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照师父正嘟囔着的时候,月代已返回走廊,把望远镜递给了他。光照师父一边嘟嚷,一边瞄向困在内海的男人。 “不是岛上的人……夫人您认识他们吗?” 光照师父把望远镜递给秀子。 秀子仔细看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我也不认识。” “那两个男人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啊……” 光照师父把梅吉叫来,“能不能把他们救出来啊?” “师父,办不到啊。现在是退潮期,船没法过去。得等到涨潮的时候才能想办法救他们。” 我本来认定我一定不认识那些人,但还是借来望远镜察看。焦点已经调整合适,我一瞧过去就立马看清了男人们的面孔。 “啊,是那个男人……”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老师您认识吗?”光照师父问道。 “嗯,是的。来岛上的时候我们凑巧同船。” 没错,就是那些一看就像黑社会的男人们。在船上时,三人都穿着黑西装,系着藏青色的领带,脚蹬闪着光的黑皮鞋,外加耸起肩膀的走路方式,一看就是黑社会的人。可为什么这两个人要驾船从海湾靠近浮身堂呢? 男人们张狂的态度此时已了无踪影,还在拼命向我们求救。 “那男人是谁啊?” 我把望远镜递给武彦。那天我曾亲眼看见他们从分家走出来。 “我不认识啊。” 武彦还没架上望远镜就开口否定,声音却略带颤抖。武彦避开我的视线,慌张地向父亲小次郎递了个眼色。 “我看见过那些家伙从你们家走出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说几遍你才能听懂啊。” 武彦恼羞成怒地大声嚷道,我也不好继续追问。这时,听说了异常事态而赶来的巡查出现了。 “到底怎么回事?” 竹之内巡查从武彦手里接过望远镜,刚架到眼前就立刻惊叫起来:“啊,是那群家伙。” “警察先生,您认识他们吗?”我问道。 “啊,他们几个我全都认识。这些家伙几天前就在岛上四处乱晃了。” 竹之内巡查咂了咂嘴,继续说道:“这岛小啊,所以不认识的人来到岛上立刻就会被发现。这些家伙住在港屋旅馆。” “他们来做什么啊?” “就我所知,他们是新潟黑社会的人。是来追债的吧。” “追债?” 我话音刚落,全场便陷入尴尬的沉默,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察觉到这一话题不可深究。不明就里的大概只有迟钝的巡查了吧。 “难不成是为了这个?” 一向木讷的竹之内巡查竟一反常态地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见我不说话,巡查又补充道:“女人啦。” 不过男人们为何要来这里呢?侵入海湾明显是要找新见家的碴儿。总不能是趁着退潮来赶海或钓鱼吧……更何况他们是趁黎明前的黑暗时段摸进来的。 “夫人,那几个男人上门拜访过您吗?” “没有,从没见过。” 秀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看来相比于正面突破,那几个家伙选择了从背后入侵啊。” “为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杀害雪代啊。” 竹之内巡查一脸终于揭开了杀人事件谜底的满足神色。他心里其实很抵触把岛上的名人多多良老人当做嫌犯,凶手是从外面来的黑社会成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些家伙肯定是杀害雪代逃跑的时候被困在浅滩上动弹不得的。真是自作自受。” “巡查先生,本岛的警察什么时候能到呢?”光照师父问道。 “刚才我打电话确认了一下,他们再过不久就能从岩船港出发了。请再等三四个小时。” “让那些家伙逃掉了怎么办?” “请放心吧,那小艇现在是进退不得。而且就算他们从这里逃了出去,又要如何从这座小岛逃回本岛呢?” 竹之内巡查得意地说道,说话时鼻孔都张大了。看似困难的事件结果竟意外地简单,他安下心来。 可即便那些家伙能趁着夜色摸进浮身堂,又是如何在密室里杀掉雪代的呢?既然那些家伙聪明到能完成不可能的犯罪,又为何在逃跑的时候如此笨拙呢?我实在是想不通。 “大家就暂且忍耐到支援部队到达吧。” 竹之内巡查的大笑声在被悲伤笼罩的新见家上空令人不安地回响着。 13 我们在月见厅看着警察搜查。临近中午时警方的船到达西浦港口。今天没有渡船,警方的船乘风破浪终于来到岛上。