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死?”我摇摇头,抱着肩坐下。“哦?你该不会是在等人来救你吧?是在等那个只要用一点儿污毒就能对付了的无能男人?还是在等那只被困在我设的局里,连路都摸不清的小猫儿?”他白皙的脸上挂着笑,口中说着我竭力想逃避的事实。自从遇到清明和遥,我就一直依赖着他们,却从来不曾想过,他们不会来救我,他们也会遇到危险这种问题。妖怪的世界,处处都有危险存在。此刻明白了他们也身处险境,却意外地镇定下来了。“如果你要吃我,就快点。”我冷冷地看着柳夜,他挑了挑眉,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口比较好,最后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是遥给我的红月手链,一串水一样的珠子,紧紧地环住手腕,我下意识地将它捂住,却已经来不及了。柳夜一把拉过我的手,将我从沙发上扯下来,扔在地上,另一只手开始扯那串手链。这链子是取不下来的,我试过很多次,从来都没能把它取下来过,然而柳夜轻轻松松就把它取下来了。“我想看看,没有它,你还能做什么?”我手腕一阵剧痛,像是被撕下了一层皮肤一样,生疼生疼的,几乎要晕死过去了。事实上我的确晕过去了,在柳夜丢下这句话,扔下我之后。※※※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我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完好无损,没有破皮,没有流血,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疼。再翻开掌心,心中一惊,原本鲜艳的红月印记,已经淡到几乎快看不出了。这代表,清明的力量变弱了吧?我爬起来,拍拍衣服,决定马上去忘川堂看看。外面的街道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灯火通明的店铺,三三两两的行人,刚刚晚上八点,还正是黄金时间。很快我就到了忘川堂门口,大门开着,透着淡黄的灯光,我兴冲冲地掀开门帘,里面正在忙活的男人抬起头,冲我一笑:“想吃点什么?”第一反应是放下门帘,倒回来几步,往店门口的招牌上瞅,清清楚楚的几个大字——“秦记糕点铺”。再简单不过的几个汉字,却几乎将我的眼睛刺瞎掉。来回看了几遍,肯定没看错之后,我掀开门帘,再度走进去。“老板,我要一斤黄油松饼,要新鲜的。”“炉里有新鲜的,不过要等几分钟哦。”老板用眼神征求着我的意见,我连忙点点头。我大咧咧地坐在店里的椅子上,往四周打量着,这里的一切,都与我熟悉的忘川堂不一样。干净而宽敞的空间,虽然装饰古雅,却没有一丝陈旧的味道,反觉得十分爽利,老板在玻璃柜台忙碌着,整间店充满了香浓的糕点味道。这里不是破败的忘川堂,而是秦记。接过松饼,我付了钱,默默地走出了店门,在街上随便逛起来。这条街和平时也不太一样了,走在街上的人都很正常,这在我眼里,反而变得不正常了。我想起遥送我手链时对我说的话了。“给你门卡,不要弄丢了。”如此说来,我现在找不到忘川堂,是因为失去了手链吗?那我第一次,又是怎么进去的?我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放弃,继续乱逛起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少起来了,陆续有店铺准备关门打烊。旧城区的夜晚比起市中心来说,要冷清得多。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也不敢跑太远,最终还是回到忘川堂门口,找了块石礅坐了下来,一边吃松饼一边等待。至于到底在等待些什么,我也不知道。给遥和清明打过电话,不出意料,电话那头永远是占线的声音,挂了电话,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收在口袋里。一直等到周围的店铺都打烊了,口中的松饼再也吃不出来什么味道,我终于将头埋在手臂中,小声啜泣起来。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每晚都习惯性地坐在这里等,奇迹却始终没有出现。我知道终归有一天我会离开忘川堂,却没有想到,离别来得如此突然。再一次谢绝秦记老板邀我进店坐坐的提议之后,我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家,而是向着街道另一头走去。那个方向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氛,这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弯月在青灰色的天空上发着惨淡的光,在走到了街的尽头之后,有座从来没见过的石桥出现在我面前。桥下当然是河,同样陌生的河。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附近是没有河的,不管天然的还是人工的。然而它的确出现在这里了,我踩了踩桥,光滑的青石板,我想它不是幻觉。对岸的街市青灯点点,连成一片,宛若繁星,当走近其中时,才发觉那不是人间常见的灯火,它们每一盏,都是纸皮灯笼,中间不是电灯泡,也不是蜡烛,而是一缕飘忽的火焰,幽幽地燃着,却无论如何烧不破纸壳。原来鬼火还有这么个好用处啊。