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数个黝黑的螺旋虫外壳,以各种角度摆放,包围了树的四周。 “这就是你一直想见的‘树’。” 摩诃·乌尔嘉站在阿湿波背后,如此说道。 拉芙蕾西亚和卡曼站在乌尔嘉身旁。 “这是螺旋虫的外壳?”阿湿波问。 “是我们放的。”卡曼说。 “为了不让你擅自和‘树’交谈。” 乌尔嘉以泥巴般的声音对阿湿波说。 “这样就不能和‘树’交谈了吗?” “阿伽陀,你听我说。这世上所有力量的根源是螺旋力,生命这种力量的根源也是螺旋力。火这种力量的根源是螺旋力。动这种力量的根源是螺旋力。光这种力量的根源是螺旋力。重力这种力量的根源也是螺旋力。阿伽陀,存在于这世上的力量,恐怕全部都是螺旋力。存在于这世上的一切力量,都是螺旋力变化而成的各种形态。” 乌尔嘉低声道。他缓缓转头面向一旁的阿湿波。 “人的意志,人以外的生物之意志,也是螺旋力。人与人、人与人以外的生物、人以外的生物与人,之所以能透过意志交谈,也是借由螺旋力。阿伽陀,统管这宇宙的,是一种法。是唯一的真理。从法和真理中创造出的,是存在这世上的有情,亦即众生。换言之,法若有形,其形即为螺旋。真理若有形,其形即为螺旋……” 乌尔嘉注视着阿湿波的双眼,如此说道。 “阿伽陀,这是螺旋虫创造出的结界。摆放在树四周的无数螺旋,会扰乱‘树’的意志,不让‘树’的螺旋传向结界外。同时也能妨碍你的意志,亦即你的螺旋,不让它进入这个结界内。” “这个螺旋虫的壳……” “没错。但不只是这样。你看。” 乌尔嘉转移目光,以细长的右手食指指向“树”的根部。 阿湿波看到那个东西时,为之结舌。 他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他张开的双唇,以沙哑的风声叫唤那个名字。 “业……” 位在“树”根部的,是阿湿波怀念的分身。 阿湿波肉体的一部分。 阿湿波想法的一部分。 “没错。那东西的祈祷,也被封印在这个结界中……” “业……” 阿湿波缓缓踏步向前。 “阿伽陀,你去吧。” 语毕,乌尔嘉望向后方。 “我们也进入结界中吧。” 他如此低语,往前迈步。 阿湿波就像一阵含有花香的宁静和风般,迈步走进结界中。 阿湿波的耳朵——意识,最早接触到的是个美丽的无声旋律。 是祈祷声。 南无妙法莲华经…… 是业在祈祷。 那祈祷声宛如天籁般,传向阿湿波。 南无妙法莲华经…… 祈祷声像是由内而来,也像由外而来,包覆阿湿波的肉体。 阿湿波站在“树”的前方,沐浴着柔细的月光。 沙沙, 沙沙。 “树”高处的树梢,仿佛微微提高细语声。 犹如从寂静清澄的黑暗中涓涓涌出的泉水,在阿湿波脑中响起。 你终于来了,阿湿波。 那无声之声的语言如此说道。 我一直很想见你。 仿佛有个柔软的手指在弹奏音乐般,碰触阿湿波的视觉、意象、声音、味道、气味、触觉,他的所有机能。 每次那手指碰触阿湿波,他的意识中便会浮现语言。 语言和音乐很相似。 我是一株圆生树。 “树”说。 但它并不是像人的语书那样传进阿湿波耳中。 严格来说,就只是“我”这样的意象传进阿湿波脑中。但“我”这个语词中,同时包含了无数个含意。 “我” “树” “在” “全” “我”这个词汇中,几乎等质地存在它相对的含意。 阿湿波想用人的语言来正确理解这词汇的含意时,这句话就会变成: 我这种生命的存在形态,是一株名叫圆生树的树。 “树”用一个词汇,就向阿湿波传达这么多的含意。 “树”在说“我”时,同时意味着“存在”。 同时有“生命”的含意。更有其他的含意。 “树”与阿湿波的对话——主要是以这样的语言进行。 身为一株圆生树的存在啊,我也很想和你见面。 阿湿波无声地说道。 拉芙蕾西亚在背后听闻阿湿波与“树”之间的对话,便将内容口译给乌尔嘉和卡曼听。 双人啊,同时有两个存在的阿伽陀啊,还有阿湿波。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能这样和你见面。 你称呼我为双人是吗—— 阿伽陀啊,两个存在合而为一的阿湿波啊。我刚才确实称你为双人。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体内同时存在两种面相。打从我知道你的存在后,就一直对你很感兴趣。阿湿波啊,同时拥有两种面相的阿伽陀啊。