登上小岛的十几名警察是从县警署和村上警署派来的。他们一到新见家,就立刻开始对浮身堂进行现场勘察。 与此同时,对被困在海湾内的男子的救援工作也在进行。此时的水位相比于早上略有上升,方便移动小艇。救援人员划着从渔民那里借来的小船从海岬的另一侧靠近小艇,救下了那两个家伙。 警方当场实施了逮捕。其中一人横卧在船底,全身濡湿,已被冻得奄奄一息。站着挥手求助的那位身上只穿一件连帽外套,浑身瑟瑟发抖。虽被警察逮捕,二人却都是一副谢天谢地终于得救了的样子。 警方把他们俩作为首要嫌疑人严厉盘问。 指挥搜查的是县警署的立花警部。他四十五岁左右,体格健硕,浓眉下一双凌厉的眼睛瞬时威慑住了这两名暴力组织成员。两个男人都是新潟市内暴力组织成员,主要工作是追债。另一个待在港屋旅馆负责联络的男人也被抓住了。 “你们几个是怎么杀死新见雪代的?” “怎、怎么可能……”当大哥的丰桥健治拼命否认道,“我们只是想从后面探探这家的虚实而已啊。” 新见家的大门及围墙上都设有防盗装备,一旦有可疑人物侵入,立刻就会警铃大作。夜间还有一只凶猛猎犬看守,此犬训练有素,一旦发现入侵者就会立刻袭击,毫不犹豫。 “既然不能从正面侵入,不就只能从海上试试看了吗?是吧,警部?” 二人昨天夜里从海岬放出橡皮艇,摸向新见家。虽然已经特意赶着涨潮时出发了,水位却依旧很浅,小艇的前进速度很慢。 原来如此。两人已实际验证过新见家前有现代化防盗设备守护,后有近海浅滩阻隔的天险地形了。 “真的不是你们干的?” “当然了啊,祠堂建在海上,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那里,更何况岸上的那个房间灯火通明,有好几个人同时盯着那边呢。外面还下着雪,我们本想撤了,然后……” “然后?” “听见一声惨叫啊。我还以为我们被发现了,打算逃跑,可小艇怎么也不动弹。原来是搁浅在浅滩了。”丰桥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自嘲地笑了,“那之后,我们就一直被困在那里,直到早上。真是太丢人了。” “事件发生时,你们几个有没有看祠堂那边?” “嗯,小艇一动不动的,我们也没辙。祠堂亮着灯,于是我们就光盯着祠堂看了。” 丰桥的话不过是为我们目击到的事实加了点补充而已。也就是说,事发时既没有可疑人物从海上侵入浮身堂,也没有可疑人物逃出来。 “我们吧,虽然为了讨债有时会教训教训那些欠账不还的,可我们从不杀人啊。杀了母鸡可就生不出金蛋了啊,老大。” 接着警察又就浮身堂内有无暗道、密穴、秘密隔间,以及地板和天花板上有无空洞等进行了彻底的搜查。除了墙上有两个嵌着玻璃的密闭采光小窗之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除去当时浮身堂入口的拉门没有顶上顶棍这一点,祠堂内可谓是个完全密室了。当然,前提是被困在浅滩上的两个笨蛋和雪代死时身处堂内的多多良老人都没有撒谎。 “那你们潜入新见家有何目的?” 立花警部并没有放弃对丰桥的盘问。 “这个、这个……” 丰桥含糊其辞。 “为了偷东西?” “不,是想让他们替分家还钱。” “分家欠着钱?” 据丰桥所言,分家的新见武彦在新潟市里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之后逃回岛上。为了追债,丰桥他们也跟着来到岛上,可武彦没钱还账。就算变卖他家的土地,这种贫寒小岛上的地也值不了几文钱。因此,他们提议让武彦去本家借钱还账,可武彦磨磨蹭蹭举棋不定,于是他们决定亲自潜入本家搜罗值钱之物。 “浑蛋,这不还是为了偷东西吗!” 立花警部怒喝一声,丰桥立刻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最终,雪代的尸体要接受司法解剖被送去了本岛,几个暴力组织成员也被一并遣送回了本岛,就有没有犯下其他罪行继续接受严厉的调查。 第三章 密室之花 1 新见家内的气氛紧张与松弛混杂,十分诡异。 惨死在密室里的雪代的尸体已被送往本岛解剖,无法举办葬礼。雪代的尸体留在家里时总提醒人们那场惨剧,遗体不在岛上又让人心有不安。两种矛盾的心情互相交错。 我站在月见厅外,也就是能够望见浮身堂的走廊里,琢磨着密室杀人事件的谜底。这当然是我初次置身现实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现场。本以为只可能出现在纸上,也就是推理小说世界里的密室杀人事件,竟然就发生在我眼前。 低垂的浓密云层依旧笼罩着上空,似乎是为了呼应新见家的人们的不安心情。