我端详着灯笼时,旁边的店主也默不作声地盯着我,我感受得到他的疑惑与好奇,于是对他笑了下。“这个灯笼,卖吗?”脸色和灯笼一样发青的店主点了点头,取下灯笼递给我,我把自己的信用卡递给他。※※※信用卡是清明给我的,里面是我的工资,没有银行的标志,纯黑的底子上,只印了一弯红月,更为好笑的是,它居然还是银联卡,当时我还感慨了一下,妖怪果然是与时俱进的生物啊。店主打量了一下红月卡,二话没说就帮我刷了,果然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通用的。我打着这盏青色的灯笼,在街市里游走。如果无视旁边怪异的人群,那么这里完全像是某个旅游景点,充满了古韵的偏远小城夜市。不知道为什么,明知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却一点惧意都没有,反而有种越界的快感,想要继续深入探寻。这里一定可以找到联系忘川堂的通道,我这么想着。街越走越深,渐渐的旁边的店铺已经变得稀少起来,行人也几乎不见踪迹了。我挑起灯笼,打量周围的环境,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身处一个小巷子里了。极平常不过的巷子,依稀有几户人家,最深处的那家,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与我手中这盏不同,它发着微弱的红光,远远望去,像画着红月一般。我心中一动,往那户人家走去。待走到近处后,有些失望,因为那盏灯笼虽然发着红光,却并不是什么红月图案,而是一个红色的圆点,硬要说的话,倒是勉强能跟满月拉上点关系。我看着那两扇黑漆大门,心里打起了小鼓,犹豫着该不该敲门,敲开之后,又要说些什么?里面又会是什么人呢?在我迟疑这当儿时,面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匆匆出来,经过我身边时轻轻撞了一下,连个道歉都没有,径直朝巷子里的黑暗中去了。“那个,请问……”我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那人已经在三尺开外了。我总算见识到什么是赶着去投胎了。本来打算接着敲门,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扭过头去!那人也在不远处,回头望我,一头银发在夜里闪闪发光,血红的眼眸里有一丝惊讶,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迅速地被冷漠代替。记忆中的某个门突然被打开,片段不停地浮现在脑中,火车上的相识,临别之前的轻吻,从青蛇背上滑落时他伸出的手,初进鬼怪庭院时他的保护,最后的不告而别,一幕幕都突然涌上心头。我想起了他的名字,也想起了,那次出差是以清明受伤而结束的。“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过来,瞧了我半天。我沉浸在突然取回记忆的冲击中,一时没听清他的问题。“喂,小妞儿……你看起来不太妙啊。”这么几天来遇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听我讲述关于忘川堂事情的人出现了。经他这一问,我心中的焦虑无助郁闷全都发泄出来,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我拉着他的衣服,抽抽噎噎地说了这几天的事情。白夜只是听着,将袖子借给我抹眼泪,并不说什么话。我说了半天,看他仍然一脸漠然,心里又觉得有些羞愧起来,想自己连他到底是敌是友都不太清楚,居然就拉住人家哭诉,未免有些轻浮了。虽然仔细想想,除了白夜,我也根本就不认得别的什么人。我放开白夜,对他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走。“小妞儿……”“不要再往前走了……”我没有回头。我听见他在身后的声音,远远地顺着风飘过来。“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但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没有理他,转过巷子,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我看见那块石碑。那是块很小的石碑,如果不是偶尔看到,我根本不会留意它,碑本身很普通,青石底,上面刻了两个繁体字——丰都。这里居然是丰都?我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异界,居然,已经来到了阴曹地府了。难道我也快死了么?我看了看自己,黯淡的脸,一身黑衣,点着绿森森的灯笼,跟旁边木然的人群看上去没什么两样。正因如此,所以才会一路平安,没有受到骚扰吧。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一处大宅子前。看起来很阔气的宅院,青砖黑瓦,高墙大院,虽然不见灯火人声,却意外的不显得阴气森森。我顺着院墙绕到正门口,借着灯光瞧着大门上的牌匾,上面依稀是“崔君府第”几个字。崔君……应该是指判官崔府君吧。原来我已经到了判官的地盘儿,但是有点儿奇怪,通常应该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类的来接我吧?就算黑白无常因为我是熟人而不好意思,换个牛头马面,也该来了吧?