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食上弦月的獅子-17

他会被如何处置,拉芙蕾西亚现在怎样,他完全无从得知。  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眺望窗外。  不过,由于墙壁相当厚实,他无法探头出去看个清楚。  只能从远方的风景来推测窗户的高度。  附近并没有同样高度的房子。  看得到炼瓦建造成的街景,以及一部分行道树,再往远望去,就只看得到高塔。  他望着中间行走的人们和马匹。  风景的左侧可以看见城墙。  换言之,阿湿波该前去的方向——通往顶点的奥永,就位在石室看不见的右侧方向。  阿湿波以狂乱的眼神望着右侧墙壁,长叹一声,接着视线移向窗口,再移向右侧墙壁,如此不断反复。  帮他送来一日两餐,以及带他去沐浴的,都是同样的人。  是两名男子。  他们总是两人一同前来。  阿湿波不会在这栋建筑里看过其他人。  这两人无隙可乘。  他们身上佩戴武具,腰间挂着长剑。  只要阿湿波轻举妄动,他们可能就会拔出长剑,一剑刺进他胸口。  感觉这两名男子下手时绝不会有片刻迟疑。  他们始终保持沉默。  “用餐了。”  “出来。”  “结束了。”  几乎只会说这三句话。  只有一次多说了几句话。  那一次阿湿波对他们说,他想到外面去。  他还问及达孟和雪拉后来怎么了,拉芙蕾西亚现在怎样,他自己会受到何种处置?  并问到他认为是业的那个蛹,以及奥永的事。  “你好像在说些什么,但你这是白费力气。”  其中一名男子以奇怪的音调说道。  “你说的话,我们完全听不到。”  男一名男子指着自己的耳朵。  “我们的耳朵被毁了。”  男子以冰冷的声音说道。  他们说话时,表情没一丝变化。  那两人就只有当时说出不同于平时的语句。从那之后,阿湿波便不再跟他们说话。  如果是没负伤的达孟,见对方有机可乘,展开攻击,或许能将这两名男子撂倒。但阿湿波不是达孟。  达孟现在不知怎么了。  还有雪拉。  他们两人也和我一样遭受这样的对待吗?  到了第四天,阿湿波这才想到要与“树”联络。  如果对方是“树”,也许能在这样的状态下与之交谈。  总之,之前也曾与“树”交谈过。而且是在与“树l距离更远的地方。在当时与“树”的对话中得知,彼此距离愈近,对话愈容易成立。当时还在底下时,他们会有过这样的对话。  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比当时还要高。  换句话说,与“树”的距离应该变得更近才对。  阿湿波在吃完第一餐后,开始进行联络。  他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身体面向窗户。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他合上眼。  决定合眼对“树”展开遥想。  但虽说要对“树”展开遥想,却不知该怎么想才好。  就算想要专注对“树”进行遥想,也办不到。  一旦想思索“树”的事,各种想法和画面便会一同出现脑中。  全是一些拉拉杂杂的事。  雪拉。  达孟。  有时烧烤螺旋虫的气味会在鼻端苏醒。  替他撑伞的女人。  冰雨。  粉红色的绶草在风中摇曳的光景。  朝鲜白头翁(注9)的花朵。  泥土。  阿尔哈玛德额头流下的鲜血。  树。  新绿翻动的钝齿水青冈森林。  四月大气层的亮光底端……  有时是一句话。  别开枪……  我徘徊其中,口吐唾沫,咬牙切齿……  (所有透明幽灵的复合体)  从窗外吹来的风。  宛如从林中吹来一般。  从窗外传来的声音。  声音。  随着风量大小的不同,从听来并没有预想中那么远的地方传来的马车声。  屁股底下冰冷的地板触感。  他感觉得到地板因自己的体温而逐渐变暖。  有种浮在半空中的错觉。  “树”啊。  “我是螺旋收藏家。”  “我是修罗。”  “树”啊。  “我知道你的事。”  “我也知道你的事。”  “你曾经想过吧。”  “我曾经想过。”  “你应该曾因为你妹妹的肉体而满心雀跃吧。”  “嗯。”  “我知道。你曾想要贪求你妹妹的肉体。”