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真弓谨启 真弓,前些日子去东京看你时,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事实上我目前正在考虑结婚。突然提起这种事,你恐怕很惊讶吧? 结婚对象是我供职的百货公司的分店长。他五年前丧妻,二十六岁的女儿在去年出嫁,如今过着单身生活。年龄四十八岁,如果你爸爸还在世的话,刚好也是这个年纪。他待人很亲切,给人的感觉非常好。 约在一年前,他向我提出共同生活,但我想等你结婚后再谈这件事,于是拒绝了他。不过,最近看到你已顺利踏入社会,正勤奋地工作着,我终于打算接受他的提议。 分店长是东京人,只身来到我们这家分店工作着,迟早还是要回东京的。到那时候,说不定我们还能住在你附近。这也是我同意结婚的原因。 他女儿十分赞成父亲的婚事,如果你也同意的话,我就接受他的求婚。 事情很突然,或许会让你吃惊,不过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期待你的回信。 妈妈 清水美佐子字斟句酌地写到这里,把信装入了信封。她踌躇着是现在投出去,还是过些时日再寄,最后决定现在就投。真弓也一定会赞成的吧。她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时间有些晚,但她还是决定出门去附近的邮筒寄信。满怀着幸福的憧憬,美佐子走出独自生活的公寓。 生活在东京天空下的女儿,此刻正在做什么呢?她不经意地想着。 “真弓……” 她的眼角骤然发热。 2(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我手中握着钥匙。 因为一直被紧紧握在手心,钥匙变得热乎乎的。 怎么办?如果用了这把钥匙,就是非法入侵民宅了,是犯罪行为。几天前我就开始犹豫了。置之不理,还是用这把钥匙打开秘密世界的大门呢?怎么办? 总这么优柔寡断可不行啊。不过,要是做了这种事,妈妈一定会很生气吧。 可是我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几近失控,就快要撑破我的心脏,直接逃向外面的世界了。 不如在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先满足我的好奇心。不赶紧在它爆炸之前放放气的话,可就难以收场了。 我试图说服自己使用钥匙,但一想到真要使用这把钥匙时我又踌躇了。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要是妈妈的话,会怎么办呢?我冲着星空问道。妈妈应该正和我注视着同一片星空吧。妈妈的面容浮现在天空中,不知为何我的眼里充满泪水。不可以鲁莽行事哟。妈妈一定会这么说的吧。用力摇摇头,妈妈的幻影消失了。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了。 第二章 虚构的密室 1(山本安雄) 我已经开始着手创作小说了。在监禁的状态下被人逼迫着写小说,简直就像史蒂芬·金的《危情十日》一样。与男主角保罗·谢尔顿唯一不同的是,我很享受目前的状态。 被监禁的确不自由。然而,之前不温不火的平淡生活使我的创作热情越来越淡,这突来的困境反而激发了我的灵感。这种经历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应该把这当成神明对我的磨砺。 若能成功逃离这里,我还可以把这段监禁生活用作小说的素材。究竟是谁把我关在这里、逼我创作小说的呢?关于这一点我打算边写小说边推理。只要趁那个女人来这里的时候尽量跟她搭话,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问题是密室的手法。女人在纸条上列出了她最喜欢的十本密室小说,并要求我写出能与之匹敌的作品。 不过随便糊弄糊弄她,装出一副写作的样子就行了吧。或者把我的推理过程写出来,就差不多了吧。 女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玄关响起开门的声音和塑料袋互相摩擦的沙沙声响。 我正在睡觉。虽然察觉了女人的到来却依旧躺在被窝里。响起电脑开机的启动声,女人粗鲁地敲击着键盘。随后女人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喂,你他妈的到现在都干了些什么啊?” 女人突然飞起一脚踹向我,这一脚正中我之前腰部受伤肿起来的部位,疼痛使我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你这个浑蛋!”女人怒吼道。 我暗自祈求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闭上眼睛,再睁开。却见女人双手叉腰,一脸凶悍地站在我面前。戴着口罩和墨镜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你完全没理解你现在所处的状况嘛。全是千篇一律的叙述性诡计,读者早就烦透了,没有任何惊喜之处。再这样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你的作家生涯就要画上句号了。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啊!” “不,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想到了不错的素材,打算休息一下就动笔。” 女人却认为我不过是在找借口。 “那你就赶紧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给我拿出结果来,结果!等你写出来之后,想睡多久都随便你。” “知、知道了。” “知道了就赶紧写!写啊!” 我被女人吓得站起身来。脚镣绊住了左脚,我像不倒翁似的猛然滚倒。真是狼狈不堪。我真想放声大哭。 “到现在为止都算是给你的适应期,从现在开始我可要动真格的了啊,老师。