我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夏,你在干什么?”不是吧,说曹操曹操到,来的还真快。我急忙回头看,却吃了一惊。来人并不是牛头马面之类的,但也不是陌生人。丰神俊朗的外表,赫然是上次在忘川堂有过一面之缘的未明。因为他堪称完美的容貌,当时我还看呆了,这个小辫子后来还被遥抓住,为此嘲笑了我好久。这个完美青年,为什么会出现在判官府外呢?青年双手抄在口袋里,面色一动,俯下身看我,眼神中透着探究的意味,他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只是随便走走。”我没骗他,我的确只是随便走到这里的。“活够了么?再往前走,就是阎王殿了。”我潜意识地摇头,我还这么年轻,还不想死。“既是遇上了,就跟我进来吧。”未明并不多话,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伸手夺过我的灯笼,轻轻吹熄,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里,我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脚步,踏进那所大宅里。宅子里面没有一个人,大门也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未明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切,像在自己家一样,领着我七拐八拐了半天,来到府邸深处的一间屋子前,轻轻推开了门,对我说:“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我鼓足勇气问他,你该不会是判官吧?他微笑了一下,你说呢?我不敢说,心里却也明白了七八分,能住在这里的,会是别人才怪吧?“原来你姓崔?”“不过是世人对我的称呼而已。”※※※“晚上最好不要随便出来。”未明安置好我,又叮嘱了几句,正要走开,被我一把抓住。“请等一下。”我鼓起勇气,不管怎样,我至少要搞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行。“怎么?”未明停住脚步,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想到我会问他的样子。“请问,忘川堂还存在吗?”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话语,选了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当然。”未明给了我极为肯定的答案,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还存在就好,至少它还在,回去慢慢寻找就是了。“那,清明,他还好吗?”我不确定未明与清明是什么关系,但我想,他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吧。上次未明去店里,虽然待的时间很短,仍然不难看出他与清明是旧时相识,虽然不知道关系怎样,但至少不会是敌人。“他还活着。”未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却又很快低落下来。还活着,也就是说他还没死,但不能表示他活得很好,换句话来说,就是他有可能受了伤,或者是别的什么状况,总之,应该不是很好的状况。否则的话,未明不会只吐出这句意义模糊的话来,忘川堂也不会在我眼前消失吧?“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可以告诉我吗?”我十分着急,顾不得许多,只是想知道清明在哪里。未明盯着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眼光,就好像面前的不是我,而是个什么奇怪又可恶的物件似的。我被他盯得毛毛的,却还是硬着头皮直视着他。最终他叹了口气:“我认为你不知道会比较好。”说罢,不再看我,径自走了出去。我独自立在小屋里,愣了半天。显而易见的事,未明并不希望我看到清明,他的那种眼神,仔细分辨的话,似乎并不是善意的眼光。我与他也没什么交情,应该谈不上什么讨厌之类的,硬要说的话,站在他的立场,讨厌我大约只有一种原因。因为我,清明遇到了什么问题,而且是比较严重的那种。我跌坐在椅子里,有些颓然。我想起了清明那只青黑的手掌,是中毒吧?很严重吗?能康复吗?如果不能康复要怎么办?如果要截肢怎么办?倘若清明因为我的鲁莽,而失去了一只手,我要怎么办?转念一想,清明又不是一般人,怎么会栽在一只小鬼身上呢?不可能的!他这么厉害,绝对不可能因为一只小鬼而受伤的吧?我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才发现我根本连清明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心里很不安生,但是知道忘川堂还存在着,清明暂时也性命无忧,倒也不那么六神无主了。遥在医院,我倒并不太担心,那家伙逃命的技术绝对是一流的。想到遥,旋即想起苏扬,心又狠狠地抽了起来,按照柳夜的说法,苏扬,怕是已经遭遇不幸了。我苦笑了一下,我唯一的朋友,终于也没有了么。