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啰唆!闭嘴!” 野本破口大骂,但眼中旋即流露出心境的挣扎变化。野本定睛凝视着他,最后嘴角一松,走向墙边的不锈钢大型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看似纸片的东西回到他身边。 “你看看这玩意。” 他直起上半身,接下野本递给他的东西,那是一张篇幅相当大的新闻剪报。 傍晚的新宿炸弹爆炸案 路人共计两死二十一伤 疑为过激派误爆 二十六日傍晚六点左右,一名男子在行经东京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靖国大道时,手上的波士顿旅行袋突然轰然爆炸,该名男子与在场的一名家庭主妇当场死亡,另有二十一人分受轻重伤,酿成一大惨剧。人潮汹涌的现场附近烟尘弥漫,伤者求救的呻吟声四起,周遭陷入一片混乱。 根据警视厅及新宿中央分局调查,死亡男子是住在中野区野方三丁目的文字工作者笕俊三(三十岁),已确定是其装在旅行袋内的小型定时炸弹引爆才造成这起惨剧。目前巳查明笕为左派过激组织“黑牙”的地下干部,分析应为其基于某种目的制造炸弹,在运送过程中不慎引爆。 此外和笕同时受到炸弹直击不幸身亡的,是住在杉并区西荻四丁目的家庭主妇仓木珠枝女士(三十二岁),仓木女士凑巧在案发现场附近与友人交谈,因而遇难。…… 剩下的报导他草草浏览后,就把剪报还给野本。野本用那种不放过新谷丝毫表情变化的眼神,定睛注视着他。 “这是十月二十六日,正好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案子。怎样,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这篇报导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野本的眼中浮现失望之情,但他立刻恶意地变了嘴脸。 “在那个男性死者的旅行袋里放炸弹的人,就是你。” 他迅速瞄了一眼剪报,舔舐嘴唇。野本的解释虽然出乎预料,但他并不讶异。现在的自己,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看他面不改色,野本飒地挥舞着剪报。 “听着,引起这场惨剧的人可是你喔,你忘了吗?” “忘了。” “真是的,亏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只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这一点,跟你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野本随口说出的这句话,猛地刺中他的心。不是疼痛,而是类似某种信号的感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他仰望野本。 “我曾经那么多次下手杀人吗?” 野本略显狼狈,一股作气地说:“而且死掉的那个女人她老公叫做仓木尚武,虽然报上没提,其实是个条子,而且还是人见人怕的公安条子。如果你被逮到,大卸八块还算是便宜你呢。” 他并不惊讶。野本所言即便是真的,也和自己无关。撇开这个不谈,野本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的露骨态度勾起了他强烈的兴趣,这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质问。自己之前的确曾多次下手杀人。 野本察觉他一脸茫然,用鞋尖顶顶他的膝盖。“那个条子正红着眼疯了似地四处找你,他也来过这里,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外头随便走动。”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被你们拷打至少还好一点吗?” “没错。况且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条子,我打算让你跟以前一样在里维耶拉工作。” 他缓缓摇头,“我的记忆回不来了。就算真的复原,我也不打算让你知道,因为那样做只会加速我的死期。” 野本的愤怒和憎恨沸腾,狠狠瞪着他,过了良久才转身面对房门大喊:“喂!你们在吗?” 话声未落,房门已开,宫内和木谷冲了进来。此时两人才想起这样动作反应太快,不禁露出尴尬的表情。 “浑蛋!居然在门外偷听!” 野本对两人破门大骂,之后嘀嘀咕咕地走向办公桌,把剪报收起来,然后抬起下颚指示两人。 “他简直像坏掉的自动贩卖机,投钱进去也没东西掉出来,只好试着打一打踹一踹了,不过可别拆毁喔。至少目前还不行。”◇◇◇◇ 6 里村良平趾高气昂地坐在沙发上,把咬下的雪茄滤嘴毫不在乎地往地上一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鞋也没脱就把脚跷到桌上。店长办公室很小,办公桌是随处可见的不锈钢便宜货,但光是这样里村就觉得自己仿佛已成了一流酒店的大老板。