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我们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你说是不是?”“不管是警察还是极道,其实都一样。我就是不喜欢日本的社会,特别是其中的上下关系。”“中国人就没有上下关系?”“对外是有,但在流氓的世界里就不一样。只要你有钱有势,就没必要搞小动作。”“就算如此,老爷啊,你光跟在中国人的屁股后面转也没用啊,不是吗?”“其实挺好的,至少比给你们极道打工来钱更快。”“老爷,刚才那话我就当没听过。”尾崎又动起了筷子,像是突然对泷泽失去了兴趣。“我有点事情想问你。”泷泽把筷子伸向泡菜,吃进嘴里只有咸味。“什么事?”“前段时间有中国人在大久保被杀了,你知道吗?”“好像听说过。”“被杀的是北京黑帮的干部,那家伙在独自伪造柏青哥的储值卡。你听过相关的消息吗?”“田宫好像对他抱怨不少,说中国人在随便插手卡的生意。”田宫。新诚会的中坚。他大学退学,因知识型黑道的身份和赚钱能力得到赏识,一路攀升。“田宫手里有线索吗?”“什么线索?”“中国人伪造储值卡的路子。”“不知道,下次我问问。”“我能直接问他吗?”“不行。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这边现在乱得很。”反正就是不行。对方语气如此坚决。“其他组的人呢?”“你自己去查查不就知道了吗?”“哦,我会的。”接下来,他们再没有说一句话。烤肉的气味不断挑衅着他的神经。尾崎积极地夹着烤肉,耐心等待对方填饱肚子。“对了,老爷。昨天半夜,我那儿的几个年轻人被以故意伤害的嫌疑带到新宿署去了。也没什么,就是把一个平民揍了一顿而已。”试探性的目光,嘴里塞满肉块,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意。“我让手下去探了探,好像是铃木老爷牵的线啊。”“那又怎样?”“我们极道啊,做事就讲究一个干脆,否则就活不下去了。要是不小心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会招来别人不必要的怀疑哦。”“你想说什么?”“我想说的是,就算以前是个警察,也别嚣张过头了。”不仅是声音,他连表情都骤变了。怒瞪的双目完全暴露了他黑道的本性。泷泽感到胃部传来一阵剧痛,心脏疯狂跳动。他强行压抑所有不适,顶住了尾崎的视线。“我不会到处去说是你这种当街欺负哥伦比亚皮条客的龌龊男人抢了我们的冰毒。不过我奉劝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附近晃悠,老爷。要是我觉得你碍眼了,随时都能把你埋掉。”“我吃饱了,你的故事挺有趣。”泷泽站起身,顶着尾崎火热的视线离开了。他必须搞到一笔钱离开新宿,越快越好。给蔡子明打电话——这次接通了。“你在干什么?”“在睡觉啊。我昨晚一夜没睡,再不躺会儿就要出人命了。”“现在马上出来,我们得抓个瘾君子来问话!”他朝着电话大吼。神经异常紧绷,胆怯和焦虑,冰毒的小包浮现在脑海中,他马上挥去了那个场景。为了从乐家丽那里敲诈钱财,必须先把秋生支走,现在不是吸毒去过瘾的时候。泷泽从地下通道走到了新宿站西口。被撤走的流浪者巢穴,转而铺上了自动步道。一切都疯了。次郎这会儿应该在角筈一带的高架桥下露宿吧。次郎坐在东京都厅和巧手搭建起来的纸箱屋这一对比强烈的背景下,一口一口地吸溜着方便面。“泷泽先生,真难得啊。你都到这种地方来出差啦。”又高又结实的身材,看上去根本不像个流浪汉,但再也看不出他曾经是个警察。次郎在四谷警署工作——当巡警的时候,泷泽曾和他碰过几次面。“远泽不是给了你一份工作吗?”“嗯,是回收录音带。”“下次你收回来的录音带别给远泽了,给我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他把留学生的名字和兼职的店铺都告诉了次郎。“啊,原来那是泷泽先生的工作啊。”“是崔虎托我干的。”泷泽在次郎旁边坐下,点燃一根香烟。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二人同是被赶出警察队伍,又与平民的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无聊的感伤。“你总是在中国黑帮那里接活儿干啊。”“顺其自然而已,我也没办法。”“怎么说呢,那些人跟我们的思考方法不一样吧,你不累吗?”