我自小就知道,与我扯上关系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爷爷也很注意,以至于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遇到苏扬时,我还怀了丝侥幸心理,觉得像她这种有福之人,总不至于被我的厄运影响吧。没想到平安了这么几年,我终于还是连累了她。人也好,妖也好,为什么都爱剥夺别人的生命呢?如果没有遇见我,苏扬一定也会拥有漫长而幸福的一生吧。丰都的夜很长,似乎没有尽头一样。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觉得困倦,连累也不觉得,只是呆坐着。外边的院落里似乎有些动静,安静的脚步声,清冽的金属撞击声,从房门口经过,似乎是向着外边去了。在这判官府内,自由出入的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吧,会是鬼差吗?我有些害怕,又忍不住自嘲起来,都已经到阴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这个城里除了我,大约也不会有别的活人了吧。终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趴到门上,从缝隙处往外看,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一个人正好从我门前走过,衣服带过来的风灌进门里,拂过我的脸,吓了我一跳。喜的是,这个人居然正是我思念的苏扬!她一点儿都不死气沉沉,与我路上所见的行人不同,反而很有活力的样子。她没有死!这个事实让我高兴得差点哭出来。她手中闪着银光,似乎拖着一把剑之类的兵器,像是在追赶什么人似的,急匆匆地往外走。我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会在判官府这个问题,赶快拉开门,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苏扬走得很快,我跑得气喘吁吁,才勉强没有跟丢。来时跟着未明,并没有怎么注意外面的景物,现在单独走路才发现,院子里的墙壁和植物都发着微微的光,将庭院里照得很是通透。托它的福,天虽然黑乎乎的,这府邸里看东西却很清楚,走起路来并不费劲。感觉上走了十几分钟,到了一片野地里,苏扬站定了,我正打算追上去叫她,却又看到从旁边慢慢走出来了个人,似乎等候了很久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躲起来,找机会再喊她也不迟,顺便看看,苏扬究竟在这里干什么?于是我随便选了棵树,学着武侠片里常见的情景,小心翼翼地躲在后面,顺便选了个不错的视角,便于偷窥。当我看清楚那另外一个人的容貌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面上带着狞笑的斯文男子,除了饿鬼柳夜,还能有谁?他们这样看上去,似乎是要打架的样子。我总算明白苏扬为什么会拖着一把长剑了,只不过,她什么时候会用剑了?我可不记得体育课什么时候教过这玩艺儿啊。柳夜可不是好惹的,万一苏扬只是花架子,那把COSPLAY似的道具剑八成一下子就玩完了。我有些担心,便在周围寻找些趁手的树枝来,准备一旦苏扬不敌,便冲上去救场。这边我在暗暗担心,那边已经开打起来了。柳夜不愧是医生,连兵器都是一把大号手术刀,菜刀大小,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看上去气势惊人。更令人吃惊的是苏扬,居然没有一点儿胆怯的意思,我几乎忍不住为她叫好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偷偷练的剑术啊!帅呆了!她轻挥长剑,并不急躁,灵巧地躲开柳夜的攻击,恰到好处地反击过去,柳夜使的是短兵器,一时间竟也近不到苏扬身边,占不到什么便宜,反倒有几次险些被苏扬的剑尖刺中。刀光剑影,兵器交错,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苏扬和柳夜用兵器在夜半荒野里杀来杀去这种情景,实在太不真实了。简直像拍电视剧一样,我甚至还朝四周看了一下,寻找有没有隐藏的摄像机。结果当然是没有,事实证明,这并不是梦境。电视里每当反派落了下风之时,总会使出点不那么光明磊落的招数出来,试图暗算对方,从而扭转结局。我眼前的这幕短剧也不例外。总也占不到便宜,柳夜大约有点恼羞成怒了,不知使了些什么花招,我只觉眼前一花,平地里竟然多出了几个一模一样的柳夜,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苏扬身上劈去。苏扬没提防他来这么一手,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只来得及招架前方两个,后面留出来一片好大的空当,眼看着那把刀快要砍到她头上,我急了。电视剧里挂掉的人,镜头一转,拍拍屁股就会重新站起来。眼前的苏扬却不一样,被砍掉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苏苏,小心后面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记不起来当时的动作了。我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移动到了柳夜的刀下。我的身体在不知道哪个柳夜的刀下,迅速地分成了两半……“小夏!”来不及惊叫,我看着自己被切开的身体,居然还冒出了个念头,这柳夜的主刀大夫身份还真不是盖的,又快又准啊!