越是思考,事件反而越扑朔迷离。唯有浮身堂,仿佛之前的惨剧都是幻境一般,安静地伫立在浅浅的海面上。 好冷。我双手环抱身体,继续看着浮身堂,别说揭开谜底了,就连解决的头绪都没有。 这时,背后有人叫我。 “山本老师。” 回过身去一看,是月代。虽然身着厚实的白色毛衫,她却仍像被遗弃在寒冷荒野里的可怜小狗一般瑟瑟发抖。估计自姐姐被杀之后就没有好好睡过,独自垂泪到天亮吧。她眼睛充满红色的血丝,脸蛋也肿肿的。 “刚才出去了一趟……” 她垂下头。 “怎么了?” 我靠近月代,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她像触电似的一个激灵,退后了一步,脚跟却踢到栏杆上,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我慌忙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对不起。” 她的脖颈染上一抹红晕。也许是受了惊吓,束在脑后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垂在额前。“这打击让我有点头晕。” “嗯,我明白。” “雪代姐姐性格特别开朗,我真不敢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这里太冷了,我们进屋去吧。” 月代意志消沉地点了点头,率先迈开步伐。白天也很昏暗的走廊上寒气逼人,冷气沿着脚尖一直爬到心脏。 惯常的狗吠再度响起。寂然而凄惨,仿佛在唱着新见家的悲剧。终于来到月代的房门前。她将我请进房间,小心地察看了走廊左右之后才关上了拉门。 “其实,我在门上发现了这个。” 月代拉开抽屉,指尖颤抖着取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 “莫非,那是……” 我从月代手里接过白纸,展开来。果然和之前用人大岛梅吉发现的匿名信一模一样。纸上是用报纸上的铅字拼出来的一句话。 新见家月影无踪 之前是“雪花飞舞”,这次是“月影无踪”。拼字时使用的胶水上还残留有几枚黑色指纹。虽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由字体大小各不相同的铅字拼凑而成,传达出制作人浓浓的恶意。 “月代,这是……” 月代神色悲凉地点了点头。我们俩顿时相顾无言。月代眼眶一热,泪珠顺着面颊滴落在榻榻米上。 原来是这样。如果“雪花飞舞”是指雪代的话,“月影无踪”就一定是指月代了。莫非这是杀人预告? “下次就该轮到我被杀了吧。” 月代一脸悲壮。 “不,怎么会有这种事呢,这不过是某个人搞的恶作剧而已。” 我极力想要安抚不安的月代,但说的话连我自己都无法信服。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不过是谁——” 月代看穿我不过是在宽慰她,强行打断了我的话。 “我很害怕。这样下去,新见家的人会全被杀掉的吧。” “我会阻止悲剧发生的。” “真的吗?” “当然。我一定会解开这个迷,阻止凶手妄行。” “谢谢您,老师。” 月代轻轻靠近我,我用手帕擦掉她面颊上的泪水。 “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凶手随心所欲。” 我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肩膀,拉近她的身体。我把手伸进她那一头秀发,将我的嘴印上了她的唇。在我们热烈拥抱的时候,我的视线投向月代的电脑屏幕。 画面闪动,有什么东西一明一暗的。意识被迅速拉回现实世界,我不由得松开了手臂。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月代也挺直了身子,回头看向背后。 “啊,有邮件。” 月代站起身来,走到电脑前。 一封新邮件。 “会是谁呢……” 虽是隐私,她却并没有让我回避,我就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屏幕。感觉网络缓和了冲动过后的尴尬气氛。 救命。我被囚禁在新见家里。 山本安雄 月代一脸惊诧地读完画面上的文字,看向我。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名字被盗用的我自己也很惊讶。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从字面上看,这是被囚禁在新见家的山本安雄发来的求救信。” “可是,好奇怪啊。