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衣口袋里攒着一封要寄出去的信,正巧看见一个邮筒,于是拿出信想把它投进去。那个是个旧式邮筒,当我正要投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邮筒上根本没有开口。 “那不是真的。” 摄制队其中一人边说边走过来,然后轻而易举地抱起那个邮筒离开了。那好像是拍摄用的道具。 我环视了四周,想找个真正的邮筒,这时我才发现周围有好多拿着照相机的游客,他们应该都和姑妈一样是冲着演员而来的吧!当然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有生以来第一次戴手表是在五岁生日那天,是那时还在生的父亲送给我的。那天父亲完全忘记了我的生日,喝酒喝到很晚才回来。可能是看到我闷闷不乐地把生日蛋糕省下了一半,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吧,父亲把他从没离过身的手表摘了下来,戴在我的手腕上。 父亲平时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什么东西。与其说是对我严厉,倒不如说是舍不得花钱。我磨着母亲给我买了一台掌上游戏机,高兴得不得了。可是父亲似乎不喜欢看到我高兴的样子,他大发雷霆,把我的游戏机扔到澡盘里去。 那只表几乎是父亲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金黄色的表,拿起来沉沉重重的。表带是金属的,平时摸上去很冰凉,可是那个时候上面却留着父亲的体温,感觉暖暖的。对于那时候的我,那只表戴在手上实在太大,太重了。可是我还是很喜欢那只表,总是把他戴在手上。 我那时开始,我把所有的零用钱都用来收集手表,我的头脑完全被手表占据,如果要问我的脑袋是怎样被占据的话,可以说只要我稍微松一口气,耳朵和鼻孔里几乎都会钻出手表来。 手表,将时间分割的法则隐藏于内部的机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笔记本上描绘我理想中的手表。 从温泉旅馆行车三十分钟左右,我来到朋友内山的家,高中毕业后,我硬是没有遵从父亲的意愿去上大学,而是进了一所学习设计的专科学校。内山是专科学校的同学,毕业后我们两个一起开了一家设计公司,做些海报及杂志封面的设计,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大约半年前,我们的设计公司开始销售手表。设计由我来担任,而机芯则从其他的厂家处购买。我们计划在不久之后推出第二批产品。 内山的家同时也是我们公司的所在地,是一栋寒酸的两层建筑。我在大厦的停车场泊了车,打开大门。 社长之一的内山个子很矮,长得像头老鼠。我到我来到公司,内山一边为我准备咖啡一边移开视线。那时机把握得极为巧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姑妈怎么样了?” 内山把咖啡摆在我的面前。 “她很好啊。” 我答道。好一段时间,我们都各自默默地收拾着桌子周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收拾的时候,他说话了。 “对了,本来计划要将你设计的手表推出市场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终止这个计划。” 哦。我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我像明白了他要说的话。可是,我还是装作没有听清楚他的意思。 “什么?我没听清楚。” 于是他十分恳切地向我说明。由于我最初设计的手表卖得很不好,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推出第二批产品了,所谓第二批产品就是现在我左手上戴着的样本手表。 “我也尝试过努力筹集资金,可是还是不行。制造这种卖不出去的表本来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内山是唯一一个对我的设计表示理解的朋友,可是他对于我把才能用于设计手表抱怀疑的态度。 为了确保手表生产线的运作,我们需要相当大的一笔资金。不但要从钟表厂家那里购买手表机芯,还必须租借厂房来生产自己的手表。我要做的手表不是十元店里卖的那种便宜货,而是被赋予思想的作品。然而生产这些作品却要冒相当大的风险,这可是一场赌博。赌博需要钱,可是我们的公司没有这个财力,以前的银行借贷都没有还清。 我叹息着说道: “……没什么,公司本身生存都成问题吧!我的手表又算得什么呢?” 说实话,我很受打击。本以为不久就会推出市场的,所以已经在很多亲友熟人面前洋洋得意地展示过那只样本手表,而且已经多次和生产手表的工厂负责人协商。以前父亲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我能凭借设计公司而获得成功,这次我以为可以一举获得社会认同,然后到父亲的墓前去告他,可是错误的。 “……没关系,我明白的,虽然很遗憾,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内山你不必太介意这件事。” “我可没介意。” “我明白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社长没有什么手段,导致经营不善,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你要看开一点!” 他呆呆地无话可说。 “……话说回来,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制作量少一点也没所谓,但是要多少钱才可生产呢?” “再有两百万的话,勉强可以支撑过去。” “是这样啊……”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我把两肘放在桌子上,心里想着中小企业的难处。我觉得头很重,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我设计的手表,就是这个事务所恐怕都有危机。不,应该说,事务所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生产自己设计的手表就行了。第一次发售的手表也不赖,只是我的运气不好罢了,所以我把赌注都押在这次的手表上。实际上,看过我那样本手表的人都对我的设计褒奖有嘉。当然,那可能全都是恭维的话,但我想待推出市场后问问那些把它戴在手上的人,对手表正式的评价,因此,我需要真实的产品。只要能筹到钱,哪怕是生产量少,至少可以让我的手表在社会上流通吧! 我茫然地想起各种各样的事情,想着想着,内山所说的二百万资金,不知不觉在我脑海里变成另外一种形态。而所谓另一种形态,具体说就是放在姑妈手提包里的项链和信封。 我抱着胳膊开始研究刚才想到的事情。 月亮被云遮住,朦朦胧胧的。在温泉小镇中央的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盏街灯。