看到这一幕的苏扬是什么感受,我已经来不及想了,本来想要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只得闭上眼,慢慢等死。想像中的巨大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听见了柳夜的惨叫声,他似乎被什么刺中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接着是刀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一切归于尘嚣。世界平静了。我想看看他被打成了什么惨样子,便睁开了眼。场地里并没有看见柳夜,只看见苏扬丢掉手里的剑,朝我扑过来,她的身后,站着正在慢条斯理擦嘴的白夜,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上帝啊,不要告诉我他把柳夜吃掉了……苏扬看我的眼神也很不对劲。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忧伤,倒不如说是吃惊?有人会用吃惊的眼神注视即使离世的友人吗?通常来说是不会的,不过难免会有比较特殊的情况出现。我低下头,顺着她注视的方向检查自己,这下子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吃惊了。我被刀切开的身体并没有合拢,却没有流一滴血,我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而且我的身体,正以诡异的速度脱离着地心引力,像个气球一样,往空中缓缓地飘着。正常人是不可能不流血的,同理,正常人的尸体更不可能飘起来。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我都不像一个新鲜的死人。换句话来说,我真正的身体似乎早就不存在了,眼下的我不过是一个魂体而已。魂体当然不会流血。原来我早已经死了啊……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小夏!喂,小夏!”“你快点下来啊!”对不起,苏苏,我当然很想下去,可问题是,我不知道要怎么飘下去啊。总之先拣要紧的说吧。我冲她大喊:“记得逢年过节烧点纸给我!要写上我的名字,不然我收不到的!”“死到临头还这么财迷啊,小妞儿……”白夜银白的长发在空中飞散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紧盯着我,从我的角度看上去,他像极了一只觅食的白鹰,当然,猎物八成是我。我被他一把抓过,接着就眼前一黑,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只觉得四周很暖,身旁熙熙攘攘的挤得要命。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身处在一片萤火当中。该死的白夜,不知道把我扔在什么鬼地方了,莫不是荒郊野外的墓地吧。萤光聚在一起,能见度颇高,当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袋子里!仔细看,还能看到细致的镶边和刺绣呢!喂!我正要抗议,就听见外头白夜的声音,温和无比。“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他好言好语的,我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算了,将死之人,也别讲究这么多了。这袋子细看倒也精致,比起随便拿张破席一卷,似乎还更阔气些。我闭上嘴,安静地坐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有点难受,所幸这种局面很快就改变了。我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声音,是遥。他在喊我的名字。袋子被人从外面打开,我顺势钻了出去。迎面是熟悉的忘川堂,遥站在我面前,神情有些激动,张开双臂,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我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就朝他飞奔过去。然后,我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随之到来的,还有脚踏实地的安定感。“你终于回来了。”遥紧紧地抱着我,他抱得太紧,我感觉骨头快被他捏碎了,觉得有点疼,于是想要推开他。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居然有痛感了!我似乎回到了躯壳里。“喂,我还活着吗?”“当然!”遥松开我,他睁大眼睛,里面满是笑意。“我好像有点饿了……”“几天不吃饭,不饿才怪吧?”他拍拍我的头。“厨房里有吃的。”我像得令的小兵一般,迅速地往店里冲去。“喂,你慢点,没人跟你抢!”※※※几天后,我在忘川堂里见到了苏扬。她初来我工作的地方,精神极佳,到处摸来摸去,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我们聊了很久,最后我终于还是向她问起了那天在判官府的事情,毕竟一般人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出入,而且还提着长剑PK饿鬼来着,又不是游戏。