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裏,阿兰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然而藤吉郎却一气呵成地把话说完。他微微地挺起那小小的肩膀,继续说:「我和苏罗里有约束,假如我平定天下,一定让他加入我方,而要取得天下也得有次序啊!」「当然!人生下来都是从小孩子开始。」「是啊!没错,你不愧为我的太大!」此时阿兰也觉得好笑,然而因为不好意思,於是就故作庄重的模样。「所以,有件事想与我阿兰商量?」「那也没什么,我现在……现在正是……我是一国的御台所奉行,所以我才说要有次序啊!」「但是你要出人头地,也是要从这裏开始的啊!」「是啊!但是你也知道,先生在穷困潦倒时,做太大的就必须去帮他,这是做妻子的责任。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呀?」「好啊!你说吧!是怎样的事?只要我能力所及。」「你当然做的到,像三好那种人,把洋枪卖给无用之人,一定会导致天下大乱。所以我藤吉郎想把它买下来,我一定会利用它来平定天下,你看著好了。」说到此,阿兰的眼睛为之一亮,膝盖也微微地挪向前去。说道:「藤吉郎先生!」「什么事啊?大大!」「什么主意?」「你啊!就对家父这么说,但这可是秘密喔!」「你说秘密是指……」「是啊!」阿兰环顾四周,将身子靠了过去,说道:「就说可能有人会来攻打堺港,叫他要小心……」「这是真的吗?阿兰!」「这是计策!这么一来,洋枪就不会交到三好先生的手裏,或许会落到你手上,这不就好了吗?」「喔!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这家是有洋枪罗?」「不!」阿兰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我家没有洋枪,但在堺港至少有一千挺。」「真的有这个数目?」「你要很巧妙地威胁我父亲,说服他把那有用的洋枪交到你手中来。」「原来如此……换言之,洋枪若交到三好的手裏,就有可能会变成是攻打堺港的武器,要我这么说服他?」「正是!」阿兰高兴地拍了拍膝盖,叫道:「就是这样。我阿兰现在就去请父亲来,你马上就可以说服他。但是,必须要有技巧地说服他,否则你要平定天下就没希望了。对不对?新左先生。」新左却侧著头看著另一方。「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人,而我却夹在你们这些说谎的人之中,这是我所不愿意的。」「你在说什么?说谎是你的本行啊!……你真会吹牛!我要快去找我父亲来。」这么说著,她也觉得颇为有趣,於是快活地起身走出了走廊。「嗯!」藤吉郎点了点头说道:「堺港这个地方真是可怕!连这位小姐都会指责你说谎。」「嘘!这家的主人要来了,你不要再提到说谎的事了!」这时,空中又传来了鸽子们所奏出的极乐曲。60.洋枪部队「啊!主人。」藤吉郎与纳屋庄左卫门对坐著,当对方还来不及开口时,藤吉郎已抢先一步说道:「从与苏罗里新左先生还有你的女儿阿兰小姐的交谈中,发现有件事您似乎不知道,最近在堺港可能会发生一件大事。」「喔,是这样吗?客人,你发现了什么事情?请说吧!」「你不是十个人当中的首领,难道你都不知道吗?」年约四十七、八岁的纳屋主人,挪动著肥胖的身躯,侧著头朝女儿与新左方向看了过去。「你们有听见什么消息吗?」「是……喔!不……这位客人说到一半时,表示非得见到父亲後他才肯说。」「嗯!这是对的。木下先生,有事直说无妨。」「看来你全然不知。俗语说马前失蹄,人常看不见脚下的东西呀!」「脚下的东西是指……」「是啊!你瞧,三好长庆和手下松永久秀间的关系,难道你都没有察觉?」「原来如此,这是很有趣的事。三好先生本来就夺取了他主家的领地,而现在又有人要旧事重演,准备去取他的土地。这些话是一些茶客从松永先生的口中听来的,但不知是否可信……」「哦——就是这样。」藤吉郎用拳头拍打著自己的手。「你说就是这样,是什么意思?」「正是,难道你不明白这以後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在一旁的阿兰忍不住想笑,但还是紧咬著牙关。