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婶用“新婚燕尔的感觉”这个字眼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无意中我却产生错觉,以为她在直截了当地说,妈妈和继父是新婚吧。我感到忐忑不安。受这种被害妄想的驱使,我竟然觉得她仿佛在讽刺我说:“你喊姐姐,可其实她和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有你姐姐和你在一起,也就不用担心吃饭和洗衣服的事情了。” 她这么安慰我,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我又不能告诉她说,“哎呀,其实家务都是我在做。” 我就要升入小学五年级,而久美子的高考成绩刚刚放榜的时候,继父被调到东京分公司工作。当时,父母曾经想干脆全家一起搬到东京去算了,可是久美子好不容易才考上从家里可以走读的国立大学,放弃太可惜了。而且他们不忍心把我和我的朋友特意分开,所以,最终继父只身一人去了东京。 毅然沉浸在新婚幸福中的妈妈,不知是如何安排家庭支出的,总之这么定下来之后,想尽办法挤出旅费,在这一年间,她每个月都兴高采烈地去一趟东京。而且,一旦去了,动辄就两个星期不回来。继父正好在妈妈去探亲的时候骨折了,这让妈妈赚到了一个令我哑口无言的好延长了她的探亲,她似乎打算彻底在继父那里长期逗留。那倒也罢了,可是妈妈每次出发前都像在找借口似的给她这个儿子扔过来一句话,正如那个大婶所说的那样:“有你姐姐在,所以小智的生活不会有问题的。”而我当初也这么认为,并没有特别担心。 可是,久美子一点家务都不做。没有吃的她也满不在乎,说什么“不打扫卫生、不洗衣服又不会死”。横看竖看,她也不像嘴上这么随便说说而后会改变态度的人,她是真的这么想的。这样下去,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满身尘土地窒息而死。因此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原本就不讨厌做家务,这一年里我做家务的能力突飞猛进,渐渐地成了一名很自立的小学生。 “哎呀,不过……”那大神意犹未尽地还想说什么。我赶紧打断了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个,一会儿林先生会向大家说明的。” “嗯,各位,”林理事长环顾了一下聚集来的居民们说。“休息的时候打扰各位,非常抱歉。房间又这么小,让大家感觉很挤,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因为事情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准备会场。” 这个我第一次出席的自治总会,据说平时都是租借附近的设施,那种地方不事先预约大概不能使用吧。大家重新意识到,晚上开会竟然没有时间准备地方,可见事态是多么的紧急。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所谓的管理员办公室,不过是朝来夜归的管理员平日白天值班的房间,不怎么宽敞,最多也就四个半左右(合七平方米左右),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原本放在办公桌旁边的简易复印机等设备被搬到了室外,房间里紧紧巴巴地摆满了椅子,但至多只能坐下六个人。有人插空站着,但也有限。无奈之下,一个男人把门开着,从外面向室内张望着。 “嗯,请诸位冷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今天下午,柚森第六小学的……” 林理事长变得吞吞吐吐的,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似乎因为发现我在场而感到有些难以开口。难道讲话内容怕小孩听到吗?顺便说一下,我就在柚森第六小上学。 “今天,柚森第六小的女学生……”最后,他似乎顾不得那么许多,继续说明,“听说受到了一个可疑男子的袭击。” 顿时,如同将电视的声音一下子调到了最大限度一般,吵吵嚷嚷的嘈杂声响彻了公寓门口的大厅。然而,转瞬间又陷入毛骨悚然的安静。 “你说有人被袭击了?”一位我曾经见过但不知姓名的叔叔向前探身道,“那是怎么回事?” “据说一辆汽车突然冲进了正走在路上的女学生中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他话语的最后夹杂着些许嘶哑的哀咽,“幸好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迅速闪开,免于一难,但是,只有……一个孩子收到了重伤。” “被轧死了吗?” “不清楚,详细情况我们正在查询。