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4:城市之光-17

狗蛋的爸爸其貌不扬,眼神中是掩盖不住的粗俗与无知,僵硬的神态中看不出温情,更多的是屈辱与恼怒。坐在妈妈膝上的狗蛋则一脸天真无辜,眉眼间的确与其父毫无相像之处。房间东侧是几个衣柜,方木拉开其中一个,刺鼻的霉味立刻扑面而来,柜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物,看上去潮湿沉重,纠结在一起,早已看不出质地和颜色。炕上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一个肮脏的枕头搭在炕沿,被老鼠咬坏的洞里露出发黑的囊皮。同样潮湿破旧的褥子上遍布鼠屎,散发出恶臭的味道。一条勉强看得出花色的被子凌乱地堆在上面,也是千疮百孔,棉花都被扯了出来。方木看了一圈,心生疑窦,从房间的情况来看,完全不像出门打工的样子,更像是一场仓皇逃亡。而且,这间像房主卧室的房间里,为什么只有一个枕头呢?他想了想,示意米楠跟他到西侧的房间。相对于东屋的凌乱不堪,这里虽然也是处处布满灰尘,却显得整齐许多。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写字台和一张木床。衣柜里的东西很少,同样潮湿腐朽,方木用撬杠挑起几件瘫在地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是背心、长裤和一条红领巾。写字台上则空空荡荡,抽屉里只有几根铅笔、破弹弓、石子和圆珠笔芯、木床上被褥皆在,虽然肮脏不堪,早成了老鼠的家园,却叠得整整齐齐,两个枕头放在床头,上面还盖着颜色褪尽的粉色枕巾。如果没想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狗蛋的房间。而且,他曾和母亲长期住在一起。方木又仔细查看一圈,再没发现多余的东西。这很让人想不通:父子双双出门打工,狗蛋的个人物品基本都被整理带走,狗蛋的父亲却几乎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被褥甚至还保持着刚刚起床时的样子。难道,当初离开的不是父子二人,而是只有狗蛋一个人?方木正在思考,就感到米楠轻轻地拉了自己一下。“你看。”方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地面上仍留着有被扫帚清扫过的痕迹,那些划痕一直延伸到床底下。方木心里一动,难道城市之光在重返老宅时,曾爬进过床底?木床下有什么?方木试着用手推推木床,感到并不沉重,于是招唿米楠合力把床挪到了一边。顿时,一大堆黑乎乎的事物显露出来。方木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之间几个敞口木箱摆在地上,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日常杂物,例如旧书、棉皮鞋、废旧自行车零件等等。方木用撬杠在箱子里拨弄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特殊的物品,正感到失望,忽然发现木箱下面的水泥地上,灰尘有擦蹭的痕迹,似乎这些木箱被挪动过。他伸手拽住一只木箱,用力拖动,同时用手电筒向木箱下面照去。半扇木门赫然出现在地面上。旁边的米楠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唿,随即就过来帮忙把其他木箱挪走,很快,一个一米见方的地窖入口暴露在手电光下。木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锈成绿色的铜黄把手。方木看看米楠,半弯下腰,拉住铜黄把手用力向上拉,沉重的木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声豁然洞开。紧接着,一股呛人的恶臭扑面而来。方木吸吸鼻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用手电照了一下,脚下是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方木试着踏上去,稍加用力,铁蹄晃了晃,似乎还不至于立刻坍塌。他把手电筒咬在嘴里,试探着一阶阶爬了下去。几秒钟后,他就站在了地窖的中央。地窖有十几平方米的样子,高两米左右。中间是一大片空地,三面墙边都是朽烂的木箱,上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油纸包。方木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其中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大盘导火索。他又拨开另一个,纸包几乎是空的,只剩下一小块透明块状的结晶体。米楠随后顺着铁蹄走下地窖,看着方木站在那些木箱边,也走过来查看。“这是什么?”方木捏起一小块结晶体,用手电筒反复照射着。结晶体在亮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他把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明显的味道。方木看看导火索,又看看其他木箱,低头说道:“可能是硝铵炸药。”米楠听罢,立刻掏出一个塑料袋,接过方木手里的结晶体放了进去。狗蛋的父亲是矿工,家里存放一定的爆炸物的确在常理之中。难道城市之光用的硝铵炸药并不是外面购得,而是自家的存货?这样一来,城市之光曾重返老宅的可能性再次提高。以他的性格,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自家地窖里取得炸药,相对于在外面购买而言,风险小了许多。