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两个凶手当晚一定也受了很大惊吓,刚刚勉强从窗口爬到外面,来人就撞坏门锁闯进来了。他们的运气还真不错,来人竟然没有发现藏在床下的尸体;更加幸运的是,其后进来换了把锁的这位锁匠房东又是个不肯动别人东西的人,没仔细查看,也没关窗户,同样没有发现尸体。不难想象,凶手当时几乎已经绝望了,无奈地等待着来人发现尸体后的大声喊叫。可是他们担心的事情居然根本没有发生,浅草花川户一带依然处于死气沉沉的寂静中。 “事后两人又战战兢兢地回来察看。这就是大家常说的,是凶手总会返回作案现场窥视的习性使然。 “那时房门上已经换了一把新锁,无法再次从房门进入屋内。可是总得想办法把尸体偷偷运走,埋在深山里或者沉入海中,以便让它彻底消失。如若不做处理,日后尸体腐烂必定臭气熏天,肯定会被人发现,那样事情就闹大了。一旦事情败露,被怀疑的首当其冲就是他们二人了。 “两人曾经深夜站在楼下往上观望,这才发现窗户一直没有关上,那根缠在赤松先生脖子上的绳子的另一端仍然露出一截在窗外。 “于是两人回去后开始重新商量制订计划。门上的新锁看来十分结实,而且房东自己住的屋子就在四层的隔壁房间,因此砸开门锁把尸体偷运出来是不大可能的。那么剩下可供选择的就只有把尸体从窗口搬到外面这条路了。 “能用什么办法实现这个设想? 其实说起来也十分简单。先上到屋顶,再从屋顶上垂下一根绳子,人顺着绳子下到墙外的窗户边。窗户本来就已经大开着,只要把露在窗外的那截绳头系在屋顶垂下的绳子上,就能站在屋顶把尸体慢慢吊上去了。这种办法看似异想天开,很难实现,可是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于是两人打定主意就这么做。 “当然干这种事在时间上必须有所选择,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必须满足一定的客观条件。不用说,白天干是绝对不行的,得等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熟了才好下手。要是一点月光都没有则更为方便,若能再选一个大雾天当然是最理想不过的了。而昨天夜里,这些求之不得的最佳条件竟然同时具备了。 “两人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决定开着那辆奔驰300E到这里来。更凑巧的是,正当他们准备动身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三人闯进银座的公司里找他们去了。 “他们甩开我们来到这里,可能先把车停在隅田公园附近的某个角落,然后偷偷爬上这个屋顶。接着古川又抓着拴在屋顶的绳索顺墙下到打开的窗户旁边,把露在窗外的那截绳头和自己身上拴着的绳子系在一起,然后又把腿伸进窗口,把床踢开一些,好让尸体容易被拖出去。之后,他把窗户开到最大,爬回屋顶。 “可是把床挪开,以及把窗户开大后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最好是避免它们与原来的位置出现过于明显的差别。其实古川当时要想做得周到一些的话,应该干脆爬进屋里来。那样可以把赤松先生的尸体拖出来,再用绳子捆得结实一些。可是为了避人耳目,加上心虚害怕,他最终没有这样做。另外,他们还需要趁着天亮之前把尸体运往销尸地点处理干净,因此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剩下的情节我们上到屋顶后再接着说。诸位,我们都到屋顶上去吧。噢,后龟山先生,请你先留在这里。” 御手洗洁讲到这里便住了口,自己大步向门口走去。除了后龟山留下以外,我们几位都跟着走了出去。 大家从楼梯上到屋顶。五月的风仍然很凉,吹得我们的头发在额前飘动。御手洗洁贴着楼边的栏杆,身子探出楼外喊道:“后龟山先生!你把绳索的一头给我扔上来,得使最大的劲!太好了,谢谢!你也一起上来吧!” 御手洗洁把后龟山警察扔上来的绳头抓紧了,然后转过身来面对大家。后龟山一路小跑着出现在屋顶上。御手洗洁又开始继续说明案情。他先做出拉紧绳子的动作,然后又猛地松开。 “就这样,两人站在这里把绳索往上拉。正因为古川下去拴绳子时干得不够漂亮,赤松先生的尸体往外拖了一点儿后又被卡住了。无论怎么使劲,两人还是没法拖动尸体。他们实在无计可施,剩下的时间又不多了,看来古川必须重新顺着绳子爬到四楼去处理一趟。不太情愿这样做的古川此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奇招。只能说这实在是个异想天开的怪主意。” 我们几位都屏住呼吸听他接着往下说。 “下面我们得到对面的大黑公寓屋顶去了。后龟山先生,实在对不起,你得再留在这里一会儿,然后把绳索扔到对面屋顶上去。辛苦各位,还得再走一段路。” 大家又跟着御手洗洁一起往外走。 当我们站在大黑公寓的屋顶上时,耳边的风声已经很响了,因此御手洗洁更大声地喊着:“使劲把绳子扔过来,后龟山先生!” 这回仍然只试了一次便成功了。 “他这手本事太棒了,手头的力度控制得真准!”御手洗洁忍不住夸奖了一句。 田崎在旁边应道:“这还用说?浅草警察署软式棒球队的主力投手嘛。”不久,这位主力投手又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出现在大黑公寓的屋顶上。 “你们可能会问,难道是站在这里拉,换个角度就能把尸体拉动?不,他设想的并不是这样,你们下面看到的才是他的实际做法。” 御手洗洁在屋顶上朝稻荷屋大楼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俯身靠在前方的栏杆上。