里村现在坐的这张沙发,在短短两周前尚属于店长新谷和彦。 新谷在两周前突然下落不明。 那是上个月下旬,就是新宿发生爆炸案的那天,过了上班时间大约晚间七点左右,新谷打电话进来,说身体微恙不来店里了。新谷请假并非罕见之事,然而第二天晚上新谷连电话也没打就无故旷职。到目前为止,新谷从来没有旷职过,里村担心之下打电话去新谷的住处,却没人接听。翌日晚上还是一样。 到了第三天,里村只好惶恐地把新谷失踪一事向总公司丰明企业报告。新谷平时待他不薄,他本想尽量替新谷掩饰,但擅自旷职两天毕竟非同小可。新谷曾带里村去过一次他位于北区泷野川的公寓,里村前去查看,同样无人应门。 掌管里维耶拉酒吧连锁店的丰明企业企画部长赤井,在众多流氓干部之中算是格外啰唆的男人,这样的赤井听说新谷失踪后竟然没有发怒,在里村看来是出乎意料之外。 当时赤井干脆地点个头说:“那家伙本来就是个莫测高深的人,等他哪天心血来潮自然会回来。算了,你就随他去吧。”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赤井竟然命里村代理店长的职务。里村虽然对赤井这样的态度感到可疑,但赤井随即又补上一句将来会找机会正式升他当店长,顿时令他把别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 骤然降临的好运令里村飘飘然如在云端,就算只是新谷现身前的短暂时光也好,他总算当上代理店长了。如果新谷没回来,那么他真如赤井所言而坐上店长宝座一事也不是幻梦。不,纵使新谷回来恐怕也没希望复职吧,因为本该管理部下的店长一直不假旷职啊。 里村现在虽然有点心虚,但他衷心期盼新谷最好永远不回来。新谷为何消失,赤井得知后为何没有勃然大怒,这些疑点确实令他耿耿于怀,但那是他们的问题,和自己无关。 敲门声突然响起,里村反射性地把脚从桌上抽回,手忙脚乱之下不慎踢翻烟灰缸,在廉价地毯上洒了满地烟灰。狼狈的样子连自己看了都生气,他不禁尖声回答:“干嘛?” 门开了,一个楼面主任探头进来说:“来了一个人说要见店长。” 里村刻意缓缓站起。 “是谁?我可没跟人约好。”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表情。 “那人要找的是新谷店长。是个自称姓仓木的男人。” 里村脸红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也还是个小小的楼面主任,对方彬彬有礼的口吻似乎隐约在嘲讽他。 “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过。” “说是什么警视厅的……”那名主任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打住,转身面向走道。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把主任往旁边一推,径自走了进来。 “我是警视厅的仓木,你就是代理店长吗?” 男人的口吻如水泥砖般冷硬。 “对,我就是代理店长里村。” “我想问你关于店长新谷和彦的事。” 对方不容分说的蛮横态度令里村不悦,他本想回嘴驳斥,但又突然感到不安而连忙闭嘴。他本能地在对方眼中读出某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气魄。 里村朝主任扬起下颚。 “你可以回店里了,店长我会招呼他。”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严肃的口吻自称,他觉得这是在这种情况下最适当的称呼,但才刚说出口就冒出一身冷汗。 那名主任走后,自称仓木的男人便关上门,自行往待客用的沙发坐下。里村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在他对面落座。 “新谷依然下落不明吗?” 仓木劈头就切入正题,里村不禁结巴起来。新谷失踪一事,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但自己可以向对方承认这个事实吗?赤井的面孔倏然在脑海闪过。 “呃,请问,你真的是警视厅的人吗?” 为了争取时间他故意这么问,但仓木只是冷冷地回视里村,不当一回事地掏出警察证件杵到他的鼻头前。里村想把长长的雪茄烟灰掸落,却找不到烟灰缸。原来先前掉在地毯上了。 里村捡起烟灰缸,放回桌上。 “新谷店长只是暂时请假,如果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仓木的眼神变得更冷了。 “少跟我打哈哈。我知道上个月二十七日起新谷就失踪了,如果你刻意隐瞒,那我就得追究你为何要隐瞒,这样也没关系吗?” 里村按捺下内心的动摇,跷起了二郎腿。他曾为了店里的纪律问题和池袋分局的保安组刑警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就算面对警察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只要现在强硬地应付对方,日后传入赤井耳中一定能替他加分。 “这应该是我们内部的问题吧,刑警先生。况且本店又没有报警寻人。” “你不知道新谷在哪里吗?” 眼看仓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里村再次怒火中烧。真是个霸道的讨厌刑警。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能答复,这样简直是在审问嫌犯嘛。” 仓木缩回下颚,定睛凝视里村。里村畏畏缩缩地重新坐好,仓木的视线中有某种令人坐立不安的东西。 “这间店的下酒零食,好像是向本地的玉野食品行叫货的吧?” 对方的话题突然一转,里村不禁吓了一跳。 “啊?对,是没错。” “打从开店以来就都由你负责采购吧?” 一丝不安在里村心头萌生。 “那又怎么样?” “打从两年前你就向玉野食品收回扣,威胁对方不给就要改向别家采购。” 连里村也察觉自己的脸色大变。雪茄突然变重,他想放回烟灰缸,手一哆嗦,雪茄就桌上滚落。 “怎样,你已经私吞了上百万吧?” 仓木的话毫不留情地刺来,里村汗涔涔的手紧握膝头,他感到自己虚脱无力,好不容易才能勉强坐稳。这个刑警究竟是从哪探听出来这件事? “要是你干的勾当被抖出来,丰明企业那些人不晓得会做何表情。” 里村搓着额头,他已经怕得快尿出来了。玉野食品行第一次包了五万圆送来时,他犹豫极了,然而一旦收下,从第二次起他几乎再无迟疑。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最近每个月的收款日只要迟了一天,他甚至还会主动打电话去催。这件事要瞒过新谷很容易,但万一传进赤井耳中可就麻烦大了。 事到如今里村才悚然一惊,朝着仓木倾身。 “对不起,但店长消失到哪去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知道的全都会告诉你,这件事拜托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仓木怜悯地看着里村,旋即又变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好吧,那你先把新谷失踪前后的情形告诉我。” 里村宛如着了火的油纸,把他所知道的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但里村所知的,或是说他以为他知道的,似乎不太能满足仓木。仓木唯一稍感兴趣的是,丰明企业的干部接获新谷失踪的报告时不怎么惊讶这点。 “你报告的对象是什么人?” “他姓赤井,是企画部长,掌管里维耶拉酒吧连锁店。” “他上面是谁?” “是专务,野本专务。像我这种小角色难得能见到他一面。” 仓木无动于衷的眼神一直望着里村。里村很紧张,仓皇不安地换个姿势跷起另一只脚,他知道流下的冷汗已让内衣紧贴在背上。 仓木换了个话题。 “新谷没有亲近的朋友吗?” “没有,我算是跟他比较熟的了,但我们之间也没有私人往来。” “没有什么人常来店里找他吗?” 里村为了让仓木满意,拼命地搜寻记忆。 “对了!虽然不是常常,但有个男人来找过店长三、四次。” “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肤色浅黑,眼神锐利的男人。身高普通但体格很棒,大约四十四、五岁。” “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不知不觉中,他好像就获得特权可以直接进店长室了,我也问过同事,但是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找店长做什么。” “如果再看到他,你认得出来吗?” “大概可以。” 仓木停了一会儿才问:“新谷好像是一人独居,他没有亲人吗?” “应该有个妹妹。” “妹妹?” 仓木的表情首次产生变化,里村有种终于命中目标的感觉。 “对,但他好像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有一晚我瞄到店长在后门口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之后我跟他开玩笑说小两口好亲热,他立刻板起脸来说那是他妹妹。这还是我头一次听说,我便问他们住在一起吗,但他突然红了脸否定,说他妹妹住在中野那边的公寓。” “那么也许不是妹妹啰?” “我也这么想过,但一瞥之下那张脸孔和店长好像,所以我还是相信了。” “你问过新谷她的名字吗?” “没有,后来就没再谈起这件事。” “是东中野的什么公寓?” “不知道。不,这是真的,我真的没听说。” 仓木站起身,像是在看路旁石头般俯视里村。“我说不定还会再来,今晚的事你最好不要向丰明企业报告,这是为了我们彼此好。” “那当然,我还想主动拜托你呢。” 仓木走后,里村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瘫在沙发椅背上。他全身冒汗,力气尽失,仿佛再也站不起来。他抖着手摩挲嘴唇,这件事还是该知会赤井一声比较好吧?