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是距今二十二年前的事了。而且,金田一先生,这件事又正好发生在你即将前往的刑部岛上,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金田一耕助听矶川警官这么说,突然想起那卷录音带里的一句话——“那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此外,录音带里还提到——“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金田一耕助并非胆小之辈,但此刻他却感到背脊窜起阵阵寒意。 “好的,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们去跟广濑见个面吧!” 矶川警官率先走向厨房,和原先已经在这里的广濑警官打招呼: “广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一位就是为了调查前阵子在‘云龙丸’甲板上意外死亡的男子,远从东京来这里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矶川警官才说完,广濑警官便趋前寒暄道: “啊!真是久仰大名。” 广濑警官跟金田一耕助一样,都习惯抓抓自己的头发。 金田一耕助回礼之后,便将视线停留在厨房的切菜桌上。 他看见切菜桌上散置了大约五十枚左右的古老钱币,有一钱铜币、二钱铜币、五厘玉、五钱白铜、十钱银币,更有五、六枚中间穿孔的文久钱。奇怪的是,这些钱币全部湿湿的,就像刚用水洗过一样。 “广濑,这些钱币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矶川警官才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因为在他们的脚下正静静躺着一个装味噌的瓶子,原田巡警的双手则沾满了味噌的味道。 “这是原田发现的。” 广濑警官对矶川警官报告。 “是的,您说要彻底搜查这栋房子,所以我连厨房灶台下面的灶灰都没放过,甚至连这只装着味噌的瓶子都拿起来检查……” 原田巡警有些得意,但同时也深感困惑地问道: “难道浅井春是个收藏古钱币的专家吗?” “不,这些都是明治时代的钱币,还称不上是古钱。而且,浅井春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取得这些钱币的,它们看起来似乎已经埋在土里一段时间了,你们看,这些钱币上面都长满铜锈……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这些铜币都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前制造的,没有一枚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后制造的,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广濑警官的话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第5章 意外频传 拜访大人物 金田一耕助预定在七月一日正式前往刑部岛。在此之前,他决定回东京一趟,先到丸内饭店拜访越智龙平,向他做个简单的报告。 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经用电话和越智龙平联络过,所以他到达饭店的时候,越智龙平早就在饭店一个豪华的房间里等候他。 “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整个人坐进软绵绵的沙发里,以锐利的目光凝视着金田一耕助说。 “你还没有去刑部岛吗?” 经过前几次的接触,金田一耕助知道越智龙平是一个不轻易表露内心情感的严肃人物,不管面对什么事,他都非常谨慎、稳重,用字遣词也十分小心。所以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金田一耕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越智龙平大约四十四岁,但或许平时常为事业操劳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 所幸他的肩膀宽阔、胸膛厚实,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强壮,并不显老。 越智龙平是个相当有教养的男人,不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他总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抹得乌黑光亮,教人看了很舒服。 此外,他总是穿着非常称头的西装,打上相当讲究的领带。但是不知为何,他今天竟然以一袭舒适的家居服接见金田一耕助。 “是的。我之所以中途折回来,是因为在前去刑部岛之前就已经得知青木修三先生的下落了。” 接着,金田一耕助便将矶川警官、宫本船长说的话,以及山下龟吉自行打探事情的经过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越智龙平。 越智龙平听完之后,先是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以严厉的目光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坦白说,如果他脸上没有那些皱纹的话,一定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帅气的男子。