“跟日本人干活儿更累。而且在歌舞伎町,最有钱的是中国人,然后就是警察。只要我跟中国人混在一起,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旦跟日本黑道同流合污……”“肯定就会来威胁你吧。前警官与暴力团伙勾肩搭背,万一被捅到报纸新闻上可就不得了了。那帮人对我们这些前警官的态度肯定是如同冬天般的寒冷啊……不过现在想想,这样反而还好呢。不是有个二道贩子叫刘健一吗?”烟灰掉落。“他怎么了?”“过去那家伙经常给我点小活儿干。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活儿,毕竟那家伙有日本血统,就算人有点狡猾也不值得信赖,我还是凭直觉认为他不会有问题。”“然后呢?”“几年前不是爆发了一场大规模斗争吗?在中国人之间。自那之后啊,刘健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什么样了?”“彻底变成整天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情的典型中国人了。我看到他啊,当时就想,再这样下去,连我也会变成刘健一那样的人,无法相信任何人,一天只知道去骗人了。你看,咱们日本人不是不会做到那一步嘛。无论再怎么坏,就连警察都没那么过分。只是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跟那条街的中国黑帮混到一块去。”“原来如此。”“我也不是说中国人都那样。因为我也认识一些中国平民,其中也有很多好人。只是啊,黑帮万万不可信,他们比日本黑道要黑得多。”“我呢?我也会变得跟刘健一一样吗?”“我又不熟悉以前的泷泽先生,不过听说你以前就是个恶棍啊。”可有可无的回答。泷泽踩灭了香烟。没有变,他十分确信。不信任人,也不被信任——他从前就这样,并非因为什么变故而转变成这样的。只重视邻里面子的母亲,在与不在都毫无差别的父亲,纵情使唤他人的人和一直都被使唤的人。无聊的世界,他只是个旁观者。“那种话我们下次再慢慢说吧。话说回来,你听说过有关刘健一的什么可疑传闻吗?”“他好像埋了一具尸体。”“什么时候?”“两三个礼拜前吧。这里有个流浪汉叫龙夫,有一天,他突然搞到了一大笔钱。在我的逼问之下,他说是一个貌似刘健一的男人给了他一个活儿。龙夫第二天就不见了,此后再也没回到过这里。”“为什么你光靠这点线索就断定他埋尸体了?”“龙夫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了铁铲,有人见他拿着铁铲离开过。”“原来如此。”两三周前。他紧闭双眼,脑中似乎有些游离的线索,似要串联起来,忽而又交错开去。“龙夫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威胁说不要回东京来了,反正我是不知道了。”“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做什么?”“去调查龙夫究竟怎么样了,或者去质问刘健一。”“为什么?”“他不是有可能被杀了吗?”“那又怎么样呢?听说那是刘健一给的活儿,我当时就劝他不要去了。但他最后还是不听劝,完全是自作自受。”“你们不是同伴吗?”泷泽咬紧了嘴唇。无聊的问题。次郎只用冷漠的表情回答了他。“我跟龙夫只是熟人而已,大家都是这样的。泷泽先生你也明白的吧?在这里,自己只能顾着自己。”他站起身,该到尾声了。“换句话说,日本人和中国人根本没什么不同。”“那是什么意思?”“没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万元钞票。“有点少,你先拿着,录音带就交给你了。”泷泽瞥了一眼面露不满的次郎,转身离开。蔡子明——粗糙的皮肤,凹陷的双眼,他说在睡觉完全是胡扯。一定是像鬣狗似的在街上乱窜了一夜,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找到什么了?”“什么找到什么?”“你不是在到处调查乐家丽吗?”“借口而已,那之后我马上就回家睡觉了。不过因为睡眠不足,脸色才这么差。”泷泽盯着蔡子明,软弱的视线避开了泷泽的目光。“你一个人的时候,干什么我都不会去管。可是,子明,如果你因此耽误了我的工作,到时候我也会有想法的哦。”“不会有事的,泷泽先生就是爱担心。”“但愿如此。”“先别说那个了,接下来我们干什么?”