因为这谎言是她献给藤吉郎的,再由他来瞒骗父亲。因此,藤吉郎很放心的采用她的意见。「就是这样呀!主人。」藤吉郎像是很著急似的趋向前说:「这就是松永的野心,最近被三好所发觉。」「哦!原来如此……」「所以,他就利用各种方法来察探松永弹正的居心。松永弹正本来就是想要谋叛三好的,而三好的势力也想追逐松永而到堺港的地方,这是他最初的构想。」(原来如此……所以最近港口的税金,大部分都流到三好先生的手里去了。)「就是啊!松永弹正与三好长庆,为了彼此的势力而在这裏竞逐著,谁都想要占领此地的港口,并将你们十人组合给驱散,而编入自己的管辖裏,如此对他们要载军用金来作城堡……较为有利。」「这倒是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当时已得到公方先生的恩准,此地将近有两百年是自由自治的交易场所。」藤吉郎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在此有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松永弹正的阴谋已被发现了,你想以三好长庆的个性,后果会是如何?他一定会先杀了松永弹正,禁止街道上人们的自由出入,然後抢先一步取得堺港,如此松永的野心自然无法得逞。」「这是真的吗?」「我怎么敢骗你呢?堺港也应该有自卫队吧!」「是有的,不过只有九百个人,而且是雇用牢裏的犯人,力量微薄……」「然而,三好却不这么想,他总以为如果能得到住有十四、五万人的堺港,加上洋枪……那么这可说是一鸟二石之计。」当藤吉郎说到这裏,一旁的新左突然打岔说道:「不是啊!木下先生,你说错了。不是一鸟二石,而是一石二鸟之计啊!」「我明白,我是这么说著,是你的耳朵不好,我不是说一鸟二石……而是说一石二鸟。因此,他拚命地买洋枪,是想削弱你们堺港的力量,因为你们的力量比松永的武器更强,他略施小计说洋枪不可卖给别人,是因为自己想要独吞,而你们卖给他的洋枪,结果也会变成夺取你们性命的武器。」「嗯!这种事是有可能的。」「主人啊!既然我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事情,坦白对你说,我们也是非常需要洋枪的。」「哦?……」「我们也会给你相当的代价,在这裏有几挺洋枪,我也查的一清二楚。假如你不卖给我,我就去告诉三好先生,那么你就不得不卖给我了,我会把这些洋枪运回尾张,到时候,松永与三好也束手无策,况且这也是我们将来进入京师要用的啊!如何?到底那一方对你有利,你有一千挺洋枪,卖或不卖,给你一刻钟考虑的时间。」献计的阿兰在听了两人的交谈之後,退到父亲的背後,有如一只虾子似的,笑得直不起腰来。在此,胜负巳分。纳屋庄左卫门非常惶恐,终於拿出洋枪四百挺。虽然有千百挺,但是他们跟三好长庆说完全没有,这是为了要保卫堺港。因此,肯卖给对方四百挺,已是最高的数目了。如此一来,藤吉郎再也不好意思勉强他了。那晚,洋枪就堆积在藤吉郎停宿的卧房裏。「客人,我看你说谎的技术并不比新左先生差啊!」阿兰侧著头说著,藤吉郎也用力地点了点头,拍著胸脯说道:「嗯,到底是我的太大啊!有了你的指点,可以使我光明正大地回去交差。将来取得天下之后,我一定会回来迎娶你,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这时,阿兰沉重地将双手交握於胸前,说著:「是的!我和新左将会成为夫妻,我们会等著你回来。」阿兰和新左很要好,是众所周知的事。藤吉郎因为洋枪的到手而兴奋,所以没有听到阿兰在说些什么。「好,好。」他只顾高兴地看著那堆积如山的洋枪:「在这之前,我也绝对不接近女色,绝对不,你安心吧!阿兰……」这时的信长参观了京师、大坂之後,已骑著马朝堺港的方向而来。在信长不在的这段期间,美浓的斋藤义龙已集合了军队来到了国境,这个消息是留守的织田清正传到大坂来的。61.恶缘之城这儿是美浓稻叶山城的城主义龙的房间。不用说,稻叶山城是义龙袭击父亲道三所夺来的恶缘之城。不!义龙的恶业不仅仅是杀了父亲……还有浓姬的母亲明智夫人及两个弟弟,可以说明智一族都被他给杀了。义龙今天表情异样地叫来了医生玄通。「玄通!」