他的眉型很好看,鼻梁也高挺,只可惜嘴唇始终紧闭着,给人一种冷酷、难以亲近的感觉。 就连阅人无数的金田一耕助在他严厉的注视下,也不由得感到压力沉重,只好一边回避他严峻的目光,一边说: “当然,除了那个男子手指上的戒指和青木修三先生一样都刻着‘青木’两字之外,并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青木先生。尽管儿岛警局已经从死者身上采下指纹,可是由于我手边没有青木先生的指纹可供对比,所以还是无法直接证明死者就是青木修三先生。 原本我打算用你交给我的照片和‘云龙丸’甲板上的死者照片对比,只可惜死者的脸孔模糊,实在无法辨认这两张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不过在听了那些人的说明后,我觉得那名死者应该就是你要找寻的青木修三先生,因此我想先回来向你报告一声,顺便跟你谈谈往后的细节问题。” 越智龙平听到这里,依旧目光锐利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说道: “这么说来,青木是从落难渊摔下来的?” “嗯,矶川警官也到现场勘察过,应该是这样没错。对了,如果你不清楚矶川警官是个怎样的人,或是你对这一点存有疑问的话,不妨去问问志贺泰三先生就会明了。” “不,我不需要向志贺先生求证,既然您这么信赖矶川警官,我自然也相信他。只是你刚才说,矶川警官目前还不确定青木究竟是自己失足从落难渊摔下去,还是被人推下去摔死的……” “嗯,他也有可能是先被人用钝器击伤后脑,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被人从山崖上扔下去。” “这么说来,凶手就在刑部岛上喽?” 越智龙平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嫌恶之情。 大概是他不想把自己的故乡想像成如此邪恶的岛屿吧! “另一方面,警方也不排除青木先生是自杀身亡的可能性。” 金田一耕助补充说明。 “自杀?” 越智龙平听到这里,立刻扬起眉毛说: “金田一先生,青木不可能自杀的,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绝对不会走上自杀这条路!对了,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说青木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 “是的,不过他本来在睡衣外面还穿了一件风衣,那件风衣后来在落难渊的山崖上被人发现,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既然他已经准备入睡,为什么还穿着风衣,悄悄地离开旅馆呢?他又为什么会从落难渊摔下去?听说从他投宿的‘锚屋’旅馆到落难渊还有一段距离呢!” “是啊!大概有两公里远,而且必须爬过一处叫做地藏岭的陡坡才能到达落难渊。” “难道落难渊那个地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吗,否则青木先生为什么会在半夜偷偷跑去那里?” “这个嘛……” 越智龙平沉吟了半晌,略带迟疑他说: “那里是有许多传说没错,不过都是一些很古老的故事,可信度并不高。况且,青木是个现实主义者,应该不至于对那些传说信以为真。” 突然问,金田一耕助目光锐利地看着越智龙平说: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青木先生在刑部岛上要刻意掩饰他和你之间的关系?” “这……” 越智龙平犹豫着该不该据实以答,金田一耕助只好节节逼进说: “我听说你准备在刑部岛上大兴土木,除了盖豪宅之外:还打算兴建饭店和高尔夫球场?” “是的。” “青木先生是你的左右手,这回也是你派他去工地现场指挥吗?” “是的。”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青木先生到刑部岛后,不但不曾和工地的人接触过,反而经常找一些岛上的长辈聊天?您心中究竟有何打算?青木先生刻意隐瞒他的真实身分,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 越智龙平在金田一耕助一连串的逼间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稳住自己的阵脚说道: “我承认是我故意要青木掩饰身分混进刑部岛的,因为我想知道刑部岛上的居民对我这次大兴土木的计划有什么样的看法,所以一开始我就把松本小姐送到刑部岛上,让她全权处理一些琐事。松本克子小姐是我在美国的私人秘书,她这次跟我一起回日本处理事情,此外,我还请我的姑姑在岛上替我留意岛上居民们的反应。 只可惜松本小姐是外国人,完全不了解岛上的风俗民情,而我姑姑因为出身刑部岛,对岛上的一切太过清楚,反而容易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我对她们两人搜集的情报并不十分满意。 几经考虑之后,我决定派一位客观的第三者替我前往刑部岛上搜集情报;但为了避免造成我姑姑和松本小姐的反感,我特地找一位她们两人都不认识的人——青木修三来执行这个任务。 青木天生具有赌徒的性格,所以我认为他非常适合这份工作。唉!没想到青木却因此死在刑部岛,真教人不敢相信,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而他也一直称呼我大哥,没想到最后却……” 虽然越智龙平的眼中没有盈满泪水,可是从他感叹不已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他是真的为青木修三的死感到痛心。 