正想着,方木突然意识到身边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他刚要回头就感到一直冰凉的手伸了过来,啪的一下就关掉了他手中的电筒。地窖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方木正奇怪,那只手迅速搭上他的肩膀,生生地把他拽蹲在地上。“别出声。”米楠的声音细微的难以听清,伴随着竭力压抑的急促唿吸,“地窖里有人。”方木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他本能的缩紧身体,手里死死地握住撬杠,同时尽力睁大双眼,眼前却依然是木箱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像。“在哪里?”方木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方木凑到米楠耳边,轻声问道。“我们的正前方。”尽管完全看不到米楠,方木仍能感到她在发抖,“12点钟方向。”方木不再开口,竭力屏住唿吸,直直地盯着正前方的一片黑暗,脑子里却在不停地运转着。刚才他们进入老宅的时候,门被上锁,窗户紧闭,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而且,从室内痕迹看,除了城市之光以外,完全看不到再有他人进入的迹象。难道他是凭空出现的?方木暗自提醒自己要冷静,同时在米楠手上轻轻按了按。很快,米楠的唿吸也平复下来。方木竖起耳朵,竭力捕捉着空气里的每一丝声响。然而,除了他和米楠的气息外,小小的地窖里再无第三个人的唿吸声。没有唿吸的人?尽管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等对方暴露自己的位置,方木却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他凑到米楠耳边轻声说道:“五秒钟后,打亮手电筒。”米楠在他手上按了按,表示听懂了。方木半伏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向斜前方爬过去,边爬边在心里默念着,数到五的时候,他已经爬出去两米多远,距离对方大概有一米半左右的距离。此时,左侧前方突然亮起一道光柱,直指自己的前方。方木一跃而起,手中挥起撬杠,举到半空,整个人却愣住了。他的眼前依旧空空如也,只有一排木箱。不过,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方木还是看到在那排木箱后面,露出一双人腿。只不过,那双人腿上的布片已经几乎腐败殆尽,黄白色的腿骨清晰可见。米楠也看清了那双腿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惊讶:“怎么……是个死人?”方木打亮手电筒,走到木箱边,被掩盖在后面的尸体露出了全貌。这是一具成年男性尸骨,尸长约170cm,仰面,头北脚南,已呈白骨化。尸骨表面还覆盖着少许尚未完全腐败的衣物,看上去似乎是红色的棉质内衣和蓝色秋裤。尸骨下方是软组织液化后留下的干涸痕迹,越走近,恶臭的气味越发明显。方木用手掩住口鼻,凑近尸体仔细观察着。尸体表面没有明显外伤,头骨却损伤严重,前额处有一大块塌陷,下颌骨掉落在一旁。左侧眉骨几乎粉碎,两只眼窝似乎一开一闭,仿佛在做着鬼脸,看上去非常诡异。米楠看看散落在尸骨旁边的碎骨和牙齿,并没有和那些已经干涸的液化软组织粘连在一起,不由得皱皱眉头。“这些……似乎是死后才形成的。”“嗯。”方木用撬杠轻轻拨动头骨,“而且就在不久前。”随着方木的动作,尸骨似乎很不情愿的地转过头来,头骨左后方,骨折线呈放射状,断骨的茬口呈暗黄色,中间一大片明显的凹陷显露无遗。看来,这才是他的致命伤。方木看看四周,再没发现死者的其他衣物,尤其是鞋子。从死者的穿着来看,应该是伺候被移至地窖内的,而且致其死的第一现场不会太远。方木抬头看看地窖出口。刚才。在东侧房间里,他一直猜想当年并不是父子一同出门,而是只有狗蛋一个人。眼前这具尸体再次肯定了他的猜想。如果他的推断没错的话,这具尸体正是狗蛋的父亲。当年下手杀死他的人,很可能就是狗蛋。眼前是这样一幅景象:年幼的狗蛋满眼泪水,一手捂着指印明显的脸颊,死死盯着一摇三晃的父亲。后者只穿着内衣,把酒瓶随手放在柜子上,抽出一支烟,点燃,刚吸了一口,就听到耳后唿啸而至的风声。地窖的铁梯上,父亲的尸体软绵绵地跌落下来,摊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气喘吁吁的狗蛋随后拾阶而下,先是坐在最后一阶铁蹄上喘了半天,然后,费力地托起父亲的手臂向墙角拽去。片刻之后,他已经重返西侧房间,把书桌上的所有物品都划拉到一个大大的编制袋内,又从衣柜里掏出自己的衣服塞进去。在室内环视一圈后,他吃力地背起编织袋,锁好门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家。站在乡间的土路上,狗蛋分辨了一下方向。不远处,一栋土坯房上冒着炊烟,隐约可见温暖的灯光,他回头看看自家一片漆黑的窗户,眼中再次盈满泪水。他把编织袋甩在肩膀上,跌跌撞撞地向那片灯光跑去。二十一年后,城市之光再次回到地窖里。此时,他已经变得高大,强壮,冷静。他轻车熟路的噼开那些木箱,细细挑选着自己需要的物品。收拾停当后,他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在木箱上,静静地喘着气。唿吸稍稍平复后,他把目光投向墙角那具静卧的骨架。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父亲的遗骸和灵魂都被牢牢地锁在这个地窖中,此刻,他也许正在某个角落里无比怨毒的看着自己。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我不害怕。