撒娇时间已经结束了。” 女人强制我坐在书桌前。我只能把电脑当草稿本,构思小说情节。 女人去了外屋的餐厅。身后亮起灯光,并传来吃东西的声音。随后还飘来一阵可可的香甜气息,我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 “写出点什么以后我就给你饭吃。”女人冷冷地说道。 头顶传来摇滚乐的声音,是户冢健一打开了音响。噪声使地板微微震动。那个男人就算知道我被囚禁在这里,估计也不会帮忙的。 最后,我绞尽脑汁、埋头苦思密室手法和小说情节直到天亮。不时从餐厅传来女人打呼噜的声音。 我还趁机又给新见月代发了一封求救电子邮件。过了一会儿,她回复了我:“你是谁?”这时我察觉女人醒了,便赶紧删除了邮件。 一股腐鱼烂虾的味道从脖颈后面飘来。气味难闻,令人作呕。 “怎么样,写好了吗?”女人问道。 “马马虎虎吧。不过总算是有了点头绪。” “哦,那就好。”女人的语气很是温柔,“昨晚对不起哦,我心情不大好,有点烦躁。冲你发脾气真是不好意思啊。” 原来不过是偶然心情不好,才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不幸的我啊。这女人的情绪起伏还真是激烈,一不小心就有爆发的危险,我以后可得多加小心。 “你肚子饿了吧?” “嗯,有一点。” “吃方便面吧,我现在就给你做。” 女人做的方便面虽然没熟透,但在我看来还是很好吃。我虚弱的身体就像缺水的沙漠一般拼命汲取着能量。 “你也累了,睡一会吧。” “谢谢。” “不过你要是不认真写的话,我还会像昨天一样发火的哦。那时候我可能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记住了?” 女人的语气里饱含恐吓之意。因为看不清她墨镜后的眼睛而无法窥探她的内心,这更加令人恐惧。被温柔对待反而使恐惧感愈发强烈。 我只能点头。 凝神细听,远方似乎有海浪的骚动声。鼻腔内充满类似腐烂海草的味道,我一时陷入错觉之中。 “你要是有想要的资料就告诉我。” “我想要与密室有关的资料。” “比方说?” “你列出来的那十本书我都想要。还有专门解说密室的评论集,随便什么书,有一本就行。我房间里就有很多。” “我知道了。” 这时,我发现女人的墨镜后面似乎闪过一丝光芒。 “那你睡觉吧。等你睁开眼的时候,会看到资料就放在桌子上。”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遥远,困意袭来,我倒在被窝里沉沉睡去。蒙眬中我意识到又被她下了安眠药。 2(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公寓里似乎正悄然发生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是我的推测,也算是我的直觉。似乎有人盘算着要把无辜的人卷入邪恶的阴谋。这种事没办法告诉警察,虽然这幢公寓附近曾发生过复杂离奇的案件,他们听我这么说还是只会付之一笑。 我决定自己去查明事实真相。把深深埋藏在地下的秘密全部挖出来,让它们暴露在阳光下。哎呀,写得这么伟大,其实不过是好奇心过盛而已。现在若用针戳一下,我的好奇心搞不好会砰的一声爆炸开来。所以得赶紧放放气才行啊。 好比把能量攒起来一口气爆发的大地震,安全起见,还是通过频发的小地震把能量分散开来更好吧。我的好奇心就和地震是一个道理。 我手里有一把闪闪发光的钥匙。 这就是能满足我好奇心的钥匙。搞不好还能开启未来的幸福之门呢。 可惜打开那道门扉的机会迟迟不来。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勇气不足。随便闯入别人家,倘若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虽然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一想到这一点,我还是不由得心生踌躇。 另外,还有昨晚的事情——或许应该说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吧,下了班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会那么晚,是因为下班后,我应店长的邀请去附近的小居酒屋喝了一杯清酒,之后才心情大好地回了家。借着醉意,胆子似乎也变大了。上到公寓二楼,二〇三号室的房门立即映入我的眼帘。我心念一动,不如试试看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小心地向右转动。咔嗒一声,锁开了。 良心发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停手吧,这可是犯罪呀。 我知道,知道了啦。 ——你要是真干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啊。 你就别管我了嘛。 摇摇脑袋,在耳边不停嘟嚷的良心的声音便消失了。虽有酒劲助威,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这要是在清醒状态下,说不定心脏已经爆裂了。 我轻轻拉开门。屋里应该一直没有开窗透气,一股令人作呕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随后,门突然被从里面拽住了。 我以为被人发现了,当即准备逃跑,手却像被胶水黏在门把手上似的,怎么也松不开。 我陷入慌乱,几乎叫出声来,声音却卡在干渴的喉咙里。 不过答案立刻出现了。拽住房门的是防盗链。门上拴着防盗链,证明屋里有人。 真是太危险了。 我定了定心,轻轻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整个过程连一分钟都不到,我却感觉像去健身房做了一个小时激烈运动似的浑身无力。 高度紧张之后的放松、血液中高浓度的酒精含量,以及极度的疲劳,三者一齐向我涌来。