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 宫部美雪-8

“上次和你提到的那个警官,我已经和他联系上了,也见了面。这个人很风趣。”生驹不时注意着附近的门牌说道。  “我把那两个小兄弟的事告诉他了,他说很想见见他们。他整天都在家,只要给他打个电话,他随时都可以来东京。”  “他真的在有透视能力的人的协助下破了案吗?”  “他说确有其事。那个有特异功能的人是个女的,现在已经结婚了,住在九州。”  “这么说这位仁兄完全相信特异功能这回事哕?”  “我也吓了一跳,”生驹使劲抓着脖子,“他说的和稻村德雄一模一样。他说:‘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摆在你面前。”’  我在心里玩味着这句话——事实就摆在你面前。  “他以前负责神奈川一带的治安,快退休时,调到县警察局的搜查科。虽然一辈子都只是一名普通刑警,但办事能力很强。他今年六十二岁,脑袋很灵光。他叫村田熏,村庄的村,田园的田,熏君(①《源氏物语》中源氏公子的儿子。)的熏。”  他说最后一个字时,我扮了个鬼脸,生驹笑了起来。  “多看看古典文学,古典文学。没看过《源氏物语》吗?”  “出校门后,就没碰过了。”  “我老婆每天睡前都看。害我只好端正衣冠、点起熏香问她‘今晚可否赏光’,还要吟几句诗。没想到她却用一句‘初春如曙,几分哀愁’就把我打发了。”  “有没有搞错?”  “而且财产完全由女人掌握也让人感到悲哀。在那个风雅的时代,男人也不好当啊!”  “但是可以为所欲为地拥有一大堆情妇。我觉得那根本就是纵欲的故事嘛。”  “读了《源氏物语》,只记得这种事,可见你当时没好好读。喂,把上衣穿上吧。”  生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一幢崭新白墙的二层房子。  “至少得体面点吧?就是这家了。”  4  我们按下门铃,应门和来开门的都是男人。  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穿着上了浆的白衬衫,系着领带,笔挺的长裤配一件开襟外套。听说他是老师,还以为他会戴着眼镜呢,可惜没猜中。  “我是川崎,请进。”  他就是小枝子的丈夫。  我和生驹走进客厅。客厅的装潢和布置十分讲究,打扫得一尘不染.好像和什么人比赛似的。  这也难怪,这很符合小枝子的“巢”的感觉。即使和我结为连理,她也会把家里整理得窗明几净、有条有理,以便随时向客人展示。  但如果和我结婚,客厅的沙发就没办法买皮革的;墙上挂着像是美术杂志上刊登的版画,也会降格为从漂亮的画册上仔细裁下来的照片;放在完全没有脏污、也没有手印的玻璃碗柜里的刻花水晶杯,也会变成印着小酒店名字的玻璃杯。从这个角度来看,小枝子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眼前的男人以一家之主的威仪姿态坐在沙发上。虽然左手上的腕表乍看之下无法得知是不是名牌,但价格绝对便宜不了。川崎明男不是那种会洋洋得意地炫耀劳力士的俗人。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生驹一开口,川崎就高傲地挥了挥手。  “没关系,刚好是课间休息时间。”  他是小枝子的父亲任职的私立高中理事长的独生子,目前是副理事长,同时担任英语老师,在这几年内将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业界最年轻的理事长。虽然所有的私校在经营上都深受赤字之苦,但这所学校的高收益在业界堪称奇迹,业界盛传这全归功于川崎明男高超的经营手腕。  由于时间有限,能干一如生驹,也没办法打听到川崎和小枝子的结婚经过,但看来像是他追求的小枝子。他们结婚差不多有一年半了。  他虽然把烟灰缸放到我们面前,但他自己并没有抽烟。我发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还留有淡淡的粉笔灰。  他的手上戴着结婚戒指。  端坐在高级蕾丝桌巾中央的烟灰缸散发出一种“如果谁敢把脏兮兮的烟蒂丢进来,就别怪我不客气”的气氛,但生驹毫不以为意地拿出了Hi Light。  “十分抱歉,内人不会见你们,就由我一个人和你们谈。”  川崎说这话时,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  “不好意思,内人这几天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  “哦。那还真不凑巧,生病了吗?”  听到生驹这么问,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川崎露出了明显的不安,接着回答:“其实是害喜,已经三个月了。”  生驹装出抽烟的样子,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还没回过神,我便很自然地说了一句:“那,真是恭喜了。”  这时川崎明男才放松下来。他的嘴角露出微笑。  “谢谢。”  虽只是一句简短的恭喜,却也表示尽弃前嫌。  谁都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但彼此无需深究。过去已经不成问题了。我们只需谨守各自的立场和任务,采取应有的行动就行了。  想必他也很伤脑筋。此刻他混杂着恨意和优越感的内心,正以合格者的身份面对同一考场的落榜者。  他了解我和小枝子之间的一切——一如字面所示,所有的一切。生驹和他联络时,他开门见山地提到了这些事,并说如果没有特别的必要,不希望和高坂先生见面,这对双方都好。这个人真是很有君子风度。  