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不曾怕过你。如今你只剩下一堆轻飘飘的骨架,我更不会怕你。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堆尸骨前,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二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凝缩在那一刻,父亲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只是那曾经给自己和母亲带来无尽痛苦的强壮身体已经完全消散,化作身下那一滩散发着恶臭的干涸液体。他看着那黑洞洞的眼窝和大张的下颌骨,突然举起手里的斧子,狠狠的砸了下去。方木和米楠又四下查看了一圈,确认再无有价值的线索后,两个人先后爬上铁梯,又把木床推回原位。站在院子里,两个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大口唿吸着户外的空气。尽管空气中飘浮着煤炭,但是也比老宅里混合着尸臭的霉味要好得多。稍微休整之后,米楠问方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木略略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带着现有物证先回C市,老宅和尸体暂时搁置。第一,方木和米楠入宅搜索并没有合法手续,虽然可以时候想办法补救,但是,目前的情况仍不能把嫌疑目标锁定在江亚身上。虽然方木相信老书记和何红梅的回忆是准确的,但是,仅依靠两张相距二十一年的照片,难以确认当年的狗蛋和城市之光是一个人。如果仔细搜索,也许可以从老宅里找到头发之类的物证,然而,经历了二十一年之后,这些物证仍然可以和江亚的DNA做同一认定的可能性很小。第二,即使老宅里的尸骨真是狗蛋父亲本人,也很难在二十一年后立案侦查。因为当年狗蛋杀父之事并没有人知晓,更谈不上被公安机关立案。而故意杀人罪的追诉时效是二十年,超过这个时效之后,即使发现案件,也失去了追诉的可能,除非得到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批准。抛却手续的繁琐冗长,当地公安机关即使立案,侦破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与其让这些旁枝末节干扰注意力,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城市之光在C市犯下的数起大案中。方木看看手表,此时已是夜里9点15分,如果现在动身,应该来得及赶回C市。吉普车驶上公路,十几分钟后,方木看看后视镜,无论是寂静的罗洋老村,还是喧嚣热闹的罗洋新村,都看不到了。米楠一直在副驾驶位置上忙活着,先是仔细整理了在罗洋村提取到的物证,分别装好后,又仔细的标注了编码,注明提取时间和地点。最后,她打开一个小记事本,一笔一画的写着。“写什么呢?”“工作日记。”米楠头也不抬的向前指指,“专心开车。”方木笑笑,不再开口。不知为什么,他很乐于听从米楠的安排。几年来,身边共事的搭档换了一个又一个。老邢睿智深沉,邰伟果断勇敢,郑霖暴躁冲动,肖望聪敏机灵,却也人鬼莫辨。米楠和他们不同,她身上既有女性的细腻、冷静,也有男人一样的坚强和耐力。这次到罗洋村调查,如果不是米楠随机应变,也不会这么快就取得进展。想到这次调查,方木把目光投向前面不断延伸的公路。近二百公里之外,是正处于多事之东的C市。此刻,那里应该是一片灯火通明了吧。不知道那缕强光,正在放出光芒,还是在角落里隐忍不发?事已至此,方木真的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城市之光?江亚?还是狗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出生起就带着一个耻辱的名字。亲手弑父后,背井离乡的他选择了最好的朋友的名字。是对往昔依旧抱有留恋,还是一直对朋友有一个响亮的大号感到羡慕?方木对他的了解仅限于15岁之前和36岁之后,在中间的21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以至于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为什么自诩为光,为什么要甘冒风险去惩罚那些所谓的“恶行”?为什么在对无冤无仇的人痛下杀手的同时,对一个智障的流浪儿童存有一丝善心?在他身上有太多问号,这让方木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正想着,方木突然意识到身边的米楠已经停笔了。他转过头,看到米楠手扶着额角,半靠在副驾驶坐上,双眼微闭,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车晃得厉害,眼睛花了。”米楠睁开眼睛,勉强冲他笑笑,“有点头晕。”方木急忙放慢车速,吩咐米楠去背包里找点水喝。米楠翻了半天,别说水了,一点可吃的东西都没有。方木这才意识到,两个人自从中午吃了半碗面条之后,至今水米未进。“再坚持一下。”方木满怀歉意的说,“到下一个服务区,咱两再弄点吃的。”米楠嗯了一声,就继续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半个小时后,右前方隐隐出现一片灯火。服务区到了。这是一个小服务区,只有旅店、餐厅、超市和公厕。方木停好车,直奔餐厅而去,才走了几步就被米楠拉住了。“怎么?”方木仔细打量着米楠的脸色,“去弄几个菜,我们好还吃一顿。”“不用。”米楠微弯着腰,“去超市泡方便面吃吧,我得马上吃点东西,胃开始疼了。”