她的回答让我大跌眼镜。“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苏家是驱邪世家吗?”鬼才知道哩!我又不是电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况且这种事情也不会写到学生资料里吧?“你真的不知道吗?”她显得很疑惑的样子。“你又没告诉我!”“还记得咱们大三暑假时的那次旅行吗?”“记得。”我仍然没有好气。“嗯,那个客栈里的鱼妖,就是我接到的委托。”我立刻想起了当时被庄迷得神魂颠倒的苏扬,那副模样,不说的话,谁也不会认为是在做戏,但是后来庄却把矛头转向了我。其实这样很正常,毕竟我从小到大都属于能招引鬼怪的体质。“你该不会是把我当做诱饵了吧?”“没有!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当诱饵?再说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啦。”苏扬打着哈哈。说到遥,我又想起了当时看到的那只黑猫,虽然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幻境,那只黑猫,会是遥吗?“苏苏……”“嗯?怎么?”“那次旅行时,你有没有见过一只黑猫?”“没有。”回答得很干脆。或许真是我眼花了。※※※距我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清明一直没有出现,我也没有开口问过他的去向。遥根本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天睡起来擦擦柜台,打打算盘,末了就是坐在柜台旁边打瞌睡,有时也跟我拌拌嘴皮子,看见美女顾客也还是亲热得不得了。仿佛忘川堂从来都是这样,根本没有一个叫清明的人存在过似的。唯一不同的,是白夜来店里的次数多了,隔三岔五就会过来一趟,多半时间没什么正事,他的乐趣是跟遥吵架,两人对着,一吵就是小半天。我常常在旁边坐着,捧一杯热茶看他俩吵,有时候真是觉得,这是天生一对冤家。托他的福,空气里倒也不显得那么寂寞了。没事的时候,我常常发呆,眼神常常落在柜台里面的位置上,那里一如既往的洁净,一本走之前翻开的书摊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合上。坐在那里的主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的眼前,常常会映出那个专注读书的俊朗身影。一切如常,只是物是人非,我常常有一种,似乎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他的错觉。只要握住拳头,掌心的红月就看不到了。人类是很善于遗忘的动物。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消失在目光范围以外,就会很快被忘记。遗忘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第七个故事:枕梦书〔“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坐在这里?”果实里传来清脆声音。“因为我想要看着你出世啊。”少年微笑答道。〕白天似乎越来越短了。七点钟不到,屋子里就已经暗下来了,我踩在凳子上,费劲地清点着架子上的东西,做着开店前的准备。正当我快要清理完的时候,突然听见阁楼上面“扑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下来了。阁楼是放置杂物的地方,说是杂物,其实多半是店堂里搁不下的大件儿古董之类的,常年锁着,平时也很少会有人上去。我也只是刚来店里不久时,跟着清明上去捡过一回东西,里面黑乎乎的,有着一股子陈旧的霉味儿。这会儿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想上去,但是想想刚才的声音,说不定是哪个大件东西倒了,万一砸到些什么就麻烦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去看看。轻轻击两下掌,木质的狭长楼梯就悄无声息地自墙壁里滑出,我看着它,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和清明来这里的情景。眼看着一座真正的楼梯从平时完好无损的墙壁里浮现出来,当时的我可谓是目瞪口呆,吃惊极了。当顺着楼梯爬到楼上时,我更加吃惊,谁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座房子,里面居然还暗藏了一层楼!而且还是面积很大的阁楼!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以及发黄的似乎一碰就会碎掉的旧书,数不清的卷宗,乱七八糟的小玩艺儿,旧家具,还有一些上了锁的箱子,说好听的像古玩仓库,说难听点儿,简直像收破烂大叔的秘密基地一样。初来忘川堂的我对这些东西既好奇又害怕,现在虽然仍然害怕,却并不会太好奇了。这世上,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同时也有着它的存在价值和意义,这些道理虽然我并不太懂,却也明白不应该去干涉它们应有的轨迹。