你应该很快就会以阿伽陀的身分进入奥永。我一直很想在那之前和你见面。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树”说道。 就这样,身为阿伽陀同时也是双人的阿湿波,与身为阿伽陀同时会回答过奥永第一个问的“树”展开对谈。 树 双人,阿伽陀,阿湿波啊。为什么你这样的存在,会出现在苏迷楼呢?我想知道原因。 双人 树啊,名为一株圆生树的生命啊。我是想前往苏迷楼顶端的阿伽陀。但连我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存在,为何会出现在苏迷楼。我也不懂奥永这样的存在。它到底是何种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树 奥永当然是一种临时的称呼、临时的存在。它的本质是混沌。应该是在这世上出现生命这种意志的瞬间,它才开始存在,而一直存在至今。奥永可能存在于一切拥有意志或生命的事物内部。 双人 存在,是吗? 树 双人啊,我明白。存在这种东西,其一切存在都同样不可思议,不只是你。举例来说,为何会出现我这样的存在?或者,那里为何有石头的存在?为何有花的存在?为何有人的存在?所有存在,就根本的部分来说,都是等质的谜。因此,对你提问,就如同是对石头提问。就像问石头:“石头啊,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不过,我还是想问你。双人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双人 树啊。我自己也不懂。因为我自己在攀登苏迷楼的同时,也常如此间我自己:“吾为何人?” 树 双人啊。你是问。你已是狮子宫的第一个问。 “吾为何人?” “汝为何人?” 这两个问是一样的。 双人 乌尔嘉说过,回答这个问,就如同是回答:“存在为何?” 树 双人啊,你说的没错。 双人 树啊,你以前回答过这个问对吧。 树 没错。 双人 当时你怎么回答呢? 树 这我不能说。不,因为就算说了,也没意义。 双人 这是为何? 树 因为奥永的问,不论是对树还是对人,都是同样的含意,但提问的“形态”却有所不同。就算我告诉你奥永对我的提问,告诉你我的回答,你也不会懂。即使我告诉你答案,你也不会明白它的含意。不久,你将会以阿伽陀的身分进入奥永,当你接受提问时,我此刻告诉你自己当时的问答,对你不会有半点助益。 双人 我还有一事请教。你是否回答了奥永的第一个问,并被问及第二个问? 树 双人啊,你说的没错。我回答了奥永的第一个问,并被问到第二个问。 双人 那是怎样的问呢? 树 基于和刚才同样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双人 奥永的问与答是相同的,是吗? 树 没错。 双人 第一个问和第二个问,其问与答皆相同是吧? 树 没错。 双人 第一个问与第二个问,似乎有所不同,但其实本质上是同样的问,第一个问的答案,与第二个问的答案也一样,似乎有所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答案,对吧? 树 没错。 双人 那么,为什么你能回答第一个问,却不能回答第二个问呢? 树 问得好。不过,关于你的提问,我无法准确地回答。因为我没答出第二个问。如果能正确答出你的提问,我应该就能答出第二个问了。 双人 你说的没错。可是,用回答第一个问的答,来回答第二个问,不就行了吗? 树 双人啊。我就是以第一个问的答,来回答第二个问。 双人 结果这不是第二个问的答案,对吧? 树 应该是吧。 双人 第一个问的答,与第二个问的答,不是相同吗? 树 问得好。不过,对于你的提问,我一样无法准确地回答。因为,就像我方才所说,我未能回答第二个问。如果我能正确回答你的提问,应该就能答出第二个问了。 双人 你说的没错。 树 虽然无法正确回答,不过,我倒是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 双人 愿闻其详。 树 第一个问的答,与第二个问的答,其本质相同,但必须以不同的形式来回答。还有另一点,即:第一个问的答与第二个问的答,其实并不相同,而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双人 有这个可能吗? 