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白色校园与乌黑的废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樱花已经凋零,鲜嫩的绿叶长满枝头,就像在麦田那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绿色中,突然出现一块异样的空白一样。 电车缓缓驶入了青叶车站,我溝怀复杂的心情下了车,通过只有两名站员的检票口,走出木制的候车室。来到外面的小广场上,顿时有种穿越回二十年前的错觉。 我记得过去的学生鹫尾力的父亲,曾在这个被时代遗弃、毫无发展的站前广场上,开了一家小酒馆,但现在已经找不到了,那里只有一家大门紧闭的杂货铺。我从车站缓步向学校方向走去。 那个叫忠恩寺的净土宗荒寺,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当初来学校赴任的时候,我曾进入寺院内部查看,这次旧地重游,发现里面荒凉破败的程度,都与过去差不多。大堂里破破烂烂的屏风,地面上积累的尘土,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过。就好像有人刻意维持着这里的原貌一样,想想都让人心里发毛。 离开寺院,我低着头,一路走到学校门口。如果我抬起头的话,就会发现原本在那里的教学楼,现在已经不见了,我很怕面对这个现实,终于,我下定决心,抬起了头。 二十年前的回忆,如怒涛般涌向脑海中——教学楼果然没有了,我的想象力反而更加活跃起来。那些被解放了的老师和学生们的怨念、欢乐、悲伤,各种各样的情感,排山倒海地将我淹没。我踉跄了几步,用手死死抓住大门,努力站稳身子。 然后,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看过去的时候,过去的幻影全都消失了,已经化为废墟的教学楼,无法再向我施加那种诅咒般的魔力了。 过剩的想象力催生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巨大恐惧感,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看着一片废墟,我突然发现教学楼的占地面积竟小得出奇,这时我倒是产生了一种,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小的乡下学校、真实面貌的新鲜感。而刚才的恐惧感觉,看来真是应了“疑心生暗鬼”那句老话。 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暴风雨后的平静——不,应该是暴风雨后的狼藉。校园中央,堆积着数不清的黑色木片和木制教学楼的残骸。就四月中旬而言,今天的日照非常强烈。在耀眼的阳光下,废墟反射出诡异的黑色炫光。 虽然我已经读过了相关报道,但当自己亲眼目睹到现场,让我对那场火灾的严重程度,有了更加直现的了解。如今只有教学楼的木基础梁和花坛的水泥坛,还能够依稀辨认出形状。烧焦的横梁、融化的玻璃、破碎的瓦片、崩塌的墙壁……徒然的回忆与感伤的残渣…… 我无法看到废墟的另一侧,于是,绕着教学楼的残骸转了一圈。我搬开一块木头,发现了一个大画框。 “混蛋,这种东西,居然没被烧成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是曾经悬挂在楼梯平台墙壁上的、首任校长的画像。画框从中间裂开了,画中的像也烧得不成样子。我试图把画框从废墟中拽出来,但实在拽不动。我用手触摸画像,结果手指“噗哧”一下,就把画给戳破了,正好把鼻子戳了个洞。自这所学校建校以来,这位校长就一直在楼梯上,守护着学生和老师,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如此悲惨的结局吧。 校长也被烧得够戗啊。真可怜哟! 我拍拍手上的灰,直起身子的时候,突然感到身边有人。 “被烧得够戗啊。真可怜!……” 有人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吓了一跳,哗啦哗啦地翻弄着瓦片的声音,和咔嗒咔嗒踩踏废墟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我蹑手蹑脚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看到一个头上包着黄色头巾的小个子女人,正拿着一个棒状物,在废墟里来回拨弄。 “真可怜啊,很热吧!……” 崩塌的废墟中传来焦煳味,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气息,那个女人突然抬起头,“哎呀”地叫了一声。 就像搞恶作剧的小孩子,被抓了个正着一样,我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 “你好啊!……” “哎呀,你也是来找东西的吗?” 她用头巾蒙住了脸。我看不出她的年龄,只能看到一副边框很大的眼镜,镜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眼神异常锐利。 “嗯,是啊,差不多吧!……” “我也是来找东西的。” “我来寻找过去的回忆,已经二十年没有来过了啊!……” 我心里苦笑。这话真够做作的。 “哎呀,那就和我差不多喽?”女人找到同伴,似乎很开心地笑了,“我也是来找东西的。” “找什么东西呀?”我很好奇她到底在找什么。 “找我的宝贝,无可取代的宝贝啊!……” “哦,也是回忆之类的吧?” “不……不是回忆,我是来找孩子的。” “孩子?