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孩被送进医院,伤势非常严重。” “那……不是交通事故吗?” “这正是问题所在。”很容易出汗的林理事长频繁地擦拭额头,“……据和她一起的女孩子说,那辆肇事的汽车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先在附近停下,然后瞄准他们冲了过来。” 这次,从那帮大婶们中间传来了惨叫声。 “据警察调查后发现,现场的道路上完全没有刹车的痕迹。结合目击者的证词,可以明确地认定他确实有杀人意图。” “那么,罪犯是……” “据说汽车撞到一户民房的围墙后停下来,但罪犯弃车潜逃了。此人年纪不大,特征是……” 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年龄二十到三十岁,身高170公分左右,长发蓬松齐肩,眼睛惺忪细小。另外,在嘴唇左侧一端有一条走到近处才能发现的白色伤疤。听到林理事长一个接一个列举出的特征,大家一片哗然。 “啊,林先生,那不会是……” “那不简直……简直和去年的那个嫌疑犯一模一样吗?” “是的。大家当然都还记得吧。去年曾经发生呃一起柚森第六小学女生被可疑男子用车绑架的案子。幸好目击者机灵才得以平安无事。这次的罪犯和当时根据目击者与受害人的证词制作的嫌疑犯模拟画像,特征完全一致。” 大家终于明白了这次紧急召集大家来的理由。去年作案的男子又盯上了小学女生。今后孩子们会时刻处于危险的境地。自春假开始后中断的集体赴校返家活动必须重新恢复,严加防范。 “刚才,我和街道主任通电话商量了一下。火速从明天开始,这个地区选派志愿者轮流带领这一带的孩子们上学和回家。” “但是,林先生。”站在门口的一位叔叔扯着嗓子喊道,“集体赴校返家活动仅限于小学生和中学生就够了吗?当然,幼儿园的孩子可以由家长们接送,姑且不论,可是能保证高中生就不被袭击吗?” “那个,”林先生很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说,“去年事件发生的时候,也彻底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件事我还记忆犹新。当时为了防止时间的再次发生,决定以地区为单位让高中生实行集体行动,可是却彻底地失败了。高中生骑自行车上学的人很多,而且喜欢摆出一副大人样,很在意形象,所以,大家手拉手地上学放学,这么难为情的事怎么可能愿意执行呢?他们毫不在乎地无视规定,我行我素。负责的人提醒家长们注意,家长再警告本人,可是他们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给那些特意自愿带队的志愿者们添了不少麻烦。有的人束手无策地认为,至于高中生,他们身体和成人相当,就任凭他们各自自主决定吧。可是那样的话,一旦有事情发生,谁来负这个责任呢?包括当地的有识之士在内 ,大家侃侃而论,争执了很久。 这次,恐怕最后还是以无暇顾及高中生这个结论而作罢吧。我正想着,果然林先生开始匆匆忙忙地做最后总结了。 “就暂且这样,小学生和中学生从明天开始,早上八点集合点名,集体去学校。家长要用车接送,或者因为感冒等生病缺席,以及往返学校的交通工具有所变化的时候,不好意思,麻烦大家务必提前通知负责的人。拜托大家鼎力配合。啊,另外,”他慌慌张张地补充道,“学校来了通知,柚森第六小学明天只上半天课,下午停课举行临时家长会,请大家理解配合。散会。” 我回到803室,顾不上睡觉,打开了电视。我本以为电视台现在可能会报道这件事,可是本地新闻早已结束了。会不会才弧线即时速报新闻的字幕呢,我一个接一个地换频道,但并没有哪个电视台作特别报道。难道是因为我换频道的时机不对?重新试了一次,可还是同样的结果。 我渐渐累得双眼干涩了,但却毫无睡意。久美子差不多快要回来了吧,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半夜的国内新闻节目中突然出现了题为“柚森町连续现路魔”的速报新闻字幕,我腾地一下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但是,报道非常短。“今天下午,在柚森町的一条街上,一辆汽车撞向了一队女学生,一人重伤被送进了医院。弃车潜逃的男子特征酷似去年当地发生的女学生绑架案的嫌疑人,警方认为有可能是起以儿童为目标的连续绑架伤人案,目前正在详细调查中。”只有这些。没有什么比从林理事长那儿听到的说明更新的消息。 我很失望,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难以入眠,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起去年那个案子的前后始末。 事件发生在去年十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当时,柚森町第六小学的六年级学生绯田真由子正和几个同学一起放学回家,后来在她家附近的儿童公园前和同学们分手了。所谓的儿童乐园,周六日却完全看不到孩子们的身影。