树 有这个可能。因为第一个问的答,与第二个问的答是否相同,应该只有能回答那个问的人才明白。 双人 过去有人回答过那两个问吗? 树 就我所知,没有。 双人 可是,那为什么这世界会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第一个问与第二个问的答相同? 树 也许过去曾经有人回答过那两个问。 双人 可是,当有人回答出那两个问时,这世界将会迎向坏劫之时——也就是毁灭,不是吗? 树 这也是远古流传的说法之一,我不知道它是否正确。 双人 树啊,我十分明白你的意思。 树 双人啊,阿伽陀啊。我之所以能回答奥永的第一个问,是因为那个问与我存在的根本有关。它提问时,我做了回答。并不是细想后才回答。而是在它提问时,答案便已存在我心中。我之所以无法回答第二个问,是因为提问时,我心中没有答案。 第二个问题,我是借由思考后才回答。透过智慧,回答出不存在于我心中的答案。当时我心想,如果第一个问的答与第二个问的答相同,那方向就很明确了,于是我回答出和第一个问的答相同的答案。 因此,以我的情况来说,第一个问的答与第二个问的答乍看相同,其实不然。 双人啊,在此假设你前往奥永内,遇到提问吧。 双人 好。 树 如果你真是如来,当你接受提问时,答案应该会自己浮现在你心中。 双人 螺旋师想借由智慧来回答提问的做法,是错误的吗? 树 不,双人。你不能误解我刚才说的话。我是在智慧的方法上出错。不论是凭借智慧来回答,还是凭借命运来回答,只要是正确的答案,奥永的门应该就会开启。事实上,我知道一位凭借智慧回答出奥永第一个问的人。 双人 树啊,那个人是谁? 树 螺旋师阿尔哈玛德。 双人 树啊,如果是螺旋师阿尔哈玛德,我会见过他。 树 阿尔哈玛德凭借智慧回答出奥永的第一个问,但第二个问他答不出来,就此绝望地离开有楼。 双人 阿尔哈玛德在苏迷楼下方生活,扑杀从海里上岸的来鱼,现在我终于明白此举的含意了。 树 也许他心里想,既然日后会有来自海里的阿伽陀,能回答出他无法回答的奥永提问,那就趁那个阿伽陀还是来鱼时,先将它杀害。他也可能认为,只要自己持续在下方扑杀来鱼,有楼便不会灭亡。 双人 那是多么白费力气的可悲工作啊。 树 双人啊。我会多次透过拉芙蕾西亚与螺旋师阿尔哈玛德交谈。我想起当时阿尔哈玛德说过的话。 双人 树啊,他说过什么话呢? 树 这苏迷楼在远古时,高度也许比现在要低得多。 双人 低? 树 当有阿伽陀攀登苏迷楼,回答奥永的问,苏迷楼可能就会产生变化,顶端变得更高。 双人 苏迷楼原本高度很低,这表示当时甚至连人类和原人都不存在对吧? 树 没错。 双人 在远古时代,回答问的不是人类,可能是来鱼或野兽吧? 树 就是这样。回答问的,不管是来鱼还是野兽,全都是如来。 双人 这表示…… 树 也就是说,奥永的问,平等地存在于所有生命中,所有生命都有回答问的权利。奥永的问,每次都会以不同的面相存在。它不会改变问的本质,只有其面相会随着回答者而自由变幻。 双人 阿尔哈玛德是这样说的吗? 树 阿尔哈玛德是这样说过,但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 双人 树啊。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树 双人啊,阿伽陀啊。就算苏迷楼与奥永的问,真像阿尔哈玛德说的那样,我也不感到惊讶。 双人 回答出奥永那两个问的人,会变成怎样? 树 阿尔哈玛德认为,奥永可能是用来将一个生命变化成另一个生命。而奥永的问,则是用来评断这个生命是否具有值得变化的素质。阿尔哈玛德根据苏迷楼由下到上的各种变化面相,得到这样的看法。阿尔哈玛德是个天才。 双人 换句话说,能回答奥永提问的人,会变成其他东西是吗? 树 没错。回答得出问的人将毁灭苏迷楼的这种说法,也许指的就是这件事。 双人 请说明一下这件事。 树 它指的是一个生命改变其原本的样貌。 双人 请说明。 树 一个生命若是改变其样貌,其之前的生命也将消失。 双人 雕刻在阿尔哈玛德房间祭坛上的文字,你知道吗? 树 我知道。 品尝过螺旋果实甘甜的人啊 解其美味的人啊 汝名为如来 是《狮子之书》如来篇第三节的诗句对吧? 双人 树啊。