……” 我无法理解她的话,这片废墟之中,怎么会有她的孩子呢? “是的!……我想来仔细找一找这里,会不会有我失踪多年的孩子。”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笑,“我想找找那个孩子的尸骨,是不是在这里啊!”女人落寞地笑了笑。 “你是说尸骨?” “是啊,没错。那个孩子是瞒着我,偷偷离开家的。” 女人遥望荒岩山,追忆着往事,眼中泪光隐现。 “那个孩子突然就失踪了,就像被鬼神抓走了一样。” “你……报警了吗?” “当然报警了。但是,那孩子……”女人停了一下,抽抽鼻子,“那个孩子去学校了,他是在学校失踪的啊!”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不是离家出走吗?”我惊诧地问道。 “不可能。那孩子特别乖,从来都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叛逆心理才严重呢。在我当老师的这些年里,类似的事情见得太多了。 “绝对错不了,这个学校被诅咒了,把我的孩子吞没掉了。青叶丘初中里面,有个通向异次元的洞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说起自家孩子的时候,女人的眼中精光四射,我感到后背蹿过―股凉气。 “所以,这个学校遭到天谴了。神明发怒了,于是,一把火把它烧光了。我想来找找那个孩子,在不在这里呢。” 我想起警察曾在这片废墟中,找到一具少年的尸骨,我把这件事告诉她,她面色一凜。 “那个不是,那孩于的尸骨,怎么会如此容易被发现呢?那孩子肯定还活在某处,一定的。” 女人的话自相矛盾。她要是坚信自家孩子还活在世上的话,为什么还要来火灾废墟中寻找呢? “但是,太太,这里已经全部烧光了呀。” 她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 “所以说,如果我没有找到尸骨,就可以安心了呀。不过也是,即使我这么跟你说,你也不会理解父母的心情的。” 女人又开始用棒子,在瓦砾山中到处翻找。 “很热吧,妈妈来找你了哟。”这女人疯了! 我想。此地不宜久留,赶快回去吧。这个学校虽然失去了实体,化为一片废墟,却仍然释放着某种能让人发狂的强烈磁力。 “仁科良作先生,你在这里找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直戳我脆弱的心窝。我全身一僵,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一回头,就发现那个女人,正用恐怖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我。 “混蛋,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宇?……混蛋!……” “我怎么能够忘掉呢!而你又怎么会把我给忘了呢?”女人的声音尖锐起来,我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就算过了二十年,大家也都不会忘记你的。这个地方的人,无论是谁,都知道你是仁科良作,不管你变得多老、怎么伪装都没有用。你从车站走过来的时候,大家就全认出来了,你看,大家都看着你呢!” 女人忽然用棒子指向村落。是啊,秋叶拓磨家就在那边,我恍饱地想。 “滚回去!……”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是在对谁说话,呆呆地站着没动。 “仁科良作,滚回去!……马上离开这里!……” 那个女人把棒子举成水平,直指着我的脸。我感觉只要她一动,就能把我打倒在地。我想走,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一动也不能动。右侧脸颊的神经已经麻痹了,一跳一跳地抽搐起来。 然而不知何故,女人却放下棒子,再次投入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很热吧,妈妈来救你了,再等一下呀!……” 束缚我的咒语解开了,汗水从我的额头上大把大把地滴落下去。凉飕飕的春风,冷却了我原本火热的身体,令人浑身颤抖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中午十一点多,开往高崎的火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此刻正好能从火车上,看到青叶丘初中的外貌。我遥望着那片大火肆虐后的废墟,不过,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 不止她没有忘记,这个地方的人,都没有忘记我吧。不管经过多少年,大家脑海的一隅,都还会记着那段不堪的经历,直到我死也不会磨灭。 就这么一想,刚才火车站站员看我的眼神,也是那么冰冷,这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二十年前,火车拐过大弯的时候,我和高仓千春两个人,正在开心地聊着天。那之后,火车撞上了被人放置在铁道上的大石块,脱了轨,从此,我的人生也天翻地覆。 二十年后的今天,火车毫无颠簸地、平稳地通过这个不祥之地,向着高崎疾驰而去,简直顺利得有些无趣。 高仓千春啊,如今你身在何处呢?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仰望着同一片天空,而你现在又在想着什么呢?…… 悲叹从心底油然而生。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苦命男人。当初要是不屈服于别人的威胁,坚持和美丽的高仓千春结婚就好了。