眼中闪出了狡猾的光芒。“抓个瘾君子来问话。问问他,最近从魏在欣那儿搞来的冰毒质量是不是有所下降。”“这个时辰去问?正常人都还在睡觉吧,更别说瘾君子了。”“把他们叫起来问。”蔡子明耸了耸肩。视野一角变成了红色。为了平复紧张的神经,泷泽点燃一根香烟。然后推了蔡子明一把,自己也走了起来。一头乱发,脏兮兮的T 恤和大裤衩,疲惫的妓女的脸,他可能在哪儿见过那张脸。妓女从门里伸出不耐烦的脸,回答着蔡子明的问题。那是口音很重的普通话,泷泽根本听不明白。“她说什么。”“她说怕魏哥报复,不敢说什么。他们一直都是同样的说辞。”蔡子明向泷泽摆了一副苦兮兮的表情。白痴再怎么挣扎也是白痴。“你跟她们说,魏在欣和崔虎,她们到底更怕哪个?”普通话的对话。妓女的脸扭曲了,似乎在说,为什么只有我倒霉?很快,她就换成了放弃的表情。妓女开始说话了。“她说,从两个月前开始,魏哥手下卖给她的冰毒质量就下降了。”蔡子明艰难地翻译着女人的话。“大家都在抱怨,又不敢跟日本黑道买,哥伦比亚人也信不过,伊朗人更是一见面就要毛手毛脚。”“涨价了吗?”“那倒没有。”兰个瘾君子,大家都做出了同样的回答。不会有错,魏在欣对冰毒“下手”了,他确实在贪崔虎的钱。也有人打探到了那个消息——张道明。所以,魏在欣杀了张道明。但还是有些事情说不通,因为这些线索连接得实在是太顺畅了。不过——他才不管到底是谁杀的张道明,他只想夺回宗英的钱,再从乐家丽那里捞一笔,最后离开歌舞伎町。他现在之所以还在查这个事情,完全是为了不刺激崔虎。新诚会的尾崎,他光是想想就心灰意冷。为了牵制尾崎,他必须紧紧跟随崔虎才行。然后——等崔虎开始不耐烦了,他就扔出魏在欣这张王牌。他脑中浮现出崔虎拷问魏在欣的情形,不禁一阵兴奋。“还在继续跟踪那三个人吧?”“当然,我可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很好,让跟踪陈雄的那个人去跟着魏在欣吧。”“真没问题?”“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陈雄是清白的,这所有人都知道。陶立中则不一定,必须给他上一道保险。门关上了,女人消失在门后。很快又传来上锁的声音。闯进房内,凌虐女人。鲜明的图景浮现在脑海里,他握紧拳头,逼自己移开视线。“走吧,我们去查查那三人昨晚的行踪。”“让我来弄吧,泷泽先生你去做别的事情就好,到时候我会用手机向你汇报。”直白得过分的言语,更显得其中有诈。“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什么?”“你想干什么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你碍了我的事……”“知道啦。你就信我一回吧。”怎么可能相信,不过他接下来还要去与乐家丽约会。虽然那不太可能是一场欢乐的约会,但蔡子明还是不在场比较好。“好吧,你要随时与我电话联系。”蔡子明露出了笑容。泷泽耸了耸肩。23紧握听筒的家丽背部在颤抖,形状优美的臀部也在轻微震颤。“小姐,那是谁打来的电话?”“一个朋友。”家丽放下话筒,缓缓回过头来,面色苍白。“小姐……”秋生走下床,抱紧了家丽。“杀了他。”怀中传来家丽的咒词。“都杀了,别来烦我。”深邃的悲伤——穿过脊背传至全身。“你要我去杀谁?告诉我,小姐。”家丽没有回答。电话又响起。家丽点头,挂掉了电话。朱宏回来了,他想见家丽。精心的准备——性感内衣,紧致短裙,精美妆容。胃里有什么东西在抗议。“别想奇怪的事情哦。”“奇怪的事情?”“朱宏,你不要嫉妒他。我跟那家伙只是生意往来而已,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就在你打了酒保那天,我让你不要妨碍我做生意。”“我知道。”他们乘坐出租车前往下落合。公寓周围站满了可疑的中国人,他们按照往常的步骤来到了房门口。“老公,你回来啦。”谄媚的声音和动作。家丽抱住了朱宏。“小丽,你今天好漂亮啊。”朱宏说的是普通话,还故意在秋生看得见的角度抚摸着家丽的美臀。“还不是为了你。你在那边肯定找不到好女人吧?”家丽的生意——他简直无法直视。“那可不是。虽然是为了工作,但我真是受够了乡下那种地方。只有吃的东西还可以,酒和女人都不行。”“不过我倒挺喜欢,因为不用担心你有外遇了。”“要不我让你检查一遍,看我有没有外遇?”“你不是要工作吗?”“晚去一小时没什么的。”朱宏的手揽住了家丽的腰。“喂,你们把耳朵和眼睛都捂上。”