当中的“螺旋果实”,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树 双人啊,阿伽陀啊,你听好了。它指的是“上弦月”。 双人 螺旋的果实为什么是“上弦月”呢? 树 月是螺旋。圆缺、死亡与重生;在天上不断反复的螺旋,就是月亮。具有月亮各种面相的,就是上弦月。换言之,象征宇宙所有螺旋的,就是上弦月。 双人 “品尝过螺旋果实甘甜的人”,指的是什么? 树 它的意思是“能回答奥永那两个问的人”。 双人 要怎样才能回答奥永的问? 树 只要进入狮子宫即可。只要进入奥永,自然就会接受提问。 双人 要怎样才能进入奥永? 树 我背后有包围奥永的墙。墙的另一侧就是奥永,墙上刻有奥永的第一个问,一旁是进入奥永的门。 双人 任何人随时都能经由这道门进入奥永内吗? 树 门前始终都有士兵把守,不是任何人随时都能进入。但不管从哪里进入,只要前往墙壁另一侧,里头就是奥永。 双人 墙对面是怎样的情形? 树 墙的另一侧是混沌。 双人 混沌? 树 没错。 双人 所谓的混沌,是什么样的东西? 树 那里没有任何形状。因此有任何形状。那里没任何颜色。因此有任何颜色。 双人 不懂。 树 混沌是存在之源。它什么都不是,却又什么都是。所有可能性的总称,即是混沌。 双人 不懂。 树 那里没有过去,那里没有现在,那里没有未来。但那里有一切过去。有一切过去,表示有一切现在。有一切现在,表示有一切未来。 双人 不仅。 树 梵与我,在那里合而为一。缘与业那在里合而为一。时间与空间在那里融解。空间与时间在那里无从分辨。曾出现在世上的万物、出现在这世上的万物,以及没出现在这世上的万物,都在那里。 双人 不懂。 树 双人啊,阿伽陀啊,阿湿波啊。你不懂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混沌非比喻就能说明清楚。 双人 树啊。你见过它吗? 树 双人啊。我见过。 双人 我也能见到它吗? 树 你也能见到它。你见过后,就能像我一样理解。 双人 怎样的理解呢? 树 理解宇宙万物和所有现象,其内部都包含了混沌。 双人 这话怎么说? 树 混沌的内部,包含宇宙的一切可能,而宇宙万有的内部,也存在着混沌。 双人 这话怎么说? 树 存在于宇宙中的万物都会动。你会动,我会动,大地和苏迷楼也会动。整个宇宙没有静止之物的存在。 双人 这话怎么说? 树 此刻我就像这样存在着。但总有一天,我的存在将不再是我。我的肉体历经数万年、数亿年后,将不再是树。你也是如此。或许,你脚下的石头,与你的肉体相比,在这世上保有其形体的时间较长。但就连石头也会碎裂,化为沙、化为土,转化为其他形体。肉体亦同。心灵亦然。存在于这世上的万物,都会不断改变其形体、样貌。就这层意涵来看,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皆是同样的存在。 双人 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树 这是什么? 双人 色与空无异 空与色无异 色与空相同 空与色相同 树 这是什么? 双人 色是存在于世上的森罗万象,是有形之物。色与空是相同之物。 树 这是什么? 双人 色即是空——也就是说,有实体之物,其实与无实体之物相同。 树 哦,这和我刚才说的意思相同。 双人 没错。 树 可是,你为何知道这种事? 双人 树啊。我听你说这些道理时,脑中突然浮现刚才那番话。 树 哦。 双人 圆生树啊。待在你这株树下,我似乎想起了许多事。 你知道“诸行无常”这句话吗? 树 双人啊,阿伽陀啊。我不知道这句话。 双人 树啊,这和你刚才说的“存在于这世上的万物,都会不断改变其样貌,持续变动”,意思相同。 树 双人啊。有可能是如来的阿湿波啊。倘若日后你进入奥永,回答那两个提问,你会记得我吗? 双人 树啊,我会记住你的。 树 如果你能回到我身边,可否告诉我答案? 双人 树啊,就这么说定了。就算我到时候忘了答案,也会在你的树下想出答案。 树 双人啊,我觉得会有那么一天。 双人 我也是。但在那之前,我得先答出奥永那两个问。我有能耐回答那两个问吗? 树 双人啊,阿伽陀啊。为了帮助你,我告诉你一件事。 双人 什么事? 树 双人啊,阿伽陀啊。你已经是个问了,一个找寻自己的问。