旅馆和礼品店拥挤在一起,招牌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像连成一线,一直延续到道路的远方。 也许是因为夜幕才刚降下不久的缘故,路上还有行人。在这个平时只能嗅到老人气息的温泉小镇里,意外地混杂着一些年轻人,他们也是为了看电影演员而来的吧! 姑妈和她女儿住的旅馆位于一条旅社林立的街上,是建筑物最为密集的地段。不知道那家旅馆是什么年代修建的,周围都已经被高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彻底遮挡,它却独自老态龙钟地苟延残喘着。 我打量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以后,便离开大街,沿着旅馆的墙壁向里面走。姑妈他们住的旅馆和隔壁的旅馆之间的空隙,仍停着那些小型货车。小型货车把墙壁之间的空间填的满满,令墙壁和车辆之间的空间十分狭窄。我侧着身子挪了过去,一只手提着的工具箱也刚好可以通过,拿工具箱可是从内山那里借来的。 白天从姑妈房间的窗户看到的那块巨大石头,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团更黑的黑影。根据石头的位置,我很容易判断出那旁边的窗户就是姑妈和表妹的房间。 房间没有灯,姑妈和表妹大概不在房间里吧!白天姑妈对我说过,晚上两个人要一起去看电影拍摄的。 我来到目标窗户的前面,把手中的工具箱搁在地上。 我开始回忆白天所看到的。姑妈她们房间的窗户下面有个小壁橱,里面应该有一条项链和装满现金的信封。如果我能把它弄到手的话,我就可以在工厂生产自己设计的手表了。 房间的门上了锁,对于我这种完全不懂开锁的人,是不可能进去的。可是在这面薄薄的墙壁上挖个洞,然后悄悄地把墙壁另一边的宝物掏出来,却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我双膝着地,打开工具箱,扒开螺丝刀,钳子等,从里面捡起了电动钻孔机。电钻的形状像一把手枪,在相当于扳机的位置上,有一个电源开关。 我右手拿着电钻,隔着墙壁开始寻找壁橱所在的位置。 我的脑袋在描绘白天看到的房间模样:壁橱在窗户的下方,宽度和窗户差不多,高度大约离地板四十厘米,姑妈就把手提包放在里面的右下角。也就是说,从墙外看的话,窗框左下角往下约四十厘米的地方就是手提包所在的位置,只要在那里打个洞就行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户,想确认窗户是不是可以打开。姑妈好像在出门前已经把门窗关的死死的,而且还上了锁,里面的拉窗也拉上了。窗户的位置从外面看有建筑物的地基那么高,而窗户的下沿刚好对着我的胸口。我从哪里开始往下量四十厘米左右,跪着的时候鼻子对着的地方就是目标位置了。 用钻头抵住墙壁,然后用食指按下电钻的电源,充电电池让马达飞快地转动起来。如果把电源开到最大的话应该可以很快完成,但那样做,声音太大了,所以不得不控制钻头的速度。 墙壁也许是年头太久了,钻头很容易就钻了进去,手感就像往豆腐里钉钉子一样。 钻了一个孔以后紧接又在旁边钻第二个孔,每钻一个孔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样重复钻了十分钟左右,墙壁上就形成了一个由小孔组成的圆圈。 最后,我用放在袋子里的小刀把钻好的小孔连接起来。最先以为要一点一点地凿,可是刀刃却意外地运行得非常顺畅。 不一会,这项工作就完成了,墙壁出现了一个直径约十五厘米的圆形切口。环境十分昏暗,但用手摸就应该可以摸到。轻轻一推,我感觉到那缺被切下来的圆形墙壁往里面移。原来这么轻而易举就把洞凿开了,我在心里感谢旅馆那老朽的墙壁。 我用食指在圆形的中心往内推,那块墙壁顺利地往里面滑动了五厘米左右以后,指尖的触觉突然消失了,墙的那面传来了小石块掉在地上的声音。 窗框左下角往下四十厘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我用一种奇妙的心情迎接那瞬间的到来。洞里面就是姑妈和表妹在出门前封得死死的密闭房间,但现在两个被分割的空间因为一个洞而连接起来,空气可以从一边流到另一边。也就是说,墙壁的那一面已经不再是房间的“里面”,而成了“外面”的一部分。 我环顾四周,街上一排排的街灯和店铺,它们的招牌灯光把天空照的明亮,但小型货车却成了一道很好的屏风,从街上不会看到我的身影。似乎没有必要担心被人发现。 我穿着短袖的上衣,因此把手伸进洞里去的时候省去了挽起袖子的麻烦。我把左手伸了进去,洞的大小刚刚好可以容纳一个握住宝物的拳头出入。左手沿着洞的边缘顺利通过,成功从外面伸手进入房间里的小壁橱内。 可能是因为打洞时是以眼睛测量距离,所以好像有些偏差,手提包并不在我的手边。我的左手在墙的那一面搜索着,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我双膝着地,右手的手掌也贴在墙壁上支撑着。就算有点偏差,但手提包应该就在附近的地方。 壁橱内的空气冰冷,在我无法窥见的墙壁另一面,我的指尖触摸到某种东西。他摸起来的感觉好像就是我要寻找的那个手提包,因为洞太小不能连手提包也一起掏出来,所以我必须打开它,然后把项链和信封取出来。 这个时候,我的左手腕好像勾住了什么东西,可以感觉到有样东西悬挂在手腕上。 我想起了那只样本手表还戴在我的手腕上,可能是手表的表带钩住了手提包上金属扣之类的东西吧!我试着隔着墙壁甩了甩手,想把它弄下来。 手腕上的重量消失了,我松了一口,但随即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弄掉的是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墙壁那边传来物体轻轻落地的声音。那是我的手表撞击壁橱里铺着的木板而发出来的。 我差点叫了出来。深呼吸,不要紧,不要惊慌。只要摸到那只表,把它拿回来就没事了。 我使劲地把手往内伸,几乎连肩膀都塞了进去。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找着那只表。由于肩膀都进了洞里,所以我的半边脸也贴到墙上。古老墙壁的尘土气味都被我吸进肺里。 我的左手在墙壁那边舞动,不停地在壁橱底部的木板上搜寻。手指和手掌上只留下木板的粗糙质感。过了一会儿,我的手碰到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最初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软软的,很暖和。接下来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隔着墙壁,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猛地抓住那东西,从洞里抽出了左手。 在短短的一瞬间,月亮从遮蔽她的云里探了一下头,白色的月光洒在建筑物之间的空隙里。一只胳膊被我的手从洞里拽了出来,悬挂在那里。那手又白又细,无疑是一只女人的手臂。 “啊----什么?发生什么事?” 那女人近乎悲号的叫声从墙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惊惶失措的不止她一个,还包括我。 我的手没有松开那只手腕,悬在洞外的手开始不安分的扭动起来。我几乎是无意识地用了权利去制止它,但女人的手腕仍然不停挣扎。 “听着,别动!” 我隔着墙对那边的人说。与此同时,某种解释像水渗入地下一样在我的脑袋里扩散开来:不测的事情发生了。 我原以为姑妈和表妹都出去看电影拍摄了,我事实却不是这样,一定是她们当中的某个人留在房间里,而我却活见鬼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是谁?” 墙那边传来女人惊恐的声音,我想起刚才那一瞬间被月光照亮的白皙的手。我觉得那应该是年轻女人的肌肤,所以现在我手上紧握的应该不是姑妈的手,而且那声音也不像姑妈。 我想起下午在走廊上碰见的表妹,她的面孔在我的脑内浮现。 “别作声!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打算怎么样呢?我……我也无计可施,墙壁上挣扎的手安静了。在等待我的下一句话期间,四周一片寂静。两个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包括我自己。 “……不然的话,我就切掉你的手指头!” “你说真的吗?” “不信你试试。” 女人的手慌忙地直往回缩,我用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它。有余力量的悬殊,我阻止了女人的手消失在洞里。只要我不放手,她应该就只能把手伸在外面动不了。 “好痛,你放手啊!” “不行,你忍着点!”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房间里除了表妹以外,姑妈有可能也在。 “……房子内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有啊,有好多人呢。” “那为什么没有人过来?”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可以推测她在说谎,姑妈其实不在。可能她一个人出去了吧。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变故,我开始打退堂鼓了,像这样逃走算了。但我不能立即那样做,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你是谁?” 墙壁那边传来颤抖的声音。 “总之你不要大声说话!” “刚才的声音并不大啊……” 我没有理睬她那微弱的抗议,我再次审视墙洞里伸出来的手臂。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可以知道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很接近肩膀了。那似乎是她的右手,我想象着表妹在里面是怎样的姿势,大概是上半身靠在壁橱内侧的墙上,像刚才的我那样,半边脸紧贴着墙壁吧!我想我这样做实在对不起她,如果我的态度有所缓和,他一定会呼救的。 “你听好了,要是大声说话我就割掉你的手指头!” 我对着长了手的墙壁说道。于是墙壁回答道:“……我知道了。”握着她的手说话,却看不见对方的脸,我的眼前只有一幅古老的墙壁。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我是小偷!” “你撒谎……谁会笨到称自己是小偷呢……” 那是对我的讥讽吧! “你有什么目的呢?” “钱。把你旁边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过来!” “值钱的东西?” “不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我的目标是姑妈的手提包,我总不能直接让她把手提包里的项链和装钱的信封交给我吧!如果我那样说的话,她们一定会想,那个贼怎么会知道手提包里有什么东西的?虽然我也是偶然看见了手提包里的东西,而姑妈应该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可是至少她们会怀疑是自己人干的。 “恩……就是说,总之你把皮包里面的东西都交出来!” “皮包?我的皮包里只有牙刷和换洗的衣服啊……” “不,不是你的……” 说没说完,我意识到一个几乎令我停止呼吸的事实。 外出的姑妈会把手提保留在房间里吗?不,她带着手提包外出的机会率很高,一般都不会把皮包留在屋里而外出的。我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想到,然后就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墙壁上钻了个洞。结果呢。我现在抓到了什么?一只女人的手臂啊! 趁我沉默的时候,她想把手缩回去,我用力阻止了她。 “总之不管什么都可以,把你的钱包给我!” 我简直想哭,显而易见,计划已经失败了。 “钱包?钱包放在……被子的旁边。这样子我拿不到啊!除非你放开我的手。” 她的话是真是假我无法判断,要抓住她的手的情况下伸长脖子从窗户窥视里面是办不到的,房间里仍然没有灯,拉窗也关着,窗户的锁也锁得好好的。而且,她的钱包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我说,就算我能拿到钱包,又该怎么给你呢?虽然你在墙上打了个洞,可是这个洞不是被我的手堵住了吗?” “你不能用另一只手把窗户打开吗?把钱包从窗户里扔出来就行了。” “不行的,我的手碰不着锁。你还是放开我的手,什么也别干,回去吧!” “不行,什么也没弄到手怎么能回去。” 我一边说,一边发愁。 我的手表掉在里面了,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她还没有发现,可能就在她的鼻子底下,我必须把它拿回来。 因为白天我已经向姑妈展示过那只表了,而且我还告诉她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样本手表。 如果我让那只表留在里面就这样回去的话,明天早上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就会造访我的家,向我出示装在塑料袋里的证物手表,然后用可怕的表情问我:“这是你的吧?”到时我装蒜也没有用。 但她说的也对,墙上的洞给她的手堵着,这样她也没办法帮我找那只表。可是我一旦放开她的手,她一定会跑出房间求救。我能在其他人赶到前找回我的手表吗? 而且,一旦她的手被放开,她很有可能马上打开灯,从窗户里看清楚我的脸,那么我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她一定会告诉警察,那个小偷就是白天在走廊上遇见过的亲戚。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事态僵持住了。 我看了看周围,一时半刻还不会有人来。月亮又躲进了漂浮的云里,我身处的建筑物空隙也显得夜色深沉。右边是靠大街的方向,小型货车像一面屏风把我遮住,左边恰好是那块大石头。 白天在房间里向外看的时候,只觉得这块石头碍眼,可是现在想来,这块石头不但帮我确定了姑妈房间的位置,还从左边替我挡住别人的视线,我真想抱住这块大石头好好感谢一番。可是就算抱住它也只不过弄得一身冰冷,况且我必须抓住这只从墙壁里伸出来的手,抽不开身。 