只见东武伊势崎线的铁轨正从距离身体很近的下方穿过。而且此时正巧可以望见一辆货车从浅草车站以异常缓慢的速度开出,朝这里驶来了。 “他的想法是把绳索的这一端打上一个套,再从这边屋顶栏杆下竖着的铁条间穿过,然后瞄准了途经这里的火车顶上像烟囱似的通气孔,把手里的绳子套上去。” 说着,御手洗洁把手里的绳子打了一个套,并在几位警官的惊叫声中,把手里的绳套朝着火车车顶扔了下去。虽然火车距离楼边还有几步远,但由于车速非常缓慢,想把绳套扔准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他扔出的绳索准确地套住了火车顶上的一个通气孔。 由于绳子是从扶手下方的栏杆之间穿过的,因此绳子并不会跟着电车行进的方向移动。随着车子慢慢往前走,绳子便越拉拉紧了。 “各位,请大家转身朝这边看。” 御手洗洁快步朝赤松先生住处的方向走去,只见绳子在他脚下慢慢移动着,开始往这边拖。 我们紧张得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对面赤松先生房间的窗口。随着绳子越拉越紧,从窗口露出了一个浑身僵直的白色假人。先是头部从窗口慢慢出来,不久,整个假人就从屋里一下子飞到半空中,被绳子拖着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荡着。 假人在空中飞过了小街上空,径直撞在大黑公寓的墙壁上,又沿着墙壁缓缓地往上爬。这时,我们的身后传来了御手洗洁的声音。 “可是,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了。赤松先生的尸体被拖着向前,已经无法停下,然而绳子居然一不小心缠住了古川的手臂。就像这样!” 御手洗洁把绳索的中间缠在自己的手臂上,想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的右手被电车拖着往外走,于是他赶紧抽出准备好的刀子,想把绳子割断。可是事情紧急,加上心慌意乱,他怎么也割不断!” 这时御手洗洁的身体已经站不稳了,被拖着在屋顶上走起来。我在后面见了吓出一身冷汗,几名警察也吓得满脸煞白。他的身体就这样慢慢被拖着往栏杆方向挪动。他紧紧地抱住栏杆,嘴里大声喊道:“救命啊!快救命!喂,石冈君!还不赶紧救我!” 御手洗洁大声惨叫着。我正想扑上去抓住他,只见御手洗洁的右手被整个扯了下来,朝铁轨的方向掉进了黑暗里。 “哇!” 我吓得大叫了一声,头发都竖了起来。 “你看清楚,那是人体模特的手臂啊!石冈君,吓了你一大跳吧?” 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实在又气又恼。这家伙居然在这种场合下还拿我开心!我猛扑上去,抡起拳头冲着他的后背没命地狠狠揍了好几下。直到这时,我的心脏还在咚咚地狂跳个不停。 “一场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古川精治的右臂生生地被火车扯了下来,而受了惊吓的冰室至乃也疯了。那么赤松先生的尸体此刻又怎样了呢……” 我猛地想起那个假人,赶紧向屋顶的另一边跑了过去。只见那个假人正好被卡在大黑公寓的栏杆边上。御手洗洁已经把假人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可是假人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正好掉落在离屋顶不远的电线上,脸朝下顺着电线往前滑,最后停在了两座楼房中间的半空中。 “就这样,鸟人的尸体就位了。由于尸体是以脸朝下的姿势被藏在床下,正处于死后尸僵阶段而变得硬邦邦的,所以保持着双手伸直的姿势。剩下的事情大家已经明白了吧?古川的那只右臂一直被火车拖到了竹之冢车站,冰室志乃则发了疯。古川急急忙忙驾车前往成城的医院,途中在小田急线的道口被火车撞得一命呜呼。想想他也够倒霉的,正好被前后两辆火车轮番捉弄,结果丧了命。以上就是整个案件过程的梗概。” 御手洗洁的案情解说到此结束了。他面朝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可是观众群里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有隅田川方向吹来的阵阵清风在耳边拂过。 隔了好久,才听到几下稀稀落落的拍手声,那是四位警察发自肺腑的掌声。 “要说我们听过的案件说明也不算少了,可是从来没有今天听到的这么令人大开眼界。实在太引人入胜了。原来我不相信世上能有什么神通广大的名侦探,今天真是心服口服。” 说完,田崎警官主动向御手洗洁伸出了右手。 “谢谢!”御手洗洁说着,向前一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我也十分佩服你,御手洗洁先生。今后我们要是遇上其他疑难案件,一定首先向你请教。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后龟山也说道。 此时我的心里也感到非常自豪,似乎他们夸奖的就是我似的。 09 事毕,他们用浅草警察署的车子,把我们送回了横滨,当晚我们两人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好觉。临别时后龟山曾向御手洗洁表示,要是能送些礼物表示谢意就好了。但御手洗洁却回答说,只要以后能把更难的案件拿来让他试手就是最好的礼物。 