当问在找寻自己时,要从问当中去找寻答案。 双人 树啊。这是什么意思? 树 阿湿波啊。你问得对。当你提出问,而无法得到答案时,那是因为你的提问不对。你要问得正确。想要正确的答案,就得正确地提问。因为在正确的提问中,已含有答案。阿湿波,你知道《狮子之书》中有这样的诗句吗? 缘是顺着时间轴作用的重力。 业是顺着空间轴作用的重力。 问持有的力量,称之为业。 答持有的力量,称之为缘。 换言之,问与答为同样之物。 因为业与缘为同样之物。 《狮子之书》中记载了这段文字,这是真实的事。 举例来说吧,阿湿波啊,七加三是多少? 双人 树啊,是十。 树 没错。阿湿波,“七加三”这个问,与“十”这个答,是一样的东西。所谓问当中包含了答,就是这个意思。 双人 树啊,这当中包含了比喻之上的真理吗? 树 双人啊,刚才我说的那番话,包含了比喻之上的真理。阿伽陀,有可能是如来的阿湿波啊。我再问你一件事。 双人 请问。 树 双人啊。原野上开的花,是问吗? 双人 树 请回答。双人,原野上开的花,是问吗? 双人 我不知道。 树 请回答。阿湿波。原野上开的花,是问吗? 阿湿波面对“树”的提问,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答案。 答案仿佛几乎已来到他嘴边。只要有个契机,答案便呼之欲出。 啊,真好,好像来到森林中一般。 整片原野开满了白花。 没错。 我应该知道才对。 阿湿波心想:我应该知道这个答案才对。 应该有人会告诉我这个答案。 就像松叶的细针刺向火烫的脸颊般,应该有个吃过松枝上冰雨的女人。 啊。 胸口好痛。 胸中充塞着某个东西,几欲就此爆裂。 好难受。 他张口喘息。 无法呼吸。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就像要帮助阿湿波呼吸般。 南无妙法莲华经—— 是祈祷的声音。 业…… 当两个令他怜爱的女人身影浮现脑中时,阿湿波回答了。 “不会问……”阿湿波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树’啊,原野上开的花不会问。” “双人啊,为什么?”“树”向阿湿波问道。 “因为原野上开的花,就是答!”阿湿波呐喊。 “因为原野上开的花即是问,同时也是答。得到答的问,会问答为何吗——” 阿湿波抬头望着“树”,如此说道。 “一点都没错。” “树”说。 “原野上开的花不会问,因为它已是答。因为问与答是同一存在,在问的同时,问已成为答。阿湿波啊,双人啊,这当中包含比喻之上的含意。存在于宇宙间的万物,都是问。同时也是答。阿湿波啊,既然你也存在于宇宙中,你也是问;是问的同时,也是答。但理应为答的你,为何还问‘吾为何人?’呢? “这是因为你还没得到理应存在于自己内里的答。” “‘树’啊,我能得到那个答吗?” “我不知道。只有在被问到时,才会知道。” “被问到时?” “没错。阿湿波啊,你要牢记在心。奥永的问,不论采用何种问法,都不是谁在问你。那时,问的人是你自己,是你在问你自己。当你进入奥永的混沌时,你会产生错觉,以为你还是你自己。但那时候,如果你以为自己与混沌对峙,那你就错了。是你自己与自己对峙。那时候,你已没有实体,与混沌合而为一。问题在于那时候你是否能察觉这点。当你察觉时,你应该就能得到答案。而这世界也会发现,其本质中怀有混沌。严格来说,就连现在这个瞬间,你也是混沌的一部分。不只是你。万物的实体底下,都潜藏着混沌,这我刚才已和你谈过——” “……” “再过不久,你将成为命中注定进入奥永内部的人。但你是否能在那里得到答案,我不知道。”“树”说。 “树”仿佛从阿湿波的头顶以温柔的视线包覆着他。 “阿湿波啊,我最近终于逐渐明白一件事。苏迷楼是一条蛇。” “‘树’啊,这是什么意思?” “我借由推论和冥想,导出一个结论:来鱼诞生的大海底端,也有混沌。而现在我几乎已可以确定了。这世界原本就是从混沌中诞生,而苏迷楼的顶端也是混沌。苏迷楼是借由大海底端与其顶点的混沌,相互串连在一起。换言之,苏迷楼是咬住自己尾巴的一条蛇。亦即螺旋……” “‘树’啊,我混乱了。” “阿湿波,混乱是通往答案的一条路。不必害怕混乱。” “树”说。 “阿湿波,双人,有可能是如来的阿伽陀啊。