据说当时周围没有什么人,但绯田觉得离家只有百米左右,所以很放心,没有特别地警惕。 这时,看到只剩下绯田一人,一辆似乎一直在旁伺机等候的汽车,便慢慢地向她开近。 据绯田作证说,汽车在她身旁停下后,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了。一个在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说,“我要去这儿,可是迷了路,能不能请你帮我指一下路?”他一边亲切地说着,一边拿出一张纸条。 绯田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很自然地探身去看纸条。这时候, 男子突然就是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顺着车窗拽进汽车里。同时,他把驾驶员坐椅向后倒下腾出空间,胆大包天地想把绯田整个身体一下子扔到副驾驶座上,但没成功。绯田背上的书包卡在车窗上,他怎么也无法把她拖进车里。于是,男子抓着绯田的右手腕和左脚踝用手铐拷上,让她动弹不得。最后自己也飞快地跳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幸运的是,原以为没有人的儿童公园的一张长椅子上竟然坐着一对年轻恋人。他们不想被人看到,坐椅坐在了树丛的树荫下。听到绯田的惨叫,两人飞奔而至。据说当这对恋人赶到现场的时候,男子正在把绯田塞进汽车的后座。 更庆幸的是,男青年的摩托车就停在附近,他立即飞身跳上摩托车去追踪那辆汽车。这期间,女方用手机拨打110报警,把逃跑车辆的车牌号码报告给了警方。正是这一系列的密切协作才就出了绯田。 罪犯发现了自己正被追踪,汽车正行驶在一段略微狭窄的道路上,他大概感觉没办法加速摆脱摩托车了,于是等摩托车追今后,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突如其来,青年躲避不及,撞到汽车车尾摔倒了。不过幸好青年没有受伤。趁这个间隙,罪犯弃车逃跑了。 “喂,站住!”青年立即站起身追赶那个罪犯。在他的手刚刚够得着罪犯的肩膀就要抓住他的时候,罪犯突然转身,掏出弹簧刀向他刺了过来。据青年的证词所说,那个罪犯丝毫没有激动的神情,反而冷静得令人恐怖,他挥舞弹簧刀的架势极其疯狂,毫不迟疑。 “这个家伙为了脱身,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青年本能地觉悟到。在他畏怯之际,罪犯迅速地逃跑了。最终,青年没能抓住他。 这时候警方的巡逻车赶来了。而绯田因为过于惊恐,整个身体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坐在汽车后坐上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警方根据罪犯极力要绑架女孩的粗野手法、特意准备手铐的预谋性,以及为击退追踪的青年不择手段、极度危险的人物,并紧急展开围堵罪犯的部署,但罪犯最终巧妙地逃脱了。另外,警察调查后还发现,罪犯丢弃的汽车是偷来的。 根据被害人绯田,以及报警和追踪罪犯的年轻情侣的证词,警方制作了罪犯的模拟画像。画像很成功,目击者们都异口同声地说“非常像”,所以大家都以为马上就能查出他的身份,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抓获罪犯。 我像看看有没有哪个电视台在作更详细的报道,正换着频道时,久美子回来了。她脚下摇摇晃晃,满身酒气:“这边你一说‘我回来了’,那边就会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回来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声音倒还清楚有力。 “你回来了。” “啊!”看到我坐在客厅里,久美子似乎大吃了一惊,“真稀罕,智己君这个时间还没睡啊。” “嗯,那个……” 我本想告诉她从明天起又要开始集体赴校返家活动了,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反正我上学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什么?” “没什么。那个,我要去睡觉了,不过,久美子小姐,你没事儿吗?不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没事儿没事儿。” 她的语气和表情毅然平淡如常,一点儿呃听不出今天的约会是很愉快还是期望落空。如果没什么意思,她应该不会这么晚才回来吧。不过,也有可能她跟那个男的分手后又一个人到什么地方自饮了一通呢。我的想象天马行空地不断蔓延。当然,这种事情问她本人也没用。所以我说了一声“晚安”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钻进了被窝。