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昏过去似的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某月某日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休息日。每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每周的休息日都不一样。 由于身体过度疲劳,我一直睡到了中午。或许是偶然,隔壁的户冢今天也休息,音响声很是嘈杂。 我心想不如去拜访他一下,看看他那张困惑的脸,但最终还是作罢。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尽情地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自然而然地打了一个大哈欠,窗外要是有人都能看到我喉咙的最深处了。 哎呀,大泽芳男居然在二楼的房间里工作,真是少见。他目不斜视,正埋头奋笔疾书着。 我关上窗,简单吃过午饭后又打了个盹。音响的动静听在耳中反而像摇篮曲一样。二〇三号室的住户难道不觉得心烦吗?既然拴着防盗链,应该有人在房间里才对,不想去二〇二号室抱怨几句吗?不过这不关我的事,反正我不介意,完全无所谓。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可真是睡得太久了。睡得从肩膀到脖颈都僵了,又酸又痛。 于是我出门沿着车站前的街道悠闲地散了个步,又在一家咖啡馆里休息了一会儿。最近一直没机会停下工作喘口气放松放松,每天净是烦心事,让我精疲力竭。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来。那时我心情有点郁闷,便请在大藏书店门口马路上摆摊的算命师帮我看了一下手相。当时我内心迷茫、意志消沉,正一脸阴郁地低头走着。 “喂,姑娘。” 书店已经打烊,拉着防盗门,门口一片漆黑,像个危险的洞窟。吓了一跳的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算命师正一脸严肃地冲我招手。我经常看见她,九点钟书店关门以后,她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或许是因为戴着老花镜外加一身民族风诡异打扮的缘故,我几乎没见过有人找她算命。 虽然大部分商店已经打烊,但由于在车站前,直到末班电车发车,这条路上都是人来人往。突然停下来让她算命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喂,姑娘。” 我看看四周的行人,只有我一个女的。我迟疑着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算命师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叫你呢。” 此时下车出站的人潮刚好退去,周围人不多,我便走了过去。 我在她面前坐下来,伸出了手。 “培养个兴趣爱好比较好,去寻找你感兴趣的东西吧。好奇心会开启一切。西方会出现‘幸运之钥’。你要坚信从今往后所有的事情都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样的话,幸运之路就会在你面前展开。” 这就是她对我的“忠告”。 我现在正处于人生低谷,若再有点坏事雪上加霜的话简直就是地狱了。我很感谢算命师的“忠告”。 “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没错,就是这样,这样想就行了。虽然算命师一副瘟神缠身的样子,她的话却为我的生活带来了希望。我决定找份工作也是这之后的事。 然而不知为何,最近都没有看到那名算命师的身影。不会是病了吧,还是经济上出现问题了呢……自那次之后,或许是运气转旺的缘故,我整个人心浮气躁的,也完全忘记了这一档子事。 在咖啡馆里打开钱包付账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把钥匙——我用山本安雄的母亲掉落的钥匙复制的那把。 霎时,算命师的话像炸雷一般在我耳边复苏。对了,我怎么把“幸运之钥”给忘记了呢。西方会出现幸运之钥。没错,二〇三号室就在我房间的西边。这把钥匙原来是幸运之钥啊。虽然原来那把已经物归原主,但我手里还有这一把闪闪发光的复制品。 没错,只要打开那间屋子,我就能开启幸福之门了。 之前虽然失败了,但这次一定要成功。 我可是认真的。 手里握着钥匙,心竟不可思议地安定了下来。掌心里的钥匙吸收了我的体温,热乎乎的。这热乎劲儿也可以说是好奇心的温度。 我回到公寓。要是二〇三号室有人在的话,我就只能放弃了。要是没人,我就要进去一探究竟。 “不能做歪门邪道的勾当哟”,这是身在新潟的妈妈的口头禅。她总是教育我绝对不能给别人带来困扰。 不过这次可不一样。这次可是决定我命运和未来的大事。 ——你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吧? 二〇三号室的电表纹丝不动。以防万一,我按响了门铃,但无人应答。门上了锁,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锁开了。然后我缓缓拉开门。和昨晚不同,这次门很顺利地被我拉开了。 ——会因为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而被逮捕的。 不管了,不要那么死板嘛。 我赶走脑袋里回响的杂音,蹑手蹑脚地潜进房间。屋外秋高气爽十分凉快,屋内却闷热难耐。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男人的体臭和各种不知名的味道,总之全是女人所讨厌的。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型手电筒,打开了开关。 在门口脱掉鞋子装进塑料袋里。屋里空无一人,冰冷的气息通过脚底传遍全身。