金田一耕助没有多余的心思研究越智龙平的感情,他口气严肃地问道: “青木先生似乎对刑部神社的神主——刑部守卫的行踪很感兴趣。” “是的,我还收过他写给我关于刑部守卫的书面报告,可是自从收到那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因此才委托你帮我调查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看出越智龙平的回答其实是在避重就轻,但他不打算追问下去,只是淡淡他说: “既然青木先生的下落已经查清楚,我也算完成工作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越智龙平吃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两手一摊,要求金田一耕助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是因为已经知道青木的下落,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调查这件事啊!你也说过,青木的死因充满疑点,那我们不是更应该查明事情的真相吗?如果青木真的死于他杀的话,我就有责任把凶手揪出来……毕竟是我派他到刑部岛去的啊!” “不,越智先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金田一耕助稍微将身子向前倾,说道: “坦白说,这件事情已经激起我的好奇心,就算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我还是会去刑部岛把事情调查清楚,刚好矶川警官也说他还想再去刑部岛一趟,因此我想跟他一块儿去,当他的副手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这样很好……只要有助于查明事情的真相,不论你打算怎么做都行,请你继续调查这个事件的真相,我会支付你应得的酬劳。” 越智龙平一面说,一面掏出支票簿。 只见他当场签下两张支票,一张是酬谢金田一耕助查出青木修三的下落,另一张则是委托金田一耕助继续追查真相的费用。 “喏,这些先给你,事成之后我会再另外支付你一笔酬劳。” 越智龙平十分爽快他说。 “好的,那么我会在适当的时机去一趟刑部岛。对了,在此之前,我想先请你听一卷录音带。” 金田一耕助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架小型录音机。 “我想这或许是青木先生想告诉你的话,只可惜当时他已经濒临死亡边缘,整个人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说话的内容支离破碎,我们听完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猜得出他究竟想传达什么讯息。我之所以特地把这卷录音带带来给你听,就是希望你从中听出一些端倪。这并不是原版录音带,原版录音带现在正由冈山县警局保管,我只是请矶川警官帮我转录一份,现在就请你听听青木先生临终前说的话。” 接着,金田一耕助按下录音机的开关,声音慢慢传出来…… “他们是身体相连的双胞胎…… 他们是从腰部开始相连的双胞胎…… 他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一般横行…… 他是平家蟹……平家蟹的子孙…… 那座岛上有恶灵!恶灵……恶灵……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那座岛的名字……” 越智龙平听到金田一耕助说这卷录音带里可能藏有青木修三要传递给他的讯息时,脸上不禁露出十分期待的表情。 可是当他一听完录音带,眉头却皱起来,显然他也不明白青木修三究竟想表达什么。 在越智龙平的要求下,金田一耕助再度按下录音机的开关。 可是这一回,越智龙平迷惘的表情与上次并没有任何不同。 “金田一先生,录音带中提到‘身体相连的双胞胎’,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暹罗胎’吗?” “应该是,看来青木先生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暹罗胎’的事情。” “为什么他要告诉我这件事呢?刑部岛上真有这样的双胞胎吗?据我所知,那座岛上的确有一对双胞胎,可是那对双胞胎并不是‘暹罗胎’啊!” “是呀!可是青木先生为什么会把正常的双胞胎误以为是‘暹罗胎’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知道,或许正如你刚才所说,青木当时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所以说话才会语无伦次。” “嗯,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再次按下录音机的播放开关说: “我们再听一次,不论岛上有没有一对畸型的双胞胎,青木先生接下来说的话倒是相当值得深思。他说这对双胞胎走路的样子就像螃蟹般横行,而且他们是平家蟹的子孙……那座小岛和平家有深厚的渊源,所以青木先生会将双胞胎联想成是平家蟹的子孙也不难理解。只不过,他接下来为什么会说那些毫不相关的话呢?”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录音带里正好传出一句: “在鹫鸟鸣叫的夜晚,你要特别小心……” 他关掉录音机的开关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青木先生要留下这一句警告世人的话?” 一连串问题不禁让越智龙平皱起眉头,说: “据我所知,‘鹫鸟’是被源三位赖政逐退的一种怪物,它的头长得像猿,身体像狸,手脚像……像……” “手脚像虎,尾巴像蛇。” 