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满意地回去了。吃罢午饭,我来到车间,想看看林田先生调试的机器人状况如何。恰好在那儿碰上了比我早三年进公司的宫下先生。“唉,林田先生可真是不幸哪!”前辈一看到我就沉痛地说。他以打网球为乐,皮肤都晒成了巧克力色。“是啊,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我也大吃一惊呢。宫下先生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刚来,课长让我一过来就马上接手工作呢。”“嗯?课长也来过了?”“是啊,他在电话里说,今晨他就独自前来查看过情况了。”“这样啊。”课长一向只管把任务分派给下属,这回居然亲自下车间安排工作,可见是相当慌张忙乱了。“林田先生昨天也到这里来了吧。”“好像是。机器人马上就要正式投入生产线了,他那个人还只顾操心焊接机的毛病呢。”“昨天是周日,没人上班,连目击证人都没有啊。”“那倒不是,保卫科有个门卫昨夜值班,说·是在夜里十一点还看到林田先生正往休息室走去呢。”“他又工作到那个时候了。”“不过,他还是照规矩在十点就打了卡,之后可就是给公司白干了。”“那会儿只有林田先生一个人在?”“不是,据说是和一个焊接机生产商在一块儿工作来着。但保安看到他的时候,林田先生好像是独自一人呢。保安跟他打招呼,林田先生也没搭理就走开了。他那个人向来都是和蔼可亲的,从没这样失礼过。”“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宫下先辈您呐。”我佩服地望着前辈晒得黑黝黝的脸。“我也是刚和那个保安聊了几句才知道的。他被警方当做了犯罪嫌疑人,可气坏了。”“那也就是说事件是在十一点以后发生的咯?”“没错。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被谁打成这样的。”“但警方不是说他头上的伤痕可能还有其他解释吗?”“这也说的是,但那伤痕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人为所致呢。都那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谁还会留在公司,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啊,深更半夜的,连机器都停止运行了呢。”啊……我俩同时浑身大震,不约而同地朝一旁的机器人看去。它那长长的钢铁机械臂经过林田先生的调试,像人的手臂一样灵活自如。4林田先生的追悼会于次日晚上六点在我家附近的寺庙举行。我向上司请了假,赶往出席。就在我排队等待上香的当口,几位妇女的对话钻进了耳朵。“听说这人是个工作狂呢。”“是啊,虽说不好好工作就填不饱肚子,但他连假期和双休日也常常泡在单位里,这就有点过头了。”“拼死拼活干了大半辈子,最后竟然死在单位里。林田夫人也真是可怜呐。”我听着这些议论,心情很是复杂。作为后辈,我佩服林田先生的敬业精神,但他的家人想必常常会感到寂寞和无奈吧。上完香以后,我被领到隔壁的一个房间,只见餐桌上备着一些寿司和啤酒,供吊唁者充饥。公司的同事大部分都到了,可见林田先生的好人缘。大伙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听说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我刚坐下,宫下前辈就凑近我耳边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头部的伤痕不是跌倒撞伤所致,而是被非常坚硬的凶器重重一击造成的。”“坚硬的凶器……”我眼前浮现出机器人那粗硬坚实的铁臂。根据我和宫下前辈的推测,林田先生可能是在工作中不幸遇难的,而凶手就是机器人。这可是公司员工在无偿加班时因工伤致死的重大事故。如经查实,我们整个部门都将受到严厉问责。因此,这番推测我们对谁都没有提起。然而,我们的推测也并非无懈可击,尚有三处矛盾令人困惑难解。第一,根据宫下前辈的调查,机器人的机械臂上并没有沾染血迹。第二,林田先生被发现的地点是休息室,而非车间。第三,休息室的门不知道为何被人从里面反锁了。“宫下前辈,你今天和那个焊接机生产商见面了吗?”“见到了。听说警方也去他那里调查了。那个人听说林田先生不幸身亡的消息也很是震惊呢。”“事发当天他们确实在一起工作了?”“是啊,据说他是中午时分被林田先生喊去加班,没完没了地调试机器,一直干到晚上十点过后才离开车间。那时,林田先生也去打了卡,但接着又返回车间,说是还要再干一会儿才回去。”林田先生不愧为加班之王哪。他早已名声在外,据说连工会都熟知他的脾性。“那个焊接机生产商也被询问了不在场证明吧?”“是啊,不过他在十一点左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事务所,这一点他的几个同事都能证明,所以没什么问题。”在周日深夜居然还要加班,可见工作环境的艰苦苛刻真是到处皆然。“这可是一场灾难哪!人命脆弱得很呢。”一位绰号叫做“阿虎”的前辈感慨道。