我虽然穿着外套,却依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办?果然还是退出去比较好吧?! 赶在脑海中“回去,回去”的声音还没大到无法忽略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向里屋走去。六叠大的和式房间,窗边的书桌上摆着打字机和电脑。由于拉着遮光窗帘,屋里有些昏暗。不过还是能看清屋内情形。 墙边放着一张廉价铁架子床,上面凌乱地铺着床单和被子。我伸手摸了摸,冷冰冰的,还略有些潮湿。 真恶心。我像是摸到了蛇似的抽回手,在裙子上蹭了蹭。 书桌两边各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摆着同一位作家的作品,而且都是精装小开本。所有书全部是一样的开本,摆在一起很是壮观。 山本安雄这个男人,肯定是这个作家的狂热粉丝吧。既然他是一名小说家,不知道有没有他自己写的书。我四处搜寻,却毫无结果。 电脑前有一只装着文件的茶色信封。我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抽出里面的文件。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字。 看题目似乎是推理小说的原稿,不过只有薄薄十页而已。上面也没有山本安雄的名字。 “啊,我懂了。” 本来只是想暗自嘟囔一句,没想到声音大得惊人。我慌张地回头察看,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是山本安雄的笔名吧?山本一直把这里当做工作间,但出于某种理由,他离开了这里。 是什么理由呢? “救命”的惨叫声与山本的失踪有没有关系呢?既然他母亲都担心到前来察看情况了,说明他一定卷入了什么可怕的事件吧。 还有前几天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的那个可疑女人……女人随后走进了一〇二号室。 “救命”;女人;一〇二号室;山本安雄的失踪。我虽然并不擅长推理,但根据这四个词推导出一个结论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到的。 山本安雄现在人在一〇二号室。虽然下这样的判断有些武断,但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 如何才能调查一〇二号室呢? 多亏了偶然捡到的钥匙我才能进入这个房间,可要进入一〇二号室就比较困难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不过这么一会儿,我就已经相当疲倦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太累了。 返回玄关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厨房。有一台小型冰箱,不过电源已经切断了。梳理台上放着两只盛过食物的盘子。水槽干干的,没有流过水的痕迹。 还没有察看的只有浴室了。 难道……不祥的预感。房间里的异臭。莫非…… 手碰触到门板的时候仿佛有电流穿过指尖。我缓缓推开浴室的门,迅速打开电灯。一个人也没有。浴缸和水槽一样干燥,洗脸台也没有水的痕迹。马桶不算脏。 我透过门上的猫眼察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确认无人之后走出了房间。 一走出房间我才意识到额头上全是汗。自己做了这么不像话的事,我的内心充满罪恶感。然而已经做了,没有回头路了。 我满怀对自己的厌恶回到了二〇一号室。 进屋后直接走到卧室,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凝神聆听心脏的狂跳声。没关系,冷静点,这不已经从危险地带逃出来了吗?这里可是安全的地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心跳恢复正常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锁!我没有锁门就逃回自己的房间了。 “完蛋了。” 我惨叫一声爬起身来。 3(山本安雄) 我睁开眼睛,感觉嘴里发苦,上下嘴唇粘在一起。 是安眠药。又被那个女人灌了安眠药。 昏暗的房间里,我像蜷起身子的蚕一般狼狈不堪地躺在床上。简直猪狗不如!不,虫子都比我幸福,最起码能自由行动。 被拴着脚镣,几乎无法自由活动。而不写完小说我就无法得救。 我去厕所小便之后就打开了桌上的台灯。书桌一角堆着厚厚的一摞书。单行本和文库本都有,共十册左右,还有一本外文译作。看样子就是女人推荐的作品。女人的意思是让我写出能与这些作品相匹敌的小说。 如果写不出能让女人满意的作品会发生什么事啊?我会被永远囚禁,一辈子得不到解放吗? 果真如此,也只能努力创作了。 不过,我可不打算仅仅写本小说而已。我要在作品里告诉人们我是在怎样困难的状况下执笔创作的,我要把那个女人的可恶罪行公之于世。 我要在作品里埋下信息。 这本书既是一本杰作,又是一封检举信。 到现在为止,我似乎一直太过拘泥于单一的风格。《倒错的轮舞》曾去应征江户川乱步奖,虽然上了最终候选名单,却在终选时以大比分落败。 这让我颇受打击。但我决心要让世人认可叙述性诡计这一手法,于是执拗地坚持着这种风格。虽然这的确为我贏得了一批狂热粉丝,但大部分推理小说爱好者依旧对我不加理睬。 我却还是执著于叙述性诡计。这类诡计的手法种类虽然少,可我可以变换写作方式。不管怎样,我总算走到了今天,关于这一点,我还是有些骄傲的。然而,最近我也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快要落到江郎才尽的地步了。这个女人的出现就可以看做读者的叛乱。读者们累积的不满变成怪兽,冲进工作间向我高声怒吼。 不过,面对叛乱就应当以叛乱回击。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最初我也写过密室题材的作品。