次日上午,我趁着和御手洗洁一起喝茶的工夫问他:“看来这桩案件中其实并没有人能飞上天啊!” “那当然了,怎么可能有会飞的人呢?要真能发现有人背后长着翅膀,那才是怪事,我也想见识一下。” “你敢肯定绝对没人能飞?” “那还用说?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连我都飞不起来,谁还有那个本事?” 这种话也只有御手洗洁这种狂人能说出来。 “其实,这些都是瘾君子们恍惚之间产生的幻觉啊。” “那些话又怎么解释?我是说,赤松稻平先生不是曾经亲眼见过他的夫人冰室志乃打开八层楼上的那扇门,朝天上飞走的吗?难道也是毒品产生的幻觉?” “当时他喝得烂醉,哪能看得清楚?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他的夫人不可能打开空中的那扇门走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你来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她打开的只是试衣间的那扇门。奥妙就在这里。那扇门后面是整块大镜子,而且正对着走廊中间丁字形的拐弯口。如果在那扇门开到一百三十五度角的位置上,那么在面朝着它,被人拖着往电梯方向去的人看来,镜子里能见到的恰好就是厕所那道门。赤松先生错把这扇门当做走廊尽头通往空中的那扇了。” “咦?这么说,他把厕所的门误当成朝空中开出的那扇门了吗?” “正是那样。冰室志乃根本就不是开了门朝有乐町的上空走去,只是进了厕所而已。” “竟有这种事!” “其实,这中间的道理,我在那天闯进她公司的时候就明白了。那家公司房屋结构上的设计产生了这种偶然,只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御手洗洁满脸自信地回答道。 我不禁叹了口气问:“这么说来,那扇门不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吗?” “是为了紧急情况下逃生而准备的。高层楼房为防止万一发生火灾,必须留有紧急逃难时的特别出口。我想那扇门就是为了这种作用而设计的特殊滑行道。” “噢,原来如此。” 他的一番解释把我的一切幻想打了个粉碎,让我彻底明白了事实的真相。我不由得双臂交叉,默默地想了许久。虽然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这桩看似稀奇古怪的案件,如果探明了背后的原因,其实道理也十分平常,只不过是许多很容易解释的表象偶然汇集在一起,才变得复杂。我心里虽然有了得知真相后的释然,但同时也为长久以来萦绕在心头的人类可以飞天的梦想被他彻底击得粉碎而感慨万端。可是,这就是现实。 御手洗洁对我说:“其实我这回所起的作用,只不过是电视里那种影片介绍节目中的解说者。虽然解说者显得无所不知,但那只是出于节目的需要,他根本不可能影响剧情的发展。因为在他开始解说之前影片就已经拍摄好了,一切结果也早已安排妥当。在我们遇见的这桩案件中,虽然凶手们绞尽脑汁杀害了那位无辜的人,但他们已经受到了上天最严厉的惩罚,我这位名侦探完全没派上任何用场。” 想想也确实如御手洗洁所说的那样。 “汤浅君沉溺于毒品的事你看该怎么办?” “别管他,随他去好了。既然赤松和古川两位都已经死了,他的毒品供应渠道自然就断了。我想他也不可能再犯更严重的罪行了吧。” “看来你倒不反对有人偷偷吸毒啊!”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御手洗洁回答道:“那你就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比警察略微多掌握了一些关于毒品本质的知识而已。其实我也赞成严格禁止吸大麻,那会让人做事丧失理智。对创造性的思维所造成的损害,再没有比它更严重的了。” 过了几天,我们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是浅草警察署的后龟山警官寄来的,信中向我们详细地报告了这桩案件的后续处理结果。其实给我们看这些报告完全没什么必要,因为结果全都在御手洗洁的预料中。报告中提到冰室和古川二人长期保持着情人关系,这一点光凭想象也能知道个大概。 不少周刊小报以这桩案件的侦破过程为内容,出版过几期专辑。各种文章铺天盖地地占据着报纸的版面,但无一例外地均未提及御手洗洁在侦破过程中的贡献。因此,我必须原原本本地把案件侦破过程的真相呈现给读者们。 一星期以后,汤浅又给我打来了电话。他也许突然记起了什么事,说是想问问我是否应该给御手洗洁送上些礼物以表谢意。我把话筒递给了御手洗洁,让他们俩直接通话。御手洗洁是这样告诉他的: “是想送我一些钱吗?那东西在我眼里就和纸片差不多,我对它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放下话筒后,他笑着对我说:“看来他已经被毒品害得不轻了,我甚至考虑是不是得给警方打个电话,让他得到一点教训。你知道他刚才对我说什么吗?他说:‘我想送你三颗迷幻剂做谢礼!’” 可是实际上,在那以后我们并没有听到过汤浅真被警方抓走的消息。也许他已经战胜了毒品的诱惑,重新开始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吧。但愿他真的如此。 一个月以后,赤松稻平先生的遗作展在银座的一家百货店里隆重举行。画作受到了极大的好评,我和御手洗洁两人也都抽空参观过一次。大多数油画下方都贴着此画已经售出的条子。看来他也和梵·高以及莫扎特等人一样,直到辞世后才有了名气。人已经死了,他的画反而成了众人争购的名作。 