他刚刚才饱饱地吃了一顿寿司,正心满意足地剔着牙缝。这些前辈在面对同事不幸去世时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淡漠,让我一再惊叹于职场的不可思议。这大概是因为大伙儿之间的纽带只有工作,其他方面的志趣并不相投的缘故吧。就连深受林田先生照应的我居然也会冒出觉得此次事件不够复杂刺激的无聊念头。我们正想起身告辞,课长突然大驾光临。他一看到我们,就大大咧咧地叫了一声:“呦,大伙儿都在这儿呐!”那口吻简直就像在居酒屋门口招呼熟人。我们刚抬起的屁股只好又落回了座位。“今天真是糟糕,一点活儿都没干成。”课长刚落座就发起了牢骚,说是刑警冲着他把林田先生的情况刨根问底地细细调查了一番。“还询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呢。”“阿虎”前辈随声附和:“简直麻烦透了,倒好像是咱们把林田先生害了似的。”“我一个普通市民哪来的不在场证明啊?”课长用洪亮的声音说:“那天夜里的十点至十一点,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呢。但家人作证又不算数,真是伤脑筋。”“那个时段恰好在播《天下霸主物语》吧。”熟知各类电视节目的“阿虎”前辈说。课长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不错不错,那晚还是大结局呢,我可是看得如痴如醉啊。”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天下霸主物语》讲述的是下级武士出身的男人为了夺取天下而努力奋斗的故事,在上班族当中特别受欢迎。我也看过一集,只觉情节老套,与其他古装剧千篇一律,看到一半便兴味索然了。但报纸的娱乐版却对这部电视剧评价甚高,称其为许多观众的惟一乐趣所在。“总之啊,”课长朝纸杯中咕咚咕咚地倒满了温热的啤酒,和着雪白的泡沫一饮而尽。“从明天开始都给我用心干活,得把林田欠下的那份也补上。人要是连命都丢了,就连想干活都干不了了呢。”正当课长放肆地说着这些与今夜的场合全然不符的话时,一名帮忙操持丧事的妇女走过来说:“警方那边来人了,说要请您走一趟呢。”“啊?”正准备饮下第二杯啤酒的课长停住了手。5我、宫下前辈和课长乘坐的警车朝工厂驶去。前排的两名刑警很少与我们交谈,气氛有些压抑,我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到了工厂以后,我们又朝放置机器人的车间走去。我和宫下前辈交换了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这下完蛋了”,前辈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五个字,我的表情大概也是如此吧。“麻烦你们开动一下这台机器人好吗?我们想看看机械臂的运作情况。”那名年长一些的刑警说。他的头发长约半寸,混杂着白发,气势很是慑人。“可是,这会儿不是工作时间……”课长扭扭捏捏地答道。“这个不成问题,我们已经得到了贵公司的许可。”刑警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课长。课长抽出里面的文件,我从旁窥看,只见那是一份允许启动机器协助警方调查的证明文件。“您好像总算答应了。”刑警微微冷笑,又很快收起笑容,严肃地问道:“刚才课长先生说过,非工作时间不得擅自启动机械设备吧?”“这是规矩。”“这个我们也明白,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实话实说。林田先生是不是一个会破坏这个规矩的人?也就是说,他在打卡下班之后,还会不会去启动机器人?”“他可不是那种人呐。”课长说。“他会的。”“我也这么觉得。”我和宫下前辈回答。“嗯?”刑警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扫视着,目光最后定格在课长身上,“您到底怎么看?”“他确实……有可能这么做。”课长无可奈何地说,“我可是一直提醒他要守规矩的。但是,怎么说呢,他那个人是个工作狂——”“您不用费心解释了。”刑警苦笑了一下,抬手截断了课长的话:“我并非贵公司的管理者,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而已:如果在非工作时间开启机械设备并因此导致事故的话,林田先生会如何处置呢?”警方已经看破机器人肇事的真相了,我心想。“这,这个嘛,他当然会报告上级……”课长语无伦次地说。“课长先生!”刑警讶然:“我又不是来追究您的责任的,用不着这样惊慌!”课长仍然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想他那个人会想办法隐瞒的吧。”警察赞同地点了点头。“现在可以为我们演示一下这台机器人的运作情况了吧?”宫下前辈答应了一声,走上前进行操作。机器人的手臂灵活自如地转动起来。“真了不起啊!”刑警睁大了眼睛:“比我的手臂还好使呢。”“这种机器人是根据ASY系统制造而成的。是我们科独立研发的技术,抗噪音能力很强,而且还申请了专利——”课长流畅地介绍道,宣传词从口中滚滚而出,像条件反射似的。