我弄不懂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到底是怎样造成的。当然,主要原因在于我在墙壁上凿了一个洞。可是她呢,她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她已经和她母亲一起去参观电影拍摄了,可是为什么会在房里?又为什么会被小偷抓住了手呢? “都怪你啊,就是因为你呆在房里才会这样的。” 我对墙壁那边的她说道。 “本来我是必须要出去的,那样的话就不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了,真是不走运……” 她在墙那边叹了口气,我隐约听见她的气息从肺里冲出来的声音。她所说的“出去”,一定是指和姑妈一起去看电影拍摄的事吧!听她的语气似乎不太情愿和母亲一起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不开灯,手怎么会在壁橱里?” “我在睡觉,可是壁橱里有声响,把我吵醒了……” 她好像已经绝望似的,静静地说着,伸在墙外的手一动也不动,她说她听见壁橱里有动静,以为是放在手袋里的手机在响,于是灯也没开,就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打开壁橱往里面找她的电话。 我还以为那个皮包就是姑妈的那个,倒霉的是,我和她的手在黑暗中相遇了。 “恩?” 隔着墙壁,我和她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个皮包就在墙壁里面,而且恐怕就在她可以自由移动的左手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内。那个皮包里有她的手机,她可以用来求救,现在这个时代,就算不发出声音,用一只手发出一个短信也好不困难。 “喂,喂,你可别打电话!” 我发出焦急的命令。墙里头没有回应,反而听见像用一只手把皮包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时发出的嘈杂声响。 “喂,你在找电话吧!” “我没有!” 她十分镇静地撒了个谎。 “把电话给我!” “好啊,我该怎样给你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胜利的骄傲和得意。那个洞已经被她的手塞得满满的,再没有可容下其他东西通过的缝隙,她又说开不了窗。 “你听清楚,如果再让我觉得你在找电话的话,我就在这边割掉你的右手指头!” 我再次宣称要割掉她的手指。每当我这样威胁她的时候,我就会想,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我只要想象一下自己割掉别人枝头的情形,脸就会一下子变得刷白,我对恐怖电影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她沉默了一会儿。握住手腕的手里渗出了汗水,汗水是从我的手心里,还是她的手腕上渗出来的,我不得而知。我们保持着沉默,只有呼吸声透过墙壁传到彼此的耳朵里。 过了一会儿,她说话了。 “……你做不了这种事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像坏人。” 我左手握住她的手腕,右手从工具箱里取出钳子,把钳子的刃贴在她的手指上。她感受到锋利而冰凉的钳子,惊慌失措地说: “我明……明白了,我不会打电话的。” 其实我自己也很困惑这么做是否合适。 “把手机扔到房间的角落里去!” 里面传来了衣服的摩擦声,然后是什么东西落在远处榻榻米上的声音。 “我已经扔了,” “也许你扔掉的是喷发剂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吧!” “你觉得我还敢对你耍什么花招吗?” 这个时候,从里面靠墙的地方传来电子铃声,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手机的铃声。正如我想象的那样,她刚才扔掉的不是手机。 “别接电话!” 电话铃继续响着。响着的电话就在眼前,他不知如何是好,我从紧握着的手臂可以感觉得到。 “……我知道了。” 她沮丧地说道。紧接着,响着的铃声转移到房里较远的地方,然后在那儿继续响了一阵子,我们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打电话的人终于放弃了,周围一下子恢复了寂静。 “……我说,你为什么不放开我的手逃走呢?你的行窃不是很明显已经失败了吗?” 他说到我的痛处。 “……我要是一放手,你就会大声呼救吧?只要我这样用你的手指头作人质,你就没办法了。” “可是,趁早逃跑对你来说才是明智之举啊。” 要是没有弄掉手表的话,恐怕我已经那么做了。有没有办法可以既不放开她的手,又能拿回掉在里面的手表呢?我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 我真不该做贼,这也许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如果能逃掉的话,我一定听内山的话,不再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地工作。 我默默地反省着自己,手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我可以感觉到她手腕上的脉搏不断鼓动。 我沮丧地垂着头,无意识地用右手去摸扔在地上的电钻。我把它捡起来,抬起了头。我想到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不让她发觉我掉了手表的事,又可以把表拿回来。 我把钻头对准第一个洞右边四十厘米左右的地方,按下了电源开关。钻头轻松地钻进老朽的墙壁,小孔很快就可以形成了。 我真是太蠢了!只要再挖一个洞不就可以解决了吗?左手可以一直抓住他的右手不放,然后用另一只手再挖一个洞。我可以把手伸进去,把掉在里面的手表拿回来,然后就可以逃之大吉了。 她好像不明白我又在干什么,隔着墙壁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你最好别作声。” 第一个小孔已经打通了。我必须再打几个小孔,把它们连起来形成一个大洞。 “你在用机器钻孔吗?” “别碰穿过墙壁的钻头,免得伤着你。” “你果然不像是坏人。” 我感到她在墙那边微微笑了一笑。 第二个孔完成了,我换了一下钻头的位置,开始钻第三个孔。 我想透过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没出去?” “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本来是要出去的。” 他本来被母亲拉着去看电影拍摄的,我听姑妈这么说过。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你要是不在,我的钱就到手了。” 一段时间里,黑暗中只听见电钻的声音,与温泉小镇毫不相称的马达声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回荡。握着电钻的右手被震得不断发抖,又打完一个孔了,移开钻头的位置,开始钻下一个孔。 “……你的父母都健在吗?” “一年前都死了。” “是吗……我的父母对我有太多要求,我觉得很累……” “他们不顾你的感受吗?” 我想起白天见到姑妈,对女儿升学的事,她说:“我打算让她上一所我喜欢的学校。”姑妈是否在一首操控女儿的人生呢? “所以今天,我是故意反抗他们的,本来说好要去的。” “去电影拍摄场地?”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她有点怀疑我是否事先调查了她的行动计划,然后趁屋里没人的时候来行窃。 “不是很多游客来参观电影拍摄吗?所以我就随便猜猜罢了,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撒了个谎。“那倒也是。”她总算接受了我的解释。 她一定是违抗母亲的命令而选择留在房间里。 “我很爱我妈妈的,所以总是想什么事都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她高兴,我就觉得很欣慰。可是最近,我也说不清楚,我发觉事情并不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弱,像个小孩子似的。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由得感到她对生活一定持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她正生活于对母亲的爱和反抗的夹缝间,违抗父母对于她来说是那么重大的事情。 我一边钻着第十五个孔,一边想起自己在她那个年龄发生的事情。 父亲执意要我上大学,而我却为了学设计而一心想念专科学校,我和父亲几乎所有得时间都是眼瞪着眼度过的。最终我还是没有听从父亲的意思,现在,我更和朋友经营设计公司。 我父母因为乘坐的汽车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上而当场死亡,在一年前双双去世了。 当时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吃饭也是在一块儿。父亲直到去世前的一天都对我不上大学满腹牢骚,当我和父亲说起设计手表的理想时,却引来他不屑的嘲笑。我当时非常生气地说: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看不起我!” 父亲是个在小工厂上班的普通人,没有高学历,在工厂的职位也不值一提。旁人看来,他的人生根本平庸的可怜。这样的父亲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呢?我这样一说,父亲便泄了气,不再作声。我怀着悲伤的心情出门,走到便利店去。 小时候也有和父亲吵架的时候,可是裂痕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自动修复。也许是因为我还小的缘故吧。一转眼就忘了吵架的事,很快又会与父亲说话。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能面对面和父亲好好地讲话了。 我和内山用我父母的保险金开了一家设计公司,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父亲还是难受的喘不过气来。那到底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悲伤,我自己也常常弄不清楚。 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打孔,大概是我想事情想得入神了。这时钻头钻开的小孔已经连成一个半圆,只要再打十个孔,应该就可以凿出一个可容一只手进出的小洞了。 “即使父母反对,我也没有听从他们。” 我对她说道。 “那么,你的人生有过的怎么样呢?” “要是过得好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握着你的手了。” “那倒也是。”他对我的话表示理解。 “你不后悔吗?” 我很希望可以骄傲地说,自己的选择当然不会有错。可是就算我当初按照父亲的意思来选择自己的人生,我也一定会心有不甘,感到遗憾的。 我把这样的想法说给她听,但没有提到那些可以让她猜到我身份的部分。我感觉到墙那边的她在静静地倾听我的话。 不一会儿,我打完所有的小孔,吧电钻放在地上。 小孔打完以后,墙上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形,把切成圆形的墙壁往内一推,它就落到墙里面去了,第二个可以容一只手进出的洞口打开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我们彼此都默不作声,在一种奇妙的沉默中,我只是紧紧地抓住从墙里伸出来的手腕。在云层遮盖月亮的夜晚,建筑物件的空隙显得尤其黑暗。我的心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平静,根本想不起不远处那些礼品店和夜行的路人。一切都融入周围的黑暗中,世界好像只剩下我紧握着的那只手。 “……你又凿开了一个洞吧?” 那女人从墙壁里伸出来的右手动了一下,她的右手也悄悄地握住我左手的手腕。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的缘故,她的手很凉。 “真对不起你。” 我说着把右手伸进刚刚凿开的墙洞里面。在壁橱里一摸,发觉里面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物品,一定是她刚才找手机的时候从手提包里倒出来的东西。我的右手在壁橱底部的木板上摸索着,在那些东西里面搜寻着我的手表,每当碰到一样东西就用手摸一摸,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手表。 不一会儿我的右手碰到一件东西,手感和重量都与自己的手表一样。如果我的手活动自如的话,我恐怕会抚摸着胸口大松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我抓住手表的右手突然被紧紧地握住了。我想一定是她用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 同时我的左手也起了变化。刚才她悄悄握住我左手手腕的右手也突然鼓足了气力,之前一直是被我抓住的手这时也紧紧地抓输了我。 我的两只手都被抓紧,右手深深地插进墙洞里动也不能动,就和隔着墙壁的她有着同样的姿势。 “这下我们打平了。抓属你这双手,你就不能切掉我的手指头了吧?” 她在墙壁那边得意洋洋地笑。虽然看不见,但她的样子却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右手被她固定在里面,没办法捡起用来割手指的钳子,就好像被夺走了架在人质脖子上的刀一样。 “这可真是……见鬼了。” 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 “真是太遗憾了。” 她说完突然大叫起来: “来人啊!抓贼啊!” 那声音可能周围五十米范围内都能听到,她的叫声刺破了安静的夜空,古老的旅馆墙壁也被她的声音震得颤抖。 