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4:城市之光-3

相同的夜晚,相同的任务,相同的结局。凶手的意图是,让死者感受到和于光一样的焦虑和恐惧,所以他才会冒险布置下那么复杂的杀人现场。那么,跪趴在教室里,蘸着自己的血拼命解题的魏明军,当时在想些什么呢?计算。答案。密码。手机。还有越流越缓慢的血和越来越无力的手。也许,他会在那绝望的几个小时里,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他会不会想,如果我当时对那个孩子好一点,此刻就不用和自己的生命赛跑?悔恨。凶手的最终目的也许并不是杀死魏明军,而是让他受到折磨,而这种折磨并不是针对魏明军的肉体,而是他的精神。看上去,凶手应该是于光的至亲,至少也是因为他的死而对魏明军产生切齿痛恨的人。然而,现在证据显示,凶手与于光的社会关系毫无交叉,甚至可能素不相识。可是,有谁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甘冒风险去杀人呢?“也许……”杨学武摸着下巴,“是一个和于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那嫌疑人的范围可太大了。”方木不由得苦笑,“任何一个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都不可能没挨过老师的教训。再说,凶手应该是一个成年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缜密的心思。”“也许是学生时代的伤痛让他对于光的遭遇感同身受,进而去杀人呢。”“不太可能。”方木摇摇头,“实事求是的说,魏明军对于光的责罚虽然过分,但是还不至于酿成自杀这样的结果。于光自己至少要为之付上一半的责任。被罚写作业——为这么点事就冲动到去杀人,哪会有心思去布置那么复杂的现场,还把痕迹都清除的干干净净。”“那他是为了什么?”杨学武有些不服气。方木无语。的确,“报复”只是这起杀人案的表像,凶手心中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动机。如果是那样的话——一丝不祥的预感慢慢浮现在方木的心头。他转过身,对一脸疑惑的杨学武说:“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他还会不会继续杀人。”米楠穿着白大褂,背对门口,仔细查验着手里的一个足迹检材。方木敲门,米楠闻声回过头来,只是看了方木一眼,就转身继续忙活着。方木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尴尬的站了一会,还是推门走了进来:“有进展么?”米楠没答话,只是把手里的足迹检材递过来。这是一枚反应前掌宽度的残缺足迹,从上面标注的数据来看,为10.12厘米,方木在心里默默的推算了一下,问道:“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米楠点点头:“较低压力重,压力不太均匀,周围边沿反应有点模煳,有擦痕。”“结论呢?”米楠转身走向墙角的一个鞋柜,从中挑拣一番后,拎起一双帆布鞋,对方木说:“跟我来。”两人来到一间无人的旧会议室。米楠先用拖布把地面擦拭干净,然后在地面上泼洒了一小摊红色液体。“把鞋换上。”方木明白了,米楠想用自己的足迹特征作为参照系统,以此推定犯罪嫌疑人的相关特征。会议室的水泥地面与案发现场的相似,从承痕客体来看,是个不错的实验场所。方木脱掉皮鞋,端详着手里的帆布鞋:“嫌疑人穿着这种鞋?”“嗯,是一种模压胶粘的硫化成型胶底鞋。”米楠用手比划了一下,“从鞋底花纹和防滑点来看,怀疑是这种匡威帆布鞋。”“大小呢?”“四十二号左右,”米楠垂下眼皮,“和你的号码接近。”方木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米楠没有回答,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动作快点。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米楠让方木踩着红色液体,在水泥地面上来回走了十几遍,并把每次行走形成的足迹逐一测量、提取下来。随即,他把这些大大小小的样本带回了实验室,和现场提取的检材细细比对着。方木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米楠的神态专注但耐心,对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似乎有一面无形的隔离罩,将她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方木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移,从手到脸,从紧抿的双唇偶尔紧蹙的眉头,心底有一片祥和感慢慢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米楠放下手中的样本,幅度很大地伸展着腰背,似乎疲惫不堪。