“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刑警说。宫下前辈停止了机器人的动作。“那个……”课长搔了搔日渐稀疏的头发,吞吞吐吐地说:“刑警先生想说林田君是因工伤致死的吧?可他确实是在休息室被发现的,这一点想必你们也清楚……”“我们知道。所以才向三位询问林田先生在遭遇事故之后可能做出的反应。各位适才也都承认他会予以隐瞒吧。事实上林田先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一察觉到自己受了工伤,便马上挣扎着离开事故现场,艰难地走到休息室,最后倒在那里。他还怕其他人碰巧进入休息室,发现自己的惨状,就把门反锁了。”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拍响了巴掌。“保安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招呼林田先生的吧,难怪他不理不睬的。”“大致就是如此吧。”刑警颔首。“可是,既然他还能从车间走到休息室,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课长不解地问。年轻的警官接口道:“林田先生的头部遭重物殴击后导致脑震荡,因而昏厥过去,其后,他虽然暂时恢复知觉,但由于颅内出血情况严重,终于不幸身亡。”“所以大伙儿就算是闹着玩儿,也不能重重拍打对方的头部呦。”留着板寸头的老警官和颜悦色地说:“老实说,就在诸位前去吊唁林田先生的时候,我们已经把这个机器人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机械臂顶部沾有血迹。虽说已经被擦拭得不留痕迹,却还是在鲁米诺测试中现了原形。关键问题在于血迹是被谁擦去的。”“那自然是林田君了。”刑警摇头予以否认,从口袋里取出一块专用于清洁机械制品的纱布。这块纱布被小心地包在一个塑料袋里。“纱布上面沾有血迹,应该就是在擦拭过机械臂之后被丢弃在垃圾箱里的。”“那、那不就是林田君扔的嘛。”“不对不对。”刑警连连摇头:“那个专门收纳废弃纱布的垃圾箱在周一早晨已经被倾倒过一次了。但这块纱布却是在周一的正午时分被发现的。而那个时候,林田先生已经去世了。”课长沉默了,我们也闭口不言。刑警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相关人员当中,有条件在昨天擦拭机械臂的只有你们三位而已。赶紧说实话吧!”“对不起!”我边上的课长忽然像是矮了一大截似的,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板上。“是我干的。我一听说林田君是头部受伤致死,就马上想到可能是机器人失控所致。赶去一看,机械臂上面果然沾有血迹……如果被发现的话,我要承担不小的责任呢,所以就……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课长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再没有了往日威风凛凛、作威作福的模样。“没关系,请你抬起头来吧。”刑警把手搭在课长肩上,“请放宽心,我想您大概不用负什么责任。”“啊?”课长的脸上又是泪水又是灰尘,糊做一团,困惑地抬头望着刑警。“其实,谜团还有一个。那就是机械臂顶端沾染着的血迹形状与林田先生头部的伤口并不吻合。从适才机器人运作的情况来看,机械臂的顶端部分也并无异常。”“啊,那么林田先生的伤……”“不是被机器人击打所致的。”刑警微微冷笑着说。6“嗯,犯人原来是那个焊接机生产商啊!”班长边洗牌边说。那个姓山冈的焊接机生产商在被刑警讯问后就坦白交代了一切。“我实在是忍不住啦,头脑一热就动了杀机。那个林田,简直神经质得不正常。购入的机器出了点小故障啦,和自己的要求有些出入啦,就滔滔不绝地提出无数要求,让人不胜其烦。当然啦,他也是为了工作,不过多少也得替我考虑考虑不是?机器这种东西,出点小毛病再正常不过了,根本就不可能毫无瑕疵。能对付着用就行了嘛,谁不是这样干的呀?更何况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呢。今年到目前为止,连双休日在内,满打满算也才休息了五天。那个周日,我以为总算可以歇一天了吧,林田先生又叫我到车间去。我没办法,只好过去,谁让他是我们的客户呢。结果又和往常一样,说这里不行那里不是的,在同一个部位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把我指使得团团转。我对他的脾气早就熟悉了,忍着听他使唤。就这样一直折腾到近晚上十点,林田先生终于松口让我回去休息。我还挺高兴地,心想这下总算不会错过十点档的《天下霸主物语》了,看那个电视剧可是我一周里面最大的乐趣呢,何况那周还是大结局。我本想打电话给老婆,让她帮我把节目录下来。但休息室里就有一台电视,我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谁知道,节目才开始五分钟,林田先生就老是过来跟我闲聊,说的自然又是工作,什么零件啦数据啦,喋喋不休。