我慌忙看了看四周,背后那栋建筑物的房间亮起了灯,我所在的地方也被灯光微微照亮了些,也许马上就会有人从那窗户里探出头来。 “你放手啊!” 我对着墙壁大叫起来。这时我的左手却仍然抓着她的右手,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很不公平。 “我不放。” 她说。于是我用力把右手往外抽。她那抓住我右手的左手也被我一块儿拉到洞外。即使如此她还是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墙壁里伸出两只白皙的手臂。我被这两只手困住了。我想她的气力很快就会用尽吧!可是在此之前可能就会有人赶来把我抓住。 墙壁那边传来有人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的嘈杂声和急促的敲门声,他好像把房间的门锁上了,那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是。 我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在她抓住我右手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疼!” 这一口就算没有要出血,也一定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在她叫疼的同时,抓住我手腕的力量减弱了。我没有放过她松懈的那一瞬间。 我把双手猛地一拉,总算挣脱了她的手。由于用力过猛,我向后一屁股栽倒在地上。我两的手都得到解放。 我的手逃脱以后,从墙里伸出来的两只手臂也立刻消失在墙洞里。借着后面窗户漏出来的灯光,我看见白皙的手臂被吸进墙洞里去的样子。墙上只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洞。 我的右手还紧紧地拽着那只表。我没有时间打开手来确认,但触觉告诉我那是我的手表。把它扔进工具箱后,接着便把地上的工具也塞了进去。 穿过背街的小巷,我跑到停车的地方。幸运的是,好像没有人追来的迹象。我跳上汽车,发动引擎。车很快就驶入了公路,当我把车停在便利店停车场的时候,总算可以解除警戒了。 坐在驾驶席上,便利店的灯光穿过挡风玻璃照到我的身上。总算逃过一场劫难,我安心地抚摸着胸口松一口气。我打开助手席上的工具箱,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把表放进工具箱的时候我并没有仔细看过,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在墙洞里摸到的,是一只市场上到处可以买到的普通手表,虽然摸上去的感觉和重量的确很相似,可是它明显不是我那只手表。 也就是说,我拿走了她的手表,而我自己的手表却留在她的房间里。 一年过去了。 “我总算知道你设计的手表为什么销售量大增了。” 内山一边说一边在我的桌子上放一杯咖啡。 那时我正在事务所望着墙上的日历,回想一年前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在旅馆墙壁上钻洞的夜晚,现在想来还像一场噩梦,但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没有被警察抓住。 那一夜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尽量避开人们的耳目过着隐居般的生活。内山看到我的样子还以为我是因为手表停止生产而感到颓废沮丧。 半年之后我们的经营有了起色,所以尽管生产数量很少,我们也有余钱推出我设计的手表。我觉得那天晚上没有被抓住实在是太幸运了,要是那一晚被抓住的话,发售手表的计划也不可能在半年后重新进行。 就这样,我设计的手表推出了市场。刚开始的时候,销售情况更上一次一样并不乐观,可是至今已过了几个月,销售量却出现了明显的上升。 “喂,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内山说话是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日历。 “销售量上升说明我的才能终于得到别人的认同啊,内山!” 我这么一说,他愕然无语了。 “……对了,你看过那部电影吗?” “电影?” 我不解地问。他于是点点头向我解释。那是最近大受欢迎的一出电影,亦正是一年前在温泉小镇拍摄的那一部。 “你说的就是那个吧,主演的女演员有一个由两个汉字组成的古怪艺名吧?” 我不无得意地展示我从姑妈那里学来的知识。 “你别胡说!什么古怪的名字!” 内山有些义愤填膺地说。他坦白地告诉我,那个女演员演出的电视剧他每集必看。我平时不爱看电视,所以连她演出的是什么样的电视剧我都不知道。 “过两天有她的握手会,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可没那么无聊。” “喂,你也太老套了吧,连她都不知道。这样吧,我有她的CD,你听听看。” 他根本不顾我的拒绝,说着就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张CD来。那个偶像女星竟然还出了唱片,让我感到吃惊,还有内山竟然买了她的唱片并把它放在公司,也同样叫我吃惊。可是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起那部电影呢?本来我们不是在谈论手表销售量上升的事情吗? 备有CD播放器的音响组合流淌出阵阵清澈的歌声,我的思绪被打断乱。 “怎么样?” 内山满脸笑容地看着我说。然后他的脸又沉了下来,因为我突然站了起来,弄倒了椅子,呆呆地动也不动。 我听着那歌声,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 我总算没有造成任何交通事故,平安地把车开回公寓,但关键的手表依然留在墙洞的里面。 我收拾了房间,拔掉了电视机和录像机的插头,吃掉冰箱里不能长期储存的食物,做好被逮捕地准备,这样的话即使很长时间无法回来也没关系。 我一整夜都没合上眼,等着警察到来。天亮了,十时左右,电话突然响起,我拿起话筒,是姑妈的声音。 “你到旅馆来一趟。” 我心想,终于传唤我过去了。 我开车驶向昨晚离开的旅馆。进了房间,姑妈已经倚着桌子在那里等着了。我搜寻表妹的身影,可是没有看到她,向姑妈端正一下坐姿。 “你来啦。”她说。“我女儿很快就回来了,你稍等一下。” “……我知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哦?是吗?” “我没有反抗的意思,我已经认命了,请你臭骂我一顿好了。” “臭骂?你这孩子真奇怪。我不过是打算出去观光,想让你替我们开开车罢了,说什么认命,这也太夸张了吧!好像我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似的!” 观光?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呆滞,姑妈皱起了眉头。 “昨晚我们去看电影拍摄了,但觉得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今天就打算去观光。” 背后的门打开了,表妹走进房间,正是昨天在走廊上见过的那张脸。