随即,她看看一直在旁边静坐的方木,轻轻的笑了笑:“饿了。”午餐在一家牛肉面馆。米楠吃得很香,却依旧少言寡语,对方木的问话多以嗯啊作答。不到半小时,午餐就结束了。方木还想坐一会,米楠却已经起身了,无奈之余,也只能随她结账走人。回分局,一路无话。方木几次从后视镜看坐在后座的米楠,对方却始终望着窗外出神。车开到临近分局的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方木看看手表,想了想,开口说大:“时间还早,要不……找个地方坐会儿?”米楠没吭声,算是默认。方木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右转弯。今天并非休息日,英雄广场上的人依旧很多。有母亲带着孩子嬉戏,也有年轻情侣在漫步,更多的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老人。方木从车上拿下半瓶水和一块抹布,带着米南直奔广场中心而去。广场正中有一处方形的水泥台,周围被四季常青的松柏环绕。同样是方形的大理石基座上,一个直径三米、离五米的巨大圆柱形钢锭巍然肃立,台前摆放着几束鲜花,看上去,不久前还有人来这里拜祭过。方木把那些花束中的残枝和枯萎的花瓣去掉,把被风吹散花束扶正。然后,他半蹲下来,用水把抹布浇湿,擦拭大理石基座的正面。随着他的动作,几个镌刻其上的名字显露出来。方木用手抚摸着那些名字,动作变得柔缓,口中还轻声默念着。郑霖。冯若海。展鸿。方木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姿势也有半蹲变成半跪。良久,他抬起头,用手一点点清理那些名字中的尘垢。清理干净后,他又把整个大理石基座彻底擦拭了一遍。在午后的阳光下,基座上的尘土被一扫而空,光辉熠熠。米楠一直在旁边注视着方木的动作。在这个时候,让他独自完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她曾听说过这个纪念碑,也知道有三个警察被融化在这个钢锭里,日夜面对着广场另一侧的C市公安局。方木做完了一切,又拿出三根香烟,点燃了,放在基座上,随即,他就背靠着钢锭,坐在大理石基座上出神。米楠慢慢地走过去,看看那三个人的名字,又看看方木。“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米楠顿了一下,“……是我不知道的?”“很多。将来一定会慢慢说给你听。”方木笑了笑,“但不是现在。”“为什么?”方木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听,他们在唿喊。”傍晚,方木开车回家。把车停好之后,他坐在驾驶室里抽了一根烟,又坐了好一会之后,才拎着买好的菜和水果,慢腾腾的下车锁门。远远地,方木看到自家的单元门前有一个人影在徘徊。方木立刻认出那是赵大姐,他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过去:“大姐,你怎么来了?”赵大姐一脸泪痕,看到方木,泪水又流了下来。“你可回来了。”赵大姐一把拽住方木的手,“快上楼,我来看看亚凡……”“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方木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亚凡不在家么?”“我打了一下午电话了,亚凡就是不接。想给你打的时候,已经没电了。”赵大姐不等单元门完全打开就挤了进去,蹬蹬蹬的往楼上跑。方木走到门口的时候,赵大姐已经在敲门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敲,室内就是一点回应都没有。方木边开门边安慰赵大姐:“也许她出去了……”门被推开,几乎是同时,方木和赵大姐都清清楚楚的听到卧室门被咣当一声锁死。赵大姐几乎是扑了过去,在那扇门上连敲带拍:“亚凡,亚凡,快出来让阿姨看一眼……四年了……你到底去哪里了?”卧室内一片寂静。方木叹了口气,把赵大姐从门旁拉走,按坐在椅子上,又递给她一杯水。赵大姐蜷缩在椅子上,捧着水抽泣:“这是怎么了……亚凡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不知道,你也别问了。”方木顿了一下,轻轻拍了拍赵大姐的肩膀,“那肯定是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方木静静地坐着,知道赵大姐的抽泣慢慢平复下来。“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你这里?”