收回扣的事被发现固然不妙,但刑警来问过话却没报告更不妙,这种事万一被发现,那才真是剁掉小指头赔罪都无法了事的大错。 里村踉跄站起,朝桌上的电话伸手。7 ◇◇◇◇ 他以反剪的手摸索裤脚。 捆东西用的麻绳毫不留情地勒进手腕,但还不至于无法忍耐。原因之一是因为疼痛已逐渐麻痹,再加上他锲而不舍地把双手手腕来回磨擦了两个小时,绳子已经松多了。 腰部狠狠遭到撞击,疼得他差点窒息。是两栋大楼之间堆积如山的空纸箱救了他,如果直接掉在水泥地上,下场恐怕是腰骨折断逃都逃不了了。刚才那一撞虽然令他暂时无法动弹,片刻后他总算爬出纸箱堆,解开挂在脖子上的鞋子穿好。抬头一看,他刚逃出的那扇窗子的灯光映入眼帘,从高度看来应该是三楼的窗户。他浑身哆嗦,迈步走出狭窄的大楼间夹缝,虽然举步虚浮身体无力,幸好似乎毫发无伤。 东方天空已泛白,街上洋溢着清晨的气息,翻倒塑料垃圾桶觅食的野狗用警戒的目光看着他,送报的脚踏车紧贴着他身旁一溜烟闪过。街头纷然杂陈,酒吧和小酒馆的招牌特别醒目,感觉上这里似乎是声色场所的后巷。他朝电线杆上贴的巷弄牌一看,这里是南池袋二丁目,果然自己是被带进丰明企业的事务所了——他了然于心。对于池袋这个地名虽然有种亲切感,但他并无法确定那是因为自己的记忆稍有恢复,还是纯粹来自这几天的学习。 他拦下出租车回到东京车站的八重洲出口,此时天色已大亮,核子饭店的柜台人员面无表情地说声“您回来了”就把钥匙给他,对他是否彻夜不归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他上楼回到房间,就这样直接往床上一倒,立刻烂睡如泥。 醒来时已是黄昏,他觉得全身的关节好像都僵固了,全身上下感到钝痛无比,连爬都爬不起来。他就保持那样的姿势开始思考。 昨晚和野本的对话令他明白了很多事。首先,过去他似乎曾多次下手杀人,从野本的样子看来,那些杀人行动好像是在他们那伙人指使下干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很有可能是为了封口才企图杀害他。 第二,虽然他们想杀他却暂时没动手,似乎是因为他们认为他藏有某张照片。就算这是真的,他既不知道那是什么照片,也想不起来藏在哪里。 第三,看样子他似乎真的有个妹妹。虽然野本提到东中野云云,但他对妹妹和东中野这个地名都毫无印象。野本似乎怀疑他把照片交给妹妹保管,无论如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妹妹尚未落在他们手中,目前还平安无事。 最后就是剪报上那桩爆炸案。根据野本的说法,那是他干的,被炸死的两名牺牲者中,女的据说是警察——而且是公安警察——的妻子,而那名公安现在正杀红了眼四处寻找凶手。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禁抓紧床单,脑中某处有股妨碍思考的异样感流动。他闭上眼,好一会儿就这么动也不动,但那感觉依然未消失。最后他放弃了,忍痛起床去浴室洗把脸,从出院时就一直穿着的灰色西装已经泥痕斑斑变得皱巴巴了。 十分钟后他走出旅馆,先到之前光顾过的中国餐馆填饱肚子,然后去百货公司买了件黑毛衣和浅咖啡色夹克、灯芯绒长裤,并且当场等了一会儿,请店家替他把长裤的裤脚改短,接着买了几份晚报之后便回旅馆。 即使看了报纸,他对这个世界还是毫无感觉。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地点发生陌生的事件,这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世界。 他突然想起野本拿给他看的剪报,那篇报导中只提到死亡女性是“家庭主妇仓木珠枝”,压根没提到是刑警之妻。 可是野本明明说那个女人是公安警察的妻子。如果是真的,为什么野本会知道连报纸都没写的事?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扔开报纸,投入硬币打开电视,新闻播报时段已过,目前只有歌唱节目和猜谜节目。他随便转到一台歌唱节目,往床上一坐,电视上中森明菜穿着黑色礼服皱着八字眉正在唱歌。他毫无感触,难道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动自己吗?正当他漠然思索之际,背肌猛然打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那的确是中森明菜。 他用颤抖的手摩娑嘴唇,前天看电视时他对电视上的歌手和演员毫无印象,可是现在,下意识中他显然很清楚地记得中森明菜的脸孔和名字。他扑向电视,一一转台,有几个艺人他虽然想不起名字,对脸孔却有印象。没错,自己的记忆正一点一滴地恢复。 他关上电视,抱头仆倒床上,拼命想让记忆之光照亮黑暗深处,但脑中浮现的只有中森明菜双唇不断地无声开阖的身影。 晚上十点时他爬了起来,在毛衣外套上夹克,把手枪插在裤腰上走出旅馆。◇◇◇◇ 8 中庭响起轻轻的鞋音。 多米尔【注】·泷野川公寓的管理员桑野泰男停下扫地的手,看着钻过逃生梯下方走来的西装男子。桑野感到胃部仿佛被勒紧般的不适,下意识地用力握紧扫帚柄。