她注意到我坐在房间里的时候,低头和我打了招呼。 “你好。” 她的声音给我一种不太和谐的感觉。 她从我的前面走过,在窗户下的小壁橱前面跪了下来,打开了壁橱的门。 我差点没叫出声来。壁橱内侧的墙上本来应该两个洞的,昨天晚上我确确实实亲手凿开的呀!可是现在根本没有洞的影子。我站了起来。 “怎么了?” 表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明白刚才为什么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了,因为表妹的声音和我昨天晚上听到的女人声音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她穿着短袖的黄色汗衫,左手腕露在外面,非常光洁漂亮,完全没有我留下的牙印。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往窗外一看,发现外面的风景和记忆中有些出入,昨天明明存在的那块大石头不见了。 “昨天这里不是又快大石头吗?” “石头?啊,那块假石头?” “假石头?” 姑妈告诉我这个旅馆里住了很多电影摄制队的人,旅馆允许他们把部分道具放在后面的院子里,而那块巨大的纸糊假石头昨天的确是放在窗户旁边的,可是小孩子们都到里面去玩,所以今天早上摄制队就用车运走了。 我终于明白了。我探身到外面,从外面看了看旅馆的墙壁。昨天晚上的那个地方果然有两个洞。只不过,不是姑妈她们住的房间,而是隔壁房间的墙壁。 那块石头是假的,是纸糊的道具,轻的连小孩子都可以移动。我一直以为那是块真的大石头,以为通过石头的位置便可找准姑妈房间的位置。 可是昨天我离开姑妈的房间后,不知什么时候石头的位置被移动了。不清楚这事情的我误以为隔壁的房间就是姑妈母女的房间,在那里的墙壁上凿了两个洞。昨晚看到的白皙手臂就是住在隔壁房间里的女人吧! 再仔细一看,小型货车也不见了,那大概也是摄制队的东西吧。我很自然地联想到,摄制队的人把大石头装上小型货车后,被运走了。 “对了,听说昨天晚上我们旅馆来了盗贼呢。”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表妹正在对姑妈说起昨晚的事。姑妈好像还是刚刚听说,显得非常吃惊。 “……今天我得用车,不能和你们去了。” 说完,我离开了旅馆。昨晚的女人也许还在旅馆里,如果她听到我的声音很有可能认出我就是昨晚的强盗。 我就这样默不做声的迅速逃离旅馆。后来,姑妈又给我打了电话,说:“女儿不肯听我的话上我说的那所大学。”她显得很困惑,想听听我的意见,可是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握手会的会场设在里车站五分钟路程的一家大型唱片店的地面层,平常一排排的商品架不见了,宽敞的会场中间搭了一个舞台。 “人可真多啊……” 听到我的嘀咕,内山愉快地点了点头说: “这正好证明了她的人气旺盛啊!” 虽然她本人还没有出现,但是从握手会开始前三十分钟,会长久已经很拥挤了。电视采访的摄录机在拍着会场内转动的人头。 她依然使用那个奇怪的艺名,会场内到处可以看到那两个用来当作名字的汉字,到处都贴着宣传CD的海报。从没来过这种场合的我可算是开了眼界,原来具人气的艺人是如此受欢迎的。 走路的时候我尽量选择人少的地方,可即使如此,周围的缝隙还是让她的影迷歌迷填得满满的,简直无路可逃,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旁边有一群人正在一本征地谈论着什么,于是我侧耳听起来。原来她们在讨论她主演的电视剧的最后一集,互相发表意见。我开始觉得来错了地方,就问内山: “我到外面抽根烟再进来可以吧?” 话音刚落,大家的视线一致落到我身上,而且全都是责备我的眼神。 “喂,难道你打算用抽过烟的手跟她握手吗?” 内山有些生地对我说。虽然她讨厌烟味的资讯早以被灌输到脑里去,可是看到周围人的反应,我觉得她好像比我预期的要讨厌的多,就像她吸了一口烟就会死掉似的。 这时,舞台附近的人发出欢呼声,之前还气呼呼的内山突然换了一种神采奕奕的表情朝舞台那边看了过去。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登上了舞台,慢慢地站到拿麦克风的主持人旁边。她长得和海报及CD盒封面上的照片一样漂亮。 她的个子可能比我稍矮一点,在近乎噪音的嘈杂声中,她站在那里显得从容不迫,她笔直、优美的站姿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会场中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可她却没有丝毫的紧张,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我的眼睛也被她端庄美丽的容貌和从容大方的气质吸引着,我明白她为何这么受欢迎了。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扩散开来,跟参加活动的人寒暄。会场中的嘈杂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竖起耳朵想听清楚她的声音,她成了会场内所有人的意识焦点。刚才在办公室内,内山让我听她的CD时,我便发现她的声音听起来耳熟。 那时我就觉得,CD里流淌出来的声音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可是我又想,既然她是人气艺人,那么在某个地方听过她的声音也是很正常的。再怎么不看电视,还是有可能听到她的声音,所以当时就只当是自己想多了,没有在意。 而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的时候没事在内山关掉CD机的电源之后。他对我说: “关于你设计的手表最近突然销量大升的事啊,那是因为在我刚刚说的那部电影的最后镜头里,她手上带了一只一摸一样的手表。” 据说看了那部电影的女孩子都争相模仿,纷纷去买我设计的手表。购买的人都说设计新颖巧妙,并对我的设计感到非常满意。然而,她们购买的动机却显然是因为受到电影的影响。 “我已经看过那部电影了,真的像极了。不过不可能是一样的吧?拍电影的时候,你还在到处向人炫耀你的样本手表呢!” 内山这名影迷对我滔滔不绝地讲起有关她的各种事情。比如说,她因为顺应母亲的意思而进入了演艺界,起艺名、选择工作,甚至形象设计,她的母亲都一一参与。 还有一年前拍摄那部电影时,传说她悄悄逃走,给摄制队带来很大的麻烦…… “当然只是传闻。不过,那以后她好像在形象上改变了路线,总觉得她的表情比以前更加开朗。” 内山说起她的事情时显得很愉快。 “你在干什么啊,开始排队了。” 内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看了看周围,她的讲话已经结束,人们开始依次排队准备和她握手,店里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亦提高嗓门来维持秩序。 列队的前端连着舞台的一截台阶,人们将依次走上台阶和他握手,然后从另一个台阶下去。握过手的人直接穿过出口离开会场。 内山拽着我排到行列当中。我没有反抗,因为我开始觉得和名人握手作为纪念也不错。 