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在叙述性诡计里加入密室题材,让两种手法结合交融。 能否实现这个想法,完全取决于我的能力。 房间里没有钟,不过电脑能显示时间。从喝多了摔下楼梯的那天起已经过去十天了。人生里的这十天被白白浪费了。我想起等待我交稿的编辑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 只能调整心情重新再来。我应该想想身处这一状况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带出困境。我怀着这种想法,从早上开始就在努力构思小说的情节和创作手法。 海浪的声音。波涛拍击岩石溅起的飞沬。海鸥的啼叫。昏暗的屋顶隔间。牢房。新见家。雪月花。密室。上吊之岛。 被包裹在浓浓雾霭中的黑影,在云消雾散的那一刻显出了全貌。 脑海里鲜明地浮现出各种情景。 没错。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是我的亲身经历。回忆使我头痛欲裂,不过终于唤醒了脑中的记忆。 那实在是一段奇妙的经历。与美丽的女性共坠爱河,并解开了发生在这户人家里的神秘杀人事件。那起连续杀人案就发生在密室状态下的祠堂里。 把那段经历用作素材写成小说或许是个好主意。而且把脑海里残留的记忆写成文章并不是件难事。 决定了,题目就叫《上吊之岛》。 篇幅定在五百页左右,预计创作时间是一个月。要是拼尽全力一天写五十页的话,十天就能完稿。不过我不认为能这么顺利。写作过程中一定有遇到瓶颈的时候,情节铺设上也可能出现矛盾。不过最多两周就一定能写完。 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把原稿交给那个女人。 我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我要边写边在小说里埋信息和线索,这既是对她的报复,也算是增加小说的趣味性。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电脑里保存的联系人新见月代,不就是我那位留在上吊之岛的恋人吗?我怎么之前没有立刻想到这一点呢? 只有最后一部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要我试图回忆最终分别的场景,就会头痛欲裂。 看来如果不按顺序记录下事情的过程,就无法解开这个谜题。 我从第一页开始动笔。 写下《上吊之岛》这个题目之后,我的心情瞬间紧张起来。 为了我和月代,必须抓紧时间。身为恋人的我们如今分隔两地,各自被困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错综复杂的杀人事件、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真正的凶手、纠缠着新见家的阴谋和杀意…… 我要为了月代查明真相。 现在就赶紧开始吧。 首先是序章。 写下第一行之后,接下来的情节便自然地从笔尖涌出。 这十年来我似乎成长了不少。如今身为阶下囚,却还能一边哼着歌,一边轻快地敲击着键盘。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我一直在埋头工作。像这样充实地工作,还真是久违了。 4(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那次“非法侵入”之后,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没再染指二〇三号室。 不知该说是冒险结束后的虚脱还是乏力,总之我累坏了。 而且,第二天又要工作了,我也没有偷窥那间屋子的空闲。自己的生活已经让我应接不睱了,你们明白这种感觉吗? 不过在便利店收银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戴着墨镜和口罩。又不是冬天,她的这副打扮很是惹眼。要是为了避人耳目的话,我真想大声告诉她:“你这样可是适得其反哦!”(不过当着她本人的面我当然不会真的这么说啦。) 那个女人进店时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半。 她穿着会让人联想到护士的白色连衣裙。喂,这衣服也太贴身了吧。本来就不瘦,这样看起来跟啤酒桶一样哟。啊哈哈,我拼命忍住,不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欢迎光临。”我热情地说道。那个女人则吓了一跳。哎呀,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在心里暗叫道。这个女人的脸上和全身都写满了“我是个奇怪的人哟”。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来偷东西的,后来发现自己搞错了。不过她的行动确实太奇怪,好像害怕引人注意一样,总是畏畏缩缩的。 女人买了十袋方便面、速溶咖啡、两袋仙贝、三包薯片、五瓶矿泉水,以及五百毫升装的罐装啤酒。另外还买了塑料绳、裁纸刀和手电筒。一共五千二百八十日元。 “加上消费税,一共是五千五百四十四日元。” 我说完,女人拿出一只大钱包,取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看她钱包里塞满了万元大说不定是个富婆呢。 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袋子,女人吃力地提着袋子走出店门。买这么多东西,像要去参加野生存训练似的。 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最近健忘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让我烦躁。 