男人身材中等、服装整齐,但隐约散发出阴沉的氛围。八成又是丰明企业那家黑道公司的人吧。 男人走近后,几乎连嘴唇也没动地低声说:“我是警视厅的仓木,你是这里的管理员吗?” 【注】:Dormir,法文的睡眠之意。 桑野回了个肯定的答复,稍微放松了一些。知道对方不是流氓令他松了一口气,但既然是刑警显然还不能大意。 “我有点事想请教,不会耽搁你太久。” 自称仓木的刑警把目光瞥向管理室,看来似乎不是说两句话就能打发的,桑野无奈之下只好把扫帚靠在铁栏杆上,领着仓木前往管理室。小房间里只放了桌子和两把椅子,桑野素来通勤,自宅一样是在北区,在王子那一带。 仓木等桑野从热水瓶倒出茶之后,开口说:“七〇二号室住的是新谷和彦这个男人吧?” 桑野吃了一惊,果然是为新谷来的。 “对,可是新谷先生这两周好像都不在。” “这个我知道。” “啊?这么说来,是新谷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仓木没有立刻回答,很谨慎地注视着桑野问道:“有什么根据让你认为新谷也许出事了?” 桑野频频眨眼,他发觉对方不客气地直呼新谷姓名。 “不,当然不是这样,只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呃,现在回想起来,样子好像有点怪怪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桑野先喝了口茶润喉。 “上个月二十七日的早上吧。” “绝不会错吗?” 对方那种诘问的语气令桑野很不悦。 “对,绝不会错。就是新宿爆炸案的隔天一早,所以我不可能记错。” 仓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等他继续说。 “那天是大扫除的日子,早上七点半前我就抵达管理室,当时有三个男人从我面前经过上楼去了。过了大约十分钟,新谷先生和那三人一起下来,打开管理室的小窗跟我说他要出门几天,叫我帮他把订报停掉。我问新谷先生要去多久,他说大概十天左右,我就请他确实关好瓦斯总开关和电源再走,新谷先生表示他已经关好了,便和那三个男人一起离开,就这么一去不回。这就是大致经过。” 仓木望着墙壁好一阵子,似乎是在吟味桑野的说词,之后缓缓收回视线。 “你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个嘛……,因为他说要出门十天,却连一个小皮箱都没拿,空手就走了。这不像旅行,倒像是……,呃,被人强行带去哪里似的。” “被那三个男人吗?” “对。” “是什么样的人?” 桑野垂下眼,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他告诉刑警,八成不会放过他吧。他在一间小贸易公司干到课长后届龄退休,好不容易才找到现在这份工作,他可不想被一点小事搞砸。 “这个嘛,我没看清楚,只记得他们穿着花俏的西装,看起来像是流氓。” “把守大门不让那种可疑人物进出,不就是管理员的工作吗?” 桑野推了推眼镜后说:“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我总不能因为人家穿得花俏,就不准人家进去吧。” 仓木定睛注视桑野。桑野被这股视线压倒,下意识地把上半身往后缩。 “那我想请教一下,新谷被带走的前一天是几点离开公寓、几点回来的?” “呃,我记得前一天新谷先生好像没出门。” 仓木眼睛一亮,“不可能,他应该是下午出门,七、八点左右回来的才对。” 桑野顽固地摇头。 “不,那天新谷先生一直在家里。他在池袋某间酒吧还是酒廊上班,因此通常都是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出门。我平常都是在这里待到七点,那天时间都过了还没看到他下楼来,我还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所以绝对不会错。” 仓木再次瞥向墙壁,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站起。 “我要看看他的房间。” 桑野也跟着起身,不安地交握着双手。 “那不太好吧,未经本人同意,我不能让你这么做。除非你有正式的许可令,那就另当别论了。” 仓木的嘴角露出笑意。 “其实是他妹妹委托我的,她说哥哥十天来音信渺然,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请我们调查。你见过他妹妹吧?她应该来过很多次才对。” “啊,对,是不是妹妹我不清楚啦,但的确有个长相酷似新谷先生的小姐来过两、三次。” 仓木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备用钥匙。桑野想拦阻时,七〇二号室的备用钥匙早已落到仓木手中。 三十分钟后,桑野正坐立不安地填写业务日志之际,仓木表情阴沉的回来了,桑野提心吊胆地连忙起身。仓木把备用钥匙往桌上一扔,拿起业务日志,啪拉啪拉地往前翻阅,然后转过身来紧盯着桑野。 “这上面好像什么也没记录,但我知道这十天之中,你曾让某人进过新谷家吧。” 