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水晶特快-10

进屋后,刑警脱掉了外套,在弓芙子面前松开领带,这个动作让弓芙子记起对方是男性,本能地绷紧丁神经。  “你要进来坐一会吗?”  “不用了,这里就可以。”  弓芙子站在门口回答说。如果是夜片子的话,肯定会听话地坐下吧?自己真是个胆小的女人。  “您一个人生活吗?”弓芙子问。  “如你所见。”  刑警回答,这时弓芙子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刑警的容貌。呀!好耀眼,简直让人目眩神迷。这倒不是说一直身处黑暗的弓芙子还没习惯屋内的灯光,而是眼前的刑警鼻子高挺,眉毛浓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警察。  “您夫人回娘家了吗?”  弓芙子一脸认真地询问无关的问题,吉敷苦笑着说:  “这和‘水晶特快’有关吗?”  弓芙子脸上浮起了红晕,看来自己失态了。  “您刚才说在峠站下车,这是为什么?”  “因为打算抢在列车前面,先下手为强,就是这么回事。”  真是这样吗?弓芙子有些怀疑。  “夜片子在清川站和我联系的时候说她看到了可怕的东西。我保留了当时通话的录音,今天没拿来,不过我觉得这对搜查会有所帮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拿来让您听一下。”  “哦,好啊。“  刑警的回答听起来好像不太感兴趣,这让弓芙子很不高兴,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不关心。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坐在桌旁的刑警起身走到弓芙子的身后打开门说:  “今晚就请回吧。接下来我要开始工作了。走夜路请当心,尽量往有灯光的地方走。”  “那,那个,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不好说……我很忙的,你也是吧。”  刑警用眼神催促弓芙子。不得已,弓芙子只能离开。她刚出门,门就关上了。她拍了几下门说:  “警察先生,我还会来的。直到夜片子回到我身边,我还会来麻烦你的。”  她这番话是对门后的刑警说的,但此时刑警应该在接电话,弓芙子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8  尽管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但弓芙子还是在床上思考吉敷刑警的话,她并不能接受那些话。  首先,作为现场指挥官的吉敷居然在第一个停靠站就下车了,这实在说不过去。而且真的有必要赶在“水晶特快”之前到达指定的站点吗?即便有需要,也可以派别的人去,哪有指挥官撤离现场的道理。再说就算要绕道先行,在峠站这种深山老林里有路可绕吗?  所以说赶到“水晶特快”前面这种话肯定是骗人的。无论采取何种方案,都没有必要绕道先行。  另外还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比如列车消失这么久了,警方为什么不派人到现场进行调查呢?  列车消失前夜片子的电话录音是珍贵的资料,为什么对此没有兴趣?如果要搜寻消失的“水晶特快”,这难道不是重要的线索吗?  还有,吉敷说他是在大宫上的车,但有人在长野站出发时候就看到吉敷在车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虽然不能具体地一一列出,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合情理。弓芙子感觉那个警察肯定知道真相,因为看他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好像对列车消失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关心。  这其中定有隐情……  临近正午,弓芙子桌上的电话响了。原来是山崎,还是那副媒体记者特有的轻快语调。山崎在电话里比前几次见面时还要能说,看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他说话的语气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  “呀!岛丘小姐,昨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其实我啊,又查到了很多事!首先是四月二号晚上,加滩耕平根本没有出现在酒田站的月台上。”  “什么?!”  弓芙子不禁大声喊道。  “但当时在编辑部里有人告诉我加滩议员确实到达酒田站了呀!”  “你是有所不知。当时在酒田驻守的那些记者也被骗了。那个戴着墨镜和围脖,坐在轮椅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加滩耕平,是他的秘书神边吉男。  “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听说那些在酒田采访的记者被下了封口令,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的。”  又是一件怪事,他们是处于何种考虑才会使用替身的?如果劫匪乘坐“水晶特快”到达酒田,只要和那个替身说上一两句话就会立刻露馅吧?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神边吉男说话,而是用笔谈的方式和劫匪交涉。的确,加滩因为脑梗塞无法动弹,不能说话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他们大概有信心伪装到底吧。  “那加滩耕平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东京,或许他真的病得很重,他的那些幕僚们才会出此下策的吧。很危险啊,一旦被劫匪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的确很危险,况且人质之一是加滩耕平的女儿加滩晴美。这个用替身代替真人的计划肯定是加滩的幕僚想出来的,加滩自己如今动弹不得,也无法作出任何决断。  “那就是说犯人一开始就没猜错,加滩耕平的确在东京?”  “是啊,那家伙想把列车停在大宫的做法是正确的。  “还有个新的消息,不过是真是假还未确认。随‘水晶特快’消失的人质中有佐藤志摩,就是那个时尚设计师佐藤志摩。这你听说了吗?岛丘小姐。”  “唔,这我知道。”  “佐藤志摩的孙子好像也失踪了。”  “她的孙子也失踪了?”  “是啊,她的孙子还上幼儿园,可春假结束后就没见他在幼儿园出现,三月末开始他家附近邻居也说设见过这孩子。小男孩名叫佐藤浩二,听说很乖。嗯,他的失踪或许和此次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  弓芙子对于山崎的能力十分佩服。一天时间竟然调查到这么多情报。  “山崎先生真厉害啊,调查得如此详细。”  “还有哦。”  弓芙子猜想山崎如此卖力,或许是故意为了显示给自己看吧。  “还有?”  “就是‘常盘制造’的社长,那个叫鹈川的男人原本是个暴走族,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比赛。他好久不开摩托了,但上个月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辆越野摩托到处开。他经常在原宿、青山、赤坂这几个地方飙车。附近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公司都快倒闭了,居然还有闲心飙车。这些都是他们那里一个卖香烟的大婶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弓芙子说,她觉得这事和列车消失也没什么关系。  “我查到的就这些,你呢?”  弓芙子把昨晚调查的经过都告诉了山崎,和山崎找到的情报相比,自己的那些或许不值一提,虽然弓芙子这么想,但山崎听得却很认真。  “唔,话是这么说,但那个警察会在峠站下车实在很奇怪,这里肯定有疑点。不过能够确认那个吉敷刑警回到东京的传闻是真的,这点您做得很好。”  这算是对弓芙子的表扬吧。  “那今晚老地方不见不散。我还有很多条线索可以调查,如果你的朋友还活着的话……”  说到这里,山崎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不是,不是,她一定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她的。再见。”  山崎匆忙放下电话,手拿听筒的弓芙子脑海中浮现出山崎的身影。这个脸上没什么肉,一说话嘴角就会浮现出皱纹,牙齿外露的男人其实为人十分亲切真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好男人。  下午两点半左右手头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弓芙子这感觉肚子已经很空。她就近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这家店的电视里总是播放外国歌曲的MV。今天很难得是一位日本歌手。歌手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他穿着深褐色的外套和衬衫,系着一条黑色的领带。发型是朋克风的短发,刘海像Duran Duran①那样染成了金色。不过唱的还是日本歌。  (注:①Duran Duran,成立于七十年代末期的英伦流行乐队。)  这首歌好像在哪里听过,弓芙子在记忆深处搜索。想起来了!她听到“水晶特快”这个词就记起来了这首歌,那歌手无疑就是大泽浩。  我还以为是谁呢,差点认不出来了,看来他被一流的造型师和设计师重新包装过了。“‘水晶特快’,消失了”这句歌词重复三遍过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说:“祝贺您进入前十名!”  大泽浩笑着表示感谢,他话不多,声音也十分稚嫩。但见他落落大方的样子已经不是个害羞的新手了。  七点差五分,弓芙子走进神乐町的茶室,也就是和山崎约好的地方。昨天那张桌子空着,她坐下后点了一杯红茶,然后从包里拿出《消失的水晶特快》这首歌的歌词复印件放在桌上。  她盯着歌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重新思考歌词内容和“水晶特快”的消失究竟有没有关联,难道这真的只是偶然吗?还是……  她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服务员端上红茶也没有发觉。红茶就放在一边渐渐冷却。  弓芙子突然发现了有趣的地方,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在歌词第二段有一句:  你,还记得吗?  爱之原宿香榭丽舍  与你邂逅的街道  这里唱到了原宿的街道,她记得白天山崎在电话里说“常盘制造”的社长鹈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摩托,经常在原宿和青山一带飙车。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应该没有吧,是自己太敏感了。