金田一耕助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露齿一笑。 “哈!事实上,我也是临时抱佛脚把‘平家物语’这本书拿来补习才知道的。根据书中的记载,被赖政逐退的是头像猿、身体像狸、尾巴像蛇、手脚像虎,叫声似鹫的怪物。所以这个怪物并不是鹫鸟,只是叫声类似鹫鸟罢了。” “听你这么说,我想起刑部岛上的确有这样的鸟,可是,我仍不了解青木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越智先生,‘鹫’这个字的写法是上边一个‘就’字,下边一个‘鸟’字,字典上解释说它是一种候鸟,因此古时候的人一直相信这种鸟会在夜晚鸣叫。你听过这样的传说吗?” “没有。” 越智龙平神情坚决地摇摇头。 尽管他的态度坚决得有些奇怪,但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对此探究下去,他只是默默将录音带倒带,然后收进怀中。 金田一耕助知道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多少触动了越智龙平的内心深处,只是他不确定越智龙平在意的究竟是“暹罗胎”的部份,还是和鹫鸟有关的地方。 威吓者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一日下午两点多,金田一耕助搭乘联络船前往刑部岛。 之前他曾听矶川警官说,刑部岛人口严重外流,几乎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步,大家差不多都忘记濑户内海中还有这么一座小岛存在。 因此,当金田一耕助首次登上刑部岛,发现岛上竟然有那么多居民的时候,不禁感到十分疑惑。 “金田一先生,下津井那个地方正对着金昆罗参道,人们从下津井到四国的九龟时,通常都会去赞歧的金昆罗参拜一下;而那个女巫——浅井春正好信奉金昆罗,所以每个月都会去一趟丸龟,我想,她应该也会顺便去刑部岛走走。” 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在仓敷的旅馆与矶川警官见面时,矶川警官这么说。矶川警官还说: “毋庸置疑的是,浅井春一定是一位恐吓者,虽然她在仓敷的存款簿里没有大笔收入,但是我们却在她药房柜子的抽屉夹层里找到她在冈山各地的银行存摺和债券……金田一先生,你猜猜看这些一共值多少钱?” “有多少钱?” “超过一千万元!而且这些钱都是一年两期的定存,到期日都在盂兰盆会和过年的时候。除此之外,我们还查出她是在昭和三十年开始定居在那个地方之后,才渐渐拥有那么多财富。如果她不是因为恐吓他人而致富的话,我实在很难理解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获得那么多钱,这或许也正是她死于非命的原因。” “那么警官,你认为刑部岛上谁最有可能被浅井春恐吓?” “这……虽然目前我们还不能断定究竟是谁受到浅井春恐吓,不过,从青木修三留下来的录音带听来,那座岛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浅井春知道这个秘密。” “警官,除此之外,你还有掌握到别的线索吗?” “嗯,我听说刑部大膳先生每个月都会来仓敷一趟。” “他来仓敷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病啊!他已经上了年纪,每个月必须来仓敷做一次健康检查;而且他每次来仓敷的时候,都会有一大堆人跟前跟后地在他身旁打转,就连巴御寮人也总是随侍在侧。对了,金田一先生……” 矶川警官说到这儿,声音突然降低。 “浅井春是在六月十九日被人勒毙的,那一天正好是星期一,也就是刑部大膳到仓敷的医院进行健康检查的日子;大膳先生一群人从十九日下午来到仓敷后,一直到第二天才离开下榻的旅馆回刑部岛去。巴御寮人的丈夫——刑部守卫六月十九日晚上也在仓敷。” 从矶川警官的谈话中不难发现,他似乎将所有的疑点全部集中在刑部神社的官司(掌管神社祭祀之人,且是神官中职位最高者)一族上,这更加深了金田一耕助想跟着矶川警官前往刑部岛查明真相的决心。 ------------------第6章 谜样的美人 龙平的恋情 “其实,我非常能体会我们这一族的本家(家族的中心人物)想在故乡锦上添花的心情,不管谁看到自己土生土长的家园变得如此萧条,心里一定都不好过,只不过他这一次实在做得太夸张了。阿吉,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身后传来的谈话声,使原本陷入沉思的金田一耕助突然惊醒,他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说话者是一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姑娘,看起来像是他的小妻子。 (那个人口中说的本家应该是指越智龙平吧!) 金田一耕助在心里暗暗想道。 这里是汽船公司的简陋招待所。金田一耕助照例穿着那件松垮垮、皱巴巴的宽松长裤,上面披一件开襟外套,头上戴了一顶爪皮帽,出现在招待所的一角。 金田一耕助出现之际,招待所里的八位男女乘客正在谈话,他们虽然留意到金田一耕助是个生面孔,但由于这一带的人生性开朗、喜欢与人交谈,因此没一会儿,这些乘客又继续高谈阔论。 从这些乘客的谈话中,金田一耕助发现他们大部份是岛上的居民,这会儿正准备搭船回刑部岛。 为了能对刑部岛有更进一步的了解,金田一耕助只得拉长耳朵,仔细倾听这群人的谈话。 “哎呀!阿松,像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怎么可能猜得出那些伟大人物心中的想法呢?” 