赵大姐接过方木递来的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对。”方木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把求婚的事告诉赵大姐,否则她肯定会把廖亚凡带走,到时就更乱套了。赵大姐站起身来,声音暗哑:“我先走了,你多照顾亚凡,这些年,她肯定受了很多苦,有什么需要大姐的,就告诉我。”方木急忙挽留:“大姐,吃了饭再走,我送你回去。”“不用。”赵大姐摆手,“我知道她在就行了。”她转过头,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慢慢地走过去:“亚凡,阿姨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么多年,阿姨的心里也不好受。老周走的时候,都没能看你一眼……”她说不下去了,只能一遍遍地抚摸着那扇门。“……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回来就好……有我在,有方叔叔在,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就好好的,踏踏实实的……”忽然,那扇门咔哒一声开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赵大姐和廖亚凡说了哭,哭了说。等方木叫她们出来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一塌煳涂,嗓子也哑的说不出话来。方木提出让赵大姐留宿在这里,也好和廖亚凡多聊聊。赵大姐想了想,同意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洗漱完毕,又牵着手躲进了卧室。屋子里安静下来,方木抽了根烟,动手把客厅简单整理了一下,也躺在沙发上,准备睡觉。他还是无法把她当成自己的未婚妻,相信廖亚凡也是同样的感受。当初廖亚凡在向他求婚后,就乖乖地跟着他离开了分局,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我可以帮你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我什么都会……我保证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这是四年前廖亚凡对她说过的话,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方木还能清晰的记得她涨红的面庞。她就像一个早早被赶入丛林的小兽,在生存中学会了警惕、撕咬、权衡利弊和审时度势。方木翻了个身,情绪骤然低落下来。无论如何,方木,都觉得自己应当为廖亚凡的境遇承担一份责任。我是一个不详的人。既然如此,这份责任的形式是叔叔还是丈夫,就没什么分别了。凌晨时分,方木迷迷煳煳的睡着了。朦胧中,方木忽然意识到有人在他的枕边摸索,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人的手腕。“哎呀!”那人吃不住痛,叫出声来,“是我。”是廖亚凡。方木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拧亮了台灯:“你干什么?”廖亚凡没有回答,只是从枕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起来。方木皱皱眉头,又看看卧室的方向:“别让赵大姐看到你抽烟。”“嗯。”廖亚凡低着头,“所以我来拿你的烟。”方木的心里一松,廖亚凡不想让赵大姐不开心,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改变。想了想,他也抽出一根烟,顺便替廖亚凡打个掩护。两个人默默的相对坐着吞云吐雾。一根烟吸完,廖亚凡低着头,慢慢地说道:“我想去周老师的墓地看看。”“行,我尽量安排。”“还有……”廖亚凡犹豫了一下,“你是警察——能帮我找个人么?”第五章 回忆的灰烬同样的黄昏,同样的街道,同样的疲惫不堪。他从拉下一半的卷帘门下弯腰进入,正在嘻嘻哈哈地打电话的女店员看他回来,急忙回过身打招唿:“老板,你回来了?”他嗯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帆布袋被他随手扔在桌子上,里面的金属锅碗叮当作响。女店员递给他一杯水,口干舌燥的他接过来一饮而尽。接着,女店员拿过一个小小的记事本,开始汇报今天的营业情况。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那些数字就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符号,完全听不进去。“老板?”他回过头,女店员已经穿好外套,背包斜挎在肩上,看来已经做好了下班的准备。