!」松江把棋盘放在左手,也是一样。「你把烛火扇灭看看!」松江把棋盘放回右手,左手向著烛枱像扇子一样的扬动,烛火像被风吹动似地闪动,却未熄灭。「唉呀!扬不灭,我是退步了,要不就是棋盘重了些!」松江笑著伸出手臂,那模样非常可爱。从这时起,松江又成为为景的侍妾,与其说为景是爱其美色,倒不如说是需要她防守身边。因为国内虽然已趋平静,但不知什么时候会干戈再起,为景须臾不敢稍忘自己树敌甚多。自然而然地,虎千代就必须找一个男性师傅了。第一卷08幼年的嫉妒为景为虎千代选的师傅是金津新兵卫。金津氏是新罗三郎义光之後,先祖定居金津乡以後,以乡名为姓。在越後是屈指可数的望族,但本家传到此时已绝,为景令昭田常陆介的次子久五郎继承,改名金津国吉。这在前面已经述及。新兵卫生於金津末家,领地俸禄都不多,仅五百贯。他年纪三十出头,眉毛粗浓,还蓄著胡须,身材高大,看起来非常威严,但个性刚直。为景任命他为虎千代的师傅时,立刻在内城一隅建了一栋房子,做为虎千代的住处,新兵卫也迁入其中,专心辅育虎千代。虎千代对父亲夺去松江,换来这个外表可怕的高大男人给他,感觉上是受到欺骗。他憎恨父亲,或许有一点嫉妒。当松江成为为景侍妾後的重阳节那天,为景上午在外殿与家将同开酒宴,下午则在内殿和女中同乐。上午的酒宴,年幼的虎千代不能出席,但下午的酒宴他就被准许出席,坐在兄弟末座。他眼睛直盯著坐在父亲旁边的松江,盛妆的松江今天看起来特别美丽,他看的恍恍惚惚。当酒宴正酣,女中们准备展开余兴节目时,为景突然对虎千代说:「小虎,过来!」虎千代充耳未闻,坐在他旁边的哥哥景房戳戳他的腰:「喂!父亲叫你呢!」虎千代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为景问:「你觉得好玩吗?」他脸上堆满愉快的笑容。虎千代回答:「很好玩。」为景又笑著说:「那就好,你还是孩子,不能一直待在大人酒席上,哪,这些给你,回去吧!」说著,他从高杯裏面抓了一把烤栗子,用纸包著,递给虎千代。虎千代还想待久一点,他不服气地看著父亲。「给你!手伸出来!」虎千代怒由心起,但他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伸出颤抖的小手。当他接过纸包塞进怀裏时,松江也说:「我也给你一点东西!」松江的位置,就在虎干代旁边,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但是虎千代绷著脸像是没有听到,也没有转过头去。「等等,这个给你!」松江一只手抓著桌上的乾鲍鱼片,一手抓著虎千代的手腕,她的力量很大,虎千代小小的身躯毫无抵抗的被拉过去。「哪!这些给你,拿回去吧!」松江把乾鲍鱼片塞进虎千代的衣袋裏。虎千代一直按压的愤怒一时爆发了起来,他愤怒地斥了一声:「无礼!」挥开她的手,把塞在衣袋裏的乾鲍鱼片抓出来,一股脑地丢到松江脸上,乾鲍鱼片散挂在松江美丽的头发及脸上。松江吓了一跳:「虎少爷,你怎么对我做出这种事呢?」「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虎千代叫著,转头奔到院子裏。晚秋午後淡淡阳光照射的院子裏,有几十盆盛开的菊花,为了庆贺而搁置在台上,争奇斗艳,虎干代像只凶暴的小野兽,冲向花盆,打翻了好几盆,又捏了好几朵花,头也不回的往前冲。为景气的大叫:「把他追回来!这个野蛮的小家伙!」他攫起小厮奉上的佩刀,霍地起身,但是被松江一把拉住。「他只是脾气不好的孩子,不过是气主公把我夺走罢了,还是小孩子嘛!主公就原谅他吧!如果你不原谅他,我怎么办呢!虎少爷一向黏我,他生气是不无道理的啊!」她拉著为景的裤边,拚死地劝阻,粗俗的言语充满了真情,何况她力量又大,根本甩她不动。为景看她那痛苦的样子,只好放弃,他苦笑的说:「你放手,坐下来!」「真的不要紧吗?你不会骗我吧!」「我不会骗你,把手放掉,坐下来!」松江这才松了手坐下来。另一方面,虎千代疾风似的冲过庭院,他绕过建筑,跑到有泉石造景的花园裏,望著泉水,所有的悲伤、悔恨及愤怒,在小小的身躯裏转个不停,不知是任性,还是自虐,他毫不犹疑的跳进泉水裏面,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更会痛苦不已。泉水冰凉刺骨,虎千代拿著刚刚摘下的菊花乱打水面。他在水裏疯狂的叫喊、打转,眼泪无法抑制地掉下来。他觉得很丢脸,因此他更加疯狂的嘶喊。没多久,新兵卫就接到通知赶来,那时虎千代已经爬上岸了。「虎少爷!」新兵卫严肃的叫他,他表情紧绷,眼睛闪著沉郁的光芒。虎千代不好意思的微笑说:「我身子都湿了,好冷!」新兵卫帮他脱下湿淋淋的衣服,这时纸包湿透的烤栗子「啪嗒」一声掉在脚边,虎千代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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