在阁楼上沉睡的物品,必然也有它们存在的意义。我伸出手,叩了下锈迹斑斑的虎头门环,老虎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谢谢你。”我摸了摸它,低头进了门。阁楼里一片黑暗,我的眼睛陷入瞬间的失明状态中,听觉却相应的更加灵敏起来。“扑咚、扑咚”,黑暗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持续地发出规律的声音。待眼睛恢复视力之后,我就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微弱的光线将阁楼里的一切都渲染得更加模糊,远远看去,书架边似乎有个人站着,轮廓很模糊,存在感却很强,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握紧手心,里面全是汗,然而仗着这里是忘川堂,倒也有几分底气。我抬高了声音,朝它问道:“是谁?谁在那里?”没有人回答我,人影雾一样地散了。或者是哪件古董寂寞了太久,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壮了下胆,用店员的口气喊起话来。“我知道你们着急,但是机缘不到,是没办法的。再忍耐一段时间吧,缘分到了的话,很快就可以出来了……”扑咚的声音停止了,是我的话起了效吗?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想要走到跟前,看看是哪件器物在捣乱。书架边的瓶罐卷宗看起来和以前并没什么两样,连大花瓶里的雀翎都老老实实地靠在一起,没有一丝可疑之处。我弯下腰,想要查看一下书架下面的物件,却冷不丁地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跌落在地上的,是一本书,封面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名字——枕梦书。轻轻翻开书页,里面却全是空白的,微黄的纸张上,一个字都没有。看样子,捣乱的就是它了。也许是闷得太久了吧,只是机缘未到,是不能出去的。我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在书架上寻了个空隙,将它放了进去,然后离开了阁楼。再安静地等一段时间吧……※※※下来的时候,遥已经在店堂里了,看见我从上面下来,有些吃惊,一巴掌拍上我的头,狠狠地揉了几下。“你上去了?”“嗯,上去了。”我没有提及那本不安分的书,遥也没有再问,只是在楼梯口处来来回回嗅了几下,便回到柜台前睡觉去了。最近的生意一直很平淡,连串门的人都没有几个,店里只有我们两个,对坐一夜,下下棋,喝喝茶,有些无聊。眼看着天快亮了,遥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关店吧。”店里的事务整理完后,我也回房间准备睡觉了。自从上次清明给我划了一间房后,我就很少回自己那个家住了,总觉得,在店里要有安全感得多。虽然有些时候会碰到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过多了,就见怪不怪了。我看着床头的那本书,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本书居然跟着我下来了。※※※算了,顺其自然好了。我把它从枕边拿开,放到靠墙的书桌上,想了想,还拿了本书压在它上面。关灯之前还特意瞄了一眼,它安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于是我关掉灯,睡了。【第一夜】到处都是云,偶尔可以看到穿透云层的挺拔山尖,朝下看去,会让人顿生畏惧之心。在造物主面前,所有人都会低下高傲的头。这里是天都——昆仑。在昆仑山的北侧山峰上,有一棵文玉树。它全身皆是由玉石所化,异常高大,枝叶几乎覆盖了半个山头,终日散发着炫目的五色霞光。相传,文玉树千年一次,开一花结一果。如今这时候,花期已过,枝叶中掩藏着一枚红玉果子,诱人至极,闪闪发光。一个黑发少年坐在树枝上,用手轻轻抚着那碧玉果实,一副很爱惜的模样。“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坐在这里?”清脆的声音,竟然是从果实里面传来的。“因为我想要看着你出世啊。”少年微笑着答道。“那我什么时候会出世?”果子不禁问道。“仙庭的聚会已经不远了,你很快就会出世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少年有些惆怅,却没有逃过果子的感应。“你为什么叹气?”“你的问题还真多……”“你为什么叹气?”“我没有叹气……”少年有些哭笑不得。“不,你叹气了。”“就算我叹了吧。”“为什么?”果子不依不饶,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少年摸了摸它光洁的外皮,有些不舍。“睡吧……我期待着,你出世的那天。”他敏捷地跳下树枝,向着山下跑去。如果他当时回头看一下,就会发现,在他的身后,那枚果实发出了夺目的光芒,持续了一阵子后,果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溜溜的,玉似的少女。少女显然对周围的环境感到新奇,不停地在周围跑来跑去,东看西看,只是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禁锢着,始终无法离开大树的范围。