桑野抓着桌边,背上冒出冷汗,双脚开始发抖。 “为、为什么?” “房里乱七八糟,简直就像龙卷风过境。” “不会吧……”桑野把话打住,猛搓额头。 “你最好去亲眼确认,顺便请其它居民参观一下,到时这栋公寓究竟管理得如何便一目了然。” “可、可是那些人明明说他们只是要找个东西……” “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桑野连忙闭嘴,可惜太迟了,在仓木锐目逼视下他再也无法说谎。 “就是那天把新谷先生带走的那些人。大概是两天后吧,他们又来了,说要找一样交给新谷先生保管的东西,硬是把备用钥匙给拿走了。” 仓木一边脸颊微微抽动着说:“这么说,你把那些人看得很清楚嘛。” 桑野脖子一缩,垂下眼。“对不起,找不到适当机会说出来……” “你问了他们的姓名吗?” “较年长的粗壮男人留下了一张名片。” 他拉开桌子抽屉,把印有丰明企业企画部长赤井秀也等字的名片递给仓木,仓木瞧了几眼之后便塞进口袋。 “他们在找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无论他们在找什么,似乎都没找到。”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临走前还跑来找我,问我有没有替新谷先生保管东西,威胁了我老半天。” 仓木拿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冷茶。 “那么新谷曾托你保管什么吗?” “怎么可能。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搜到你满意为止,他们也这样干过,不过还是白费力气。” “说不定该去搜你家。” 桑野不由得握紧拳头,恨恨地看着仓木。 “刑警先生,就连那些流氓都不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比较绅士吗?” 桑野咬着唇,噤口不语。 仓木继续说:“他们另外还说了什么?” “说什么啊……,我想起来了,他们还问了新谷先生妹妹的事,问她住在那里,我只能老实回答他们不知道。” “就这样吗?” “最后,他们说如果有人来找新谷先生,叫我一定要问出对方的姓名和住址,通知刚才那张名片上的事务所。” “那么后来有谁来找过新谷吗?” “没有,至少我坐在这里的期间并没有。” 仓木缓缓抚摸下颚,然后伸出食指戳向桑野的喉头。 “我再问一次。那天,也就是新谷被带走的前一天,新谷真的没有走出他家吗?” 桑野反射性地一边仰起上半身往后躲一边点头。 “是真的。不过我并不是坐在新谷先生家前面一直盯着,所以我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错。” 幻 影1 ◇◇◇◇ 他跑过走廊。 脚下的胶底鞋跑来悄无声息。他把正要关上的门一拉,冲入房内,手枪抵到正想大叫的里村鼻前。 “不许叫。” 里村一屁股跌坐在门坎上,用畏怯的眼神仰望他。 “店、店长,你这是干什么?” 他无言地挥动枪口,把里村往房内赶。里村瘫坐在玄关走道上,拖着屁股往后蹭直到撞到门,摸索着握把推开门,开灯后是间六张榻榻米大的客厅。里村跌坐进其中一张沙发。 他俯视里村嘴角因痉挛而抽动的胡髭,那幅光景看起来有点滑稽。他再把视线移到里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那只手掌除了手指全都裹着绷带。 里村用右手把双排扣大衣的前襟拢紧,浑身发抖。 “店长你怎么知道这里?你应该没来过啊。” “跟踪,我一直等到店打烊。” 里村抬起右手手背摩娑嘴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托你的福,昨晚我被整得很惨,光是用冰锥刺一下你的手,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里村下意识地按着绷带说:“你就饶了我吧,店长!如果我不听命行事,到时倒霉的人是我。我早就得知店长今早逃出事务所,野本专务已经放话了,只要你一出现就得立刻通知他。” 他隔着桌子在里村对面的沙发坐下,握枪的手放在膝上。这间客厅简直像女人的闺房一样整理得干干净净,连一张纸屑都没有,漆成全白的书架上整齐排放着爱情罗曼史小说。 “我有话问你,只要你肯老实回答,我便二话不说离开这里。之后看你是要向野本通风报信还是想干嘛,全都随便你。” “我才不会通风报信。”里村气愤地说,但被他一瞥,顿时没什么自信地垂下眼。 他发出冷笑,重新坐正后问起第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我杀过几个人?” 听到这句话,里村惊讶得挺直腰杆,一脸认真地注视他。 “别、别傻了,那种事我怎么知道。” “你用不着顾忌我,看来我似乎是个被野本揪住了小辫子的杀手,不,种种迹象显示,我应该是在野本的指示下杀人。你老实告诉我。” 里村再次垂下眼,伸手去扯松开的绷带。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我只是觉得赤井部长好像命令店长做了什么,但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杀人。