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样的对话?  阿湿波发现在自己体内交谈的两个自己。  我与我在对话。  “我也很清楚你的事。”  “嗯。”  “你当时按下了快门对吧。”  “没错,我当时是按下了快门。”  “还有,你把当时的底片带回去,并洗出来观看对吧?”  “嗯。”  “你一直将照片夹在那本书里保存着,对吧?”  对方发出悲鸣般的声音。  “它变成你的修罗对吧?”  对方默默颔首。  像在哭泣。  那声音一面哭,一面提问。  “我也知道。你曾想要夺取你妹妹的肉体对吧?”  我问。  “是的。”  我回答。  “我觉得我那坚强的妹妹很可爱。”  “不光只是可爱。她的肉体令你雀跃,不是吗?”  我说。  “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想。我那坚强的妹妹,她的肉体令我无比雀跃,很想贪求她的肉体。我确实这么想过。”  我狂乱地扭动身躯,字字血泪地回答道。  “它变成你的修罗之一对吧……”  南无妙法莲华经!  南无妙法莲华经!  阿湿波发现自己唇间流泄出这两句话,口中诵念这句祈祷词。  他猛然回神。  在搜寻“树”的时候,他似乎又分裂了。  这时,他感觉走廊有人。  一阵沉重的倾轧声传来,石室的房门就此开启。  那两名耳聋的士兵站在门口。  “过来。”  “请过来。”  两名士兵,以平板的声音说道。  什么事——  阿湿波暗忖。  沐浴时间应该还没到才对。  阿湿波坐在地上,两名男子站在他两旁。  他们抓住他双臂,将他架起来。  他被带出石室外。  走在石板走廊上。  朝不同于平时的方向走去。  有个阶梯。  他们走上阶梯。  “要去哪里?”  阿湿波问,但士兵没回答。  那是道昏暗的石阶。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在一个圆筒中,呈螺旋状往上走。  比头部略高的位置,不时设有小窗,望向窗外,只看得到清澈的蓝天。  来到顶端尽头处,有一扇巨大的木门。    螺旋宫  门上写有这三个字。  木门开启,他们走进门内。  门旋即在背后关上。  这似乎是位于高塔顶端的房间。  石墙呈圆形环绕这个房间。  是一间昏暗的房间。  连一扇窗也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墙上多处设置的灯盘,上头有黄色的火焰闪动。  房间中央有座巨大的石台。  大小正好可以容一个人横躺。  石台后方有三名男子。  正中央那名男子曾经见过。  “卡曼!”阿湿波叫出声来。  但站在他面前的螺旋师卡曼,只以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注视着阿湿波。  站在卡曼两侧的,是两名年轻男子。  但身上穿的,是和卡曼一样的螺旋师服装。  “阿湿波啊……”  卡曼以平静的眼神凝睇阿湿波。  “汝之罪已被赦免。”卡曼说。  “罪?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然而,卡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还不被认定为真人,但我们特别赋与你些许自由……”  “自由?这话怎么说?让我见拉芙蕾西亚。”  阿湿波说。音量提高不少。  “雪拉和达孟呢?”他大叫。  “尽管叫吧。”卡曼说。  “大叫是你的权利。你现在有大叫的权利。”  那是令人寒毛尽悚的平静口吻。  完全抹煞一切情感。  这时,阿湿波发现这房间充斥着一股像腐臭般的潮湿气味。  令人背后寒毛直竖的气味。  是血腥味。  他这才注意到站在卡曼两侧的男子手中的东西。  是托盆。  这两名男子各拿着一只托盆,用双手捧着。  左边那名男子手中的托盆里,放着圆筒形的金属。  圆筒的一端呈圆形。  为什么只有一端呈圆形呢?  右边那名男子手中的托盆里,放的也是金属。  是刀刃。  细长握柄前端,有个钩状弯曲的利刃。  形状阴森骇人的利刃。  他背后发毛。  “阿湿波,你会唱歌吗?”卡曼说。  “唱歌?”  “没错。”  “什么样的歌?”  “什么歌都行。在这里唱你最喜欢的歌吧。”  