原本只要一句“她有点感冒了”就可以敷衍过去的事,却特地回答成“害喜”,倒是显露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些都没关系。坦诚是解决问题的快捷方式。  “你们要谈的事,我在电话中已经听说了,”川崎先开了口,“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谢谢你们对内人的关心。”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的关系,他的用字遣词和说话方式显得有点老成。  “但光是因为你收到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中提到小枝子的名字,我不认为有必要见你们两位。”  生驹瞥了我一眼后,再度看着川崎,“你的意思是,你们也遇到类似的情况?”  川崎保持着仿佛在听学生说话的平稳表情,点了点头。  “内人也收到一封空白信,但只有一封而已。”  我和生驹互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只有那一封,之后就没再收到。”  “那封信呢?”  “不好意思,”他很遗憾地皱皱眉头,“丢掉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女人从门后探出头来。  这名女子看起来像是朴实的办事员,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她穿着灰黑色的套装,裙子长及膝盖,脸上的妆也很素雅,露出额头的短发下,银色的耳环闪着光。  她打开门,并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先鞠了个躬。她的动作十分娴熟,足以胜任公司员工教育的指导人员。  “她是我的秘书三宅令子。”  川崎介绍后,她又轻轻鞠了个躬,便退出门外推了小推车进来,就像高级餐厅送甜点时用的那种小推车,上面放着茶壶茶杯。  “她也帮我处理一些家里的事。当家里要招待很多客人时,或是年中、年末送礼时,她和内人商量更合适,所以经常出现在这里。那封信,也是她发现的。”  仿佛事先约好似的,川崎说完,三宅令子刚好帮每个人倒完茶。她在川崎说完后,向我和生驹点点头,轻轻把推车推到一旁,然后浅坐在旁边的矮脚圆椅上。  “是的。是我发现的,我立刻交给了副理事长。”  她的声音充满威严。身为川崎的秘书,处于听候别人指示的位置.但同时也是对人发号施令的女人。  我突然好奇起来,不知道这个女人和小枝子之间是怎样的主仆关系?不知道是谁掌握主导权?  “不是交给夫人,而是交给川崎先生吗?”生驹问道。  “对,没错。”  川崎立刻探出身子补充道:“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偶尔会接到一些中伤或谣言的信。我不想内人看到这种东西,所以凡是寄到家里的信件,都尽可能先让三宅小姐检查一下。即使是寄给内人的书信,只要没写寄件人姓名,或是看起来有问题,我都会要求三宅小姐先交给我。”  虽然是夫妻,但我无法苟同这种连私人信件都要检查的做法。可能我和生驹的脸上露出了反感的表情吧,川崎浅浅苦笑一下,拿起茶杯,说:“或许你们觉得我这么做有点过分,正常情况下,我也不会这么谨慎,只是最近,刚好有一些状况。”  “再说,夫人怀孕了。”令子补充道。  “对,内人有点情绪不稳。说起来很丢脸,本校内部的斗争和本校的传统一样有名。我最近要继承父亲的职位,难免有些小小的风波。”  “有钱和有人的地方,黑函总是阴魂不散。”生驹严肃地说道。  川崎明男第一次露齿而笑,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你说得一点不错。学校虽然是身为人师聚集的地方,但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样才真实。圣人君子教出来的孩子,出社会后反而会被整得鼻青脸肿,学校应该培养一点学生的抗压能力。”  生驹说得很轻松,用粗暴的动作大口喝着红茶。  “那封信……”我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明确写着夫人的名字吗?我的意思是,不是以前的姓而是结婚后的姓吗?”  在川崎视线的催促下,令子回答:“对。上面写着川崎小枝子女士,地址也写得很清楚。”  “但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对。”  “所以你就把信丢掉了?”  这次是川崎回答:“对,虽然信是寄给内人的,觉得有点可疑,但当时根本没想到会和这种事有关。我还以为是因我而起的恶作剧,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以内人为目标。”  “之后就没再寄来吗?”  “完全没有。”  “有没有接过可疑的电话?提到要夫人小心点,或是提到我的名字之类的。”  川崎瞪着我,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我也回瞪他。虽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但几乎是互瞪着对方。川崎的眼神似乎在说,即使是再小的事,你的名字也没资格出现在小枝子的生活里。  我先移开视线,但并没有“我输了”的感觉,况且也没必要。  “在学校和家附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生驹平静地问道。只有我知道,他的声音完全没有起伏,是因为他克制着不要笑出来。  “有没有人在家附近徘徊?或跟踪你和夫人?”  “或者,”我补充道,“有没有见过一辆灰色的国产车?