老师现在的确在新见家,可并没有被囚禁啊。” “确实奇怪。是谁发的邮件啊?” “只知道信箱地址的话,没法确定发信人是谁。” 月代歪头沉思,坐在椅子上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不过发信人的邮箱地址并不是您现在正在用的邮箱。” “可能是某个人打着我的名号,发了这么一封好像我在求救的邮件吧。” “是恶作剧吗?” “应该是吧。”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网络上经常会有这样的恶作剧啦。日本全国,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办得到。” 即便如此,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邮件。 “这岛上,除了月代,还有谁能上网?” “还有分家的武彦,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了。因为岛很小,货船卸货的时候立刻就能知道谁家买了电视电脑啊之类的东西。” “分家的武彦啊……” “嗯,没错。他就喜欢新鲜事物。” 完全有理由怀疑武彦图谋不轨。在本家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分家就算只是冷眼旁观,也有可能得到意外之财。 “武彦喜欢雪代,是吧?” “表面上的确是这样,是不是真心就不知道了。武彦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如果是为了钱,说不定杀人什么的也做得出来呢。” “而且还和暴力组织有纠葛。” 我盯着电脑屏幕陷入深思。 “比起那个,月代……” “嗯?” “我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全都告诉我。与这个家有关的所有事情。我必须要揭开谜底,阻止凶手的暴行。” “嗯,我明白了。我也想为雪代姐姐报仇。” “还有你哥哥和你父亲的事件,他们二人都是在浮身堂遭遇‘事故’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但是,哥哥是事故,父亲是心脏麻痹啊。我觉得应该不是有人暗地动了手脚吧。” “比如说……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某个人在祠堂外面故意威吓之类的,导致待在祠堂内的人惊慌失措,不堪重负之下陷入混乱……” “陷入混乱之后引发了心脏麻痹吗?” “有这种可能。” 昨夜雪代的死说不定也与之前那两起事件有关,祠堂内部或外部装有某种隐秘机关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 “可是……” 月代的眼神饱含不安,四处游移。 “可是什么?” “不,没什么。”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月代,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我从正面双手扶住月代的双肩,问:“莫非是很重大的秘密?” 月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溢出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至脖颈。 “你难道不想抓住杀害雪代的凶手吗?” 我抬高了声调。 “我想,我真的想抓住凶手啊。” 她从喉间竭尽全力挤出悲痛的声音。 “若是这样,就不要瞒着我,好吗?” 月代沉默地点了点头,之后扑进我的怀里,把脸埋进我的胸膛。我摸着她的头发,抱紧她。 “好怕,我好害怕啊。” 月代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左右摇晃着埋在我胸口的脑袋。 至于她是害怕秘密曝光,还是害怕事件会继续发生,我无从得知。 2 月代的房间外面有人。我和月代拥抱了很长时间,才不约而同地放开了彼此。 紧接着,门外的人没打一声招呼就猛地拉开了月代房间的门。是花代。 “老师,你果然在这里。良江说看见老师跟月代姐姐在一起。” 花代气呼呼地说着,向月代投去充满敌意的视线。 “花代,你身体不要紧了吧?” 我打从心底担心花代的健康。