他笑笑,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女店员欢快地答应了一声,一转眼就跑出了门。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此时已是夕阳西垂,店内的一切事物都被掩盖在沉沉的暗色中,只有咖啡机上的提示灯还在闪烁着,仿佛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他静静地坐着,任由自己沉浸在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中。这是他熟悉的感觉,在她之前,似乎只有这一刻才能让他感到安全与温暖。而她所带来的那一抹亮色,来得太快,消失得太早。不,不能这么想。他用力摇头。她会回来的。这是,楼顶忽然传来啪啦一声。他一惊,随即就放松下来。摇摇头,他撑起身子,把卷帘门落下,锁好,然后晃晃荡荡的向楼上走去。楼上是卧室兼仓库,墙边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临窗的位置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各种炊具杂乱无章的摆放着。房间南侧是一张宽大的地台,一张床垫放在上面,被褥凌乱。一个小小的胖男孩,歪着头,靠在床垫上睡的正香。在他的手边,一个用乐高玩具搭起的“高塔”倒了半边,刚才的啪啦声,想必就是从这场“安全事故”中发出的。他拽过一张毯子,轻轻的盖在孩子身上。然后,他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晚饭。晚饭很简单,但是食物的香气很快就在狭窄的空间弥漫开来。忽然,一只手扶上了他的后腰。他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推开,然后转身,举起手里的菜刀。是那个男孩,他仰面躺在地上,很快的一骨碌爬起来,啊啊叫着往灶台上爬,对他手里的菜刀时而不见。他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的反应再快半拍,很可能就用菜刀噼下去了。两个人的生活,还需要再次慢慢适应。看着不停的翕动鼻子、徒劳的试图去抓食物的男孩,他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别急,很快就好了。”当一盘拌着肉酱、葱花和黄瓜丝的面条摆在男孩面前的时候,男孩脸上写满了狂喜和急不可待。他看也不看旁边的筷子,直接用手抓起面条就往嘴里塞。那仅有两根手指的右手,像一个肉滚滚的叉子,吃起面来倒也挺适合。他看着男孩狼吞虎咽,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为了生存和食物可以放弃一切。吃过晚饭,胖男孩又回到床边摆弄那些玩具,不时发出心满意足的呀呀声。他收拾好碗筷,从冰箱里拿出两根棒骨,敲开,丢进汤锅里熬煮。做完这一切,他觉得有些疲劳,就泡了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随意浏览着。从娱乐八卦到体育新闻,他浏览的速度很快,手中的鼠标不时啪啪作响。最后,他打开了本地社会新闻一栏。这次的浏览速度要慢得多,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页面上。昏暗的室内,显示器发出的幽幽蓝光照射在他脸上,形成阴影和沟壑,宛若一尊雕像。不知何时,胖男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第47中学杀人案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不仅是警方,民众关心的热点也很快转向了其他领域。这也难怪,物价、食品安全、教育、医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事关民众的切身利益,他人的生死,终归是他人的。生活总要继续,失去丈夫的,要考虑重新组建家庭,失去儿子的,要继续规划未来。也许,他们在案卷档案中留存的时间,不会比亲人的回忆更长。杨学武提出凶手也许是和于光有着相同经历的人,方木并不认可。但是在所有线索都已中断的情况下,也只能按照杨学武的思路查查看。去厅里数据室查档案的时候却遇到了些麻烦,数据室的老段死活不给面子,非要方木拿齐了手续再来。方木有些纳闷,自己在公安厅工作了这么多年,和老段早就是熟人了,有时查数据是打个招唿就行,怎么突然就改了规矩呢?没办法,方木只好找边平开函,又找厅长签字,折腾了半小时后才回到数据室。老段细细的把所有手续核对完毕,又让方木在资料借阅表上签字。方木没好气的说:“用不用把我的工作证也拿给你查验一下啊?”老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别闹意见啊,小方,我这也是没办法——上头有新规定。”