不好意思,这样的线索似乎很奇怪,但昨天晚上,我被这部车跟踪了。”  川崎和令子互望了一眼。令子瞪大了眼睛,但仍然十分冷静。这种女人很少见。  “没有。”川崎回答。“完全没有。监视或跟踪离我们太遥远了。”  生驹握着的大拳头放在鼻子下,频频点头。他想的一定和我想的一样。所以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看来,暂时没什么好担心的。”  川崎明男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放松下来。  “我也这么认为。”  “但还是小心为妙。我们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要是有什么闪失就是给府上添麻烦了,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川崎缩起下巴,点着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可不可以麻烦你去附近的派出所,告诉他们有这样的情况,请他们加强巡逻?”  “川崎先生是名人,派出所绝对会答应的。”生驹补充道。  “我明白了,我会的。”  川崎说完,摸着鼻梁考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老实说,内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几乎是反射动作,我立刻看着三宅令子:她注视着副理事长,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刚才我说她在休息,其实是骗你们的。今天她要到医院检查,医院在她娘家附近,今晚她可能会住那里,所以才有机会找两位过来。”  “夫人很重视胎教。”令子说道。“所以不能让她为这种事担心。”  “这么做完全正确。”生驹笑着对她说。“你真是一位优秀的秘书。”  令子第一次露出微笑,但并不是因为把生驹的话当真了,而是在她的“优秀秘书手册”里,有一项就是“被无礼的客人称赞时的微笑方式”,她只是照做而已。  小枝子怀孕后,晚上避免让她独自在家;日常生活也很有规律,以便随时发现任何变化。了解了这些后,闲聊了几句,我和生驹便起身告辞了。这不是久坐的地方。  穿过客厅、走向玄关时,我发现一旁的装饰柜上放着小枝子穿婚纱时的照片。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头仔细看,只看到她满面春风,手上捧着一大束花。  婚礼一定很盛大。  “应该有感情吧。”生驹说。  来到大路时,我们又脱下上衣,觉得心里畅快多了。今天真是闷热得令人难以置信,走出川崎家后,再次这么觉得。  “哪会有什么感情。”  “不,绝对有感情。”  “为什么?”  “看眼神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我把上衣搭在肩上,“大错特错。”  生驹瞪大眼睛说:“又没有人说你对小枝子还有感情,别自作多情。”  “那你在说谁?”  “秘书,那个秘书。”  我停下脚步,“你说三宅令子?”  “对。”  “对川崎?”  “没错。还有其他可能吗?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暗恋我很久了?”  “你怎么知道?”  “不好意思,我讨厌外遇。”  路过的两名女中学生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和生驹,之后突然大笑起来。生驹也张开大嘴笑了起来,还向她们挥手。  “我们已经活得够丢脸了,走在路上时,就别再丢人现眼了。”  “我也有同感。好,我们认真一点。高坂,我告诉你,秘书都会爱上老板的。”  生驹只有在训诫我时,才会叫我的姓。  “如果没有感情,就没办法胜任秘书的工作。无论老板多么浑蛋,秘书都会以某种方式爱上老板,或是爱上老板的某一部分。可能是他工作的样子,或是他的男人味,也有的秘书喜欢老板心情愉快时的样子,反正一定会爱上老板的某一点。三宅令子爱上川崎的全部。那家伙各方面都很优秀,长得又帅。”  “这和眼下这件事有关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而已。只要看到美女,我就很在意她会喜欢哪一种男人。”  无论去哪里都一样,总觉得回程比去程短。  “应该没感情了。”生驹说道。这次我不再上当了。  “谁?”  “你啊。”  “嗯。”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不过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我之前看起来那么恋恋不舍吗?”  “也不是。但因为小枝子大大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有些人为了找回受伤的自尊心,就恋恋不舍——一直放不下,希望有机会咸鱼翻身。”  “我城府没那么深吧?”  我们在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停下,混在等红灯的人群中。  “刚才,我和川崎互瞪的时候,你想笑,结果忍住了,对吧?”  “对啊。”  “有什么可笑的?”  “我心想,男人真无聊,会为这么无聊的事争面子。”  我笑了。  “这倒是真的。”  “但是,我有一点想不通。”  我也有同感。我一直在想——如果立场互换……  “老婆的前男友说因为他工作的关系,可能会给自己的老婆带来一些麻烦。如果是我,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一定会觉得‘这家伙怎么这么厚脸皮’,对不对?”  “嗯。”  “我老婆和你已经没瓜葛了。”  “你说得没错。”  “表面上可以保持镇定,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不愉快。”  “我也这么觉得,但川崎不是。”  “他像桧木板一样坐得笔挺,从头到尾没用那种你看他的无耻眼神看你。”  信号灯变成绿色,人群向前移动。  “看来,川崎明男这个人……”  我和生驹走在斑马线上,异口同声说道:“很有风度。”  说完,总觉得在刚刚走完的斑马线那一端,留下了某些无法用这句话囊括的东西。当我发现生驹回头看着新富町的方向时,我很确定,他和我有着相同的想法。  不久之后,我势将再度面对当时留下的这个模糊不清的疑问。  5  回到杂志社,我发现桌上有留言。其中一个是之前采访的“反对选美”的妇女会代表打来的。替我接电话的记者刚好在旁边,我便直接问他。  “对方好像很满意。”他说。“她说,你没有曲解她的话,如实地写了出来。她还说:‘这很难得,更何况是男记者。’她要我分别向采访的人和写报道的人致谢,当我告诉她‘那是专栏,报道就是由采访的家伙写的’时,她很惊讶。”  他嬉皮笑脸地说,主编经过时,狠狠地打了他的头。  “对外面的人说话,怎么可以说‘家伙’呢?什么‘家伙’?”  那个妇女会代表如果知道我在写这篇报道时,正被一两个“特异功能少年”耍得团团转,根本无暇考虑其他的事,才把她的话原封不动抄上去时,应该就不会这么高兴了。抄写这种工作,初中生就能做了。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专访。”  我喃喃说着,正在杂乱无章的桌上找烟灰缸的生驹抬起头来。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如果是专访,就会有我的名字。”  生驹想了一下,用力地点点头:“嗯,对,会写‘文高坂昭吾’。”  我一直在署名报道和结怨上兜圈子,所以才没想到这一点。  “在八王子分社时,你写过专访吗?”  我点点头。分社的记者就像打杂的,选举、运动、犯罪、当地教育问题,什么报道都要一肩挑起。  “但数量有限。我这个人不喜欢专访,不是一言不发地听对方滔滔不绝,就是问太多问题把对方惹恼了。而且,想要作一篇四平八稳的专访,通常都要吹捧受访者一下,这种事我干不来。”  “很难想象三年前被你抬举过的受访者,事到如今才为‘你怎么可以写这种违心的报道’而愤愤不平,写恐吓信给你……”生驹侧着头,“怎么想也不可能。”  他似乎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  另外是织田直也先前待过的加油站负责人打来电话,叫我回电。  我打过去,他很快接起来。他说他可以查到直也的去向。我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拉了把椅子,端坐着听他说。  “你看到他了?”  “不,没有。”  原来是今天中午,有人去加油站找织田直也。  “他是织田半年前打工的便利商店的店长,以前开车经过我们加油站时曾看到过织田。他以为织田还在这里工作,刚好路过,就顺便来看他。他很惊讶地说:‘之前他突然就辞职不干了,我看到他时还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也辞掉了这里的工作。”’  “你有没有问那位店长在哪里工作,叫什么名字?”  “这我倒没问。但我问了更有用的事。”  他得意地笑了。  “织田辞去那家便利商店的工作半个月后,有侦探社的人去那里找他。那个店长对我说,当时,侦探社那些人鬼鬼祟祟的,他也不想说太多,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了。现在,连记者都在找他,他就不能不提防着点了。”  这么说来,直也对加油站的麻子说的‘侦探社的人一直在找我”,并不是胡说八道。  “我打听到了那家侦探社的名字和电话。”加油站负责人心情愉快的继续说道,“侦探社的人拜托店长,一有直也的消息马上和他们联络,还留了一张名片给便利商店的店长。因为很少见到侦探社的名片,那个店长就一直留着,这才知道了侦探社的确切名称。要不要我告诉你?便利商店的店长不愿意和这种事扯上关系,仓皇失措地逃走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拨了他告诉我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很爽快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没错,这里是‘东京调查有限公司’,但我们不是侦探社,是专门寻找失踪人口的正派调查公司,我就是社长。”  她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但她说目前已经停止寻找织田直也了。社长能够立刻对具体案件作出回答,想必只是一家小型事务所。  “为什么停止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委托人要求的。”  女社长用不亚于生驹的沙哑声音肯定地说。  “这么说,是找到他了?”  “找不到。”  那为什么委托人停止寻找?  “我想你应该知道,织田直也初中毕业之后就离家出走了。”  女社长没回答,这表示她知道。  “你的委托人是他的家人,对不对?”  这点绝对错不了。如果是他家人,无论如何我都想见一见。  “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和他家人联络?”  女社长不悦地说:“我不能告诉你委托人的身份。”  “我明白。