身边的亲人如此悲惨地死去,作为第一个目击现场的人,花代的精神一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她本就苍白的脸庞现在更是毫无血色,看着都让人心疼。 “才没有不要紧呢!” 花代说完就抽泣着飞扑进我怀里。 “人家收到一份奇怪的信,看了以后害怕得怎么都睡不着啊。” “内容不会是‘花朵凋零’吧?” 月代语音未落,花代的身子已僵住了。 “咦,骗人!月代姐姐怎么会知道?” 月代指了指放在电脑旁边的那封信,花代则展开了自己手里握着的纸。皱巴巴的纸上贴着的铅字内容与月代发现的那张纸极其类似。果然也是用报纸上的铅字拼贴而成,纸面传达出制作者的恶意。 新见家花朵凋零 月影无踪,花朵凋零……凶手难道要对新见三姐妹图谋不轨吗?不过,意外的是,寄给花代的信上还有另外一句话。 新见家的浮身堂 和尚淹死了 我顿时浑身颤抖起来,这完全就是之前月代唱给我听的那首歌的歌词。 “‘花朵凋零’和‘淹死’什么的,真是不吉利。莫非在雪代姐姐之后,连我也要被杀掉吗……” 即使大受打击,花代依旧表现出刚强的一面。直到刚才还挂在脸颊上的泪花瞬间消失无踪,转而浮现出接受挑战般的神色。 “这封信是从哪里找到的?”我问道。 “被扔进了大门边的信箱里。是梅吉拿给我的。” “信封呢?” “在这里。” 花代从牛仔裤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收信人一栏上写着“新见花代小姐”,或许是为了掩藏笔记,字是用尺子比着写的。当然既没有写寄信人,也没有贴邮票。 “花代,不用那么认真啦,不过是个恶作剧。” 月代似乎想宽慰花代。 “不是恶作剧啊。雪代姐姐不是也收到了吗?”花代愤然说道,“梅吉告诉我的。” “这信封还是交给警察比较好吧,说不定会发现指纹什么的线索。” 月代不厌其烦地劝着花代,花代却只是摇头。 “都被我揉成这样子了,上面一定沾满了我的指纹。” 的确如此。 前来岛上的警察大部分运送雪代的尸体回本岛接受司法解剖了,留在岛上的只有县警署的立花警部和村上警署的一个名叫太田垣的年轻刑警等几名警察。能在小岛上四处搜查的人手并不宽裕。 雪已经停了,大海却依然波涛汹涌。渡船都被取消了,单靠雇船来回的话,花销实在太过庞大,因此第二批支援部队要等风平浪静之后,才会乘渡船上岛。 虽然搜查仍可进行,但比对指纹之类的精密工作着实难以完成。立花警部通过电话与本岛保持联络,得知雪代的解剖结果最少还要再等一天才能出来。 “我决定接受挑战。” 花代毅然决然地说道。 “挑战?” 月代双手捂住饱满的面颊,小声惊呼道。手背上的静脉清晰可见,显得楚楚可怜。 “哎哟,月代姐不是说这不过是个恶作剧吗?要是恶作剧的话,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不用担心了,不是吗?” “可是,雪代姐姐身上不是已经发生了那种惨剧吗……” “看吧,月代姐这不是相信信上的内容了嘛。我不觉得这只是个恶作剧。” 言语里的自相矛盾之处被花代犀利地指出来,月代像被打垮了似的默然不语。我瞅准时机插入姐妹之间的对话。 “这样的话,这封信就由我来保管吧。另外,这件事去跟多多良老人以及光照师父商量下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不过绝对不能告诉警察哦。”花代说道,“因为警察一定正在怀疑我。” “为什么?” “因为没有别的值得怀疑的人啊。” “多多良老师呢?他当时跟雪代共处一室啊。” 要怀疑的话,首当其冲的应当是和被害人共处一室的多多良老人吧。若按照嫌疑大小排序的话,其后应当是那两个暴力组织成员,再次才是花代。 然而,我认为凶手的奸计埋藏在更加隐蔽的地方。我总觉得在这些难以理解的事件背后隐藏着被我们忽略的阴谋。比如,企图趁机伤害新见本家的新见小次郎和武彦父子…… 而且,不是还有一个尚未登场的人物吗……这时,我想起了清水真弓。 “不知二位是否认识一个叫清水真弓的人?” “不认识呢。” 花代看看月代,月代也摇了摇头。我向她们俩讲述了在来岛过程中受到这位名叫清水真弓的女性的照顾的事情,以及她似乎以前是岛上的居民,还有跟大岛良江很亲热地聊过天等事。 二人脸上没有出现任何不自然的变化。我觉得她们俩并没有伪装掩饰。我迅速向花代提出问题,想试探一下她。 “花代,你难道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咦?隐瞒?” 花代一瞬间脸色微变,目光四处游移。 “没错。有些重要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 简直是一语中的。我的问题似乎刚好戳中了花代的软肋。