刑警先生,你们能明白我的心情吧?我只想好好看电视,既不想谈工作,也不愿意旁人来打扰,但林田先生可不管这么多。而且,他好像还感冒了吧?不停地吸鼻子,撸鼻涕,吵得我连节目也看不进去,烦躁透了,连胃都痛了起来。这时候,他居然又拿出脆饼,大口大口地嚼得山响。我简直气炸了,从放在一边的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就朝他头上用力打去。我也知道这是犯罪。但当时就是想这么干来着,在那一瞬间还觉得心里舒畅多了。但是,我马上就害怕起来了。”以上就是山岗的供述。行凶以后,他把林田先生搬到机器人面前,又将他头上的血迹擦到机械臂上,接通电源,扬长而去。目的就是想造成机器人失控肇事的假象。然而此事并未到此结束。林田先生暂时恢复了知觉,他神志混乱模糊,竟然误以为自己是遭到机械臂的重伤才会晕倒。为了隐瞒这一事故,他迷迷糊糊地关上了机器,挣扎着走回休息室,并锁上了门。此后,他再次陷入昏迷,只是这次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另外,将脆饼扔进垃圾箱的自然就是山冈了。“总之啊,对工作太过热心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呢!”班长边打牌边说。“在车间里,一旦流水线停下了,咱们就是想干也干不了。可那些工程师啊销售员什么的,根本就没有量力而行的观念,只要干劲十足,就会工作不止。”一位老职工说。其他同僚们也纷纷发表起感想来。“杀人当然不对,但死者也有责任。努力工作是好事,但太过着迷,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那可就不行了。”“要我说啊,他们还是心机太重,想得太多。那些精英分子成天算计这个,谋划那个,好像不动脑筋就会死掉一样。”“那有什么不好?像你这种木瓜脑袋才让我们伤脑筋呢!”“你这是什么话呀!”“不管怎么说啊,我可不想就这样把命给送了。现在看来,在车间干着还挺不赖的。”对于这个意见,大家倒是难得地一致点头表示赞成。“大伙儿可也别这么说嘛。川岛君明天就要离开车间回到公司总部了呢。”班长说,大家纷纷朝我投来注目礼。“是嘛,实习就这样结束啦,时间过得真快啊!”“回去后也要给我好好干呐!”我站起身来鞠躬感谢大家的关照。不一会,加班铃响了起来,大伙儿络绎不绝地朝自己的工作岗位走去。我因为还得整理宿舍,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先回去。这时,叶子凑了过来:“下次再带我去兜风吧。”“嗯,没问题。”“这个给你。”她取出一个祈祷健康的护身符:“你可得小心身体,别闹个过劳死什么的。”我被这话噎了一下,说道:“我会当心的。”“那就这样吧,拜拜。”她带上安全眼镜,向生产线上走去。走到半路,却又停下脚步,朝我挥挥手,说了句什么,看口型是让我好好加油。就好像我要上战场似的,我心想,举起护身符朝她挥动了几下。蜜月之旅1飞机几乎是一分不差地向夏威夷驶去。“两位这是去度蜜月吗?”一位老人隔着走道与我们搭话。他身着合体的浅色西服,看上去品位不俗。我答了一声“是”,老人眯缝起雪白眉毛下的眼睛。“那真是好极了。旅游还是得趁年轻的时候才能尽兴呐。”我礼貌地笑了笑,望见除了他的对座坐着一位娇小的老妇人之外,貌似别无其他旅伴,便问道:“就您二位去夏威夷吗?”老妇人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头朝我莞尔一笑。“是啊,夏威夷也挺适合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呢。”随即,老人微微压低声音到:“其实我们去那儿还是为了庆祝金婚呢,有感谢上苍眷顾的意思。”“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想就此截断谈话,便转向了尚美,她原本正在看书,却又似聆听着我们适才的对话,与我的目光相接后,咧嘴绽开了笑容。飞机在檀香山机场降落了。取罢行李,我携尚美乘坐巴士前往汽车租赁公司。因有预约在前,办手续没费多少工夫。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就坐上小型美式轿车再度出发了。这以后可就是纯粹的双人旅行了。“我想直接去普普克亚,你可有想游览的地方?”普普克亚位于瓦胡岛最北面,我们在那里的一家多功能度假旅馆订了房间。“我也没什么想玩的地方,咱们还是回旅馆去吧。我有点累啦。”尚美答道。“是啊,飞了好几个钟头,也真是乏了。”我略一颔首,踩着油门的右脚微微加劲。我们两人都已不是第一次来夏威夷了。我是第四次来此地旅游,尚美则是再度造访。尽管如此,由于我俩一致认为此次蜜月旅行不宜过于铺张,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旧地重游的打算。我们如此简朴行事有如下几个理由。一则因为这已是我第二次婚姻了。现年三十四岁的我曾于二十六岁那年结过一次婚,但妻子不幸于三年前死于一起交通事故。另一个原因则是我与前妻所生的女儿刚刚去世不久,我还无法让自己完全沉浸于新婚的喜悦当中。