因为目前还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凡是能够沾边的都往事件上凑,这样最终会迷失最初的目的,一头钻入迷宫里出不来。必须纠正自己这种不正确的思维方式。想到这里,弓芙子把歌词放回包里。  她抿了一口已经变得温吞吞的红茶,才想起山崎怎么还没来。看看手表,弓芙子有些吃惊,如此“热情”的山崎居然会迟到三十五分钟。  奇怪呀!和自己见面山崎一向很积极。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吧?弓芙子担心凸起来,她想打个电话到《P周刊》的编辑部。弓芙打开包没找到山崎的名片,才想起山畸似乎没有给过自己名片。  最后弓芙子在电话旁的黄页上查到了《P周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一问,山崎的同事回答说山崎不在,还说山崎下午一点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到现在也没一个电话,他也很担心。那么早上那个电话应该是山崎从社里打来的,弓芙子道谢后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八点半左右,估计今天他是不会来了,弓芙子便起身准备离开。估计山崎是抓到了重要的线索,来不及抽身离去,反正明天他一定会再给自己打电话。  在饭田桥搭乘总武线,然后在荻洼下车,弓芙子走向吉敷刑警住的船村公寓。达到公寓是九点半左右,但房间内却不见灯光。  弓芙子站在昨晚那根电线杆旁等待刑警回家,她一想到至今仍旧行踪未明的夜片子就觉得自己的等待是有价值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时间接近十二点,有不少醉汉从她面前走过,虽然他们不像昨天那样对弓芙子动手动脚,但再这样站下去难保不会碰到色狼。  今晚警察先生或许不会回来了吧。弓芙子有这样的预感。刚刚没等到山崎,现在又等不到刑警先生。弓芙子迈开脚步,有气无力地走向车站。  9  睡不着……  在黑暗中眼睛总会睁开。弓芙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自从事件发生以来,这样的失眠已经持续了一晚又一晚。  七点一到,弓芙子再也受不了失眠的折磨,爬出被窝,泡了一杯红茶,煮了一个鸡蛋,面包什么的根本没胃口,失眠让她的身体更加柔弱。  拉开窗帘,透过白雾隐约可以看见神宫外苑的森林。站在家中手拿红茶眺望风景的感觉很好,每每让她有闯进森林一游的冲动。然而现在这样的冲动却无法涌现,黑黝黝的森林就像自己的忧郁,甚至令人不快。  弓芙子转身离开窗户,打开摆放在橱柜上的小型电视。第一个画面便是“水晶特快”的照片,难道有什么新消息吗?她赶忙坐到椅子上,将音量调高。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张观光车的宣传图片。演播室里的主持人似乎正在和观众通话。  “没搞错,我真的看见了。”观众热线是一个男人打来的。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主持人间。  “四月二日的深夜,嗯……应该是三日早上三点钟左右,我的确看见了。”  弓芙子紧张起来。  “大家都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的确喝醉了,但我可以保证那就是‘水晶特快’!”  “请问您在哪里看到的?”  “这个……在惠比寿,惠比寿附近。”  “惠比寿?”主持人感到诧异,便又问了一句,“您确定那就是‘水晶特快’吗?”  “是的,就是‘水晶特快’。一开始我也不信,还以为是汽车呢。但是那个很明显啊,就是最后一节车厢,有一半的车厢都盖着玻璃。那肯定就是‘水晶特快’啦。决不会搞错!”  “除了您以外,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当时我的朋友也在场,我对他们说:‘快看!是水晶特快!’但等他们反应过来,那辆列车已经开进大楼的阴影里了。不过那些大玻璃在月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呐!我想应该没搞错。”  “那么看到的就只有您一个人了?”  “是的。只有我看到。”  接下来的镜头突然切换到摄影棚内,摄像机对准两个主持人,其中一个女主持人说:  “呀,世间到处都有不可思议的奇妙事件啊。‘水晶特快’,这辆新型观光列车在陆羽西线突然消失之后,居然有人在第二天的凌晨三点目击到其在山手线上行驶。  “惠比寿附近只有山手线这一条线路吧,如果这位观众没有看错的话,那‘水晶特快’就真的出现在了山手线上。”  “是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旁的男主持连忙附和道。  “自’水晶特快’消失之后,媒体对它的介绍可谓铺天盖地。其实‘水晶特快’这辆列车在事件发生之前并不为人所知……”  “毕竟铁道迷还是少数……”  “您说得对,就一般大众而言,很难有机会看到真车。所以刚才那位观众坚持自己看到的就是‘水晶特快’,这就有点让人怀疑了。如果在当晚,准确地说是三日的清晨,如果您也看到过‘水晶特快’,请致电我们。”  “多谢观众协助。”  “您现在收看的是有关‘水晶特快’的特别节目。据热心观众来电,本月二日的晚上十一点左右,在山形县陆羽西线消失的‘水晶特快’,翌日凌晨三点又出现在山手线上。这样的事听起来有些像午夜怪谈。”  “呵呵,您这么一说还真像。”  “刚才为您播放的那段录音,就是昨晚Night Show上涉谷区大和田先生打来的电话录音剪辑。因为反响太热烈,在此重播介绍给各位观众。  “提起‘水晶特快’,我想各位观众一定会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大泽浩君!