赤松先生的画展所筹集到的资金数额相当可观。但由于他生前没有亲戚,只能将这笔巨款汇至冰室志乃的名下,用作她终身治疗精神病所需的开销。因为从户籍上来看,他们俩依旧还是夫妻关系。 我认为这实在是个极大的讽刺。如果当时两人能顺利结束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那么冰室也就得不到这笔资助了。谁也无法想到,赤松稻平竟然以这种形式对妻子生前的援助进行了补偿。 ①详见御手洗洁系列另一部长篇作品《黑暗坡食人树》,新星出版社二〇〇九年七月出版。 ②日本寺院夏天举行的集市。因日本人把灯笼草叫做“鬼灯”,用于七月十五日盂兰盆节的祭祀,所以每年七月十日会举行“鬼灯节”,集中出售灯笼草。 ③即P型血系统中的P1,日本称之为Q,占日本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左右;相对应的P2在日本叫做q,占百分之六十五左右。P1和P2两种抗原均为阴性的血型为p,极为罕见。某骑士物语 01 记得那是昭和六十四年(1989年),一个春寒料峭的二月底的夜晚,适逢昭和天皇裕仁驾崩不久,隆重的大葬之礼,依然历历在目。我们住处的马车道大街上,春雨绵绵,行人稀疏。我正蜷缩着身子,和御手洗洁一起,围坐在火炉前,一边烤火,一边聊着天。御手洗洁伸得直直的长腿旁边,火苗正在火炉上跳动着。我们谈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也许这种故事,御手洗洁已经见过很多了,对他来说,实在不算新鲜,但至少对于我,这仍是个十分离奇的事件。即使现在握笔在手,打算把这段故事记述下来,给读者们看时,我依然不能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它更让我觉得,像是发生在遥远的异国。 其实,这个故事的确发生在东京近郊。那天晚上我和御手洗洁的谈话,究竞是因何而起的,具体情形,我己经记不清了。 但我还记得聊着聊着,御手洗洁又露出了他狂人的本性,说了些十分惹人生气的话。我当时十分反感,于是就像往常一样,毫不客气地和他争论了起来。 那天我拿出来谈论的话题,是天皇大丧期间,国民是否必须禁止一切娱乐,以示哀悼。御手洗洁听了以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日本国民已经可怜到这种程度了,还好意思拿出来说给人听。这完全是两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有什么必要非得放在一起讨论?”他的这种髙见,和往常许多时候一样,听得我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总之,不管别人怎么看你,议论你什么,你都完全不当一回事,对吧?”我说。 “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关注!”他马上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至于旁人的恶语相向,我向来不屑一顾。这些话对我,无异于耳边风,只当它是一群聒噪的乌鸦,或者挤在一起抢奶吃的猪罢了,何必为此而分心呢?” 听了他的话,我感觉十分不痛快,又急又气地说道:“就你行!谁的话也不用听,世界上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要是你认为,有什么艰深难解的谜题,就拿出来让我试试,我正求之不得呢。不过,要是古希腊的芝诺悖论①那种难题,我看就不必了。我甚至觉得奇怪,这种问题,怎么竟成了千古难题?它其实就和国葬期间,是否应该停止娱乐活动一样,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法得出统一的答案。一个真理,只要稍稍换一种表达方式,也许就成了谬论,然而,真理和谬论,确实清清楚楚被视为对立的命题。正如油和水的关系一样,你把它们搅拌一千年,也无法让它们混合在一起。” “你是说,完全不必在意别人的想法,可以我行我素是吗?” “我们的国人,总是过分服从多数人的意见,太过在乎与主流舆论保持一致。” “那要是你的话,该怎么办?” “只要把真理像公交车上的吊环似的,紧紧握在手中,任凭满车乘客左右摇晃,我自岿然不动。明明就在眼前,你们却总是抓不住这个吊环。理性与感性兼具,就不会迷失方向了……总之,这个道理向你重复千百遍,你也很难弄懂吧?……喂,你今天怎么竟是这副表情?但凡露出这种神色,我就知道你又有什么疑团未能解决。反正你迟早也会说出来的,不如早些说来听听。我会帮你解决的。” 被他说了个正着,我心里不免十分扫兴。看来我只要想着心事,脸上多少总会有所表露。 当天晚上,我刚刚去过一位朋友的结婚典礼。这位朋友是女性,名叫秋元静香,容貌狡好,是我十多年前担任美术设计师时认识的,当时她曾经给过我不少帮助。 她今年该有四十岁了吧,但还是初次结婚。很多以前得到过她关照的人,都来参加了她的婚礼,其中还是以男性朋友居多。这是因为她不但聪明能干,把自己经营的一家时装商店,打理得红红火火,而且性情豪爽,乐于助人。我从很早开始,便很喜欢她,还请她帮忙介绍过许多业务。而且,她和我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只不过比我早几届。 当晚出席婚礼时,我和不少人聊过天,有些还成了朋友,其中有些人,是我当设计师时就认识的,也有些人是初次见面。以前我也常听到秋元静香的传闻,因为她一直很有魅力,容易产生各种花边新闻。