但是,一切都太迟了。失去的二十年岁月,再也回不来了。 我那宝贵的年华啊!…… 唉,无常的人世啊,竟是如此可悲可叹!…… 学校怪谈①——[通往异次元的洞穴] 青叶丘初中楼梯平台的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肖像画。那是这个学校成立时,首任校长的画像。透过圆框眼镜,他的目光时而严厉、时而慈祥。一直俯视着那些顺着楼梯,上上下下的学生们。 然而。学生中盛传着一个说法,他们说:这幅画像的后面,有个很大的涓穴,那是连接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回廊。 二十年前的一天夜里,几个男生结伴去学校,他们想验证这一流言的其伪。这几个男学生是久保村雅之、佐腾源治、野吕和男和野吕幸男这对双胞胎,还有被选为试验品的神崎一郎。 一我、我害怕啊!……” “混蛋,我们都陪着你呢。玥瞎担心了!……” 小团体头目久保村雅之在一郎的头上推了一把。 花坛前手工教室的窗户,一直没有上锁,大家从那里偷偷潜入了教学楼,打开手电筒摸索着前进。他们来到走廊里,阴风阵阵,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吹来的。神崎一郎吓得两脚发软,动弹不得,久保村雅之他们不耐烦地推操着他。 然后,终于到达了楼梯下方。 画像被手电筒一照,校长的脸熠熠生辉,就像活了一样。 “不要!我不想去那里!……” 三个人抓住试图逃跑的一郎,久保村雅之已经来到了画像的底下。 “你看,什么事也没有。校长根本没有动静了啦!……” 久保村雅之把手伸到画像下方。慢慢地把那幅画像抬起来,那下面真的有一个圆形洞口,大小正好能进去一个人。 “好了,进去吧!……我们就是为了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才来的嘛。” 久保村雅之举手示意,其他三个人抓住拼命挣扎的神崎一郎。把他押送到画像下方。四个人立即把一郎抬起来,将他硬塞进了洞口里面。 一郎的脑袋瓜子被塞进去了。身体还在不住挣动着,想要出来。外面的人抓住他的大腿,。大喊一声,把一郎整个身体扔进洞里。然而。他们并没有听到一郎坠落的声音。 起初,里面还传来一郎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不久哭声也消失了。只剩下让人心里发毛的寂静。 “喂,喂,一郎先生!……” 久保村雅之终于开始感到不安,他呼唤一郎。伹是对方并未回应。四个人吓坏了。“呜啦”一声拔腿就跑。 这里果然是异次元与这个世界连接的通道。证据就是,从第二天开始,那位少年一郎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直到二十年后。失忆的神崎一郎,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 (终) (秋叶拓磨) “比如这个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秋叶拓磨对正在他公寓里阅读《校园怪谈》原稿的辻村瞳说道。 “嗯,很不错。看来进展得很顺利嘛!……”辻村瞳一边说着,把稿子还给秋叶拓磨。 “再照这个写三十篇左右吧!……” “啊……三十篇?……这……这也太多了吧!……” “但是出书的话,必须要这么多呀!……”辻村瞳挠着头顶的长发闷声说,“这本书的中间,还要穿插你的评论,或者民俗学方面的注释等。就算是面向儿童的读物,我也希望它能同时兼具,一定的学术价值和娱乐性呢。” “收集这么多段子,真的很困难啊!……”秋叶拓磨一脸无辜地低声抱怨。 话虽如此,秋叶知道自己已经对这项工作,越来越感到兴趣了。如果把以前《恐怖新闻》里,连载的怪谈都用上的话,也能凑够不少故事。 “还有一件事,你说仁科良作老师和你联系了?”辻村瞳忽然转变了话题。 “是啊,事到如今,过去的亡灵依然排徊不去啊!……”秋叶拓磨的情绪骤然低落。 仁科良作给他打电话,是在两天前的事情。那天魄上十点多,秋叶拓磨正应辻村瞳的要求,正在重读《恐怖新闻》,绞尽脑汁构思新书的结构,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电话, 二十年过去了,而《恐怖新闻》带来的威摄,却丝毫没有削减。纸张已经变成茶褐色,破破烂烂如草纸一般,一不小心就会撕坏;而蜡纸油印的稚拙文字,更让读者感到恐怖。对于当年只有十五岁的学生们来说,这份小报的影响,一定非同凡响吧! 秋叶拓磨准备尝试创作第一篇怪谈时,马上就想到了《通往异次元的洞穴》这个题目,正当他要动笔之时,电话铃啗了。事后回想起来,他感觉这一切,就如同神明的恶作剧一般。 “喂,是秋叶君吗?”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神经质,隔着听简,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胆怯与慌张。 “是的,是我!……秋叶有些警慯地回答。 “拓磨君?你是拓磨君吧?……” “是的!……混蛋,你是什么东西?” 只有叔叔那辈的人,才会叫他“拓磨君”;可对方的声音又不像。 “这样啊!……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混蛋!……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什么家伙?……” “啊……对不起,我是仁科,仁科良作老师啊。” “哦?啊……” 秋叶拓磨的困惑先于惊奇,就像拳击手被什么人,突然击中了意想不到的部位一样。 “哎呀!那个寻人启事我看到了!……” 寻人启事是在同学会召开三天前的周四那天刊登出来的。 “哦……是吗,您看到了呀?” 看到了还不早点联系,秋叶拓磨想对仁科良作说:老畜生,同学会早就结束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么晚才联系你,是有原因的。其实,同学会之前,我就看到那个寻人启事了。说实话,当时我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当年在那样的状况下,我突然就抛弃你们逃离了学校,肯定给你们留下了很坏的印象。一想到这些,我就不敢去参加同学会了!……” 秋叶拓磨在头脑中,思考着那个伪装成餐厅司机的劫持事件,他认为仁科良作冒充司机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他破坏了同学会,并放火烧毁了学校的话…… “其实是这样的,秋叶先生!……” 说完这句,“过去的亡灵”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秋叶还以为他把电话挂了,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仁科又说话了。 “秋叶先生,你能够跟我见个面吗?” “见面……”秋叶拓磨顿时张口结舌。 “当然,我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请求很无礼,我知道你们一直恨我!” “不,没有这回事。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早就不算数了。”秋叶拓磨急忙诡辩道。 “你们真这么想吗?” “当然,所以,我们才会在报纸上,登出寻人启事。”秋叶拓磨解释着。 话虽如此,但现在已经知道,同学会短时间内,不会再召开了,这时与仁科见面,更让人心情沉重。 “我也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其实,三天前我去了一趟青叶丘初中,可我从心底里宽得,我仍然没有能够,很好地清算自己的过去啊。” 和仁科良作对话的过程中。秋叶拓磨突然灵光一现:混蛋,这不正是见到仁科良作那老小子真面目的绝好机会吗? 比如,可以打电话叫来鹫尾力,让他辨认仁科良作的相貌,从远处确认仁科是不是那个冒牌司机,如果仁科真是罪犯,那就马上报警。 好,就这么办!…… “好的,老师,非常期待与您见面啊!……”秋叶拓磨亲切地回答,他们商量好两天后的周六晚上,秋叶拓磨去仁科良作居住的浦和地区与他见面。 他们约定在浦和站西口广场,对面的一家名叫“月桂”的大型咖啡厅见面。周六下午三点,店里有很多学生打扮的男男女女和上班族。 秋叶拓磨和辻村瞳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来到这里,在窗边一个四人坐席的一侧并排坐下,等待仁科良作的出现。从松井町赶来的鹫尾力,坐在与他们相隔两张桌子的地方,他是来确认仁科良作是否是罪犯的。 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窗外走过一个腿脚有些不灵便的驼背男人……最早发现的是辻村瞳。 “哎呀,老师来了!……快看,那个人就是!……”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辻村瞳指点的手势,一进门就直接看向他们,秋叶和瞳条件反射地站起来,鞠躬行礼。 “老师还和以前一样啊。”辻村瞳小声说道。 的确,一眼就能认出那个男人是仁科良作,也许是因为他后来,一直在私立高中当语文老师的缘故。二十年前那个青年老师,随着年龄的增长。如今已经逐渐变成一个标准的教书匠,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老师的气场。 仁科良作略长的脸颊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狭长的眼角周围,也都是细密的鱼尾纹;发型还和以前一样,是三七分,只是已经华发丛生。 他身穿一件略显邋遢的西装,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 仁科良作举起一只手,冲他们笑了笑。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表情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笑容僵在脸上,举起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他停下脚步,带着困惑的神情,望着秋叶拓磨身后,似乎要转身离开。好像出了什么事情,让他大为震惊。 是不是设计的意图,被他察觉了?……不,不可能!……秋叶拓磨看看鹫尾力,后者把脸藏在报纸后面,仁科根本看不见他。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师,这里。这里……” 辻村瞳在仁科良作行动之前挥手示意,阻止了他离开的企图。就像从咒语中解放出来一样,仁科脸上的困惑表情消失了,朝两人慢慢走来。 “啊……让你们久等了。你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吗?”仁科良作的唇边,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平静地开口说道。 秋叶拓磨心里推测,二十年时光带走的一切,在看到学生的一刹那,又在仁科良作的心中重生了,他大概会有种“近故人而情怯”的感觉吧,恐怕是这样的。这一刻,曾经的班主任,一定心湖澎湃。 