方木龙飞凤舞地签完字。把笔一丢:“又抽什么风啊?”“J市公安局的档案室被盗了,这帮家伙也是废物,丢了好几年了才发现。”老段把借阅表收好,“上周厅里开了完善档案管理制度会议,以后再想查数据,可没那么方便了。”方木笑笑:“你要受累了。”“是啊。”老段愁眉苦脸地说,“也不给涨工资。”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方木都在翻阅数据室里的案卷档案。试图寻找类似的案件,却一无所获。他心里觉得烦躁,随手拿出香烟,还没等点燃就被老段一把抢走。他指指墙上簇新的“禁止吸烟”标志,坏笑着说:“也是新规定。”方木没办法,只能悻悻的出门去吸烟室。连吸两根烟,方木的思路也慢慢整理清楚。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作案方法,除了“教化场”系列案件以外,在C实在没有出现过。从全省的发案情况来看,也没有类似的先例。在全国范围内,以教师作为被害人,并由学生发动的凶杀案件本来就屈指可数,采用这种手法的,更是闻所未闻。看来,杨学武的思路也行不通。方木想了想,又返回数据室,调取了十年内未结案的案卷资料。自从2004年公安部提出“命案必破”的口号后,命案侦破率大幅上升。悬案寥寥无几,却多是犯罪嫌疑人已被锁定,只是尚未归案而已。余下的,多半是掉抢类和经济类犯罪。方木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去,只看到最近的一起市人民医院医生失踪案,仍旧毫无头绪。由此看来,至少在警方登记在案的范围内,凶手是第一次作案。他设计出如此复杂、精巧,且风格化强烈的杀人手段,显然不是内心的一时激情所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普通凶杀案有一个特点,就是多为熟人作案。在个别情况下,会出现被害人为多人的情况,例如灭门,但从作案次数上来看,超过一例的很少。而另一类凶杀案则完全相反,凶手多为陌生人,且多次作案的情况居多。也就是连环杀人。方木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第47中学杀人案绝非个案那么简单。凶手本次犯案不可谓不成功,案发近两周后,警方仍毫无线索。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鼓励。而他在这种心态下,很可能会再次作案。如果方木的推测没错的话,这个“大侠”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深秋,天气晴好。龙峰墓园是C市最大的墓群,坐落于城郊,大部分C市居民身后的栖息所都在这里。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这些墓碑反射出炫目的光,让整个墓园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方木把车停好,拎着白酒、点心和水果向龙峰墓园里走去,廖亚凡捧着花束跟在后面。她今天穿了米楠拿来的衣服,一头蓝色的乱发扎成马尾,没有化妆,整个人看上去清新淡雅。走到周老师的墓前,方木撒去早已枯萎的花束,摆好供品,一扭头,却看见廖亚凡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的朝这边看着。“过来吧。”方木冲她挥手。足足过了半分钟,廖亚凡才抻抻衣服,抹抹头发,脚步机械地走过来。方木接过他手里的花束,轻轻地摆在墓前:“给周老师鞠个躬吧。”廖亚凡没动,怔怔的看着低矮的坟墓。好半天,她才哑着嗓子问道:“他……就在这里?”“嗯。”“这么小……他睡得舒服么?”廖亚凡慢慢地蹲下来,把手伸向那冰冷的大理石,只见刚刚碰到,就猝然缩了回来。几秒钟后,她又试探着伸手过去,终于,把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她的身子一歪,倚在墓上,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方木的鼻子一酸,悄悄地走开了。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跟周老师说,让廖亚凡单独留在那里,是最好的选择。方木沿着台阶慢慢的向下走,随意打量着身边的墓碑。想想看,这几年来,方木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墓园,无论是凭吊还是查案,都伴随着一个个让人心潮激荡的故事。这样的日子,还会过多久?想到这些,方木倒有些羡慕那些凝固在墓碑上的面庞了。抽过几根烟后,方木远远的看到廖亚凡走下来。不知是因为蹲得太久,还是情绪过于激动,廖亚凡的脚步虚浮,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走出墓园,方木却没有走向停车场,而是转向墓园管理处。