“哦,也好。”看到米楠难受的样子,方木有些慌了手脚,急忙扶着她走进超市,把米楠安顿在椅子上之后,从货架上拽了两桶方便面、火腿肠和卤蛋,边掏钱包边对米难说,“你再坚持一会儿啊,马上就好了。”拆开方便面的外包装,方木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头上狠敲一记之后,小跑着找超市老板要了一个纸杯,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放在米楠面前。“你先喝点水啊。”话音未落,方木又在原地转了几圈,冲老板喊道,“你这里有没有胃药?”看着方木忙的团团转的样子,米楠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说:“你别忙活了,不着急,我吃点东西就会好的。”“呃,好……”方木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先坐着……五分钟后开饭。”纸桶封盖很快就被打开,方木毛手毛脚地拿出塑料叉子,调料包被哗地一下撕开,小半包调料都洒到了桌子上。米楠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嘴角是一丝掩不住的笑意。如果这个男人是我的,该有多好。方木感觉到米楠的注视,手上莫名其妙的慌张起来。偏偏这个该死的酱包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手撕,牙咬,它还是安然无恙。方木在身上摸索着,最后有冲老板喊道“有没有剪子?刀也行。”“算了算了。”米楠笑出了声,“我来吧。”说罢,她夺过方木手里的酱包,用指甲轻轻一掐,稍一用力,酱包便一分为二。“嗬!还是你厉害。”方木擦擦额头上的汗,由衷的赞叹道。“这就算厉害了?”米楠白了方木一眼,伸手拿过另一盒方便面,“指望你,明天早上我都吃不上这碗面。”方木嘿嘿的笑起来,老老实实的站在面旁边,看她忙活着。深夜。一间超市。两个男女,并肩站在窗边,前面是两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外面的水泥地上,看上去颀长,神秘,中间毫无罅隙。米楠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影子。“她”足足矮了“他”半头,能依稀看出鹅蛋脸的轮廓和脑后马尾辫的形状。而“他”则显得高大、沉默,肩膀宽厚。米楠看着“他”和“她”,竭力想在脑海中幻化出两个清晰的形象。尤其是“他”——干净利落的短发,苍白瘦削的面庞,黑框眼镜,温和又锐利的目光,挺直的鼻子,紧抿的嘴唇以及下巴上粗硬的胡渣……米楠悄悄的后退了半步。窗外的两个影子却毫无变化,依旧“亲密”地贴在一起。她微微歪过头去,马尾辫也随之垂落到肩上。窗外的“她”复制了米楠的动作,看上去,似乎正甜蜜的依偎在“他”的肩头。方木正在把火腿肠掰成小块放进面桶里,随口问米楠:“要不要再来点榨菜?”“哦?”米楠吓了一跳,急忙把头摆正,“随便吧。”方木嗯了一声就继续手上的动作,米楠看着他,忍不住又把头歪了过去。窗外的影子又惟妙惟肖的依偎在一起。米楠想了想,偷偷地伸出手放在方木身后。看上去,“她”靠在“他”的肩头,左手拦住“他”的腰。他的身体一定既结实,又温暖,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吧。米楠微闭上眼睛,似乎真的靠在一个坚实的肩膀上,揽住一个厚实的腰身。超市老板睁大惺忪的睡眼,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孩。所有的爱情都是卑微的,在你向他敞开心扉的时候,就已经心甘情愿地投降。这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而你,偏偏在尘埃中,内心充满喜悦。愿此刻永驻。愿你永不知晓。第二十章 身份深夜,C市公安局物证保管室的值班民警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把烟头摁熄在手边的烟灰缸里。他看看地上几大箱麻古丸和成堆的制毒工具,小声骂了一句。禁毒支队这帮孙子,破了案就知道出去喝酒庆功,也不来搭把手。他草草填写了几张标签,挨个贴在箱子上,然后费力地搬起一个,朝那些成排的物证架走去。另一个年长些的值班民警站在铁架前,一边抬头默数着数量,一边在手上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看着他歪歪斜斜地搬起箱子走过来,不由得笑道:“还有多少?”“不少呢。”他没好气地说道,重重地把箱子扔在年长者的脚下。“呵呵。”年长者踢踢箱子,“这帮小子立功了。”“跟咱们有个鸟关系。”值班民警撇撇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也不给咱哥俩涨工资。”说罢,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刚迈出几步,耳中就传来一阵细微的“叮当”声。“嗯?”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年长者同样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什么声音?”。“好像是短信提示音。”他想了想,肯定地说道,“诺基亚的,没错,我老婆的手机就是这个声儿。”“不是我的。”年长者急忙分辩道,“我的是飞利浦的。”值班民警皱皱眉头,循声向一排铁架走去,边走边嘀咕:“有人把手机落这儿了?”正说着,“叮当”声再次响起。这次他判明了方向。疾步走到那排铁架前。只见一个塑料袋里封装的手机屏幕正发出模煳的白色光芒。他凑近袋子,看到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新消息。