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三个人各自就座。 “老师您一点都没变啊!……”辻村瞳感叹着说道。 仁科有些惊艳地看着她,说道:“可是你们都变了很多啊!……记得以前我教你们的时候,你们还都在青春期呢,面貌有所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和我老婆比起来……”仁科良作突然收住话,苦笑起来,“女人一生孩子,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辻村小姐你还是单身吗?” “是啊,没有人要我呀!……”辻村瞳说着,用手捅了捅秋叶拓磨的侧腹部,“其实,他也还是单身呢。” “哦……正副班级长,现在居然全都是单身啊!……不过,婚姻是地狱,还是单身最好啊!……” 仁科良作的话语里面,隐约透出某种真情实感。 “结婚这么恐怖吗?” “是啊,我和我老婆两个人,如今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儿子也不愿意答理我,真是太惨了!……” “我本来想很快结婚的,现在看起来还是算了吧。” “你有结婚对象了?” “嗯,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辻村瞳说完就突然缄口不语了。 仁科良作瞄了秋叶拓磨一眼,似乎在怀疑辻村瞳所说的“结婚对象”,就是秋叶拓磨。这时,有个人突然出现在桌子旁边。 三个人同时抬头,鹫尾正笑眯眯地看着仁科良作说:“老师,好久不见了。我是鹫尾力!” “鹫尾力?……就是父亲开了个小酒馆的鹫尾先生吗?”仁科良作讶然地转回身来。 “是的,真是好久没有见到您了啊!……” 鹫尾力在仁科良作旁边坐下的时候,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朝秋叶拓磨他们偷偷比画了一个圆圏。他们事先商定,如果仁科良作不是冒牌司机的话,他就做出这个手势,鹫尾确定了仁科并非劫持犯,所以,他才会转移到他们这边来。 秋叶拓磨和辻村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秋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仁科良作要是劫持犯的话,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之后四个人起劲地聊起往事。关于过去的种种,他们刻意回避不好的部分,只拣开心的聊。然而尽管如此,尴尬的气氛始终萦绕着他们。 他们在咖啡厅里,待了一个小时左右,仁科良作说还有急事,必须即刻回家了。于是,秋叶拓磨他们把仁科良作送到咖啡厅门口。告别的时候,秋叶拓磨把同学会事务局,发行的全部《同学会通讯》送给了仁科, “这是已成过去式的同学会的纪念品,请您收下吧!……” “谢谢,今天能和你们见面真好,我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仁科良作说完,就微微跛着脚,朝车站走去,那弓起的后背,是二十的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情印记。 “如果仁科老师不是冒牌司机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与仁科良作见面的第二天早晨,秋叶拓磨一边嚼普面包,一边提出这个问题。咖啡浓郁的香气,和煎培根的香味充满房间。令人心旷神怡的微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同时也带来了早高峰时车流的噪声。 辻村瞳受不了地站起来,关上了窗户。 “劫持犯还是行踪不明……对吧?” “是啊,到底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干的这种事情呢?” 据鹫尾力说:那个司机和仁科良作完全不一样。当时的冒牌司机,戴着墨镜和帽子,但即使这样,也无法完全隐藏体型和侧颜。虽然他有着与仁科良作相似的中等身材,但要比仁科更壮实,嘴部向前突出。总之,整体印象与仁科完全不同。鹫尾力甚至拍着胸脯说,可以押上自家商店保证,仁科良作绝不是那个冒牌司机。 事情越发混乱了,不过,在秋叶拓磨的心里,与仁科良作见面这件事,可以算做对同学会的一个总结。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听到秋叶拓磨的话,辻村瞳抬起因睡眠不足,而浮肿的眼睛望向他。 “问题?……” “嗯,是非常重大的问题,是决定人生的重要问题。” “也和我有关系?” “嗯,很有关系。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啊。” “哦?……是什么问题啊?”辻村瞳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就是,你和我将要……” 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强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怎么一准备提结婚的事情,就有人打扰呢?真是太不巧了。挑这个时候,打电话的人都该去死! 秋叶拓磨郁闷地拿起听简:“喂,谁呀?……”他没好气地说。如果对方是推销员的话,秋叶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对方大吼一声“去你祖奶奶的蛋,我揍死你”,非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