笑眯眯的眼睛转向了秋生。“郭先生,抱歉,你能跟他们几个去喝杯茶吗?我马上就好。”朱宏和家丽消失在了深处的房间——卧室里。愤怒、嫉妒、妄想、杀意,所有感情都在脑中翻卷盘旋。秋生喝了一口茶,回应着朱宏手下们的话题,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卧室里。与朱宏肢体纠缠的家丽,她的身影仿佛与正被那浑蛋侵犯的真纪重叠在了一起。他因愤怒而目眩,屋里时不时还会传来刻意压低的呻吟声。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坐立不安,他诅咒脑中浮现的所有东西。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法停止妄想。“郭先生,你肯定吓了一跳吧。”在客厅组合沙发另一头坐着的上海人说。秋生猛地回过神来。“什么?”“我们家老板啊,他也不用在这种地方搞吧……”猥琐的笑。男人把脸靠过来,压低声音,露骨地说,“我们家老板啊,是真爱做那种事。只要他有时间,就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追在女人屁股后面。”龅牙的小个子。他毫不在意秋生的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喜欢女人本来不是坏事,但他也要替我们想想嘛。不过比我们更惨的,其实是陪着老板的乐小姐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吗,我叫贾林。”“贾林先生,我不是你们的人。你对我这种外人谈论老板下半身的话题,难道不觉得有些过分吗?”“你说得也对,不过你觉得,天底下哪有不喜欢这种话题的男人?”呻吟声传来。扭曲的世界,扭曲的人们。他已经受够了。腰间插着黑星,房间里有五个人。杀了他们,冲进卧室,带走家丽。手伸向腰部——卧室的门打开了。朱宏一脸舒爽地走了出来。“哎呀郭先生,真是让你见笑了。那边实在没有好女人,我都憋得不行了,不好意思了哈。”他按住已经握紧了黑星的手摇摇头。“请不要在意,保镖本来就是影子一般的存在。”“你能这么说,我真是太感谢了。那我就把那家伙交给你了。”朱宏抬了抬下巴,一个年轻男子拿来了茶杯。“洪行去哪儿了?难道他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吗?”替洪行口交的家丽。他偷偷窥视着朱宏的脸。朱宏只是随口问问,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甚至对秋生也失去了兴趣。“也不知道他跑到哪个女人那里去了,找都找不到。”贾林回答。狡猾的脸上只有猥琐的表情。“那个浑小子,我一不在就到处乱搞。到时候看我不收拾他一顿。”普通话到此为止。朱宏等人转而用上海话聊了起来。那是不想被外人听取的生意话题——卖春、赌博、毒品、偷渡,一切都关乎金钱。谁都想赚钱。秋生——他想要的只是信任。杨伟民一直都很信任他,但现在却不知道。谁都不值得相信,他现在只想要家丽。可是,连家丽都不能相信,她身上总有些奇怪的地方。交谈结束了,家丽从卧室走了出来,她与刚才进去时没什么两样。贾林猥琐的目光彻底低垂下来。“那我先走了。今晚到店里来吗?”“我有事要忙,等空闲下来再好好疼你,你先忍忍吧。”“知道了。”她看一眼秋生,“秋生,走吧。”“朱先生,我先告辞了。”“嗯,万事拜托了,郭先生。近期我会去杨老爷那里拜访,麻烦你帮忙知会一声。”“到新宿的高岛屋。”家丽用带有口音的日语说。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窥视着家丽。狭窄的出租车里充斥着香水味,朱宏的味道早已消失无踪。“你忍得很苦吧。”家丽伸手过来,秋生将其握住。“他总是那样吗?”“明明有手下在旁边也要抱我吗?是的。”“你忍得很辛苦吧。”“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只是我的生意而已。”“小姐你肯定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选择?”冷笑。“除了出卖身体,我还能做什么。我拜托你,说点更好的选择让我听听吧,不然我可要讨厌秋生了哦。”“我帮你杀了朱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