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物证袋上的标签。大柳村爆炸案。任川。手机一部。第二天一大早,方木就把在罗洋村提取到的物证送到鉴定科,一是鉴定导火索和胡老太家提取到的是否能做同一认定,二是鉴定那些白色结晶体是否为硝胺炸药。最后,方木把“江亚”的单人照和双人合照送到了人像组,委托他们鉴别是否为同一人。送检完毕,方木看看手表,正是上午9点。他想了想,出门直奔市人民医院而去。此刻,他非常想见到江亚。住院部二楼走廊里一片喧嚣,一个二十几岁,身着病号服的男子被一群护士和保安围在中间,正在激烈地分辨着什么。保安试图去抢他手里的微型摄像机,他拼命躲闪着,最后干脆把摄像机塞进病号服里,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医务台里,那个南姓护士一边抹眼泪,一边恨恨地看着那个年轻男子。方木无心打听个中缘由,绕过看热闹的人群,直接推开了219病房的门。果真,江亚正坐在魏巍的床边,耐心地讲解着正在播映的一部电视剧。看到方木,江亚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现,只是微笑着站起来,招唿方木坐下。“二宝怎么样了?”江亚倒了一杯水递给方木,低声问道。方木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慢慢说道:“二宝正在恢复之中,肯定会留下疤痕。我会转达你的关心,不过我该对他说,这是来自江亚叔叔?”他顿了一下,“还是狗蛋叔叔呢?”江亚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摇头笑笑,对方木的问话不置可否。“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叫你狗蛋……”方木留意着江亚的面部表情,“还是继续用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名字称唿你。”在那一瞬间,方木清清楚楚地看到江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悲伤,然而,他很快扭过头去,起身在病房里踱了几步,最后靠在窗台上,双手抱肩,指关节处的皮肤因为紧绷泛出白色。“你想不想知道,你最好的朋友是怎么死的?”江亚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盯着方木,眼神中却是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狂热。方木不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足足两分钟之后,江亚突然笑笑,开口说道:“方警官,想听一个故事么?”方木点点头。江亚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上下打量着方木。方木知道他的想法,伸手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卸下电池,又把衣服掀起来给他看。“我没带任何录音设备,你放心。”“好。”江亚笑笑,“首先我要声明的是,这只是一个故事,它可能是我听来的,也可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总之它与我无关。它的出处也不重要,明白么?”方木点点头。“再有,请你不要吸烟。”江亚指指在床上沉睡的魏巍,“会影响到她。”有一个男孩,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里。从他记事起,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那么难听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压根不爱自己的父亲。每次当他看到别的孩子骑在父亲脖子上玩耍,都想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获得同样的关爱。然而,他得到的永远是厌恶的眼神和粗暴的推搡。等他慢慢长大了,渐渐通过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也许他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这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于是,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很多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做的活儿他都抢着做。因为他知道,自己吃的每一碗饭,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来自于那个不是父亲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是这么想的,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儿子来撑门面,延续香火,更想掩饰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事实。然而,他同时又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没有意义的,毕竟,这个儿子身上所流的血不是自己的。于是,他很矛盾,一边不情愿的供养儿子,一边残酷地折磨他。用一个难听的名字羞辱他,也羞辱那个给他戴了绿帽的人。好在那男孩有一个始终爱他的母亲。