所以,才请你通融一下。我不会拿来报道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对他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当时好像还为财产的事闹得很不愉快。”  女社长静默了很久。当她终于开口时,一副怕旁人听到的样子压低嗓门。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免得你再来烦我。但我不能把委托人的姓名和地址告诉你。况且,即使你去找她,她也不会理你。”  “她?”  “对。委托人是织田直也的母亲。”  女社长说得简明扼要。直也的父母在他八岁时离了婚,离婚的原因有两个。  原因之一是,直也的母亲和自己的婆婆——也就是直也的奶奶——处不来。  “织田家世代都在板桥的泷野川经营酒类零售商店。直也的父亲是独生子,是第四代。他母亲以前是酒家女,年纪比他父亲小一轮。一开始她就和婆婆处不来,听说还动了刀子。”  另一个原因是,那家零售商店后来不得不关门了。  “织田的爸爸为朋友的贷款作担保,结果对方逃走了,所有的债务都落到他头上,做太太的就和他翻脸了。分手时,的确为了钱争吵得很厉害,但为了孩子的监护权吵得更凶。做母亲的虽然很想把那个叫直也的孩子带在身边,但最后没能如愿。”  现在这位母亲想要寻找直也。  “她说她一直牵挂儿子,现在手头稍有了点钱,一定要找到儿子。”  “那为什么又撤销委托呢?”  女社长很不甘心地说:“被她现在的丈夫阻止了。她已经再婚了,和现任丈夫也生了孩子。她丈夫问她,事到如今,即使找到这个孩子,又能怎样?”  虽然话这么说……但直也的母亲说,等她丈夫冷静之后,会再委托他们。女社长也保证,下次一定找到。  “有没有他父亲的消息?”  “早就死了。是死在路上的,酒精中毒而死。”  挂了电话,我舌头上留下了苦涩的味道。  直也成长的家庭到底是怎样的?  又是离婚,又是争财产——有特异功能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正因为这样,我更想见一见直也的母亲。到底有没有什么方法——虽然我苦思冥想,但那个女社长口风很紧,看来还得多打几次交道。  我顺手拿起不知谁丢在一旁的晚报,想要转换一下心情。正当我漫不经心地浏览标题时,立刻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篇文字报道。在报纸的角落里,只登了很小一块,不仔细看就错过了。我为什么要看这么一则小小的报道?要是没注意到就好了。  今日中午 一男子从圣桥上跳河自杀只见小小的标题下写道:  “下午一点左右,有目击者看到一名年轻男子从神田川千代田区御茶之水的圣桥上跳河自杀,神田消防局的急救队员随即赶到,积极展开搜救工作——虽然立刻被打捞上岸,但年轻男子已经气绝身亡——从他身上的驾照发现,他是……”  宫永聪,二十一岁,私立东京国际教育大学教养系(①College of general education,综合学习各种知识的科系)二年级学生。  那对像兄弟般的未来画家其中之一。  打开井盖的两人其中之一。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他画的信号灯。永远的红灯。永远的停止信号。  第五章 暗场  1  葬礼当天是个阴天。云层低垂,天空仿佛就要掉到头顶上。  宫永聪家离京叶线海滨幕张车站约五分钟车程。那天是周末,到处都是前往幕张展览中心参加活动的年轻人。没有阳光,但气温还是很高,年轻人都身穿鲜艳的衬衫或外套。点缀其中着丧服的,都是前往宫永家吊唁的。  由于得等警方完成尸体解剖和侦讯,碰巧又遇上友引日,从聪自杀到今天葬礼举行,已经过了四天。这四天,对某些人来说,虽然冲击渐渐平复下来,但伤痛却无法平复,反而更加严重了,就像跌打损伤慢慢变成淤青一样。  稻村慎司跟着父亲一起走出车站,他的脸上也浮现出这种淤青。稻村父子俩夹在欢声笑语的情侣和年轻人之间,只有他们脸上没有光彩。我们约好在车站前见面,但我一看到他们父子俩的脸,就后悔当初答应他们要一起来。’  慎司穿着制服,立领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紧紧的,上面一张憔悴得像月亮般苍白的脸,脸颊很粗糙,感觉刺刺的。应该没睡好吧。  “我看,你们还是别去了吧。”  我对向我点头示意的稻村德雄说道。慎司低着头,我看着他的眼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和你没关系。都怪我不好,我应该向警方检举他们。是我判断错误。”  慎司默默摇摇头。  慎司的父亲说:“高坂先生,不能这样光从结果看问题。”  “除了结果,还有什么好说的?”  “慎司必须负责。”稻村德雄依然不改平静的语气,“不管你怎么看,我的看法都不会改变。无论你来不来,我都会带着慎司参加这个葬礼。我们走吧。”  慎司踉跄地走向出租车站。我抓住走在他身后的父亲的手,说:“你儿子只有十六岁,还只是个孩子。”  “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稻村德雄义正辞严地说,接着看着我,“我们走吧。”  无论哪户人家,举行葬礼时总显得很拥挤。可能是一下子涌进了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人,如果用富有诗意的话来形容,可以说成——连房子都为了哀悼死者而缩着身体。  宫永聪的葬礼完全没有诗意,只有满眼的白花,络绎不绝的吊客以及年轻往生者的遗照,还有就是悲愤。  坐在灵堂前的死者家属中,有一名中年妇女始终低着头趴在地上,仿如在用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仪式祈祷着。