正因如此,我俩虽然喜结良缘,却没有大宴宾客,就连结婚仪式也未曾举行,只在市政厅注册一下就就算了事。但尚美却并未对此流露出不快。近来的年轻女性大都反感大吃大喝的俗气婚宴,我们的做法或许也不算如何过分。但是,我并没有对尚美说出不愿隆重庆祝新婚的第三个理由。而这对我来说,却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理由。2正午稍过,我们抵达了下榻之处,此时办理入住手续似乎稍显早了些,我们便寄存了行李,预备前往餐厅用一顿便餐。“到这儿来的日本人还真是不多呢。”点完菜后,尚美环顾四周小声地说。的确,除了我们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日本游客的身影。“大概是黄金周结束后,日本观光客纷纷回国的缘故吧。况且,现在这个时候,大伙儿可能都到怀基基海滩去玩了。”“是啊,这附近可没有适合年轻人玩的地方呢。”“呆在宾馆里倒还可以打打网球、高尔夫什么的,还能骑马、一踏出宾馆,可就百无聊赖喽。”“这里连迪斯科舞厅都没有吧,日本的年轻人怕是受不了这无聊劲儿。”“我看你就别再‘年轻人,年轻人’地说个不休了。尚美你不才二十来岁嘛,年轻得很呢。”“哎呀,这样说来,伸彦你也还是个小伙子呢。”“行啦,别说啦。”说着,我故意绷起脸,尚美快活地轻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令我心生怜爱,幸福之感直达心底。这个时刻,我多么想拥有与尚美同样的心境啊。但是我做不到。吃罢午饭,办好入住手续后,尚美便立刻提议去海里游泳。“这里的大海多美,不去体验一下多可惜啊。一起去吧,好不好?”望着美国人在海滩上优雅地晒着日光浴的身影,尚美好像有点坐不住了。“好啊,咱们走吧。”我答道。到了海滩,尚美身着饰有花纹的泳衣跃入海中。我在沙滩上缓缓蹲下身子,凝望着她。过去经常游泳的尚美泳姿优美,还时不时回过头来,愉快地朝我挥手。我也抬手回应,间或按下照相机的快门。然而,我心里很清楚,冲印这卷胶卷的那一天,恐怕永远都不会到来。返回旅馆后,正当我们等电梯时,背后忽然传来招呼声。“哎呦,这可真是奇遇呐!”回过头来,之间那对与我们同机来到夏威夷的老夫妇就站在身后。他们像是刚到,旅馆的男服务员正拎着行李候在一旁。“您二位也下榻在这里吗?”我有些吃惊地问。“正是呢。我们在市内东转转西看看,不想就消磨了这么多时候。看样子,你们已经去游过一会儿泳了吧?”老人看着我们的装束问道。“是啊,没错。”我点点头。老夫妇俩恰巧与我们住在同一个楼面,对这又一个巧合,老人简直高兴坏了。“看来咱们要做邻居啦!这会儿就一起去喝杯酒吧!”说着,老人兴高采烈地做出了高擎酒杯的姿势。一旁的夫人责备道:“老伴儿,这两位可是在度蜜月呢,打扰人家可就失礼了。”“没关系的,我们一定得找机会一块儿喝一杯的。”我彬彬有礼地说。不想尚美又接口道:“那我们就静候您二位的邀请啦。人多也热闹些嘛。”听她熟练地说着这种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我心中一阵烦躁不快。晚餐时分,我们也凑巧与老夫妇俩打了个照面。二老都更了衣,坐在邻座用餐。“真是一对了不起的夫妇啊,结婚都五十年了,还能如此幸福美满呢。”尚美悄声说道。老夫妇俩静静地吃着东西,老人时不时说个笑话,夫人听后,脸上便浮现出优雅的笑容。过了片刻,葡萄酒也摆上了我们的餐桌。“那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我向坐在烛台另一侧的尚美问道。“当然是为了我们自己啊。”尚美微笑着举起酒杯。我也咧嘴笑着与她碰了碰杯,随后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将酒灌进喉咙。冰冷的液体倾入胃里,头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觉醒了一般——那是一种终于被幸福所征服的感觉。决不能迟疑不定,决不能迷失在与尚美共同营造的甜美世界中难以自拔——我隔着玻璃杯望着尚美的小脸,暗暗告诫自己。我们回房冲了澡,便早早上了床。尚美开始筹划未来的生活,念叨着想早点要个孩子,或是条件允许的话再去学点什么。我只是模棱两可地答应着。终于,尚美在我怀中沉沉睡去了,在飞机上没有睡足,落地后没休息多会儿便赶着去游泳,也难怪她倦得很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挪到一边,起身离开床铺。今夜,我根本就不想搂抱着她一同入睡。我在浴室里洗了一把冷水脸,做了几个深呼吸,回到床上。尚美依旧均匀地呼吸着,香梦沉酣。我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向她的喉咙伸出了双手。指尖触到了雪白柔软的肌肤,又停滞了片刻。尚美轻轻睁开眼睛,她一时像是摸不着头脑,面露困惑,但不一会儿便不安地望着我的双眼问道:“怎么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的指尖稍稍加劲,她脸上渗出恐怖之色。“回答我。”