虽然我对她的经历有所耳闻,但当晚,我和婚礼上初次认识的四位男子,聊起她的一些往事时,秋元静香自己,也过来加入了我们的聊天,我这才了解到了,她过去曾卷入过一桩离奇的事件。 这桩事件是一九七四年二月间发生的,细算起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这个数字有着特殊的意义,因此,他们才会毫不避讳地对我谈起来。 “这是我今天出席一位朋友的婚礼时听说的。”我这样开口对御手洗洁说道,“这位朋友名叫秋元静香,以前曾经帮助过我。她今年四十岁了,人也长得非常美,现在在青山和横滨,都有她开的时装店。她的丈夫是横滨一位大地主家的儿子,今年三十六岁。她一直就是个谜一样的女人,今天我在参加完她的婚礼后,又和以前与她熟悉的四位男士,兴致勃勃地聊了好久,这才知道了她的许多往事,还听说,她曾经卷入了一桩不可思议的杀人案件。” “杀人案件?”御手洗洁好奇地望着我。 “是的,我想那是杀人案件。到底能否称得上蓄意谋杀,我还不太清楚,据说是用手枪,在近距离内把人击毙的,所以我想,应该算是谋杀吧。曾经有人怀疑过那人是自杀,可是,警方解剖尸体后的弹痕分析结论是,开枪距离在三四米内。” 御手洗洁只是默不做声地听着我讲述,眼里微微闪着亮光。门外传来淅淅浙沥的雨声,几乎听不到车子驶过的声音。 “虽然也曾经锁定过犯罪嫌疑人,但此人后来又因为另一桩案件被逮捕了,最后判定他与此案无关。因此秋元静香总是说,那人是被老天爷杀死的。看来她像是对此深信不疑。她说,自己曾经跪在雪地里,向神祈祷过,希望上天除掉那位名叫藤堂次郎的恶人,还一口咬定,正是她的诅咒,才夺取了那个家伙的生命。” “这么说来,死的正是这个恶人?” “正是如此,那天就死在离她十几公里外的地方。” “事发时,你说的那四个和她来往密切的人,都在哪里?” “都和秋元在一起。” “嗯,如此看来,凶手应该另有其人了。” “话虽如此,可是与藤堂有利害关系的,却只有那四位男子和秋元这五个人。案发后经过询问,凡有作案嫌疑的人,最后都被认定没有参与此案。” 表面看来,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这些确是事实的话,这桩无头案子,就只能属于超自然现象了。 02 以下就是我按照当晚和御手洗洁说过的话,整理出来的故事,内容都是参加婚礼当天听说的,只不过其中某些情节,我根据自己之前的若干经历,做了适当的补充。 桥本淳、泷口治、村上宏和依田三郎四人,都是当年藤堂次郎成立“快客服务公司”时,最早加入的成员。这家公司多少像是现在的快递公司的雏形,业务性质是用摩托车,把客人所要的东西,方便快捷地送抵目的地。 六十年代末,东京的道路己经日趋拥堵了,因此那时,快客服务公司想接订单,并不那么费劲。他们的服务对象以出版行业为主,各种体育报刊或周刊杂志,凡有取送稿件以及资料调取业务的,总喜欢委托他们。每逢国营地铁职工举行罢工的季节,也会有物资需要运送,忙得不可开交。这四个人的驾车技术,也的确个个都很了得。 他们几位的聚居地,就在中央干线国分寺车站,往支线西武国分寺线方向,一站地距离的地方,叫做恋洼。他们几人自从上大学起,就一直散居在这个车站附近。藤堂和泷口就读的东京经济大学,就在国分寺;桥本上的是一桥大学,校址在国立市;村上和依田读的是武藏野美术大学,位于离恋洼一站地远的鹰之台。 他们五人因为住过恋洼的同一栋简易公寓而相互认识,以后交情也一直很好。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大家都爱玩摩托车。骑着摩托上下学,必须住在方便停放摩托车的简易公寓。 当时他们租住的这栋公寓,名叫“如月庄”。由于几个人都是狂热的摩托车爱好者,共同的话题很多,不久,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很亲密。他们读书时,就从事过出版业的递送服务。最初只是为了打工赚钱,偶尔出去跑上几趙,可是,慢慢越干越多,几乎成了专职工作,因此,在大学毕业后,他们几位干脆自己成立了一家公司,专门干起这一行来。 他们五人中除了藤堂年纪稍大以外,其他四人都是一九四九年出生的。当时喜欢摩托车的学生,热衷于参加社会上举办的一些场地赛车和拉力赛活动。每月至少还会旅行一次,到关西地方,参加一回场地摩托比赛。 其中只有藤堂和几位稍微有些不同,他对女人更感兴趣。他出生于一九四六年,比他们大几岁,虽然也爱骑摩托车,但车技远不如其他四人。可是他在赚钱、以及经营方面的头脑,却比其他几位强得多,最早也是他提出,倡议共同成立快客服务公司的。 他常开导其他四人说,想在东京站住脚,还能有钱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事快递服务业了。后来桥本、泷口、村上、依田四人都把自己打工挣到的钱,投进他这儿,还从亲戚家借了不少本钱,一起在东京各处,开办了多家从事快递业务的连锁小店。刚开始他们经营的都是小型饮食店,以客人下订单后,三分钟之内可以将饭菜送达,作为自己的经营方针。他们摸透了当今东京上班族的需求,顾客往往不肯花上比泡一杯方便面更长的时间,来解决午饭问题。这种观念藤堂早已谨记于心。 那时桥本他们尚未完全脱离当学生时的那种单纯思想,对于藤堂提出的如此冒险的主张,竞然一点儿也没产生过怀疑,从这里也能够看出,他们对藤堂的能力是多么信任。而公司在藤堂的打理下,也获得了不错的业绩,到了事件发生的前一年,也就是一九七三年为止,这家公司的年营业额,已经达到了一亿日元。藤堂次郎稳坐公司社长的位子,并且,过上了相当豪华奢侈的生活。 藤堂此人不仅在办公司赚钱上有一手,而且在找女人方面,也很有两下子。一九七一年左右,他就己经和在鹰之台,一家酒馆结识的漂亮女生,开始了同居生活。