越过排成一排的脑袋,可以看见台上的她那优美的身影。人们一个接一个从她面前通过,大家和她紧紧地握了手,然后一脸感动地离开会场。 我从很远的地方望着她的脸,她的眼光显得很柔和。当她左手腕上戴着的东西映入我眼帘后,四周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从那以后一年时间过去了,可她仍然没有扔掉那只手表,而且还戴着它。她不但没有把它交给警察,还戴着它拍摄电影。他很喜欢我设计的东西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自己都感到无地自容。我很想感谢她,可是我该用怎么样的方式向她表达我的谢意呢? 队列在缓缓移动,我和内山的位置离舞台越来越近了。我开始无法平静下来。 不知何故,我突然想起父亲。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和她说话时想起父亲的缘故吧。 以前,我总是想等我设计的手表得到认同之后,到父亲的坟前告诉他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否则难以平息我对父亲的怨气。因为他一直反对我的选择,一直都认为我是家族的耻辱。 现在,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我的成就已经得到人们的认同,即使对父母说起我的成绩也不再是丢脸的事情。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替自己争回一口气的欲望。 排在我前面的内山登上了舞台,我也紧跟着他走了上去,她已经近在我的眼前了。 小时候父亲送我的金黄色手表现在还躺在办公室的大抽屉里。我检查过,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便宜货,可是对于小时候的我,它和真正的黄金没有什么分别,重重的,酷酷的。 最近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又试着把那只早已停止运作的手表戴在手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只手表已经既不大也不重了。 我意识到,在父亲的坟前,我已经不能用一种单纯的心情来叫嚣自己的正确了。因为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手表,我不得不回答说:“因为父亲送了我一只手表。” 不知不觉的,内山已经在和她握手了,他紧张的样子简直让人惨不忍睹。 走近看,她显得特别的美。她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种只有通过电影或电视才能看到的虚构生物,在她的周围仿佛是另外一个空间。 内山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从她面前走了过去。随着他走过去的步调,我也跟着向前进了一步。我背后的列队也一次向前进了一步。 面对面地,我用右手和她握了手。 那天晚上隔着墙壁不知庐山真面目的脸现在就近在眼前,小巧的可以完全捧在手中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我想这个时候如果不说些什么来表明自己是影迷身份的话会很不自然,因为似乎每个人都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这时候,她洋溢着微笑的表情突然变了。 微笑消失,像一只睡醒的猫起床的时候那样睁大了眼睛,她垂着眼帘紧盯着我的手,在右手和我握手的同时,她伸出左手放到我的右手腕上。 猛地,她的手握紧了。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二十秒左右,她默不做声像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入了神。对了秩序井然,匀速前进的行列来说,停顿的时间太长了。以及握手会的主持人都看着她奇怪的样子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她放开我的手,停下来的列队又开始前进了。 她放开我的手后,我朝下台的台阶走去。回过头来一看,她也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微笑。 周围的人和在我前面下台的内山,都用一种吓呆了的表情在我和她身上来回地看着。 我慌忙地离开那里。因为她的笑,作为一个艺人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影迷来说,实在是过于特别了。失去的世界1 我太太在结婚前是个音乐老师。她是个美人胚子,很受学生们欢迎。即使婚后,她不时还会收到以前教过的女学生寄来的贺年卡,或男学生寄来的情书。她总是把这些信件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卧室的书架上,每次整理房间,就会读起那些信件,脸上不时泛起愉快的笑容。 她从小学钢琴。从大学的音乐系毕业后,她的演奏听起来已经和职业钢琴家没什么两样,让人不禁好奇她为什么没有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我曾问过对琴声十分挑剔的人,根据他们的意见,她的演奏其实有某种瑕疵。婚后她也常在家里弹钢琴。 我没什么音乐素养,最多只能举出三个音乐家的名字。她常当着我的面演奏钢琴,但老实说,我根本听不出古典音乐有哪里好。对我来说,实在很难理解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到底该如何鉴赏。 认识她三年之后,我送给她一枚戒指。结婚之后,我搬进了她的娘家。我的父母俱已双亡, 也没有堪称家人的亲人,不过在我结婚的同时,一下子就增加了这三个家人。婚后一年,家人又添了一个。 生下女儿之后不久,我和太太之间的争吵开始多了起来。我们都算是擅于言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反而造成负面的影响;我们都极力主张自己的意见。经常为一些芝麻大小的事争 论到深夜。 起初这种争吵似乎也有某种乐趣。我觉得听听对方的意见、表达自己的想汰,在接受与否定之间似乎能窥见彼此的心长得是什么模样,也有助于拉近俩人的距离。不过后来这种议论就变成了一种意气之争,俩人都非得赢过对方才能服气。 我们夫妻就这么争吵不休,丝毫不理会在一旁安抚哭号外孙女的岳母。在婚前的交往里,人们大多只看到对方的优点,就算看到缺点,也一样能敞开心胸爱其所爱。然而到了婚后,两人随时保持零距离,这些缺点就变得很碍眼,让双方越发排斥彼此。 为了压制对方,我们说过很伤人的话;为了凌驾对方,我们甚至还会在不知不觉间昧着良心互相谩骂。 但是我也没因为这样就讨厌她。看到太太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时,我总感觉她似乎也怀着同样的想扶。所以我总是为我俩为何无法一步步拉近彼此的距离感到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