我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低声逼问道:“宏子是你杀死的吗?”3宏子是我已故女儿的名字。由于她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不久便遽然离世,我不得不一手将她抚养长大。宏子死的时候才四岁。她与生母十分相像,长着一双大眼睛,像个洋娃娃似的。在那个圣诞夜的早晨,我们像往常一样吃着早餐。那个清晨异常寒冷,坐在点燃的壁炉旁还是冻得浑身发抖。“宏子,快吃啊。”我见宏子只是坐在椅子上,也不动手吃东西,便催促道。这孩子在早晨总是这样。“不想吃了,我困了。”宏子搓搓小脸,靠在椅背上,一脸睡意。“喂喂,可不能再睡了。咱们还要去姑妈家呢。”说着,我站起身来,熄灭煤油壁炉。在上班途中把宏子托付给姐姐照看可是我每日的例行公事。此时,我随意朝煤油罐的刻度线瞥了一眼,发现煤油就快用完了。我牵着睡眼惺忪的宏子走出客厅,让她在走廊上稍等,自己下楼,朝地下停车场走去。刚钻进车里,我突然发现自己忘了准备那日工作必须要用的磁带。本该在昨天买好的,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于是,我又下车,快步朝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去,心想在那儿应该可以买到。这一举动将使我抱憾终生。其实,在上班途中也有几家商店可以买到磁带,什么我却偏偏去那家便利店购买呢?对此,我自己也不得而知,只能说是天意使然吧。就是在这家便利店中,我被卷进了大麻烦。正当我在收银台前排队准备付款时,后脑突然遭到重重一击。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疼得当场蹲下身去。伸手摸摸头部,只觉得大量鲜血涌了出来。耳边又听到一个年轻男子低声吼道:“快把钱交出来!”我这才明白是碰上了强盗。我想站起身来,双腿却怎么样保持不了平衡。我并未失去知觉,能感到众人在周围惊慌失措地团团乱转,自己却着实浑身没劲,力不从心。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被抬上担架,用救护车送往附近的医院救治了。所幸我的伤势并不严重,到医院时已经能够独立行走了,但院方仍然坚持为我照了X光。我挂念独自在家的宏子,想趁等待拍片结果的间隙往家里挂个电话。不想刑警又过来给我录口供,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道例行手续。简单陈述了事发经过之后,我向刑警询问犯人的下落,得知那两名强盗已经在夺款潜逃途中被警方抓获了。两人都是才从高中毕业的年轻人。辞别刑警后,我怕姐姐见我们迟迟不到而焦心,便给她打去了电话。听了我的遭遇,姐姐在电话那头惊呼出声。“不用担心,我没受什么重伤。”我尽可能开朗地劝慰道。“那就好啊,不过你可真是遇到飞来横祸了呢!”姐姐似乎稍稍放下心来,苦笑着说。“先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事要麻烦姐姐呢。宏子现在一个人在家,替我去看看她成吗?我有些放心不下呢。”“知道了,这就去。和小宏说爸爸有急事就行了吧。”“行,那就拜托姐姐了。”挂上电话,我总算松了口气。稍后,X光的结果出来了。医生嘱咐我说,伤势虽无大碍,但是一旦出现轻度恶化的迹象就要立即来医院复查。离开医院之前,我再次往家里打了电话。来接电话的不是姐姐,却是尚美,这让我吃了一惊。“伸彦,不得了了。小宏她……”她气息纷乱,声音带着哭腔。“宏子怎么了?”我大声问道。“小宏晕过去了。而且……情况很危险。”“怎么会晕过去的?”“好像是一氧化碳中毒,说是壁炉里的火燃烧不充分所致。”“壁炉?”这绝不可能!我心想。出门之前,我明明把壁炉熄灭了的。“那宏子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正在给她检查,你姐姐也在,请你快些赶回来吧!”“好,我这就回来。”我撂下听筒,转身奔出医院。看着一个头缠绷带的男人失态地狂奔乱走,路人想必都感到很诧异吧。我赶回家中,只见大伙儿都聚在客房里。姐姐和尚美在哭,医生一脸阴沉地静座不语。房间中央的榻榻米上,宏子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瘫倒在榻榻米上,从被褥中抱起爱女,喉咙里发出狗吠一般的嚎叫。当夜,我和尚美一直待在客房里。“我来的时候,小宏已经倒在这个房间的地板上了,屋里也闷得厉害,我马上意识到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就赶紧屏住呼吸打开门窗通风,还把壁炉的火也熄灭了。”尚美似乎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淡淡的口吻说道。我只是沉默地听着,心绪全无。这天上午,尚美原本是到我家来测量卧室的尺寸,好去购买新家具的。这事她前阵子倒也跟我提过,却早被我抛诸脑后了。反正她已经有了我家的备份钥匙,可以随意进出。“也就是说你来的时候壁炉是燃着的?我明明记得出门之前把它熄灭了的。”我注视着那个罪魁祸首的壁炉说。“可能是小宏又点着的吧。你老是不回来,她觉得冷,就……”“大概是吧。”