“月代也很清楚那件事吧。” 月代的眼神四处躲闪、飘忽不定。花代和月代彼此对视,交换了一下眼神。 似乎是为了应和眼下的状况,隐约飘来狗吠声。是起伏剧烈的凄惨叫声,仿佛连狗都敏锐地嗅到了掩藏在新见家深处的秘密。 凄厉的叫声使花代回过神来,恢复了之前的严肃面孔。 “反正我是不会认输的。绝对不要就这么被杀掉!” 花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慌忙离开了月代的房间。 3 本岛那边传来消息,雪代的死因是被驱魔箭贯穿气管和食道,几乎当场死亡。但有一项新发现,根据伤口的样子判断,箭并非直接刺入,而是用弓射进脖颈的。 弓? 凶手是从哪里搭弓射箭的呢?现场并没有发现弓,可若是从外部射入祠堂的,又完全没有可容箭穿过的缝隙。另外,现场也没有能用来张弓的弦等物品。 解剖报告送来的那天,立花警部通知新见秀子召集所有相关人员,打算重现雪代被杀时的现场。 虽然现场取证和相关人员的证言收集工作都已完成,但警察对当时的状况仍是毫无头绪,因此,警方打算组织当时所有在场人员重现事件过程。说白了,就是事情太过离奇,警察间接承认搜查陷入胶着状态。 警方似乎无法理解这桩所谓的密室杀人。在无人靠近的情况下,雪代究竟是如何被杀的?鱉方认为通过再现现场说不定就能找出揭开谜底的钥匙。 同时,立花警部还打算通过重现事件经过来观察作为嫌疑人的我们的举动和反应。虽然没有下雪,但海上狂风大作,船只根本无法往来。想打开目前的僵死局面,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完全能够理解警部的焦虑。 浮身堂的祭坛尚未撤去,可以直接作为舞台使用。除了被害人雪代,登场人物无一缺漏。问题是谁来扮演雪代?立花警部去拜托月代时,被她以“就算是现场重现,要扮演被害人也太恐怖了”为由拒绝了。 说着“那么我来做”,主动承担下来的是花代。鉴于花代既是第一发现人,又比我们大家都了解雪代祈祷时的状况,大家都立即同意了花代的请求。 因为花代要扮演被害人,月代就不得不扮演“发现人”花代,负伤的多多良老人这一角色则由梅吉不情愿地接受了。 由于警察会在各处监视,大家都很安心,因此对于现场重现一事没有人提出异议。 那天午后,我去了负伤的多多良老人家拜访。他已出院,返回自己家静养。我以担心独居老人为由,对秀子提出想去察看情况,秀子拜托我顺便通知老人今晚要进行案发现场重现。 多多良老人家位于华狱寺门前的山坡下。午后海港内波涛汹涌、白沫飞溅。上空的云层翻卷挪移、千变万化。 跟岛上的大部分民宅一样,多多良老人家也是四周有板墙环绕的朴素日式传统住宅。迫于从日本海吹来的风力强大的潮湿海风的威胁,村里几乎没有两层建筑。 我走进大门。没看到门铃,于是我敲了敲玻璃门。 无人应答。我试着推了推玻璃门,门竟毫无阻碍地被推开了。打开门后,我又出声冲屋里打了声招呼。 宅子深处传来一声“进来”,昏暗的走廊尽头露出老人的头来。老人的头上缠满绷带,令人心疼。 “啊,是你啊。我一个老光棍,家里比较乱,你别介意。” 我在门前脱了鞋,之后进了房间。 八叠大的房间里铺着被褥,多多良老人盘腿坐在上面,枕边放着铅笔和笔记本,以及喝到一半的酒瓶和酒碗。房间的书架上和地上都堆满了历史文献资料,不愧是乡土史学家。 “喝酒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反正也没有几年了,趁着还能喝的时候不多喝点儿可不行啊。能醉死在梦里最好啦。真想早点儿见到天国里的老婆啊,哈哈。” 明明被医生禁止饮酒,老人却硬说伤口不痛,没有关系。“那个江湖郎中,就会小题大做,裹这么多绷带,伤口明明就没什么大事。” “关于今晚的事——” “啊,刚才秀子给我打了电话。” 多多良老人抓了抓蓬乱的白发说道:“开什么玩笑,让梅吉扮演我?我跟她说我的角色我自己扮演。” “这次是要在祠堂重现事件经过,没问题吗?” “当然了。我是当事人啊。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也有义务参加。我要堂堂正正地演完这一出。” 看着老人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稍微安下心来。 “雪代由花代扮演。” “嗯,这样挺好的嘛。” 多多良老人点点头,把酒碗送向嘴边。 “错误必须要纠正过来才行。” “纠正错误?” 我的问话带来一阵沉默。顺着老人的视线,我看到一本名为《垂钓之岛异闻录》的书,作者是多多良英助。我又把视线移回到老人身上。 “啊,老是疑神疑鬼的,觉都睡不好。不解开谜团不行啊。” 