本以为肯定睡不着,可是没想到,我很容易就入睡了,或许是一直盯着电视太过疲劳了吧。 尽管如此,熬了一夜还是付出了代价。平常我总在六点前就醒了,可是第二天——星期一的早晨,醒来发现已经过了七点。 我急急忙忙地准备早饭。今天我做了两份酱汤,这样,晚些时候才能起床的久美子只要热一下就可以喝。我为了方便确认时间,打开时电视,一边做饭一遍听着民营电视台的早间新闻。突然,我的眼睛定在了画面上方的速报字幕上,题为“以小学生为目标的连续犯罪?”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在柚森町发生了一起案件,不知何人蓄意开着一辆汽车冲向了走在人行道上的一队女学生。”女播音员表情严肃地念着新闻,“步行的三位女学生中,两位好不容易躲开没有受伤,另一位在闪躲摔倒在地,造成脚部骨折,伤势严重被送进了医院。这名女学生摔倒时头部收到有严重撞击,现在神志不清,生命垂危。” 画面切换,电视画面中出现了一条以接近地平面角度拍摄的道路。镜头宛若舔噬着道路般不断推进,而后猛然镜头视线上移,画面中出现了一栋两层楼的民房。民房左侧据说是青空停车场的空地,尽管同在柚森町,但却使我从没见过的地方。 镜头先定焦在民房,随后是撞到围墙停下的汽车的特写。这就是那辆行凶车。 汽车驾驶室的门开着,镜头拍了一会儿这部分的特写后,视线再次下移,用远景拍摄了车体和周围的地面。汽车周围的道路上,零零落落有一些黑红色的污迹,大概是受害人的血迹……想到这里,不由得浑身冷战。 “你现在看到的画面,”血迹的特写配着刚才的女播音员的解说,“是碰巧在附近做其他采访的我台记者,在听到骚乱后立刻拍下的案发现场。最初警方认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可是现场没有确认到刹车痕迹,又根据幸免于难的女学生们的目击证词,警方认为嫌疑人蓄意伤害这些女学生的可能性很大,不能排除杀人未遂的嫌疑。现在,警方正在做进一步调查。” 杀人未遂……听到这个词,我头嗡地一下懵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同一个小学上学的女生遭遇到如此不测,真的难以相信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并且现已查明,行凶车辆为附近居民所有,当时车子不小心插着车钥匙停在了现场附近的停车场里。盗车驾驶的男子现在正在潜逃中。据没有受伤的学生们证实说,此男子特征酷似去年强行绑架柚森町的小学女生但是未遂的嫌疑犯,由此看来,这很有可能是一起以儿童为目标的连续犯罪。警方呼吁学校有关人员以及当地居民要加强警惕和防范。” 画面再次切换,是一座很眼熟的建筑物,仔细一想,是柚森町第六小学的校舍。从电视画面上看自己的学校,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奇怪。几个学校附近道路的镜头交替,似乎这个时间已经有集体上学的人了。画面中出现了孩子们背着书包向前走的镜头,不过只拍摄了他们肩部以下的部分。或许,从背后、不露出面孔的拍摄手法和画面会更加激起人们的紧迫感。另外,还看到了目送孩子们上学的身着支付的警察的身影。 “大家都在为伤势严重的那位小学六年级学生担忧,同时不安的情绪在当地居民中不断蔓延。当地居民正在加紧制定对策,防止事件再次发生,并暂时决定让孩子们集体赴校返家,地区自主性地区对附近进行防范戒备,等等。”这时,画面重新切回到了刚刚那位女播音员,“下面播报另外一条消息。在刚刚举行的众议院选举中发生了指使拉票人付费买选票的问题,该议员办公室的主任……” 我目瞪口呆,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电视的声音。说受害人是小学六年级的女生…… 也就是说有可能使我认识的女孩。这么一想,突然感到很不安。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一个就在我身边的女孩被卷进了如此恐怖的事件,这一事实让我感到十分震惊。是那个女孩吗?不对,难道是这个女孩?我脑海里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叠显出几个在学校曾经见过的六年级女生的面孔。 神志不清,性命垂危……刚才的女播音员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她没事儿吧没能平安痊愈吧?对于只能默默祈祷的自己,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无力。 我完全没有了食欲,像咀嚼沙子般吃完了早餐,关掉电视。在冰箱门上贴了一张便条,写着“今天我只上半天课,中午回来”。为了不吵醒还在睡觉的久美子,我轻轻地打开门,离开了803室。 3 缺席者与出席者 公寓的孩子们先在湘潭东南风的停车场内集合,然后大家再一起向寺院,也就是街道居委会全体人员集合的地方走去。