我试着想象宏子的举动。父亲总也等不来,她便返回客厅点燃了壁炉。虽说我从来不让她靠近火炉,但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模仿父母的动作,点火这样的小事理应不在话下。但她却无法虑及通风的问题。我在出门之前又将窗户全部关上了,壁炉出现燃烧不充分现象只是时间问题。思索至此,我心中疑窦渐生。早晨,我分明看见壁炉的燃油已经使用殆尽,如今却平白多出了近半桶油,到底是谁加进去的呢?然而,尚美也好,姐姐也罢,却都没有谈及此事。我无法释然,却又疑心是自己记岔了。“我打开门窗透气后,立即给医生打了电话,你姐姐也很快赶来了……”“这样啊,这回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呐。”“这是什么话呀……”尚美垂下头,默默无语。“我要是不去买东西就好了。”我拍着桌子:“磁带这种东西到哪儿都能买到的。”“这不是伸彦你的错!”尚美的目光如泣如诉,“你本来可以很快赶回家来的,都是那两个强盗造的孽。”我无言以对,无力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不管再如何追究责任,宏子也无法复生了。我无言以对,无力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不管再如何追究责任,宏子也无法复生了。事故发生十余天后,我从住在隔壁的一位主妇那里听到了古怪的传闻。那位主妇住在我家后面,说是事发当日曾看到尚美从后门把煤油罐搬进我家里。“煤油罐?你大约是什么时候看见的?”我心中怦怦直跳,追问道。后门一侧的小库房的确是放置煤油罐的场所。“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上午。”女邻居想了好一会儿,又道:“但肯定是在事故发生之前吧,你想啊,谁会在壁炉导致孩子中毒之后再去添加燃油呢?”“嗬……”我困惑极了。女邻居是不会撒谎的,况且我也一直对燃油的突然增多心存疑问。如果说是尚美添加的话,那便十分合乎逻辑了。说不定她在事发之前就已经来到我家了。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况且,她还对自己的这一行为讳莫如深。另有一事也是个谜团。我家的客厅与厨房相连,当中用折叠帘幕隔开。据尚美作证称,事发当时这道帘子是合上的。我对此感到很不解。因为我不记得那天早晨自己曾经有过拉上这道帘幕的举动,想来也不会是宏子拉上的。但是,如果帘子没有拉上的话又与事故本身产生了矛盾。因为,根据专家意见,综合壁炉燃烧的时长和房间尺寸来考虑,如果当时这道帘幕没有拉上,悲剧就不会发生。我开始在暗中怀疑起尚美来。莫非是她有意让宏子中毒而死的吗?这不可能,我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尚美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然而,一考虑到作案动机,我的心中便产生了微妙的动摇。在我与尚美的结合过程当中,最大的障碍就是宏子。宏子对尚美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虽然尚美常来我家,我们三人也会在一起吃饭,玩耍,但宏子自始至终只把尚美当做外人看待。虽说她本是个认生的孩子,但对尚美如此排斥还是令我感到不可思议。“可能是小宏还念着生母,才拒绝对我敞开心扉的吧?”曾几何时,尚美好像再也忍耐不住似地问我,我当即予以否认。“没那回事,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婴儿呢,怎么可能对母亲念念不忘呢?”“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对她很好,也没做错什么,宏子慢慢会懂事的。”“嗯,那是当然呐……”我记得这样的对话重复过数次,每一回尚美都摆出一副深为体谅的模样,但谁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况且,宏子对尚美态度越来越恶劣,在她四岁的生日宴会上,竟不让前来祝贺的尚美进门。尚美不知所措,最后只好回去了。如果能把那样可恶的小孩除掉该有多好——尚美心中会不会萌生这样的念头呢?我可没有能够将之断然否定的根据。我试着推想尚美当日的举动。她原本确实是来我家测量房间尺寸的。但当她看到睡在客厅的宏子后,便歹念横生:在这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点燃壁炉,不就能导致这孩子一氧化碳中毒了吗——又或许她并未心怀如此明确的杀机,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毕竟点燃壁炉这一举动本身是构不成蓄意谋杀行为的。尚美靠近壁炉要想点火,却发现燃油快用完了。她知道里屋的仓库里有燃油罐,便加了油,点燃了壁炉。确认壁炉开始燃烧以后,她紧闭客厅的门,并为了将事故现场营造的更为逼真,拉上了厨房与客厅之间的帘幕。