老人说话时眼神不自然地四下躲闪。我想起新见严一郎葬礼那天晚上,多多良老人和光照师父带我去浮身堂时对我说起的新见严一郎说的那句“不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难道跟老人今天的谈话有什么关联吗? “而且,月代和花代都收到了奇怪的信。” “奇怪的信?” 老人惊讶地歪着头。我把今天早上收到信的事情告诉他后,老人陷入了深思。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是吧?”老人冷不防问道。 “嗯,我只是来转达夫人的话,以及看看多多良老师您的身体状况……” “那已经没事了吧,你可以回去了。” 多多良老人一反常态的冷淡语气让我很疑惑。 “今晚见,帮我跟夫人带个好。” 多多良老人背对着我躺下身去。 我总觉得心里云遮雾罩的很不舒畅,正准备走出多多良老人家的大门时,瞥见围墙的背阴处藏着个人影,似乎不是在监视我就是在监视多多良老人。我装作没看到,朝对面的下坡道走去。没走几步突然一个箭步转过身来,朝人影躲藏的围墙迅速冲去。 这招攻其不备的作战很有成效,我立刻看清了人影的脸。 “立花警部。” 我冲背对着我的黑衣男子说道。 立花警部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尴尬地笑了。明明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此时却觉得他非常渺小。 “您是找我有事呢,还是找多多良老人有事?” “呃……嗯……两者都有吧。” 果然是立花警部,已迅速把逆势反转,瞬间恢复自信满满的态度,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鹰目犀利地盯着我。虽不甘心,但他确已把主导权从我手里夺了回去。 “你跟多多良英助关系很亲密啊?” “谈不上亲密。我是初次来这座岛。” “哦,这样啊。” 立花警部此前已就同样的事情问了我好几遍,或许是因为我小说家的身份使他对我的印象不佳。不过说实话,不仅我,新见家的人也厌烦了啰唆而重复的调查询问。 即便如此,却依旧看不到解开谜底的曙光。 “我怎么也理解不了这次的事件啊。” 立花的嘴里终于吐出了真心话。 “所以,今晚才召集大家重现现场,是吗?” “哎,那是我一意独断的要求。不过我觉得,在这么个被大海恶浪封锁的小岛上,不这样的话很难打开局面啊。” 警部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干笑。 “对我来说嘛,作为嫌疑犯中的一员,要是能借此机会洗清嫌疑倒也谢天谢地了。” 我极尽讽刺之能。 “哎哟,别这么生气嘛。又不只怀疑你一个人。事件发生当晚所有待在新见家的人都是嫌疑犯。” 警部嘴角浮起充满自信的勇敢笑容。 “我觉得通过这次现场重现,一定能发现之前被忽略的地方。总之,敬请期待今夜的演出吧。” 我没有告诉警部月代和花代收到了奇怪的信件。即便说了,警部也不可能停止今晚的活动,一切还是会照原计划进行吧。 没有亮出手里的底牌让我有种恶作剧成功似的满足感。我对立花警部说了句“告辞了”,就离开了。警部却没有离开多多良老人家门口,一定是在继续监视最关键人物多多良老人的动向。 不管怎样,与事件相关的人就算想逃离这座日本海上的孤岛,也无路可逃。 4 晚上,集合在月见厅里的成员与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新见秀子、分家的小次郎和武彦、光照师父,加上我总共五人,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有充当观察员的立花警部。警部一边盘问在场人员当天发生的事,一边监视着浮身堂。另外,今晚待在事件现场浮身堂里的是花代和多多良老人。月代则与太田刑警一起在连接主宅与浮身堂的走廊上待命。 在重现案件之前,包括待命的成员在内,所有人一起彻底搜查了祠堂内部。虽说事件发生后我已不只一次进过祠堂,但一想到在这里发生过惨不忍睹的杀人事件,喉咙处还是不由得涌上一股酸味。 已无数次确认过祠堂内并无暗道或隔间,天花板和地板也没有异常。今晚若有人想从外部入侵,会立刻被守在门口的警察阻止。为以防万一,甚至还在海岬一侧也安置了一名警员。一旦海上出现异常,他就立刻用大功率探照灯向我们发出信号。 案发现场只有一样东西被省略了——驱魔箭。这次事件的凶器是驱魔箭。对祈祷式来说,没有驱魔箭可以找个代替品,今晚祭坛上摆着的就是浦岛神社的护符。 花代打扮成巫女的样子,多多良老人坐在入口处的坐垫上。