那里是这一带最宽敞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蜿蜒延伸的寺院围墙的前面,被用作每月一次堆放不可燃垃圾的收集点。 这个寺院的主持是个在街道居委会很有发言权的人,对地区的福祉活动非常热心。我们街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年的年末互助金等定期性的捐款活动,要求所有住户都参加,而且每家至少要出一份钱。湘潭东南风今年已经迎来落成后的第五个年头,但在本地区还算是新人的这个公寓的居民们,并不太怎么重视此项规定。公寓自治会的理事们轮流挨家挨户地收取捐款,可是要么本人太忙,要么筹款时间段内不在家的住户很多,捐款总也无法顺利收齐。自然对于公寓内部的捐款活动,大家就更不当回事儿了。 刚才提到的那个主持对此大为恼火。他通知公寓,如果湘潭东南风的居民不认真参加捐款活动,就不允许公寓的居民用那个不可燃垃圾的收集点。公寓院内没有自己的垃圾收集点,因此自治会急忙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钱收齐。可是事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改变的。负责收款的理事走投无路了,不得不自己为几户不在家的住户垫付了几千日元,可最后竟然也不了了之,没有人还给他钱。这种事情发生了好几次,问题越来越严重。 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终于在公寓自治会总会上做出规定,定期性捐款的收款今后和公寓物业管理费、维修基金一起,从各家银行账户上扣取,然后由管理员一次性上交。决定一公布,就有居民对此发牢骚了。他们强调说,本来所谓捐款,就应该是一种任意和善意的行为,半强制性地扣除算怎么回事?而且,使用不可燃垃圾收集点本来就是地区居民应当享受的公共服务,一介主持没有道理凭一己之见就剥夺别人的权利,我们凭什么要听他威胁,说什么不让用收集点,等等,众说云云。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办法,眼看问题就要解决了,可是总会又因此陷入了争执不休的困境。当时,妈妈代替工作繁忙的爸爸出席了总会,她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唉声叹气地说那个时候真是够受的。 最后,总会终于说服反对派,让他们理解这不是以后能不能扔不可燃垃圾的问题,而是为了大家相互和睦共处、应该尊重本地居民的做法和想法的问题,现在把事情闹大,从长远来看绝不是什么上策。大家最终同意了今后从银行账户扣取定期性捐款的处理办法。我也觉得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对湘潭东南风的居民来说,这倒成了一个好的教训。以前,所谓自治组合不过是徒有虚名,没有运行的实质内容。而今,借此机会,公寓形成了一种对与集体住宅居住相关的纠纷及责任人人都必须有所意识的新氛围,产生了一种连带意识。听妈妈说,现在总会定期的出席率显著升高,以前敷衍了事、分配担任的理事,现在也通过正规的选举方式选定。多亏了自治会的这种变化,去年绑架未遂事件发生的时候,自治会才能与街道居委会迅速协作,商量出对策。如果没有上次闹得天翻地覆的捐款问题,这次恐怕也不会对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件展开如此迅速的对策。 一到寺庙,看见门前站着两个中年男女,胳膊上戴着黄色的袖章。他们住在附近,扔垃圾的时候经常互相打个招呼,有过几面之识,但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大概对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孩子们陆续集合,人数出乎意料的少。两个看似小学小学低年级的男生,一个大概四五年级的女生,两个女中学生,还有与我同年级但不同班、住在附近的早崎贤也,再就是我,一共七个人。 尽管同上次一样,完全没有高中生参加,但去年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大概有二十个人参加,多的时候甚至有将近三十个孩子一起。我心想,大家都怎么了?这时候听说,由于家长非常担心,决定再难也要用私家车接送孩子们。可见这次的事件对当地居民造成的震动有多大。毕竟那可是杀人未遂的恶性案件。 点名后,我们出发了。戴着袖章的女人在先头领队,后面按照年纪高低顺序站成一行,戴袖章的男人站在队伍的最后。我和前排的贤也一边说着悄悄话,一遍往前走。 “今天早上的新闻,你看了吗?” “嗯,看了。”贤也眼镜后那瞪得圆圆的眼睛透出些许恐惧,“看到地面上的血迹了吧。” “看到了。那个女孩没有被车从身上轧过去吧。电视上说她只是躲避的时候摔倒受了重伤,是这样吧?” “好像是。不过,好不容易躲开了却摔倒弄成重伤,真倒霉,运气实在太差了。” “就是,真可怜。