她就是秋元静香,出生于一九四八年,当时还在武藏野美术大学里学习服装设计专业,与藤堂认识时,秋元静香只有二十二岁,不是临近毕业,就是刚毕业不久。 秋元各方面都很出色,不但身材出众,长得漂亮,而且,外语也相当不错,画画又画得好,还能烧得一手好菜。因此,桥本、泷口、村上、依田四人,不约而同地都对这位年长自己一岁的美女,十分倾慕,心中难免时常骚动不已。 自从和秋元认识并同居后,藤堂便搬出了五人曾共同居住过的、位于如月庄的狭窄公寓,在恋洼车站附近,购买了一套新建的髙档公寓。那是一套三居室的豪华住宅,藤堂把它作为公司的办公室兼自己的住所。其余四位男子,依然住在学生时代就住的如月庄,只是每天下班以后,都会在办公室里逗留到很晚,吃过静香亲手弄的几样菜肴,喝上两杯啤酒,再走上十分钟的路,回到那座破旧不堪的老房子。他们每天的工作,便是骑着摩托车,在城里四处送货,偶尔也会几人相约,选个地方喝杯咖啡小坐一会儿,每天周而复始地,过着几乎一成不变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晚上有处栖身之地,可以美美睡上一觉,便心满意足了。 他们四人也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换个体面点儿的住所。只要有钱花,偶尔买上点东西够吃够用,加上经常能在静香身边说上会儿话,他们就对这种生活十分满足了。这几位都是平平常常,没有多大野心的平头百姓而己。偶然心里也闪过一丝幻想,能在有生之年,到外国参加一回什么有名的摩托拉力赛,就是最高的人生目标了。可是步入一九七三年之后,一场危机慢慢降临了,把他们这种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击得粉碎。 这一年里,桥本和泷口他们居住的恋洼的如月庄附近,又开通了一条新的武藏野铁路交通线,中央铁路线则在国分寺和国立车站之间,新设了一个车站,起名叫“西国分寺”站。从这个车站往北,就是这条新开通的铁路线了。 藤堂和秋元他们所住的恋洼,只是从国分寺通往西北的东村山方向,一条铁路支线上的小站,武藏野线和西国分寺线两条铁轨,就在恋洼交叉而过,而新开的武藏野线,未在恋洼设立车站,因此这条新修的铁路,对于桥本他们,基本没有多大作用。不过,只要从住处步行到西国分寺车站,不用特地乘坐西武国分寺线,也能直接搭上中央本线的列车了。而桥本、泷口、村上、依田四人居住的简易公寓,几乎正处于恋洼车站,和新设立的西国分寺车站中间的位置上。 武藏野线铁路的这一段,是南北向的。东京北部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区,沿东西两个方向展开来的东京市里,中间位置上,正好有一片髙地,因此,武藏野线列车一旦开出西国分寺站后,必须马上驶上髙架桥,开一段距离以后,才下到地面,又要立刻像钻进河底一样,沿着较低的髙度向前开,驶入一条很长的大隧道,一直从隧道底下,穿过这片脊粱骨似的高地。 在这条长长的隧道之间,设立了一个叫新小平的车站,像是地铁车站似的。过了这里,又是更长的隧道,到达隧道的尽头时,就已经到新秋津站了。这中间的距离,起码在十公里以上。也就是说,这条十公里的长隧道中间,只设了一个车站。这种路线,可以说在东京都内,绝无仅有,三站之间,只靠一条隧道来连通。这条线路本来车次就不多,而到了夜里十一点左右,还在运营的差不多就是末班车了。 藤堂认为这条武藏野新铁路的开通,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他常对人说,由于这条铁路线,拉近了与市区中心的距离,今后若把埼玉县一带,都纳入业务范围,也并非难事。刚才说过,隧道尽头的新秋津,虽然勉强还属于东京都版图内的东村山市,但只要再往前走,就是埼玉县境内了。 可是与他合伙的这几位,都有不同的想法。这几年,随着业务的大幅度拓展,他们逐渐认识到,业务重心应该向市内方向收缩,因此,他们都对藤堂提议的方针大感意外。其他原因当然也存在,因为,对于继续住在恋洼附近的他们来说,每天干完东京都内的活后,再回到住处,所花费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 然而,藤堂一直后悔,当初没趁早把武藏野线通过的建设用地买下来。他常常说,要是多买几块地,今天早就大赚一笔了,当年买过这边土地的人,现在都成了每天躺着数钱的暴发户。 尽管如此,表面看来,快客服务公司的业务,还是开展得十分顺利,而藤堂次郎与秋元静香的关系也十分平稳。期间,秋元静香的弟弟哲夫,也从静冈老家到东京投奔他们,藤堂还把公司旗下,位于新宿的“快客服务公司七色咖喱快餐店”的经理职务交给了他。 秋元哲夫就在国分寺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住着,每天乘坐中央线的列车,到店里上班。闲下来时,也常到恋洼的公司办公室来,和他们几位处得也很不锩。秋元静香对于他们六个人的生日,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每逢有人过生日,总要买块蛋糕,把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办个生日晚会。 有时他们也会相约,分乘几辆摩托车,开到高尾山,举行一次集体野餐。由于秋元姐弟俩,都没考过两轮摩托的驾照,因此,姐姐平常总是坐在藤堂驾驶的摩托后座,而弟弟喜欢坐村上宏的车子。众人就是这样,一起前往高尾山,兴髙采烈地游玩一番。 因此,秋元哲考和村上宏的关系,也日渐亲近起来。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村上喜欢鼓捣小型四轮车。