花代抱着“凶手说不定会以为自己是被杀的雪代姐姐”的期待,与扮演“发现人”的月代兴奋地商量着。 为达到完全复制现场,多多良老人面前摆着两只盛满酒的小酒壶和一瓶一升装的酒瓶。发现可以开怀畅饮,老人十分开心。他头上裹的绷带已经拆下,伤口处只贴着一片四厘米见方的创可贴。 他面前还放着喝水用的茶碗和一只容积约一升的装满热水的水壶。 “要是再有点儿下酒菜就好了啊。” 多多良老人怡然自得,毫无紧张感。“麻烦再给我准备个盆,万一喝多了吐出来可就麻烦了。最近身体不大好,喝点酒就醉,经常吐呢。还有啊,良江,再给我添点酒嘛。” 按照老人的要求,祠堂内又摆上了装满下酒菜的大盘子和一只洗脸用的铜盆。 身穿白衣的花代紧张地端坐在祭坛前。 “记住了,九点一过,就请立刻按照预定计划行动。” 警察与堂内二人再次确认计划之后,又转而向月代下达指示。 “听到堂内传来惨叫声,就请立刻冲向祠堂。请使劲推开拉门。” 月代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诸位,现在开始案发现场重现。从最开始全部重现的话耗时太长,稍微缩短一些等待时间可以吧?” 分家的小次郎发出呻吟似的“啊”的一声,点了点头。 不可思议的是,和那天晚上一样,外面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分布在走廊各个角落的橙色夜明灯映着雪光,渲染出梦幻般的气氛。若不是要重现案发现场,此景真可谓浪漫如画啊。 从远处海岬的彼方传来恶浪的咆哮声,空气里似乎都混杂着波涛撞击岩石溅起的细碎飞沬。 警部抬手看表,我也跟着望向时钟。晚上八点十五分。 “哎,反正只是再现而已,又不会真的发生事件,大家请像当天那样轻松用餐吧。” 警部近乎轻佻地大笑起来。“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大相信只要重现事件发生经过就能找到新线索。这种可能性很低啊。不过,我觉得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性也应该试试看。” 大家陆续走向月见厅。年轻的太田垣刑警和月代站在走廊上,由于天冷,月代虽穿着厚实的外套却依然面色青白,瑟瑟发抖。她的长发被风吹得高高飘起,让人看着都觉得冷。 “月代,现在就站在那种地方待命的话会感冒的啊。到时间之前先和我们一起待在屋里吧。” 秀子不忍地说道。 “我没关系的。一想到被杀害的雪代姐姐,就一点都不觉得冷了。我一定要抓住凶手。” 了解了月代的坚定意志后,秀子没有再说话。我在经过月代身旁的时候,带着鼓励意味轻轻地拍了拍月代的手肘。她一脸悲壮地点点头,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 在暗淡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她的嘴唇嚅动着,是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喜……欢……” 我读出了她的意思。 我依依不舍地被其他人推着走进月见厅,胸中涌起一阵不安,担心她会不会发生什么不祥之事。 “新见家月影无踪。” 难道—— “那么,请大家把事件发生时注意到的事情不论大小全都说出来听听吧。” 立花警部打开拉门,站在能看见浮身堂的玻璃门前,摆出一副大学教授授课时的架势,面向我们说道。 “你们那天晚上就是这样看着浮身堂的吧?” 我们一齐看向浮身堂。那座静静浮在海面上的不祥建筑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灯光。被灯光照亮的雪花星星点点地落下、落下……“这样重新审视杀人现场,说不定能回忆起某些之前忘掉了的事情,或许还有些无意间忘了说的事也说不定。有没有中途出去上厕所的人、离开座位的人啊?不管多么小的事都没有关系,通通说出来吧。” 警部看向新见武彦:“你怎么样啊?” 突然成为提问对象,武彦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呃,我只去过一次厕所。” “几点啊?” “听到惨叫之前三十分钟。” “你没有靠近祠堂吧?” “当然没有啦。”武彦怒道,“我要是靠近祠堂的话,大家一定会看到啊。是吧,老爸?” “啊,我儿子可没有撒谎啊,警部。”小次郎仰面歪靠在椅子上,傲慢地说道,“我也只去过一次厕所。对天地神明发誓,我跟武彦都没有靠近过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