那位叫阿吉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岛上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不但全身都晒得黑黝黝的,纯朴的外表还流露出几分傻气。 另外那个叫阿松的男子可能已经离开岛上一段时间,只见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城市人的气息。 “松藏大叔,我听说本家也跟我们一样向刑部神社奉献了不少金钱,这是为什么呢?” 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子插话问道。 金田一耕助发现这位年轻人的头上绑了一条日式手巾,并在毛衣外面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印字背心,背心后面印着两个“巴”的图案,右边的衣领上印着“刑部神社”,左边的衣领上则印着“氏子连中”的字样。 (那两个“巴”的图案大概是指刑部神社有一位巴御寮人吧!) 金田一耕助暗自揣想着。 “信吉,这你就不清楚了,你根本不明白本家心里真正的想法。” “哦?本家有什么想法?” “他一定是故意要做给巴御寮人看的。” “为什么?” “本家从以前就爱慕巴御寮人,听说他们两个还曾经演出私奔记哩!我想他一定到现在还喜欢着巴御寮人,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想成家。” 穿着印字背心的信吉听一这儿,不禁张大眼睛说: “您是说龙平大叔曾经带着巴御寮人私奔?” “是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你还流着两条鼻涕哩!我记得那是大战结束的前一年,也就是昭和十九年的春天,他们两人一起私奔。不过,当时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是本家不对,所以当本家带着巴御素人到‘锚屋’投宿的时候,‘锚屋’的大老板相当生气,指责本家不顾及身分地位,以一个出身渔夫之家的浑小子高攀刑部神社神主的千金。 他们两人私奔没多久,巴御寮人就被她父亲派人找了回去,当时巴御寮人十六岁,本家二十二岁。巴御寮人被带回去之后,本家就收到来自军中的入伍通知,你知道吗?本家原本可以不必被征召的,只可惜他得罪了‘锚屋’的大老板——大膳先生。 ‘锚屋’的大老板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岛上的居民都猜测这封入伍通知一定是他暗中动的手脚,本家面对这样的事,也只能接受命运残酷的安排,前往前线作战。 可是当他从战场回到自己的家园时,巴御寮人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而且还在昭和二十三年生下一对双胞胎,这下子本家只好对巴御寮人死心,到美国求发展。如今他好不容易衣锦还乡,想要在昔日情人的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也是理所当然的心态。” 松藏的故事才说完,“千鸟丸”联络船正好驶进港口,于是众人立刻停止谈话,纷纷前去搭船。 流言蜚语 越智龙平拥有私人汽艇和一艘快艇,他本来打算在金田一耕助去刑部岛的时候,亲自到下津井接他。 不过,金田一耕助婉拒了越智龙平的好意,他觉得以一般游客的身分搭联络船去刑部岛,或许可以在船上听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讯息。如今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今天“千鸟丸”的船客超过三十人,而且有半数以上都是要前往刑部岛,因此船长和船员都感到非常惊讶。 “今天早上这班船竟然有这么多人要去刑部岛,那座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金田一耕助在招待所和“千鸟丸”联络船上听到的讯息是,这些人好像是以前就离开刑部岛、移居本土的居民。 “再一个半月就是盂兰盆会,所以我特地带我老婆一块儿回家。让她了解一下我生长的故乡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提早回来不但可以领取七天的日薪,连往返的旅费都可以获得补助,而且还送一件祭典用的印字背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听信吉的口气好像已经离开刑部岛到水岛工作了一段时间,而太太也是在水岛认识的,因此才会对刑部岛不甚了解。 “是啊、是啊!” 另一位年轻人也拼命点着头说: “像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当我向主管提出带薪休假的申请时。他立刻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当时我还真怕他不肯同意呢!还好本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主管最后还是同意我的休假申请。对了,阿信,你要是回到岛上,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抬神轿了,因为本家这次捐献的神轿非常气派。”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发现越智龙平出钱请这些曾经离开岛上、外出求发展的人回到岛上七天;而且这些回到岛上的人不但可以领取七天的日薪,还可以获得往返的旅费。 虽然以越智龙平现在的财力要做这件事根本不成问题,然而让金田一耕助打从心底感到担忧的是,越智龙平这么做的真正用意究竟为何。 (难道他只是单纯地敬畏神明,对神明有高度虔诚的信仰之心吗?或者是……一位衣锦还乡的成功者想籍此为自己造势?不!