我终于想起曾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已经是下班后,走在公寓楼梯上的时候了。虽然忘记了具体日期,不过她很像我看见的那个从二〇三号室偷偷摸摸走出来的女人。那个女人后来走进了一〇二号室。 二〇三号室和一〇二号室。 这两个房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失踪的山本安雄。戴口罩的胖女人。二〇三号室。一〇二号室。 把这四项联系到一起,就又能得出山本安雄在一〇二号室的结论。这么简单的推理题,就算是小学生也能够轻松解答吧。 我站在一〇二号室门前。谜题的核心并不在二〇三号室,而在这个房间。 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哎呀,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这么喜欢冒险。 换气扇下面的磨砂玻璃透出微光。屋里似乎有人。我拧了一下门把手,上了锁,把手一动不动。 山本,你在里面吗? 我想起他年迈的母亲,那个担心儿子的安危而坐立不安的可怜老人。再想到我自己的母亲,不由得眼角发热。 对了,给妈妈写封信吧。 也不能总待在这个房间门口守株待兔嘛。我返回自己的房间,洗过澡后给妈妈写了封信。然而…… 报箱里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清水真弓谨启”,寄信人是“清水美佐子”。 我迫不及待地直接用手撕开了信封。清水真弓谨启 最近有点寂寞,便提笔给你写了封信,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每天都充满活力地工作着。给你打电话你总是不在家,都是语音留言。你每天都这么忙啊?偶尔也给我写写信吧,当然打电话也可以。 妈妈 我把手伸向电话之后才想起现在已是深夜,还是下次再打电话吧。这次就先写信好了。清水美佐子谨启 妈妈您最近真是越来越爱操心了呢。我可是有精神得很呢,真的不需要担心我哦。您老这么担心,会老得很快的哦(开玩笑的)。 说实话工作还挺忙的,没有谈恋爱的工夫,也没有工夫消沉。 另外,最近我身边发生了一些令人兴奋的事。总觉得好像是不可思议的怪事,我打算调查一下。您放心吧,我不会做危险的事的。 这些就是我最近的情况了。 下次我会给您打电话的。 真弓某月某日 今天我早早地就起床了,不过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天亮的时候起身去了趟厕所,然后就醒了,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我就索性爬了起来。喝了杯咖啡,来到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 这纯粹是个偶然。居然真让我碰上了这种事,幸运女神终于向我微笑了呢。 外面一片漆黑,东边的天空也完全没有天亮的预兆。 我靠着栏杆做深呼吸的时候,发现楼下一〇二号室的门打开了。我条件反射地藏了起来,偷偷观察从里面出来的人是谁。 是那个女人。 从公寓里透出的灯光只能让我模糊地看到女人的面容,看不出来年龄多大。她今天穿了灰色的裤子配黑色衬衣,保护色一般的服装。大概因为是黎明时分,女人并没有戴墨镜和口罩。 女人毫无戒备地走出一〇二号室,锁上了门。随后往东十条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我心中萌生出跟踪女人的想法。 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夸张,不过那感觉就像是踏进了未知的恐怖领域一样(之前明明悄悄潜进过二〇三号室了)。 我赶紧返回屋内,套上一件薄薄的开衫毛衣,就出门追那个女人了。没有时间化妆,不过素颜的话反而不会让对方注意到我是那家便利店的店员,刚好适合跟踪。 我追着女人来到清晨行人寥寥的商店街,偶尔有一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经过。才刚刚五点钟,头班电车发车的时候。我从未在这个时间出门上街过,感觉很新鲜。睡眠不足让我有些疲倦,不过略微的紧张感赶走了困意。 女人肩上背了一个很大的包,悠然地向前走着。天还没有完全亮,就算她突然回头,应该也注意不到我。 走过天桥,刚到车站站门刚好拉开。手里提着篮子、看起来像是寿司店老板的男人,还有貌似从事体力劳动的男人纷纷迫不及待地从开启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女人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车票。可惜离得比较远,我看不清她买了去哪里的车票。我则在售票窗口买了自由乘车卡。只要把这张卡塞进自动检票口,上面就会记录上乘车站,下车的时候再根据乘车记录自动结算车资,很是便利。 我追随女人来到京滨东北线的下行月台。女人在月台中央停留了一会儿,我便也站在原地观察情况。没事,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等了五分钟,电车进站了。我走进与女人相邻的车厢。 她要去哪里呢?大宫?浦和?还是…… 电车开动了。我装作睡觉的样子,用眼角余光观察女人的行动。女人在第二站赤羽站下了车,走向旁边高崎线和宇都宫线的月台。这里上下车的乘客比较多,更方便我隐藏自己。 女人乘上开往黑矶方向的宇都宫线。我在报亭买了份报纸,这次踏进与女人相同的车厢。车内设有四人小包厢型座位,即便离女人近一点也不用担心暴露。这是我第一次乘宇都宫线。女人要去哪里呢?会在大宫换车,还是直接坐到宇都宫呢?我装成看报纸的样子,时不时偷看一眼她。只见女人双手交抱于胸前打起了瞌睡。 不知不觉间我也睡着了。电车的摇晃让人昏昏欲睡,加上我昨晚也没睡好。一开始我还勉强睁开眼睛,但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睡魔。 