我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 “‘树’啊,是什么事?” “那就是现在在你眼前的东西。” “在我眼前的东西?” “那个祈祷的原人蛹。” “是指业吗?” “没错。关于业,我有一件事得先告诉你。” “什么事?” “你体内潜藏着两个人格。和你接触愈久,我愈明白。不过,像你这样的存在,是如何出现在这世上呢?所有阿伽陀大抵上都从大海底的混沌而生。阿湿波,你也不例外。” “是的。” “混沌亦即蛇头咬住蛇尾的场所。那里是苏迷楼这个螺旋的连接点。在那里,连有形之物也会失去形体。而无形之物则能得到形体。我认为,阿伽陀应该会借由意志而得到形体。透过混沌内部产生的意志、拥有方向的力量,就此产生阿伽陀的原形。在意志的作用下,极微会聚集,经业与缘而结合,就此产生阿伽陀。这时,又是如何出现你这样的存在呢?” “……” “你想问业的事对吧?” “是的。” “阿湿波啊。业原本是你的一部分。不,也可以说业的一部分是你,我知道这点。这只能用比喻来向你说明,那是因为你这个存在的切口,与业这个存在的切口,拥有同样的形状。” “切口?” “没错。我可以看见你们的切口。” “……” “你是一种双重的存在,同样的,业也是双重的存在。” “真的?” “没错。为什么这样的存在会出现在苏迷楼呢?” “树”又向自己问了同样的问。 “是诞生在苏迷楼时,其中一方想和另一方切割开来吗?” “切割开来?” “也就是不愿去想的意思。” “这话怎么说?” “不愿去想,就是想忘却的一种意志。” “也就是说,业是我想忘却的东西——从我的想法中诞生的东西?” “阿湿波啊,就是这么回事。” “……” “阿湿波,那应该是你以前所珍惜之物。” “树”说。 阿湿波以一种晕眩的感觉凝望着业的蛹。 南无妙法莲华经…… 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明白。 第一次见到业时,那种熟悉而又不可思议的感觉,还有失去业时感受到的深沉绝望,如果事情真是如此,他便能明白。 可是,若真是这样,那业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南无妙法莲华经…… 祈祷着。 传来业祈祷时,那无声之声。 请以此代替兜率天之食 献上我一切幸福 为你和众人 换来神圣的资粮 蛹沐浴在日光下,发出微光。 “阿湿波啊,那蛹已处在随时都能孵化出的状态了……” “业吗?” “没错。这蛹一直在等你到来,你可以让它孵化。”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孵化?” “只要碰触那个蛹,对它说‘快孵化吧’,这样就行了。不用说话,只要在心里默念也行——”“树”说。 阿湿波仰望“树”,接着视线移往拉芙蕾西亚。 将阿湿波与“树”的对话,口译给乌尔嘉和卡曼听的拉芙蕾西亚,接收到阿湿波的目光,点了点头。 “试试看吧,阿湿波——” 阿湿波将目光移回业身上。 他缓缓走向业。 “业……” 阿湿波伸手碰触那缩成蛋形的身体表面。 表面无比冰冷。 但隔着一层表面里头的温热,过没多久便传向阿湿波手中。 温热和心跳声传向他的手。 可爱的温度。 熟悉的跳动。 他碰触着这种感触、温度,以及跳动,先前和业一起在黑暗中沉睡时的记忆也随之苏醒。 他明白自己的心脏正配合业的心跳声一起跳动。 体内产生一股狂乱炽热之物。 “业,是我。阿湿波……”阿湿波说。 说完后,他为之语塞。 下一句话迟迟说不出口。 阿湿波一面触碰业,一面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他口中传来业的心跳,传来比刚才更快、更强、更热的心跳。 “快孵化吧——”阿湿波说。 业的温度又提高了。 阿湿波掌中感到动静。是业的肉体在颤动。 业在钻动,想蜕去表皮。 它缓慢,而又迅速地发生。 业的蛹表面在钻动。 钻动的只有表面。 蛹的表面在钻动,靠近上方的部位破裂。 破裂处露出白色之物。 是人的皮肤。 那皮肤在微微动着。 是肩膀。 肩膀的部分,缓缓从破裂处隆起。 破裂处也随之愈裂愈大。 这时,其他地方也出现裂痕。 好似在剥水煮蛋的蛋壳般。就像从黑色毛皮的蛋壳内露出蛋白般,就此现身。 “业……” 阿湿波出声叫唤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