现在有请大泽浩君为我们演唱他的新歌。”  怎么又是大泽浩?弓芙子有些吃惊,不过人家正当红,频频上镜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想到这里,弓芙子关掉了电视。  她赶到编辑部,处理前一天没做完的工作。偶尔也走走神、发发呆,想的也还是夜片子,编辑部角落的墙上有一本一天撕一张的月历,弓芙子盯着那本月历,上面写着四月十日星期三。从替夜片子送行的那天开始算起,她已经消失了整整十天。  弓芙子这才想起山崎到底怎么了,眼看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拨通了《P周刊》编辑部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是山崎的同事,他说话方式和山崎很像,不过不是昨天那个人。弓芙子问山崎在吗,对方问您是哪位,弓芙子回答自己是《L·A》编辑部的岛丘,结果对方说听说过这个名字,山崎经常提起。并且话语中夹杂着一些令人不愉快的笑声。  “山崎啊,他今天早上没来上班。刚才我往他家打过电话了,他好像昨晚就没回家,社里等着他办的事有一堆呢,我们也很头疼。”  既然家里有人接电话,那就说明山崎并非未婚,或者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我还想打电话问你山崎在哪儿呢,他也没给你打电话?”  “没有。”  “好吧,如果你有那家伙的消息,请马上告诉我们。”  “我知道了。”  “如果山崎有消息,我也会让他联系你的。对了,我叫三浦。”  最后三浦说了声请多关照,就把电话挂了。  午饭还是去快餐店解决吧。也不管好吃不好吃,弓芙子往嘴里随便塞了几个三明治后就匆匆赶回编辑部。她强打起精神,打算赶完稿子就去惠比寿车站看看。  下午四点,弓芙子走出编辑部,在饭田桥搭乘总武线,然后在代代木换车来到惠比寿。她找到惠比寿站的站务员询问有关“水晶特快”的事。  弓芙子问三日凌晨三点左右有人看到“水晶特快”在山手线上出现,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站务员听后抿嘴一笑,更有人扭过头露骨地笑出声来。对于弓芙子的提问各人的反应不同,但他们的答案却出奇地一致:那肯定是喝醉了在梦里看到的。  走出车站,弓芙子在惠比寿车站附近找了几家能够看到高架线的商店打听。结果仍旧是毫无收获。凌晨三点谁还在营业啊?最后她只能向路人打听。问了两三个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列车。  看来只能去找那位声称看到“水晶特快”的大和田先生了。弓芙子准备去电视台询问大和田的电话,但转念一想,即便与他见面也不会有太大的收获。在节目中他已经说得很清楚:自己喝醉了,看到“水晶特快”从高架线上通过,并且只有自己看到。直接去问他只不过是把这些话再听一遍。  弓芙子回到车站前的广场上。四周都是在等待约会的年轻男女,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在想接下来还能到哪儿去,最后决定去荻洼等吉敷刑警回家。  其实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刑警先生,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肯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尤其是在他叙述当晚的行动时疑点颇多,充满了矛盾。他肯定是在隐瞒什么,弓芙子暗自认定。不过他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真想知道,他肯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但为什么要隐瞒呢?只要能打听出来,就能弄清夜片子的下落了。即使不能找到夜片子,至少为了打探到一点消息也要采取更有效的行动。  弓芙子看看手表发现才六点。还早得很哪,晚一点再去。现在去那位单身刑警肯定还没有回家。  要不直接去樱田门找他?不过一般民众哪能这么容易见到警察啊。到时候肯定要在服务台登记,然后等前台的工作人员帮忙转达。如果这么做的话,他肯定会说自己不在。  还是先去吃个饭再说。这几天都没好好地吃过一顿饭。昨晚什么也没吃就睡下了,面包也好,米饭也好,多多少少必须吃一点才行。弓芙子相信早餐很重要,所以这几天再怎么没有食欲,也会吃一顿像样的早餐。  站在广场上,真有那么一瞬间弓芙子感到了饥饿。看来今天这一顿是逃不过了,她开始巡视四周寻找餐厅。找到一家,弓芙子向目标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在思考,难道自己已经适应夜片子不在了吗?她厌恶这样。  点完菜后她坐在那里等待,突然听到电视里传来了新闻特报的声音。主持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兴奋,接着又听到了欢呼声,好像是在转播棒球比赛的实况。弓芙子想起这几天是棒球联赛开幕的日子。服务员刚刚打开电视,坐等的时间无事可干,弓芙子无意中扫了几眼画面。  这家老店的墙上沾满了黑糊糊的油迹,连装电视的箱子都被油烟染成了茶色。不过电视机倒是挺新的,和破破烂烂的店面对比,产生一种奇妙感觉。  这么早放什么棒球呀,刚这样想时画面就变成了新闻,原来只是比赛的预告。  “今日上午六时,在横滨市石川町的运河内发现一具男尸。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能够确认其身份的物品。尸体发现后,横滨市警方立即对该死者的身份进行调查。”  播音员念完一段新闻稿,画面切换到横滨的运河。  “今日下午警方宣布调查结果,判明死者为山崎圭三,《P周刊》的新闻记者。据调查,山崎先生自昨日起就一直去向不明……”  弓芙子忘记了呼吸,瞳孔急速放大,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画面上出现了山崎的照片。是他,虽然照片上他没有笑,但那消瘦的脸颊和双眼皮肯定就是山崎。照片下写着山崎圭三,旁边括号里的数字是他的年龄,三十五岁。  “现场人迹稀少,有许多系留在岸边的废船……”  播音员继续播报新闻,这时弓芙子点的菜已经送上。穿白色制服的服务员用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弓芙子才发觉自己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我怎么站起来了?我没必要如此震惊啊……想到这里突然悲从心来。自己和山崎又不是很熟,只不过在一家出版社工作,甚至不在一起上班。她想打电话向主编报告山崎的死讯,但或许主编连山崎是谁都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山崎来往的事。  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追踪事件的记者,突然发生这样的大事,自己却连一个能够赶往的现场都没有。  一开始自己就是个局外人,从夜片子和“水晶特快”一起消失的那晚开始,弓芙子总以为自己处于事件的中心,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我这样像个傻子一样站着又有什么用呢?先坐下吧,反正我只是个没用的废人。  弓芙子发觉放在眼前的饭菜难以入口,油腻腻的让她觉得恶心。刚才瞬间涌现出的食欲如今已经烟消云散。至少要吃一口放在桌上的沙拉吧,但她连拿起叉子这样的动作也懒得做。  电视画面已经转换成别的新闻,樱花在一条小路的两旁盛开,路上有许多人带着小孩正在散步。  最终弓芙子什么也没吃,她结账走出餐厅。跨出门槛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山崎的面孔。那个说话时露出牙齿的男人,那个拼命找话题逗自己开心的男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讨厌,我为什么会想起他。弓芙子站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脸上流下伤心的泪水。  正要开始了解一个人,但这个人却永远离开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爱上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或许会让自己感到安心。夜片子失踪了,山崎也不在了,弓芙子感觉世界抛弃了自己。她尽量不从悲观的角度考虑,但是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眶,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失控。  弓芙子无法原谅自己对山崎的冷漠。山崎因为我才会死的,如果他不是为了讨好我,也就不会去做这么危险的调查。她将良心的十字架背负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赎清自己的罪孽。不,不是这样的,我实在大自私了。她转念又想:山崎先生已经死了,我这辈子都无法获得救赎。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荻洼车站,拖着脚步走向刑警先生所住的公寓。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所以对于前进的路线非常熟悉。  眼泪一路流淌。自己真是没用,每晚都来这里站在电线杆的阴影里等待刑警先生回家。这实在太可悲了,但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她想到自己为何会感到孤独,长久以来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如今能让自己依靠的人,能够倾听自己诉说烦恼的人都不在身边。夜片子是她唯一的朋友,除了夜片子,她不想和任何人有深交。是因为懒吗?她认为只要有夜片子就足够了,虽然她知道夜片子迟早会结婚,会离开自己。但那之后的生活会怎样她却从未想过。  站在电线杆的阴影里注视着船村公寓,刑警先生的房间仍旧漆黑一片。不管他有没有回家都无所谓,只要自己站在这里就足够了。她对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感到迷惑,我是在等刑警先生回家吧?但他回来后我又该问他些什么呢?她不知道,她所做的只是在黑暗中等待。  我真的有必要一直等下去吗?或许这只是一个自暴自弃的女人对自己的惩罚。就像罚站那样,站下去,站到天亮!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思考,除此之外,都是悲伤。从指尖到发尖,弓芙子的全身都沉浸在悲伤中。女人叼,没有他人依靠,你一天也无法存活。弓芙子伤心得泪流不止,她痛恨自己竟然会如此软弱。  像这样站了不知多久,她丝毫不在意过往行人投来的怪异目光。这时如果有好色的醉汉向自己伸手的话,她也不会反抗。  脸颊上有湿滑的感觉,是泪吗?不是,水珠一次又一次顺着脸庞轻抚而下。一滴,两滴,弓芙子无意识地数着滑落的次数。顷刻间下起了大雨。弓芙子低着头任雨点砸落在她的肩膀和长发上。  雨越下越大,整洁的街道被雨水浸泡成黑色。雨滴落在柏油路上,溅起一个个白色的水花。