我突然醒来之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但下行电车里依旧空荡荡的。我心下暗叫:“糟糕!睡过头了!”正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旁边的女人还埋头睡着。 我松了口气,抬手看了看表。睡了将近三十分钟。车窗外是一派田园风光,刚收割完的田地裸露着。虽然周围没有山,却还是让我想起了故乡。 啊,妈妈。 过了白冈站,女人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拍了拍面颊,活动活动肩膀,揉了揉脖子,看向我这边。 那一刻,我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赶紧装成睡觉的样子,眼睛只偷偷睁开一条缝。不过女人的视线只在我这里停留了一瞬,随后就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向车门走去。 女人在新白冈站下了车。我赶在发车前一秒跳下电车,追在女人身后。还好,她没有发现我。女人一次也没有回头察看身后,径直走出了车站。我把车票塞进自动检票机里,赶紧跟着她一起出站。 车站东侧是一个环形交叉路口,女人走进右手边新建成的一幢约十五层楼高的高级公寓。入口大门设有自动门锁,我无法进入。真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呢。 不过,幸运女神再次向我微笑了。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拿着小型手提包的男人,趁门还没关,我赶紧冲进公寓的大厅。 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不过我看到电梯刚开始上升。一共两台电梯,另一台在下降,所以女人一定在上升的那台里。最终电梯停在了十二层,随后也开始下降。 女人住在十二楼。我赶紧冲出公寓,动作快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女人进了哪个房间。幸亏十二楼的走廊在面向车站的这一侧。 看见了,看见了!我兴奋地确认了女人的房间,随后再度返回公寓。此时人进人出已变得频繁起来,我很轻松地进入了公寓。 乘电梯来到十二楼。 我立刻就找到了女人的房间。是一二〇三号室。 门牌上写着“新见”两个字。 那个女人居然姓新见。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出乎意料的线索。 接下来怎么办?必须查出来那个女人的真正目的。 5(山本安雄) 女人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正工作着,忽然听到背后沙沙作响,不等我发话,女人已经走了。 女人一定是傍晚来,然后天快亮的时候回去。基本上每隔两天过来一次,给我送些食物(留给我随便吃,好好工作)。 至于小说,女人毫不干涉,完全由我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过,女人每次都不忘用粗哑的嗓音威胁我:“写得不好可是会受罚的哦!”以及“想逃跑没门,不过是白费工夫”。 我已经没有逃跑的气力了。没有工具,又不可能光靠双手弄断这副脚镣。 十天之内一定要写完小说。这不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是为了我自己。 从开始动笔到现在,我已经不眠不休地埋头苦干了两天。只有上厕所和吃饭的时候才会停下来。我没什么食欲,一天只吃两顿饭。 写着写着,我突然想到一个很特别的密室手法。不过感觉更像在讲述我自己的经历。 虽然想到了可写人说的作案手法,现实里的我却还是无法挣脱手铐脚镣。真是羡慕魔术师哈里·胡迪尼【哈利·胡迪尼(Harry Houdini,1874—1926),本名艾瑞其·怀兹(Ehrich Weiss),出生于匈牙利的布达佩斯,被称为史上最伟大的魔术师、脱逃术师及特技表演者。】和克莱顿·劳森笔下的名侦探马里尼【克莱顿·劳森(Clayton Rawson,1906—1971),美国侦探小说作家,同时还是顶级魔术师“伟大的马里尼”(The Great Merlini)。一九三八年他创作首部侦探小说《死亡飞出大礼帽》(Death from a Top Hat),将魔术融入侦探小说,并直接以“伟大的马里尼”做主人公,当名侦探。】。 即便如此,创作依旧使我全身兴奋、毫无困意。手像被什么操纵着,一刻不停地动着。我一直觉得创作小说是上天交给我的使命。 到了第三天,换算成四百字的稿纸,我已经写了一百页。这时,疲倦感突然袭来。创作热情虽高涨,但体力大量消耗,虚弱的身体拒绝继续写作,眼睛的疲劳也几乎到达极限。一直在昏暗的房间里盯着电脑屏幕,眼睛干涩红肿。 全身都在发出悲鸣。身体开始反抗,我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摔在地板上。尚未感觉到疼痛,大脑就已被睡眠吞噬了。 即便进入漆黑的睡眠世界,我依然做着有关上吊之岛的梦。 涛声轰响的灰色世界。 …… 6(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怎么才能趁女人不在时潜入一〇二号室呢?工作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如何进入上锁的房间呢?这解谜游戏简直就像推理小说里的“密室杀人”似的。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嘛。之前能顺利进入二〇三号室是因为山本安雄的母亲掉了钥匙,但这种情况极少见,不可能再次发生这种偶然。 下班回家时,我特意在一〇二号室周围调查了一下,看有没有能藏钥匙的地方。果然,与电视上播放的两小时推理剧不同,屋外并没有藏着备用钥匙。花盆下面也好,报箱里面也罢,哪里都没有钥匙。哎,推理小说都太天真了啊。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不打开那间“密室”就无法解开谜题啊。