从旁人的窃窃私语中,我得知那个人是聪的母亲。  我看到另一个承受悲痛打击的母亲。望月大辅的母亲和宫永聪的母亲,这两个死去的孩子,不知道为何而死。  没有人知道他们踏上黄泉路的原因。除了我和慎司,除了极少数人,没有人知道。  望月大辅掉入不知被谁打开的井盖而死。  宫永聪则突然自杀身亡。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从圣桥上一跃而下。我听参加葬礼的人轻声嘀咕着,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错。他既没留下遗书,也没告诉家人自杀的理由。  这四天,我查了他死前及死后的情况。他死前什么也没说。同时,我还试着和垣田俊平联络,却徒劳无功。  我张大眼睛四处寻找,也不见垣田俊平的身影。他站在这些吊客之间,应该会高出一个头,但我找不到他。  诵经声震撼着我的内心。无论是那个七岁孩子的死,还是这个二十一岁的未来画家的死,仿佛都是我的责任。  稻村慎司和他父亲并肩站着,与我有段距离。他们身旁,一个年轻女子大声哭泣。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她朋友的女孩子流着泪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抚着她的背。我想慎司一定是刻意站在她们身旁,听着她们哭泣,让自己陷入深深的自责。  宫永家不是新房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扩建,房子旁边有一间看起来很新的、附铁卷门的车库。铁卷门一直关着,但在烧香时,稍微打开了一下,两个戴着臂章、看起来像是葬仪社的男人勉强弯腰钻了进去,我在那时候看到了汽车轮胎。  我弯下身,探头望了一眼,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红色保时捷的车体。  我想起在井盖事件发生后,一个对汽车很熟的同事对我说,保时捷既任性又神经质,引擎发动和行驶的状况,每次都不一样。他还说保时捷是有生命的。  车子依然在,驾驶的人却死了。  在那两个戴着臂章的男人走出来、铁卷门重新拉下之前,我一直想象着在台风中疾驶的红色车体;想象着在草丛中翻滚的黄色雨伞。  有人从后面拍了我一下,回头一看,垣田俊平消瘦的下巴出现在教面前。  “如果当时我在旁边,就能阻止他了。”  他一开口就这么说,似乎不是对我,而是对挂在远处的好友的遗照说。  他拉着我准备离开参加葬礼的人群,慎司发现了我们,脸色大变走了过来。我还没开口,垣田便缓缓摇着头,意思是说你别过来。慎司呆在那里,一直盯着我们,这时他父亲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离出殡还有点时间,我们走一走吧。”我对垣田说。我就是想远离这里,并没有特殊的理由。我知道,只要慎司想,即使看不到我们,也可以听到我们的交谈。  “那个孩子,”垣田低沉的声音轻轻说道,“是不是看到我们做了什么?他一定是看到了,所以才会追到‘回力球’来。”  我们来到距离宫永家两个街口的地方,渐渐放慢了脚步。路旁的电线杆上,贴着往宫永家去的路标。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我决定让他认为就是这么回事。  “但事后决定怎么做的是我,并不是他。”  垣田像醉汉一样踉跄地走着。  “是你们干的吧?就像他说的那样,你们不想让车子的引擎泡水,才打开井盖,让水流下去……”  他默默点点头,然后木然地看着天空,小声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我没有回答。不管我怎么回答,都像是在辩解。既然这样,不如就让他觉得是他想的那样好了。  垣田说:“你是不是同情我们?”  “同情……”  “对。我们干了蠢事,当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一定觉得我们蠢到了极点,要是你们去报警,我们就太可怜了。你一定以为,即使不报警,我们也会去自首,对不对?”  我是这么想的。他说:“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一直在想,既然你给了我们自首的机会,我们应该有所行动。”  “宫永这么说的吗?”  垣田没有回答。  “我们看了《亚罗》的报道,”他说,“我对聪说:‘我们去自首吧!’我说:‘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不知道是不是风向的问题,即使离这么远,仍然闻得到线香的味道。宫永聪会不会也跟着我们来了——我突然想到。  “你真平静,”我说,“你真的很平静。即使你揍我,骂我为什么要这么凌迟你们,我也无话可说。”  垣田冷笑一下,从他的嘴角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齿。  “即使这么做,聪也不能活过来了。”  说完,他慢慢眨了眨眼,然后用手背抹了抹下巴。我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是我把聪逼上这条绝路的。我说要去自首,他说:‘难道你想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吗?’聪很害怕,他担心对警方说了实话,就当不成画家了,他担心一切都完了。所以,是我让他左右为难的。”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宫永聪在跳河之前,一直靠着栏杆,望着神田川。  