更何况,店长你根本做不出杀人的勾当。”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这种事,一起工作自然会知道。” 他用枪口挠着膝头,里村的话中带有某种令他觉得不对劲的东西,自己的人格变得分外模糊,意识如雾般汩汩流去。 “店长,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里村试探性地凑近窥看他,他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他对里村的提问置之不理,继续提出自己的疑问。“他们正在找某张照片,好像认为是我藏起来了,这件事的始末你有印象吗?” 里村有点迟疑,“这件事我曾听野本专务提过,他问我店长有没有把什么照片托我保管,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他定睛窥视里村,那神情看来不像在说谎。 “我妹妹住在东中野哪里?” 里村迅速瞥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我问起时,店长不是只说是东中野那边的公寓吗?” “什么时候?” “就是我在店后门瞄到的那一次。” 他皱起眉头,暗自咬紧下唇。记忆依旧横亘着浓厚的雾霭,老在同一处打转的感觉令他焦灼不耐。 他吐出一口气,振作精神问道:“那你总该知道我的住址吧?” “知道,是北区一栋叫做多米尔·泷野川的公寓,要不我帮你画张地图吧。” 里村伸出右手朝身后书架上拿来便条纸和原子笔,不等他回答便径自画起地图。他不发一语注视着里村的手,那与其说是地图其实更像在涂鸦,因为里村的手猛打哆嗦,无法好好画出直线。 “对不起,画得很丑。你搭都电荒川线,在泷野川一丁目那一站下车……”里村似乎想以喋喋不休来掩饰不安,他挥动枪口命其闭嘴。里村闭上嘴,仿佛害怕会有毒蛇伸颈噬人似地死盯着枪口。他从里村手上取过便条纸,塞进裤子口袋,起身俯视里村。 “你没有完全说真话,应该还有事情瞒着我。” 里村从沙发上滑落,跪倒地上,两手在桌上交握,祈祷般仰望着他,嘴边的短髭看起来就像掉在白纸上的软弱毛毛虫。 “饶了我吧,店长!我什么都没瞒你,真的!” “好,站起来到厨房去。” 他将枪口往邻间的厨房一指,尽管里村满心恐惧,还是慢吞吞地起身,抓着沙发和边桌,脚步踉跄地往厨房移动。 “转身向后。” “你、你不要开枪。” 里村扭曲着脸恳求,他微微笑了。 “我不会开枪的,只是让你稍微安静一下。在地上跪好。” 里村乖乖照做。 他把手枪插回腰上,抄起厨房桌上的水果刀猛地戳进里村后颈。◇◇◇◇ 2 他不由得差点呻吟出声。 丰明企业的专务野本辰雄把下颚埋进胸口,重重跌坐在沙发上。他不是在休息,这跟那种心情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两周来他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却又无处发泄,顶多只能把气出在无能的手下身上。 太阳尚高挂天空,瓶中的酒已喝掉三分之一。他一步也没出过专务室,只是小口小口地不停喝酒。他再次将杯中倒满威士忌,送到嘴边,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还来不及回答,门已打开,企画部长赤井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浑蛋!灰尘都被你掀起来了。” 为了掩饰惊慌他破口大骂,但赤井只是咻地缩缩脖子。 “那个公安仓木找上门来了。” 野本反弹似地直起身子问道:“你说仓木?” “对。前天他才刚找过里村麻烦,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赤井晒得黝黑的脸因紧张而绷紧,野本站起来,匆忙把酒瓶和杯子收进餐具柜。里村已报告过,在那起爆炸案中失去妻子的仓木,为了追查新谷的下落正在这附近打转。 不管怎样,还是先见对方一面探探口风,看他究竟知道多少内情。野本下定决心后,拉紧领带,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抬起下颚指示赤井。 “好,请他进来。你也在场陪着。” 赤井舔舔唇,双手一边拽着外套下摆一边走出去。 仓木身穿深蓝色西装、身材中等,与其说是公安警察,看来更像个能平心静气将人开膛破肚的外科医生。 野本还来不及点燃香烟,仓木已直接切入正题。 “我在找新谷和彦。” 对方果然立刻出招了。野本一边将桌上型打火机摆回原位,一边快速地动脑筋。难道这个男人握有什么证据,足以证明新谷是那起爆炸案的真凶吗? “您说的新谷是……” 野本才刚为了拖时间而开口,仓木立刻开门见山地打断他。 “我看我们就别这样浪费时间了吧,我知道新谷担任贵公司里维耶拉连锁店的池袋分店店长,这两周来下落不明。” 野本咳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掸落烟灰。