我快得强迫症了。反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忘记就好了吗?妈妈一定会这么说的。我也很赞成妈妈的观点。 今天还被店长开玩笑:“清水啊,你怎么了?是谈恋爱了吗?”我回了他一句:“不,我的问题可比恋爱复杂多了。”我也真够滑稽的。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只能趁女人不在的时候我才有可能潜入房间。可我还要上班,空闲时间只有早上六点到中午之间。 要是休息日的话倒是一整天都没事,不过还要再过五天才能休息。决定了,明天就实施。反正老这么磨磨蹭蹭的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正盘算着这些的时候,那个女人走进了店里。跟我一起站在收银台后面收银的女孩子捅捅我的胳膊,说道:“你看,那个人又来了呢。”女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买了三个饭团和一罐乌龙茶,还有大量点心和罐装红茶。 晚上十点以后才下班。跟来接班的男学生交班之后,我先在更衣室里吃了个饭团,之后赶紧往家走。 我在一〇二号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从磨砂玻璃窗里透出微光,能听到换气扇正在转动,还隐隐飘来拉面的味道。 我在门口侧耳倾听,听到从屋里传来怒吼声和惨叫声。女人似乎在狂怒之下吼声连连。 “你这个懒鬼,赶紧给我写!” 虽然换气扇的响动使声音有些模糊,但我确实听到女人这样吼着。这说明屋里除了女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等到明天黎明,我就行动。 “就这么定了哟。”我用力对自己说道。某月某日 黎明时分,我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与睡不着那天几乎同一时间醒来。我关掉闹钟,走出了房间。 大概五分钟之后,那个女人出来了。 秋意已浓,空气越来越凉,皮肤紧绷绷的。困意已完全散去。我在确认过女人向车站走去之后,折了回来。 我拧了一下一〇二号室的门把手,当然,没有发生“啊,门开着”这种事。然后又按了一下门铃。无人应答,却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屋里有人。那个人在向我求助。 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谨慎起见,我还是看了一眼报箱,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转到公寓背后。准确地说,应该是与玄关相对的那一侧,走过去要绕公寓半圈。由于大泽芳男家的围墙与公寓楼之间的距离窄得只能算勉强符合东京都建筑标准,人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围墙很高,刚好形成一个死角,不用担心会被待在二楼的大泽发现。从空着的一〇一号室那边绕的话,也不会被住在一〇三号室的管理员发现。 铝制窗框的窗户周围全是垃圾。我从窗外窥探一〇一号室,但窗边拉着白纱窗帘,看不清室内。一间空房,竟然还拉着窗帘。 一〇三号室里的管理员似乎已经起床了,从窗口透出的灯光映照着围墙。借着这光亮,让我能模糊地看清一〇二号室。 一〇二号室窗边挂着遮光窗帘,看不到屋内的情形。我试着推了推窗户,如果上锁了的话,呼唤一下屋里的人,他或许会从里面打开锁。 不行的话,就用玻璃刀强行割破玻璃好了。 我边这么想着,边把手放到了窗户上。 这时,窗户居然开了。 “真的假的?!” 我几乎叫出声来,赶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7(山本安雄) 女人的一顿痛打使我处在濒死状态,只能瘫在被褥上。 “你又在偷懒啊!还真是能睡呢。” 女人用力踹向躺在地上、毫无意识的我,剧痛使我跳起身来。左脚被脚镣猛地一扯,又一阵剧痛传遍全身。隔着袜子我也能感觉到脚踝已被磨破了皮。 在梦里遭遇了凄惨的连续杀人事件,正扮演着侦探的我,被强行拽回了现实。 即便从噩梦中醒来,迎接我的也只有更加残酷的现实命运。 女人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便在我身上泄愤。像沙袋一样任其殴打的我还真是可怜。 经她一番暴力对待,我身子摇摇晃晃的渐渐失去了意识。之后不管她怎么踢我,我都不觉得痛,身体像在浪涛里挣扎的小舟一般,在梦中上下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 “喂,你振作点啊,快醒醒啊。” 女人的声音闯入我的意识,我却睁不开眼睛。 “振作点啊,喂,你快点睁开眼睛啊。” 我的大脑是清醒的,但像喝醉了似的混沌,身体也完全不听指挥。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 “你是山本先生吧?是山本安雄吧?” 是啊,你是谁? 当然,我并没有发出声音。不过女人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 “我?我是住在楼上二〇一号室的清水真弓啊。” 清水真弓? 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我现在的思考能力几乎为零。 “你怎么了啊,这不是脚镣吗?你被监禁了?” 没错,就是这样。我被监禁了。救救我,带我出去吧。 “我听见你的惨叫了。一直很在意。”清水真弓继续说道,“不过我没有钥匙,进不来,也不能拜托管理员。但我一直在想办法。你现在怎么样啊?你说点什么呀……” 我的嘴像贝壳一样紧紧闭着。就算心里想说点什么,嘴却张不开。 “你很虚弱啊,真可怜。有没有什么能弄断这锁链的工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