他就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发狂似的坠入死亡的深渊。  “他说他要去买画‘柠檬’的颜料,就出了门。他说画下一幅作品时,一定要用柠檬黄的颜料。”  说完,他又看着半空中。他并不是在看眼前房子的门、墙壁或是路旁的招牌,而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当时和他一起去,如果帮他买颜料……  “那时候,是聪说要把井盖打开的。”他淡淡地解释着。“虽然我说:‘打不开吧?’但试了以后,真的打开了,用撬棒、千斤顶做杠杆。我们还笑着说,这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当时我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掉下去。那里有一点下凹,形成一个大水洼,我们还觉得把井盖打开比较安全咧。”  住在附近的人也会很高兴的。  “但聪说,谁会相信我们的话。”垣田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他说,不可能的,警方才不会相信我们说的,我们一定会被当成罪犯。他真的吓死了。”  我停下脚步,他终于看着我。  “他还说:‘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他甚至还说,我去干掉他们,这样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他是当真的吗?”  我的脑海里闪过那辆跟踪我的灰色国产车。虽然我只瞥到对方的后脑勺,但开车的是男人。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  然而垣田好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摇着头。“他只是说说而已.不可能做这种事的。所以他才选择走上绝路。”  没错——事实上他已经自杀了。  垣田俊平似乎好几天都没睡了。由于疲劳,他的脚步很沉重,但没得选择,今天是好友下葬的日子。  垣田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拼命吞着口水。  “我们很合得来。”他努力挤出声音,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是长大以后才成的朋友,但感觉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聪说过,我们的老妈一定是喂我们一样的奶粉,给我们用一样的纸尿布,一样的爽身粉。”  我们很合得来——他不断重复着,又低声补充道:“这一次,是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左。我想去自首,聪却不想。他说,他绝对不去。我们第一次意见不同。”  虽然很合得来,但意见相左。我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对了,稻村慎司和织田直也也是这样。  “等聪的葬礼结束,我就去自首。”  垣田俊平看着自己的脚说道。  “大家都想不通聪为什么自杀,但他家里的人已经对警察说了,最近他不太对劲。他的自杀太突然了,警察也觉得奇怪。再这样下去,警方一定会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不想让警方找上门。”  他转头看着宫永家的方向,畏光似的眯起眼睛。  “聪死了,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我不想让别人乱猜。只要我去自首,说出真相,警方应该不会像对待其他犯人一样,至少会稍微相信我吧?”  “对。”我说。  “所以,拜托你,可不可以把我们曾经见过面——那天在‘回力球’的事忘了?可不可以当作是我——我们自动向警方投案的?可以吗?”  我点点头说:“但是——”  “但是什么7”  “我在想,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应该说服宫永,在他自杀之前就向警方自首,那该有多好。”  垣田立刻移开视线,我继续说:“当然,我也必须反省,如果我早一点督促你们就好了,不应该放任你们不管。”  “你来说服的话,我们更会躲得远远的,或许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尽管我听了之后心情并没有变轻松,但却明白了,我已经不需要再为他做什么了。  “我会告诉那个孩子,我要去自首。”  垣田开始往回走。  “我会告诉他,不要再放在心上。”  回到宫永家,我远远地看着他这么做了。即使他什么都不说,慎司也能知道——如果我跟生驹这么说,他一定又会说“你太投入了”。  垣田抓起慎司的手,紧紧地握着。虽然眼前的情景让人感动,但我觉得还是不太对劲,慎司脸上毫无表情。垣田握着他的右手,他却像黏土娃娃一样毫无表情,定定看着垣田。  我之所以感到不对劲,是因为垣田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即使在他说“我们闯了祸”的时候,听起来也不像是因为那个孩子死了,而是因为自己触犯了法律——他才说“我们闯了祸”。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这副德性吧。  出殡时,慎司被挤到前面,他穿着学生制服,别人还以为他是家属,递给他一朵白菊花:“请你放进棺木里。”  慎司显得有点困惑,但还是照做了。他似乎明白丢花的意义,丢时用了左手。  