不是说她是我们学校六年级的学生嘛,到底是谁呢?” “啊,你不知道?” “嗯,”我吃了一惊,“你知道吗?莫非新闻里报道了?” “没有,不过我妈妈说是个叫‘kisaichi’的女孩子。” “啊?”我更加惊诧,“那莫非是私都遥华?” “对,对。妈妈说过她的名字叫遥华。嗯,应该没错。” 我非常惊讶,一时间愣的停下了脚步,差点撞到走在身后的女中学生。我慌忙赔礼道歉,可是完全心不在焉。 震惊!不,比震惊更严重的一种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我得知受害的是私都而感到惊讶之前,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表达的、近乎不安的感觉。但是,那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如此不安呢? 我和私都遥华并不怎么亲近。三年级和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曾经同班,但是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现在我们不在一个班,我在六年级一班,她好像是在三班。和她的交流可是说几乎是零。既然如此,那当得知被袭击的是私都时,内心为什么不能平静呢?我冥思苦想,不得而知。 没多久,眼前出现了柚森町第六小的校舍。 校园前隔了条马路,有一座破旧的日式房屋。听说从前这家人经营了一家杂货店,老师和学生经常光顾。在学校还没有改建成现在的校舍之前,这家店就已经关门了,现在连招牌也歪倒在一边,玄关的拉门上挂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锁头,沿着破旧的玻璃窗框贴满了胶带。房屋四周杂草丛生,完全没有人居住的痕迹。看着这座破房子,我忽然想起刚才电视新闻里巡警巡逻学校周围的画面,北京正是这座房子。 “每次经过这个鬼屋似的房子,”顺着我的视线,贤也也瞄了一眼那破旧的房子,“我总是想,住在那儿的人他们现在在哪儿,做什么呢?不过,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歪斜的招牌写着“贞成商店”。本来好像还标有注音字母的,可是现在涂料已经 逐渐褪色,完全看不清了。 “我不觉得奇怪。”我说,“而且,这么想不是很平常吗?” “就算他们家里人还活着,可是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叫‘sadanari’的,大概是搬到别的地方了吧。” “是叫‘sadafusa’。” “啊?”贤也茫然若失地望着我,“什么?” “‘sadafusa’,那两个汉字是贞德的‘贞’加上成功的‘成’,应该念‘sadafusa’。我以前在哪儿读到过。” “啊。我还真不知道呢。我想那两个字肯定不会念成‘sadasei’。原来读‘sadafusa’呀。真不愧是学识渊博的智爷爷啊。” 智爷爷是我的外号。大概是因为我在朋友们间留下这么一种很深刻的印象,说得好听是老成稳重,说得难听就是像个小老头儿,所以从小一直就被称为“小老头儿”或者“老爷爷”什么的。不知不觉外号和我的名字融为一体,就变成了“智爷爷”。老实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名称,但是外号一旦扎了根,不管本人如何抵抗,都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贤也他没有任何恶意,而是很亲密地“智爷爷”“智爷爷”地叫着,因此我也不能随便生气。可放任自流的结果是,连今年春天担任我们班主任的川吴老师见到我也开始说“喂,智爷爷,你好吗?”真是无可奈何。 在身着制服的巡警和戴着黄色袖章的老师们的注视下,我们经过“贞成商店”来到了学校的正门前。我们在哪儿和去市立柚森中学的两个女生分手。正要跨进校门的时候,忽然发现从马路的另一侧走过来两个人。 嗯?我很纳闷。因为其中一人穿着柚森东高中的男式西装夹克样式的校服。柚森东高中隔着区政府,在和第六小相反的一侧。也就是说,这个人特意绕远路来送这个女孩子。以看到她,我一惊,心怦怦地直跳。那是和我同在六年级三班的忍坂圆实。 “那是谁?”突然贤也用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阴郁低沉的声音嘀咕说,“智爷爷,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那个牵着圆实的手的家伙。” “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也许是被贤也那不平静的情绪传染了,我也像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似的,奇怪地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她的哥哥?” “圆实没有哥哥呀。