随后,她出门转悠了几圈,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再度进屋。不出所料,宏子已经晕倒在客厅里。尚美打开门窗通风,并熄灭壁炉,叫来了医生。当然了,她就盼着宏子不治身亡呢。至于那道帘幕的情况,她原本可能并不想提及,却又怕因此与事故产生矛盾,露出破绽,便做了伪证。经过这一些列推理,我对尚美的怀疑愈加膨胀起来,最终对此深信不疑。但我从未想过要将这种怀疑告知警方。我要亲自查出真凶。不管结果多么可怕,我都必须做一个了断。如果当真是尚美害了宏子,我也只有亲自杀死尚美来为了女儿报仇。“回答我!”我用双手掐住尚美的脖子逼问道:“宏子是你杀的吗?”尚美悲伤地凝视着我,闭口不答。“是你给壁炉添油的吧?你干嘛要那么做?”她依然沉默不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为什么不回答我?说不出话来了吧,你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罪行了吧?”她轻轻地摇摇头,微微启唇:“明明是……”“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明明是……蜜月旅行,明明应该很幸福的。”我感到自己的面颊猛然绷紧了。“如果不是你干的,就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好了好了,快给我说实话!”然而,尚美依旧一言不发,还闭上双眼。她的胸部剧烈起伏着,深呼吸了几口,合着眼睛说道:“如果你能下得了手……就把我杀了吧。”声音苦涩异常。“这么说,果然是你……”尚美沉默着,只是缓缓地吐着气。她就像一个被放了气的皮球,浑身没一丝气力。“那好吧。”我咽了一口唾沫,指尖加劲,掐了下去。4次日早晨,我独自前往餐厅用餐,那对老夫妇就坐在邻桌。这家餐厅的服务员似乎总想把日本游客凑到一块儿。我虽然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但既然碰上了,也不好装作不认识。“就你一个人吗?你太太呢?”老人问道。“她有点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没什么大碍。”“这样可不行啊。”老妇人开口说道:“可能是累着了吧。今天还是好好歇息一天吧。”“多谢您的关心。”我怕他们继续询问尚美的事,微微点头致谢后便做出一副专心用餐的样子,其实我真是食欲全无。吃完一顿味同嚼蜡的早餐以后,我也没回房间,而是直接去了海滩。大清早的就有好几家游客在沙滩上玩耍了。我走到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弯腰坐下。我心不在焉地望着大海出神,突然想起几年前携前妻一起来夏威夷游玩的情形。那次旅行结束回家后,她就怀了孕,并如愿以偿地生下了女儿宏子——我清楚地记得前妻出车祸那一天的情景。当我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她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宏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我的泪水,便哇哇大哭起来。当时,我紧紧抱着宏子对前妻起誓:我要把你原本可以给她的爱也倾注在她身上,决不让这孩子受半点委屈——然而,我终究没能照顾好宏子,她死了。倘若这场悲剧果真是事故所致,我也并非不能释怀。但若是有人蓄意下此毒手,不论对方是谁,我必将血债血偿。但是,难道当真是尚美干的?事已至此,我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怀疑再次发生了动摇。尚美比我晚进公司,她开朗的性格,温文尔雅的举止吸引了我。我暗自思忖,这样的女性应该能够成为宏子的好妈妈吧。她对我似乎也颇有好感。尽管如此,我依然久久迟疑着没有求婚。和我这样带着孩子的男人一起过,第一次结婚的她想必得吃不少苦头。思前想后,我终于还是开了口。尚美当即干脆利落地表示:“我,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妈妈。”言犹在耳,那日的她也不像是在信口雌黄。尽管这样的决心极易被岁月消磨殆尽,当时的我却深信不疑。事到如今,纵使甜蜜的回忆在心头翻涌,却也于事无补了。好端端的蜜月之旅,我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沙滩上。以此同时,我还在默默思考着应该如何处理尚美的尸体。5黄昏时分,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站在门外的,仍是那位老人。“一起喝杯酒吗?虽说这会儿确实有点早。”他手里拿着一瓶白兰地,朝我眨眨眼。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请他进房。“嗯,你太太呢?”他环视了一下房间,问道。“她出去了,大概买东西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