卡曼的唇际浮现难以形容的温柔微笑。  “唱歌?”  “唱吧,阿湿波。你有这份权利——”  话语就像化成石头般,卡在阿湿波的喉咙中。  ——怎么回事!?  他到底在说什么?  一种想要转身逃跑的恐惧,紧紧攫获阿湿波。  他望向身后。  木门与阿湿波之间,有两名士兵像岩石般巍然而立。  无法逃离。  “你想做什么?”阿湿波问。  “你害怕是吗?”卡曼以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应道。  “用不着害怕。只是从你身上夺走些许权利罢了。疼痛也只是眨眼间的事。”  阿湿波向后退却半步。  “唱歌吧,阿湿波——”  阿湿波又向后退了一步。  “唱歌啊,阿湿波……”卡曼再度说道。  阿湿波继续后退时,背后撞向某个东西。  是那两名士兵的其中一人。  他想跑。  但肩膀被强大的力量抓住。  “你要干么——”  阿湿波大叫。  “放手!”  他死命挣扎。  但纵使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从两侧压制他的力量。  “你不唱歌吗?阿湿波……”卡曼说。  阿湿波没有唱歌,而是大叫。  尖锐的声音从阿湿波喉中迸发。  他感觉自己身体浮向空中。他被两名士兵架起,仰躺在石床上。  他极力挣扎。  但那两名士兵分别按住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他只能微微扭动身躯。  手脚无法动弹。  阿湿波看见了。  看见左侧那名男子手中的东西。  之前一直放在托盆上的圆筒形金属。  男子朝它涂抹某个东西。  那是带有野兽气味的油脂。  “螺旋师阿尔哈玛德的女儿拉芙蕾西亚,被他儿子达孟侵犯。弟弟侵犯姐姐。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接受封口才行。”  一名士兵跨坐在阿湿波身上。  士兵的膝盖抵住阿湿波的双肩,以双膝夹住他的头。  并以双手按住他的头。  力道很强劲。  手持金属圆筒的男子,与手持那把钩状利刃的男子,绕至阿湿波头部处。  他把金属圆筒的圆形部位,伸进阿湿波口中。  伸进口中后,再用力塞进阿湿波喉咙深处。  不知何时,阿湿波的下巴和喉咙已变成一直线。  “我们的耳朵被毁了。”  先前士兵们说的话,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痛——  喉中的黏膜似乎破裂。  可以呼吸。  因为空气能从圆筒中的空洞进出。  阿湿波目睹那骇人的东西。  另一名男子右手握着那把弯曲的钩状利刃,将它插进钻入阿湿波口中的圆筒中。  喉中一阵剧痛扩散。  旋即涌出一股温热之物,流进食道和支气管内。  圆筒从口中拔出。  按住阿湿波的力量消失。  阿湿波呛着。  一阵狂咳。  因为大量鲜血流进他肺中。  他从石床上跌落。  跌落后,仍狂咳不止。  阿湿波扭动身躯。  大量鲜血从口中滴向石板地。  阿湿波拼命挣扎,就像要把那鲜血涂抹在自己身上一般。  痛苦难当。  “这么一来,就算你是如来,也无法回答奥永的问了。”  耳畔传来卡曼的声音。  ——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我必须受这种苦?  我已不能到上面去了吗?  他在脑中搜寻祈祷的言词。  但遍寻不着。  只找到绝望和诅咒的话语。  阿湿波吐出话语。  被他鲜血染红的诅咒话语。  他在诅咒时,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散发微光之物。  是蝎子的红色星光。 合之三    南无妙法莲华经……    南无妙法莲华经……    南无妙法莲华经……    南无妙法莲华经……  阵阵祈祷词传到耳畔。  它如同清净的音乐旋律,在阿湿波体内回响。  祈祷词不断反复。  在阿湿波内心的黑暗中,只有这祈祷不断闪烁。  阿湿波的修罗碰触这祈祷,化为美丽的透明旋律,逐渐解脱。但不管再怎么解脱,阿湿波的修罗还是不会稍减。  为何我非得受这样的苦?  为什么我非得忍受这样的痛苦?    稻禾全灭。    我必须再次来到众人面前,用烈火般的话语,鼓励他们“再从头来过”。  