她只有一个年龄相差很多的姐姐。” “是吗?” “不过她姐姐已经嫁人了,去了别的省。” “是这样啊。那么,那个高中生到底是谁呢?” “是不是她的表哥?” “不太清楚,”贤也想点头又不敢确定,“我想大概不是吧。” 圆实是个适合带发带、皮肤白皙、很可爱的小女孩。她身上有种都市气质,像个大人似的,让人很难随随便便跟她搭话。她在汉语课上读课文的时候,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宛若专职的解说员,我总是不由自主听得入迷。我想学校里有很多男生表面一脸毫不在意,离她远远的,可实际上对她都有好感。我其实也是,贤也一定也喜欢她。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感觉有点像明秋。” 明秋?明秋是谁?我刚想问他那个名词是什么意思,但又打住了。我想起以前也曾问过贤也同样的问题,好像说是经常出演电视剧和综艺节目的一个艺人的爱称。我除了烹饪节目和新闻以外不怎么看电视,所以对此类话题完全一无所知。我也不想连续几次都问同一个人同样的问题,免得被人认为是个学习能力差的人而感到难为情。 “智爷爷,你知道吗?” 圆实依依不舍地松开那只被貌似明秋的男生牵着的手,向他挥手说再见,绽放着在学校难得一见、令人炫目的笑容。她一边不断回头张望着他,一边向教学楼走去。 贤也的目光一直追逐着一步一回头的圆实,都忘记了要把话说完。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追问道:“知道什麽?” “上次集体赴校返家的时候,圆实也是和那个家伙一起的。” “是吗?” “是啊。”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换鞋的地方我和去四班的贤也分开了。 我向六年级一班走去的时候,恰好圆实从眼前经过。本以为她会径直走进教室,没想到她停下脚步,身体靠着走廊的墙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手机。 校规不是规定不许把手机带到学校吗?不是很确定,不过就算校规真的禁止,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防身,老师们大概也不得不默许吧。 我先她一步走进教室,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圆实。只见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发短信。似乎话题很有趣,她按下发送的按键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禁不住想,她是不是在给刚才貌似明秋的男生发短信呢? 对那个神秘罪犯的恐惧心理,让大家都非常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我本以为可能会有家长暂时不让孩子去学校,可实际上,至少我们班没有一个缺席的。 学生中也有人因为只上半天课就能回家而天真地高兴不已,但整体上比起平日来,班里的感觉有些奇怪,似乎同一年级的女生住进医院这件事重重地压在大家的心头。即使偶尔大家吵吵嚷嚷地议论起这件事,也不等班主任川吴老师严厉批评,只要他刚以开口,大家就骤然安静下来。着在平日是难以想象的。 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我们班,整个学校似乎都是如此。第一节课停课,召开了临时校会。包括平时精神涣散的低年级的学生们在内,所有的人都惊人老实地听着校长的讲话。 “如果有可疑的车辆靠近,大家一定要小心提防。”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突然冲过来的话,我们也束手无策。不过,恐怕除了这样说以外,校长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提醒大家的了。他还要求说,今后不许向六年级的学生打听有关这个案子的事情,六年级的学生也不可以向那些被卷入本案的学生追问详细的情况。这些虽然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孩子们好奇心很强,我不认为大家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校长的指示。 只上三个小时的课,觉得一天变得很短,转眼间就放学了。 “大家注意啦。”川吴老师卷着运动服的袖子,这可以算他的个人标志,他用记分册咚咚地敲打了几下讲台。“和今天早上一样,大家还是跟着带队的人一起回家。听好了,不许随便绕远路,路上要特别警惕可以的男子和车辆。好,下课。” 即使处于非常时期,也还是几个人抑制不住从课堂上解放的喜悦,教室里顿时开始变得嘈杂一片。