他还曾经参加过小型四轮车大赛。只要有点儿空闲的时间,村上就会拿出在大学雕刻专业的全部本领,从外头借来一台煤机,在院子角落里,火花四截地加工组装起自己制作的小轮车来。对于没有驾驶执照的秋元哲夫来说,这几乎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更不用说他不用驾照,也能骑上几圈试试。因此,他经常到村上的住所找他玩,偶然还会借走他的车,到附近过几把瘾。哲夫还说过,待手头的咖喱店,逐渐步入正轨以后,村上还会抽空指导自己,考取普通轿车和两轮摩托的驾照。 当年秋元哲夫刚满二十岁,和姐姐一样,五官长得非常清秀,因此,新宿的这家咖喱店,总能吸引许多慕名而来的女性顾客。姐姐静香对弟弟疼爱有加,公司里这几位男士,也都看在眼里。正因为知道静香特别疼爱弟弟,大伙也都把哲夫看得十分重要。 从各方面来说,一九七三年的这段日子,也许算是快客服务公司最幸福的时光了。可是好日子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到了七三年底和七四年初的时候,一件不幸的大事,悄悄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 03 ―九七四年元旦那天,藤堂次郎、秋元静香和哲夫,以及桥本淳、泷口治、村上宏、依田三郎七人,聚集在恋洼的公司办公室里,由静香主厨,大家热热闹闹地,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一起围着喝酒吃饭,过了一个热闹的年。 大家大学毕业后,没有一人打算回故乡创业,而是齐心协力地,想把自己这家快客服务公司,办得越来越大。公司的业务扩展很顺利,众人也都完全看好今后的前景,谁也没对自己的将来担心过。 此时,公司从近几年所获得的巨额赢利中,预留了少量用做购买摩托和汽车的资金,准备将其他资金,全部用于购买附近的土地,作为公司的资产。在购买的这些土地上,建设公司的办公楼的事,也已经列入了计划。另外,公司还准备筹集一笔资金,购买更多土地,用于建设一个赛车场,并购买数台高级比赛专用摩托。摆在几位年轻人面前的,无疑是一片光明的前景。 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一时,依田三郎把摩托车,停放在芝金杉桥的一家拉面馆门前。这时,桥本的摩托车,早己停在旁边了。依田摘下头盔,一边活动着快被冻僅的身体,一边快步走入店内。在寒冷的季节里,没有什么能比找一家小店,好好坐下来吃碗热腾腾的拉面,临走前再来上一杯热咖啡,更让人感到惬意的了。 依田与桥本经常约在这家拉面馆碰头。依田分管的那家体育新闻社,和桥本负责的那家救生会综合医院,都位于芝金杉桥附近,因此,在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两人往往会相约来这里小坐一番,捎带着再好好吃一碗拉面。 依田进来的时候,桥本己经在桌子旁边坐下来很久,面前的一大碗拉面,也吃得一干二净了。此时他正叼着一根烟坐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好啊!”依田对他打了声招呼,桥本才猛地回过神,扭头看了依田一眼。当时他显得十分惊慌,简直就像刚刚杀过一个人似的。 “你怎么啦?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依田一边徼笑着,一边凑过来坐在桥本身边。 桥本急忙掐灭了烟头,露出满脸严肃的神情,凑近依田说道:“喂,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我已经等你好久了,你肚子饿了吧?” “当然早就饿了,快帮我点一碗拉面吧,身体都快偃硬了。”依田三郎说, “你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刚才我给公司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哲夫被人杀死了!” “你说什么?” “是静香告诉我的。她说话时,哭得太厉害,有些话听不清,好像说是,被几个当地的小痞子给杀死的。” “这些流氓团伙,还会盯上一家小咖喱店?” “看来的确是这样。我们俩赶紧上新宿去看看吧?” “那好,赶紧去吧。”两人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秋元哲夫自己一个人管理的这家“快客服务公司七色咖嘌快餐店”,位于歌舞伎町的尽头。店里虽然只有一张长桌,坐满的话也只能容纳十二位客人,但备下了七种咖喱饭的菜谱,供客人们选择,生意一直很不错。 这种七色咖喱快餐店公司,哲夫开了好几家,除了新宿以外,池袋、高田马场、目自等几处都有。店里除了咖喔饭之外,也提供别的饭菜。由于秋元哲夫算是自己人,为了给他开最高的工资,就把收益最好的这家敢舞伎町的店,给他管理。 可是最近,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拨小流氓,整天围在柜台前闹事,接连几天不断地找茬挑衅。昨天夜里,他们又无故狠狠殴打了哲夫一顿。不巧的是,当晚哲夫也喝了些酒,这才酿成了大祸。哲夫挨打后引发了呕吐,呕吐物又呛住了气管,无法呼吸,没过多久就因窒息而死了。 桥本淳和依田三郎赶到歌舞伎町的事发现场时,哲夫的尸体,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他们俩使劲分开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群往前挤,看见一位身体强壮、烫着一头卷发的、貌似流氓的人正站在一旁。 “真他妈浑蛋,平白无故把人打死!” 流氓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离开围观的人群走开了。桥本二人记住了,那是个狼神十分凶恶,眉毛很浓的男子。 桥本和依田分开人群进入店里,一位警察正写着现场报告。两人告诉警察,他们是被害人的朋友,还说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职业。他们俩被盘问了一番后,就把刚才进店前,看见的那一幕告诉了警察。 秋元哲夫的遗体被送回静冈县的老家去了。在他的父母家举行葬礼的时候,秋元静香当然回去参加了,但是桥本、泷口、村上、依田四人,因为手头的工作放不下,并没有到静冈去。当然,另一个原因,也许是他们和哲夫认识,仅仅三个月,多少有些顾虑去了是否合适。 藤堂次郎也不见了,他们四人想当然地以为,他也和静香一起,到静冈参加葬礼了,可是没想到,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这以后的三天内,住在恋洼的这四个人,一次也没去过公司的办公室。既然藤堂和静香两人都不在,那么去了以后,也没什么吃的。加上这一星期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也没什么非得到办公室去商量的。他们每天只是往返于住处,和工作场所之间。 一月二十七日晚上七点,桥本淳和泷口治两人,一起回到了恋洼的如月庄公寓。院子里的停车场。铺着石棉瓦的简易存车拥里,已经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自行车。他们俩好不容易,才挪出一小块地方,把两辆摩托车推了进去,这才熄了火,接着又关上了大灯。 他们脱下了头盔。这季节正是冬天最寒冷的时候,两人的脸和鼻头,都被冻得通红。不但是皮肤,甚至连双眼也像充血了似的,看起来红红的。即使他们在头上裹了好几层围巾,身上套了几件厚毛衣,外面还穿着皮衣裤,但寒气就像钻进了骨髄里,连骨头也冻得硬邦邦的,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寒风中高速驾驶摩托车到处跑,这种活儿若不是特别喜欢开摩托的人,还真干不来,加上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所以才勉强挺得住。 “哎呀,这天气太冷了啊!……”桥本几乎是喊叫着说道,“泷口,你己经吃过饭了?” “还没呢。”泷口摇头回答。 桥本是个性格开朗、活泼乐观的人,相比之下,泷口却显得有些内向,桥本之所以显得快乐,除了他为人很好之外,还因为他有着天生的运动员性格,个子也很髙。 正当他们俩想进入公寓的时候,远处又传来了类似摩托车的轰鸣声。他们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远远地,开来了一辆小型四轮车,坐在上面的正是村上。 “嗬,你这车马达声还真清脆啊!”桥上凑上前去说道。 村上关上引擎,一脚踏下地站稳了。他是矮个子,人们都说他的身材,最适合驾驶小型四轮车。 “还凑合吧。”村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这次的赛会,你能去吧?”桥本问道。 “去是想去,可是马达还缺一个。”村上回答。相比桥本,村上和泷口两人,相貌都很平常,对于异性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村上自己把四轮车搬了起来。泷口和桥本想上去帮他一把,但村上谢绝了,说道:“我把这辆车能减的重量,都减掉了,己经非常轻便,自己搬也一点儿不费劲。”他把车子搬到停车场的最里面,放好后又盖上了车罩。 “这辆车可是哲夫生前最喜欢的啊。”桥本说道。 “你一提起他,我心里还真不好受。”村上怅然若失地回答道。 “咦,那是什么?”泷口惊叫了一声,大家都把脸转向他这边。 泷口的眼睛望着远处。大家朝他看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子,站在水银灯下,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烫着卷发,相貌像是流氓的男子。地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女子的手里还提着手提包。 “静香姐!……”桥本大声喊道。 可是对面的两个人影,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位女子看起来非常疲惫,只是默默地在水银灯下,直直地站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几个人起了疑心,于是桥本带头走上前,泷口和村上也快步紧跟了上去。 这时,只听那位男子,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还不杀了他!” 桥本他们也都听见了。男子用凶狠的目光,看着围过来的三个人,动作敏捷地转过身,向门外的路上走了出去。 桥本记起来好像见过这个人,他就是哲夫被害后,自己和泷口到新宿去看的时候,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的那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