但我说不出话来。  喉咙疼痛。  那儿就像有火在烧。  所以我才说不出话来。  这黑暗的巨大之物,我已无法搬动它。  每当祈祷碰触修罗,不知为什么会如此疼痛。  非得如此痛苦地祈祷不可吗?    南无妙法莲华经……  如来。  如去。  就算想用祈祷来净化这黑暗的肉体,黑暗之物还是不断从我肉体满溢而出——  蝎子临死前是做了什么样的祈祷呢?  这具背负着“只想到自己”之业的肉体,祈求能化为贡献众生的圣天之食。  蝎子是不是祈求能为众生献上自己的生命呢?    南无妙法莲华经……  祈祷逐渐融化。  是谁在祈祷?  是我在祈祷吗?  阿湿波缓缓醒来。  他置身黑暗中。  也许是在自己肉体的黑暗中醒来。  岩石触着自己的脸颊。  岩石与身体接触的部分,温度变得与自己的体温相同。  一挪动身体,脸颊就碰到尚未变温的岩石表面。  那冰冷的温度,令阿湿波意识清明。  刚才的祈祷词难道是梦?  他人在石室中。  没睡在床上,而是倒在地上就此睡着。  对了。  昨天一整晚,他都像发疯似地猛敲门。  后来敲累了,就此进入梦乡。    缘啊……  这时,脑中传来某个声音。    南无妙法莲华经……  响起祈祷词。  这不是梦。  脑中确实响起祈祷词的声音。  是业?!  阿湿波体内产生一股宛如温热之水的东西。    缘啊……  那声音如此叫唤,祈祷词不断持续。  犹如天上宝石般,闪闪生辉地落向黑暗心中的透明话语。  “业……”阿湿波低语。  由于声带被挖除,他发不出声音。  “业……”  阿湿波以风声般沙哑的声音叫唤这个名字。  “阿湿波……”  这时,黑暗中传来低语般的声音。  并非传向脑中,而是直接传向耳朵的声音。  是女人的声音。  “阿湿波……”  黑暗中,房门微微发出声音。  有人在外头敲门。  阿湿波双手撑起上身,膝行走向门边。  那声音似乎传向了门外。  “阿湿波,你醒啦?”那声音说。  是他熟悉的声音。  “拉芙蕾西亚……”阿湿波叫道。  但声音只化为扭曲的风声,从口中往外逸泄。  阿湿波握拳敲打木门。  听见开锁声,木门就此缓缓开启。  拉芙蕾西亚手持一个小小的灯盘,站在他面前。  灯盘的火光照得阿湿波晃眼。  由于瞳孔在黑暗中完全放大,微弱的灯光也令他双眼疼痛。  拉芙蕾西亚俯视着长跪的阿湿波。  那浮现悲惨之色的双眸,映照着火光。  “拉芙蕾西亚……”  阿湿波以不成声的声音说道。  “阿湿波,你的声音……”  拉芙蕾西亚为之语塞。  “这就是……”  阿湿波以风的声音说。  “……这就是你的做事方法吗?我对你做了什么?我救过你啊。我原本以为只要带着你,就能进入有楼。结果却……”  湿滑之物自阿湿波口中溢出。  原本已快要结痂的喉咙伤口破裂,流出鲜血。  “不只把我关在这种地方,还对我下这种毒手,这就是你的做事方法吗?”  阿湿波以满是血的声音说道。  “你的喉咙被毁了对吧?”  拉芙蕾西亚跪在阿湿波面前。  她摇着头。  “我不知道你遭到这样的对待。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让他们这么做啊——”  拉芙蕾西亚以雪白的手指拭去自阿湿波唇边流出的血。  “是卡曼干的对吧?”  阿湿波说了一句“没错”,温热的鲜血旋即从口中满出,所以他只点头表示。  “今天我见到了卡曼。他对我说,不必再担心阿湿波的事了……”  拉芙蕾西亚说。  “我觉得很担心,跑来看你,才知道事情变成这样……”  “……”  “我一直挂念着你。不过,卡曼一直不让我和你见面,还说你的事全交由他来办。”  “放我离开这里。”  阿湿波口中鲜血直冒,一边如此说道。  如果没把耳朵凑近,几乎听不到他那声音。  “放你走?”  “没错。”阿湿波说。  拉芙蕾西亚将灯盘摆在地上。  “你离开这里,要去哪儿?”  在她如此询问时,一个比喉咙溢出的鲜血还要灼热的东西,自阿湿波胸中窜升。  阿湿波焦急的双眼,望向昏暗的石室天花板。  “到上面去……”他低语。  “不可能。”拉芙蕾西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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