在那艰难的十几年中,母亲处心积虑地保护者男孩,甚至在他长大后仍然和他同居一室。然而,那个所谓的父亲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母亲。很多个夜晚中,这个醉醺醺的男人都会踢开母子的卧室,粗暴地按倒母亲强奸她。母亲会挣扎着恳求他让男孩回避一下。男人会把孩子塞进床底,勒令他钻进床底的地窖里不许出声。有几次,当男孩哭着爬进地窖的时候,能清楚地看见床边有两条不断耸动的粗壮的腿,听到床板的吱呀声和母亲痛苦的呻吟声。那木床晃动得非常厉害,在那一刻,男孩的全部世界就是黑洞洞的床底,而这个世界,似乎随时会坍塌。渐渐地,男孩越来越喜欢在地窖里独处。这里看不到父亲阴沉沉的面容,也听不到他的骂声和母亲被强暴时令人耻辱的声响。这里是安静的,安全的,能让男孩在痛苦不堪的生活中找到暂时的避难所。男孩一度以为自己找不到未来,然而,这个未来还是猝不及防地来了。小学毕业后,母亲恳求那个男人让孩子继续读书。男人认为自己已供到他小学毕业,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坚持让孩子辍学去矿山干活。夫妻俩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男孩躲进了地窖。他不知道,母亲为了自己继续求学,不惜以死相逼。而当她跳进井里的时候,那个男人既没有阻拦,也没有施救。当男孩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母亲死了,男孩却没有得到继续上学的机会。在这个家里,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庇护他的人。于是,他整日呆在地窖里,不肯和那个男人见面。有一天,那个喝醉的男人冲进地窖里,痛打了他一顿,然后勒令他去噼柴,生火做饭,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供养一个野种。想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就必须像狗一样伺候他。于是……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逃了出来。临走前,只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告了别。随后,他买了一张去省城的车票,这是他所知道的最远的地方,在省城,他睡过马路,捡过垃圾,卖过血,去建筑工地党国小工,也曾为了一碗剩饭和乞丐们打得头破血流。然而,他活了下来,并且慢慢长大。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拒绝再沿用那个令人感到耻辱的名字。所以,当他得到第一份工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响雇主报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名字。那是个响亮的名字,有明确的姓氏。尤其当他拿到印着那个姓名的身份证的时候,他高兴得发狂。他终于不再是一个虚假的存在,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就好像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突然拥有了实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把那个身份证视作至宝,日夜揣在身上,就连睡觉时,也把它压在枕头下面,生怕它和眼前踏实的生活一样突然消失。“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江亚的目光温和,“他依然希望用这个名字来称唿他。”“好的,江亚。”方木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名字陌生起来,“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他后来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江亚笑起来。“因为有人对他说,他做得没错,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无缘无故地伤害另一个人。”江亚的笑容渐渐收敛,“就像出生这件事,他完全无能为力。然而,为什么要让他承担那么多苦难呢?所以,他有权力报复。”“可是,那些人的行为需要用生命去付出代价么?”方木忍不住说道:“有些甚至连”恶行“都算不上!”“什么叫恶行?”江亚立刻反问道:“非得杀人放火么?一个鄙夷的眼神,一句粗暴的呵斥,一拳,一脚,你管这叫什么?无心之失?你考虑过受害者的感受么?你没有。因为你不曾领受过这些!受害者有多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所以,他就……”方木眯起眼睛,斟酌着词句,“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才公平。”江亚笑了,“你强加给别人的,统统还给你,你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方木突然想到任川,手渐渐攥成拳头。江亚注意到方木的动作,突然走过来,几乎和方木挨着头。“方警官,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冲动?”他盯着方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非常非常想杀掉某个人?”