廖亚凡看看不远处的吉普车,又看看方木。“我们去那儿?”“你不是委托我找一个人么?”方木转过身,“他也在这里。”来到墓园管理处,方木找到管理人员,简单的询问几句之后,就带着廖亚凡去了骨灰寄存处。方木和廖亚凡穿行于那些木架之间,不是轻念着上面的编号。终于,方木在一面已经开裂的木架前停下了脚步。他转到木架前面,上下打量了一番,蹲下身子,从倒数第二层的木格里抽出几个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骨灰盒。逐一分辨后,方木检出其中一个,用手草草擦拭后,递给了廖亚凡。廖亚凡已经猜到“他”的下落,双手依旧抖得厉害。扫了一眼骨灰盒上的名牌后,廖亚凡的目光变得疑惑。“这是……”方木点点头:“你要找的那个孩子不叫贺京,叫杨展。”他用手擦擦被灰尘和油垢蒙住的照片,一张稚气的面孔显现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个常在天使堂附近玩的孩子。”廖亚凡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张照片:“他……怎么会……”“自杀——用一只被盗的警枪。”方木扭过头,把视线投向远方。那里,一支送葬的队伍正在告别厅前缓缓绕行,排头的男子捧着一张遗像哭得撕心裂肺。“在此之前,他用那支枪枪杀了他的父亲。”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骨灰盒上,男孩的照片很快被泪水覆盖,眉宇间顿时生动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竟透出了俏皮的意味。“你为什么没来……为什么没和我一起走……为什么要骗我……”廖亚凡用手一遍遍抚摸着骨灰盒,那轻飘飘的木头盒子里,真的是那个爱喝可乐、那菜包子当美食的少年么?方木静静地看着廖亚凡,对于她当年出走的真相已经了然于心。还要否认命运的存在么?周老师临终前的牵挂是廖亚凡,廖亚凡出走前最后的等待是杨展,杨展亲手枪杀杨锦程,而杨锦程正是害死周老师的元凶。冥冥中,真的有一双翻云覆雨手,心不在焉的摆弄着芸芸众生,让我们毫无缘由的爱,莫名其妙的恨。让我们在轮回的漩涡中彼此依赖,彼此杀害。我们,都抵不过它的心血来潮。临走前,方木看到廖亚凡把手上那枚小小的钻戒除下,放进那个骨灰盒里。镶嵌其上的钻石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很快,那点光芒就滚入狭窄的缝隙,消失在那些白色的灰烬中……第六章 子宫在中国辽阔的版图上,C市只是毫不起眼的一小块。然而,这一小块却不得不裹挟在历史前进的洪流中,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着。随着城市化的发展,一些低矮陈旧的楼群慢慢被洪流带走。如富民小区里这样的住宅已经人去楼空。园区里的所有楼体上都用刺目的红色喷上大大的“拆”字,加之断水断电,即使在熙熙攘攘的清晨,富民小区内仍旧空无一人,宛若战后的废墟一般。一个原住民匆匆穿过满是碎砖和瓦砾的小路,直奔某栋楼房而去。一条觅食的流浪狗在成堆的建筑垃圾中没精打采地寻找着,见到他,也不躲避,反而略带兴奋地摇摇尾巴。空荡荡的园区里,一个单调的女声刺刺拉拉地重复着听不大清楚的话……他站在七号楼下,扭头看看悬挂在楼顶的高音喇叭,嫌恶地啐了一口,骂了一句脏话之后就沿着户外楼梯爬了上去。他惦记着家里那扇刚安好不久的防盗门,刚转入四楼,他就看到自家那扇墨绿色的铁门。它看上去厚重、可靠,最重要的是,安然无恙。他满意地拍拍它,掏出钥匙……突然,他意识到余光中出现了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在他右侧本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此时……他转过身,被眼前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巨大的水囊被悬挂在走廊的顶棚上。他之所以认为那是水囊,因为仍有淡色的液体从中滴落下来,在水囊下方形成两平米左右的一摊,看上去略带浑浊,似乎杂质颇多。他感到有些恶心,更多的是好奇。向左右看看,他小心翼翼地向水囊走去。水囊应该不是日常用品之一,他不知道它的用途,更不知道它的容积,只是震惊于它的巨大。他慢慢地绕着水囊,一边观察,一边揣摩它为什么会被挂在这里。水囊的表面大概是橡胶所制,被里面的液体撑得鼓胀光滑。他转到另一侧,突然意识到水囊里应该不仅是液体,因为在某些表面有古怪的隆起。他大着胆子沿着那些隆起一路抚摸下去,整个人也由直立变为半蹲。忽然,他怔住了,似乎对自己手上的触觉难以置信。随即,他就跪趴下去,急切地向水囊底部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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