她坐在崖边,俯视着下面的人间众生,一双长腿在深渊里晃来晃去的,毫无惧色,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已经出生了啊……”银发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带着玩味的眼光在她脸上左右打量了一番,发表了自己的评论。“女体,姿色尚可。”“你是谁?”少女对他发表的评论完全不在意,只是瞪着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是萤君,在我心情好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白夜。”青年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很自信,微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可惜对方完全没有什么应该赞叹的意识,瞄了他一眼,就把头扭回去了。“那么你不是他。”“或许我可以取代他。”白夜贴近少女,用魅惑的声音说道。对方完全没有反应。“果然是石头心,看来以后的日子会很有趣。”白夜笑了起来,把一件锦衣披在少女身上,纵身一跃,化为一缕萤光,很快就消失在夜空里。第二天,少年像往常一样赶到时,看到树上的果实已经不见了,当下心中一惊,随即就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猜猜我是谁?”他握住那双手,松了一口气。“你终于出世了。”“我还以为变了样子,你会认不出来我呢。”少女松开了手,有些失望。“看了一千年了,就算你变成飞灰,我也能找到你。”少年含着笑,仔细打量着她,看到她身上的锦衣,顿了一下。“萤君来过了?”“那个叫白夜的家伙吗?来过了。”“他有说些什么吗?”少年似乎有点紧张,很关切地问道。“他说什么姿色尚可,石头心很有趣之类的。”少女老老实实答道,又问道:“为什么说我是石头心呢?”她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很迷茫地问:“我的心,是这样的吗?这山上,这么多石头,又都是谁的心呢?”少年把石头从她手中拿走,认真地说道:“你不是石头,你是稀世珍宝,难得的美玉啊。”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搞清楚玉和石头的区别,少女一刻不闲,又开始发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我的名字又是什么?”“我吗?我是遥。你才刚刚出世,当然还没有名字。”“那么,你给我取个名字。”理所当然,这个任务落到了遥身上,他有些犯愁,想了半天。“叫无瑕怎么样?也只有这个才衬得上你这块美玉了。”※※※从这块无瑕美玉的诞生开始,昆仑山上就注定了会有一场小小的波折。千年一次的仙庭盛会,惯例是八方宾客,各路神仙闲聊会友,献宝帝前的大好机会,每年都会有人大出风头,抢尽各种目光,博得多方赞誉。这次当然也不例外,盛会尚未召开,许多人的目光就已经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那就是——鸣君。她是仙庭近来最为受宠的乐师,据说她这次将使用帝亲赐的文玉瑶琴,在宴会上为诸神献艺。所谓文玉瑶琴,即是指用昆仑之巅的瑶树为琴身,以文玉树千年一次的果实为饰的琴。这般奢华的瑶琴,弹奏它的人想必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人儿吧。偏偏这位鸣君平时为人甚是低调,几乎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不由得更让人好奇,以至于在盛会之前,关于鸣君的传闻就已经在各界传得沸沸扬扬了。即使在天界,能有这种待遇的人,也是很少见的。眼下这位被外界纷纷猜测的乐师鸣君,正倚着窗户,专心致志地抚着琴。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神情冷漠的年轻人。她抚着的那把琴十分别致,油黑的质地,似玉非玉,琴身上刻着花,用线细细地勾了金,只是那图案并不完整,中央处还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地方,显然并没有完工。只是琴并不因为没有完工而逊色半分,那声音十分清越,曲调悠扬,完全不似一般宫廷礼乐的肃穆,出奇的动听,不只立在鸣君身后的侍童听得出了神,连过路的猫儿也停下了脚步,窝在侍童脚下老老实实地听起了曲子。立在一旁的年轻人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变化,仍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似乎无论眼前的景致,还是这动人的曲子,都无法打动他一样。直到一曲终了,鸣君止住动作,小童上来搀扶她,她微微起身,这时才看出来,这位仙子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望着那个年轻人,轻声对他说:“闻道文玉果实已经成熟,怕是玉灵也该出世了,你且趁这时机,去取玉吧,不然只怕要误了仙庭盛会了。”那人点头,便领命而去。鸣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