灵柩车离开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稻村德雄悄声问慎司:“你从他身上读到什么了吗?”  慎司漠然看着他父亲和我,只回了一句“什么也没有”,便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我告诉稻村德雄,可以给慎司引见一位值得倚重的退休警官。当然,这必须征得慎司的同意。  “真是太感谢了,”慎司的父亲说道,“真希望他能对慎司有帮助。”  “你不要抱太大期待,否则会给我带来压力的。我也还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  “我现在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稻村德雄露出无奈的笑容.“谁叫我们遇上了。”  慎司小小的背影独自走在前面,一个人走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垣田俊平信守了他的诺言。  葬礼后三天,他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据一位对刑法知之甚详的同事说,他的刑罚应该不会太重。  “他们之前并没有想到打开井盖会造成有人掉落死亡,虽然这种行为很白痴,但他顶多被判过失致死,应该可以交二十万元罚金抵罪吧。虽然法律制裁不重,但还是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指责,不过,这也很难说,现代人都很健忘。”  好不容易处理完一件事,又有另一件烦心事上门了,完全不让我有喘息的机会。这天下午,我又收到信了。已经是第八封了。  这次,写了一个“怒”字。  这三天,在主编“偶尔也做点事”的命令下,我把慎司和直也的事都束之高阁了。  “只要关键时刻比别人勤奋点儿,其他时候你稍稍放松一下,我也不会管你。”  主编这么一说,我立刻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快截稿了,才叫我赶出十页的特辑报道,忙得晕头转向,我根本无暇为这封烦人的信操心,收到信后几乎没多看一眼,就用橡皮圈和其他七封绑在一起,依旧放到最下面抽屉的一角,水野佳菜子看到我这样,送了我一个责备的眼神,我一句话也没说。  那之后,我没再接到电话,装在电话旁的录音机还没开张就歇业了,上面积满了灰尘。生驹时不时给川崎明男打电话询问情况,但那边也毫无动静。我家里也没再出现用红色油漆写的警告。这三天,我整天东奔西跑,并没发现有人跟踪我。第二天晚上,我和三村七惠通了电话。准确地说,是请她敲话筒,只能谈一些简单的事。  “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No。  “织田有没有和你联络?”  No。  “如果他给你打电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害他的。”  没有回答。  “不行吗?”  还是沉默。  “三村小姐,你该不会以为织田不会再和你联络了吧?”  Yes。  “为什么?他难道想躲起来吗?”  过了几秒钟,她才回答Yes。  稻村慎司也没有直也的消息。慎司想找他出来,应该是拼命“呼唤”他,但仍然没有响应,这表示直也不想响应。  要不就是根本没有向天空“呼唤”这回事。  到底什么事可能,什么事不可能,我都被搞糊涂了。  咚、咚,电话的那端响了。这应该是“喂?喂?”的意思吧。  “三村小姐,对不起。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试着呼唤过织田?当你想和他联络时,有没有试着在脑海里呼唤他?”  七惠没有回答。当我握着话筒等待她回答时,在带着微微杂音的沉默中,又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声音很轻,但和我第一次打电话给她时听到的声音一样。  要是我问她这是什么声音,恐怕要耗掉一晚上,她才说得清楚吧。真是让人着急。然而七惠从前就活在这种感觉中。现在、以后也将活在这种令人心急的感觉中。  不久,我听到她指尖缓慢敲打了话筒两次。  Yes。  我说了句“谢谢”便挂上电话。  2  我对着鼻子前的球鞋说:“太危险了,赶快下来吧。”  球鞋的主人是稻村慎司,他爬上了绿叶茂盛的法国梧桐树,跨坐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脚不停地晃动。  “不用担心,我不会掉下去的。”他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他和直也见面或是想冷静下来时喜欢待的小型儿童公园。正如慎司所说,虽是秋高气爽的午后,但公园里却空荡荡的。由于上方架设了高速公路,这里几乎见不到太阳。我把手搭在一旁的秋千架上,那种感觉凉凉的。  “我不知道你喜欢爬树。”  “你小时候没爬过吗?”  “我家附近只有柿子树。”  “柿子树不能爬吗?”  “树枝很松脆。”  “是吗?我没听过。时代不同,生活也不一样吧!”  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梧桐树的绿叶映在他脸上,他看起来有点脸色发青,但从上头传来的声音却很有精神。  “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  “警官的事吗?他说了。”  “你想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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