方木毫不退缩地回望着他,几秒钟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你说谎。”江亚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木,“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那些人压根就不必去死!”、“他们也这么想,换句话说,大多数人都这么想。”江亚提高了语调,“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他们才心安理得,恣意妄为!”他突然高举双手,演戏一般喊起来:“我没怎么样啊,我只是小小地伤害了他们,我不是有意的,所以我应该得到宽恕和谅解。”“应该么?不,不应该。”夸张的表情瞬间消失,江亚的脸上又恢复成刽子手般冷漠,“他不喜欢,他觉得,这不公平。”方木看着这个时而癫狂,时而冷静的人,心下极度愕然。江亚慢慢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向外看着。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派喧闹繁华的景象。“知道么?他喜欢这个城市。”江亚轻轻地说道:“它给了他新的生命,新的生活,给了他心爱的女儿和安宁稳定的感觉。所以,他希望这里一切安好。所以,他希望众生平等。所以,他希望人人善待他人。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清除这个城市中的一切污秽——即使那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江亚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看着方木:“而且,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城市需要他,需要一缕光。”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你的故事讲完了?”江亚微微点头。“好吧。”方木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会让这缕光熄灭。”说罢,他就转身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江亚就在身后“喂”了一声。“方警官,你还没告诉我,他最好的朋友是怎么死的?”方木回过头,江亚神色悲戚地看着自己,眼眶中隐约有泪光闪动,和刚才已然判若两人。“矿难。”方木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就拉开门走了。回去的路上,方木久久难以平静,江亚的“故事”,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他就是“城市之光”。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也太过突然,竟让方木开始怀疑这个结论的真实性。毫无疑问,江亚是方木所遇到过的最强悍的对手。他几乎已经承认了一切,却依然没有足够的证据将其绳之以法。对此,江亚早已了然于心,否则,他也不会用那种近乎挑衅的方式对方木公开自己的身份。怎么办?耐心地等到他再次犯案,然后寻找证据?警方虽然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但肯定会对他高度关注。他在短期内再次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下一个被害人是谁?是销售有毒食品的奸商,野蛮执法的城管,还是不负责任的医生?这都不是问题的焦点,方木最担忧的是,还有人愿意追捕“城市之光”么?“这个城市需要他,需要一缕光。”方木不得不承认,在他和江亚交谈的过程中,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是认同江亚的。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人,在其或漫长或短暂的生命中,多少都受过他人的恶行相待。其中相当一部分恶行,仅能通过道德加以苛责。彼时彼地,法律显得既苍白又无力。我们也许会同情,会愤怒,但不会想到去击杀那些原本与我们无关的作恶者。别人的苦难,终究是别人的,我们的克制,多半源自于不曾感同身受。然而,一旦有人这么做了,我们的内心却难免会感到快慰。民众如是,警察亦如是。侦办“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中,维系警方行动力的,多半是出自一种职业本能,被害人着实可恨,杀手在替天行道。即使在警方内部,这样的声音还少么?方木看看车窗之外,冬日里艳阳高照,人声不绝于耳。即将到来的公历新年让这个城市处处盈满了祥和喜悦的氛围。无论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幼童,个个面色平静,内心安宁,那些脸庞宛若到处挂起的大红灯笼一样光彩照人。难道守护这样良辰美景的,不是法律秩序,而是因果报应,不是人人自省,宽容相待,而是以牙还牙的残忍杀戮么?那缕强光,要让它熄灭么?把车停在公安厅停车场,方木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辆帕萨特上跳下来的人。“你小子,丢了魂了?”方木吃了一惊,循声望去,看见邰伟捏着一个档案袋走过来。“是你啊,干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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