在一片嘈杂中,我注意到了一个身影走向了讲台,一看,是圆实。 “老师,我……” “嗯?什么?忍坂。” 我并没有想可以去听,但圆实和川吴老师的对话却不知不觉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可以在学校再待一会儿吗?我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接送我的人下午还要上课。” “噢,原来是这样。”川吴老师似乎略知此事,摸着长满邋遢胡子的下巴点了点头,“对了,接送你的是个高中生来着吧。” “对,是柚森东高中的学生。” “从忍坂家去东高中,方向不是相反吗?每天特意接送你,那个人也真不容易 啊。” “嗯。不过,我们家附近老人多,除了我没有什么小学生和中学生,所以只好……”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是sowa吧。这次还是他接送你吗?” 圆实点了点头。据我推测,sowa应该是那个长得很像明秋的男生的名字。我心里在想sowa是那个字呢?是山且吗? “不过,忍坂,就你和他两个人一起回家吗?那可有点儿不安全啊。没有个大人跟着……” “可是,我们家附近的邻居,除了老人以外,都是些大忙人,我爸爸妈妈也是如此。” 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圆实的父母都是医生,不过专科不同。 “嗯,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过,忍坂今天能勇敢地来上学,老师真的是很佩服啊。” 勇敢坚强地?那是什么意思? “东高中和往常一样上课吗?那你就等sowa来接你吧。但是不要在教室和走廊里乱溜达,你就待在教室办公室旁边的接待室里,好吗?” “好的。” 我一边走出教室,一边想,离接她回家还有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她大概会一直一个人发短信什么的吧。来到校门附近的集合地点后,我可拿到贤也已经站在了那里。 “智爷爷,”贤也一副神秘古怪的表情,“那个,有件事情要问你。” “怎么了?” “圆实今天没来上学吧?” “啊?你说什么呢?今天早上我们不是一起看见她走进学校的吗?” “对啊。”他抱着脑袋说,“是看见她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贤也吞吞吐吐,怯生生地看了看四周说,“圆实已经回家了?” “没有,她在等sowa来接她。” “sowa是谁?” “那个长得像明秋的男高中生。” “啊?”贤也身体后仰,宛若害羞的小姑娘一般举起双手捂住了双颊,说,“不会吧!” “是真的!” “哎呀,真不愧是智爷爷,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打听来的。真厉害。” “哪里哪里。我还不知道‘sowa’是哪个字、怎么写呢。” “喂,”贤也耷拉下脑袋说,“谁管他是哪个字。智爷爷你还真是奇怪。” “多管闲事。你别打岔,圆实 对哦地怎么了?” “那个……” 我们这个区的学生到齐后,要出发回家了,所以我和贤也不得不暂时停下谈话。走了一段后,贤也又开口了。 “今天我们班一个姓富宇加的女孩没来上学。” “什么样的女孩?她的名字是什么?” “你不认识?嗯……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叫她阿亚,我想大概是叫亚子吧。管她叫什么呢。总之今天没来上学的人,除了她还有好几个人呢。” “是吗?我们班的人可都来了。” “如果仅此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好像……”贤也突然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好像就是那个富宇加。” “你说的是什么事呀?” “昨天的那个案子呀。听说汽车冲过去的时候,除了那个叫私都遥华的女生以外,现场还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解释富宇加。” “真的吗?那她今天没来上学是……” “当然了,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收到了惊吓吧呗。毕竟她差点就被横冲直撞的汽车撞倒,而且眼看着朋友就在自己面前受重伤,被送进了医院。” “嗯,她来上学反倒会让人感到奇怪。” “不过,倒真有人来上学了。” “这么说……” “就是那个圆实。” “啊?那当时在现场的另一个女生就是……” “另一个女生大概就是她。”贤也不断地推理,“也就是说,遭遇袭击的两个人中,一个缺席没来上学,另一个来学校上学了。所以……” 我这才明白刚才川吴老师表扬圆实说“你今天勇敢坚强地来到学校”是 什么意思。 不过,我不明白贤也到底为什么对此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