弓芙子注视着面前的雨景,噪杂的雨声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不难受,尽管雨水打湿了内衣,裙子紧贴住大腿,但一点儿也不难受。弓芙子觉得十分舒畅,雨水落在头发上,顺着发丝流淌至脸颊,最后钻入她的嘴唇。那味道咸咸的,一定是混入了自己的泪水。  弓芙子任自己的身体被风雨吹打。她想象自己就像一粒方糖,被雨水融化后流淌到柏油路上。那样的话,悲伤也会随之而去吧。  弓芙子的意识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徘徊,我就要坚持不住了,或许下一秒就会躺倒在地上。  膝盖开始抽疼,这是倒下的前兆,太累了,理所当然会倒下。这几天食不知味、睡不成眠,刚才的“罚站”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小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双膝一阵痉挛,膝盖重重地砸在被雨水浸湿的地上。  在黑暗的世界中,岛丘弓芙子缓缓地,缓缓地,朝她前面一米的路面倒下。真是奇妙的感觉,好像永远也不会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等待她的是柔软的触感,这是一个人身体的感觉。  雨一直在下。  张开恍惚的双目,最先看见的是一大滴雨水砸在鼻尖上,飞溅开的水花落在脸颊上。奇迹发生了,身体倾斜着没有倒下,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呀!弓芙子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她发觉胸旁有一只手的触感。她本能地想要甩开搂住自己身躯的手臂,但那只手像钢架一样纹丝不动。  好不容易扭过身子,弓芙子发现背后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背后的灯光太强烈,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男人左手撑伞,右手搂住她的后背,无言地注视着她受惊的表情。  是刑警先生,他回来了。刑警紧闭着双唇,有些怪罪似的看着弓芙子。  接下来弓芙子的行动在她事后回想时也会感到吃惊。弓芙子扑向刑警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了他。  只有他,太好了,只有他才能拯救我。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难道这只是自己悲伤过度而产生的错觉?但角落里的意识却极力否认这一切。你看到的是真实的,他就在你身边。  男人的胸膛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宽厚。这种感觉难以言喻,温暖、可靠,和夜片子在打闹时抱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  泪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咸咸的泪滴混着雨水流淌到下巴上。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哭泣。  是想安慰伤心的女士吗?或者只是单纯的不知所措。刑警站在原地没有拒绝,听凭这伤心的女人在自己胸口哭泣。  刑警的衬衫也被浸湿了,但他仍旧紧紧地抱着弓芙子。  “你回来啦。”  弓芙子抽着鼻子问道。接下来自己该说些什么她还没想好。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回来。前天、昨天,还有今天。”  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为什么一说这种带感情的话泪水就会控制不住?不过刚才自己的那番话听上去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如果你今晚没回来,那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我会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但你回来了就好。我很冷,真的。我很伤心很孤单,后悔不该让夜片子搭上那趟列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说到这里弓芙子一时语塞,只有雨声在她耳边回响。这样就好,真希望此刻化为永远,但是等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待理性恢复到正常,羞涩、脸面、矜持,这些令人感到厌烦的处世准则又重新回到了弓芙子的体内。天哪,我在胡说些什么啊!真是太丢人了!  “对不起。”  弓芙子感到血液都涌上了脸部,她不敢直视刑警的眼睛,便鼓起勇气说:  “对不起,请,请再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刑警仍旧无言,只是点点头答应弓芙子的请求。  对弓芙子来说,那一刻的拥抱既漫长又短暂,她享受这种安全感带来的幸福,但又因羞涩而无法痛快接受这样的接触。刑警轻轻地松开了弓芙子的身体。  弓芙子低着头,羞耻心锁紧了她的双唇。如果能和警察先生接吻的话,那该有多么幸福啊。她强烈渴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并且闭上眼睛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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