我不相信……)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儿.不禁摇了摇头。 他知道越智龙平不是一个华而不实的人,更不会为了莫名的虚荣心,不惜血本地藉着刑部岛的祭祀活动将曾是岛上的居民全都找回来齐聚一堂。 (若说他这么做没有其他目的,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真如松藏所说,他只是想在巴御寮人面前好好地炫耀一番?) 在松藏说出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的那段往事之前,金田一耕助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就连刑部神社、巴御寮人和刑部大膳的事情,金田一耕助也都是从矶川警官那儿得知的。 (为什么越智龙平什么话都没对我说呢?难道他认为只要我去了刑部岛,自然就会打听到这些事,所以才没有事先告诉我,还是……他究竟希望我为他做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不解。 刚开始,越智龙平只是委托金田一耕助帮他找寻青木修三的下落,没想到这件事却在非常意外的情况下得到答案。 照理说,这件任务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可是越智龙平却告诉金田一耕助他非常想知道青木修三是怎么死的,加上金田一耕助认为青木修三的临终遗言似乎想转告越智龙平某种讯息,因此他对这件事也充满了好奇心。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在自己的好奇心驱使和越智龙平的委托之下,动身前往刑部岛。不料,他竟意外地在船上听到刑部大膳、越智龙平,以及巴御寮人之间爱恨纠葛的复杂关系。 (如果松藏说的话属实,越智龙平应该对刑部大膳怀恨在心才对,为什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像是在讨大膳先生的欢心? 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刑部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应该说……刑部岛上将要发生什么事?) 目前,金田一耕助最担心的是自己会因此被卷入整个事件的漩涡中。 在这之前,他不知经手处理过多少案件,但始终都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调查那些案子,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公平地判断、冷静地推理。 如果他真的被卷进漩涡之中,情况又会变成怎样? “对了,阿吉,你现在还在刑部神社当义工吗?” 松藏高亢的声音再度把金田一耕助从沉思中唤醒。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被唤作阿吉的男人本名叫吉太郎,已经在刑部神社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义工。 甘共苦只见吉太郎面无表情地看着松藏的脸说: “是啊!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唉……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的精力如此旺盛,没有讨个老婆不是太难为你了吗?虽然巴御寮人很疼你,但那毕竟是不同的感觉。” “大叔,您说这是什么话!要是这句话传进‘锚屋’大老板的耳里,我们都会大难临头。” “什么大难临头?根本是一派胡言!我早就不把大膳先生看在眼里了。当初是他气极败坏地叫我滚出刑部岛,现在要不是看在本家的面子,我才懒得回来……哼!反正只在岛上待七天我就要回神户了,那位大老板想说什么就让他去说好了,谁怕他啊! 阿吉,你也真奇怪,算起来你应该是越智家族的一份子,跟越智先生称得上是堂兄弟,可是为什么你从以前就一直巴结大膳先生?甚至在战争期间本家落难的时候,他偷偷写信请求你给予金钱援助,你却立刻把这件事向大膳先生密报?像你这样的人简直是害群之马!” 人总是喜欢逞口舌之能,每当说到情绪激动处,往往会变得口不择言;可是说完之后,又对先前脱口说出的话懊恼不已。 此刻,松藏脸上的表情正表明了他心中的后悔。 他的妻子见状,赶紧打圆场说道: “哎呀!阿松,你就少说两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吉太郎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何况大膳先生视他为一家人,他才会选择继续在刑部岛上生活,如今他不也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吗?虽然他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世背景,不过我倒是十分欣赏他的生活方式。” 听完松藏的妻子所说的话,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又重新打量吉太郎脸上的表情。 矶川警官曾经提过,刑部大膳每个月到仓敷做健康检查的时候,他的一大批家仆都会随侍在侧。而浅井春被人勒毙的那个晚上,刑部大膳和他的家仆们正好都一起在仓敷过夜。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当天晚上是不是也跟大膳先生他们在一起呢?) 但是金田一耕助实在很难从吉太郎脸上的表情看出蛛丝马迹。虽然吉太郎被松藏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