“您为什么要找新谷?” “我只是有点事想问他。” “是什么事?” “那只能跟当事人说。” 野本厚颜无耻地笑着说:“听起来这好像不是什么公平交易。” “我本来就不打算跟你谈交易。我只是在问话,如果你不想回答,直说无妨。” 野本收回笑意。这个男人和他过去认识的公安警察有点不同,那些人不是谄媚地摆出狎昵亲热的态度,就是气焰高涨地劈头便压迫人,只有这两种。但这个男人不属于任何一种,好像超然事外令人捉摸不定,唯有目光如野兽一般犀利,蕴藏着某种几近疯狂的东西。 野本畏缩地坐正,看来惹恼这个男人似乎没什么好处。 “我可没说不想回答喔,刑警先生。其实我们也在找新谷,他一声不吭就突然消失,老实说我正在发愁呢。” “你对他会去哪里毫无头绪吗?” “对,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去找了。” “新谷是哪里人?” “谁晓得。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很少做个人身家调查。” “有没有什么卷入犯罪事件的迹象?” 野本心头一震,连忙捻熄香烟。“怎么可能,不会啦。” “为什么不可能?他失踪长达两周,做此考虑才是正常反应吧?还是他拿了你们什么东西,畏罪潜逃?” 野本意识到自己脸都僵了,眼角余光瞄向坐在一旁的赤井,他的双手正猛然抓紧膝头。 “完全没有这回事。” 野本斩钉截铁地回答后,仓木的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冷笑,冷然看着赤井。 “上个月二十七日早上,新谷从多米尔·泷野川公寓的自宅被带走后,就此音信全无。你把新谷带到哪里去了,赤井先生?” 仓木的奇袭令野本霎时哑然。 矛头突然转向赤井,赤井连忙仓皇翻着口袋掏出手帕。 野本立刻恢复镇定,急忙在赤井假装擤鼻子时笑出来,用笑声引开仓木对赤井的注意力。 “您这人也真坏耶,刑警先生。对,叫这家伙把新谷带来这里的就是我,因为我发现新谷那小子在店里帐簿上动手脚,私吞了大约三百万圆,就稍微给了他一点警告。后来他答应在三天之内全数归还,我就把他放了,从此就再也不见他的人影。唉,我还真倒霉,亏我这么相信他。” 野本不给仓木说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后就大声吆喝年轻的职员,怒吼着:“怎么也不送杯茶来!”接着用很无奈的口吻说:“这年头的小伙子真是的。新谷也是,枉费我那么器重他,他居然忘恩负义扯我后腿。” 赤井一副深有同感似地跟着点头。茶一送来,野本率先举杯润喉。虽然演得很做作,但就临时掰出的故事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交给赤井处理,谁知道他会抖出什么东西。 仓木开口说:“如果真有其事,那已构成业务上的侵占罪,最好还是报警,我帮你办手续吧。” 野本慌忙摇手。 “没那个必要。这种事,按照道上的规矩都是自己‘解决’的。” 仓木扭曲着一边脸颊笑了,野本看了,这才憬悟仓木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解释,顿时感到身体一热。 “您也差不多请回了吧,刑警先生,接下来我还有工作要忙呢。” 仓木毫无起身的意思,继续说:“新谷如果出现了,麻烦通知我。他应该迟早会现身——除非他已经被你们干掉了。” 野本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说道:“拜托您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我还有帐要跟他算呢。应该是我拜托刑警先生,若您找到他的话务必通知我一声。” “等我的事解决了,我会的。” “恕我唠叨再问一次,您到底找他有什么事?” 仓木定睛看着野本,“谣传新谷是右派恐怖份子。” “你说什么?” 野本倒抽一口气。这句话从仓木口中冒出,令野本大吃一惊。 仓木看到野本被他反将一军后,这才继续说:“新谷最新的任务,据说就是上个月的新宿爆炸案,至少,他涉嫌重大。如果那是真的,想必是有某人在后面主使。” “可不是我们喔。” “不然是谁?” 被仓木这么一追问,野本这才赫然噤口,惊觉自己差点中了仓木的计,吓得他背上冷汗直流。 “那么荒唐的事我听都没听过,拜托别闹了好不好,真是的。” 仓木突然站起,野本和赤井都措手不及,人还坐着便不禁摆出防御架势。仓木来回看着两人,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房间。 两人同时放松身体,面面相觑。 野本腹内涌起熊熊怒火,“浑蛋!瞧你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对着赤井怒吼藉以泄恨。 赤井缩头缩脑地走出去后,野本从餐具柜里取出威士忌,连灌了两杯。仓木已看穿新谷的真实身分,正在四处找人,这件事令野本大为震惊。不管野本愿不愿意,这件事都非报告不可。 野本把杯子往地上的绒氆一砸,走向桌上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