「是……」「照你这么说,我的身体就这么地腐败了吗?」「真正的病名叫癞病……我看您的病势已经有进展了。」「会不会是您诊断错了呢?以前我故意告诉世人说我得了癞病,而事实上,我把自己手的皮肤割伤,又把绷带绑在脸上,让家臣信以为真,这都是为了要讨伐敌人道三所设计的,为了兴盛我土岐家,而上京坐上大将军的宝座,所以我想出了这种计策。」「对於以前的事,我玄通十分清楚。以前您是假装生病,但是现在您是真的得了这种病。看!您的右脚浮肿,我玄通用这么粗的针剌您,您却没有察觉。」「什么?你在我右脚插了大针?」义龙急忙地看著自己的右脚,并且用手去触摸:「嗯!…… 真的没有感觉……」「是啊!而且连您的脖子也浮肿了。」「啊!那不是……只是略微肿起来而已,刚才我还觉得有点痛……」他虽然这么说,然而却马上用手去摸。他的两颊与嘴唇都微微地泛紫,六尺五寸的巨大身躯,在这一瞬间微微地颤抖著。「真的没有感觉……」说起来也真是讽刺,以前他说自己患有癞病,不能与父亲道三住在一起,那是为了杀父而与玄通策画的阴谋。当然,他会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因为父亲道三对於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曾皱过眉,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唯独对癞病非常害怕。「……那种绝症是相当可怕的,它会慢慢地腐蚀你的肉体与骨头,然而,您又不能死,就像个活生生的鬼似的。」他突然想起父亲的这番话,於是就以得癞病为藉口,从稻叶山城栘转到鹭山城去住,终於达到杀父的目的。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真的染上了这种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难道母亲土岐家这方面的血缘有这种病,但我没听说过,玄通,你再好好为我诊断一次。」「是的……很抱歉,我也曾经再三思考,终於想到唯一的可能就是……」「是什么?难道是我祖父或母亲方面有人得过这种病吗?」「主公!癞病不仅仅是由遗传所致。」「什么?」「也有可能是受到传染。」「传染……」「是的,照我玄通的想法是,当道三要来时,您为了不让他看出您是装病,而曾经到冈山森林裏的小屋住过。因为在那边有位真正罹患癞病的老翁,您要去向他学习癞病患者的动作。也许您的手碰触过老翁的食物或拐杖,因而被他传染了……」「喔!这也有可能。」身体巨大的义龙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想不到为了杀父亲道三而绞尽脑汁去学习癫病患者的动作,结果却染上了病。「玄通!」「是!」「帮我叫日根野备中来吧!」「大人!您找他有什么事呢?照我玄通刚才为你把脉的结果看来,属下认为您最近还是好好静养为要。」「不行!我已经决定要出兵尾张,等派去尾张的那些刺客传来消息之後,我就要马上进攻尾张啊!我正在等这消息……你去叫他来!赶快!」「妤吧!但不要过於勉强自己,我现在为您开药,让病况能够控制,但是您自己还是要多加休息。」「我明白!有劳你了。」「好吧!那么您就好好休养吧!」正当玄通退下准备去叫人时,备中守却急忙地进来。「平野美作从堺港回来了!」「什么?美作回来了?赶快叫他进来,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先见了美作再说吧!」不用说,平野美作就是义龙派去暗杀信长的人,也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些刺客的首领。在这一瞬间,义龙又忘了自己的病,眼中闪闪发光。62.义龙的身世「美作,你回来了,辛苦了。你杀了信长了吗?有没有人受伤?梅津玄旨斋在哪裏?」义龙非常急躁地问了这一连串的问题。平野美作慢慢地拾起头来说:「梅津玄旨斋先生在途中就消失踪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什么?他在中途就消失了……还没有回来啊?」「是……我也为此感到不安。」「难道玄旨斋死在信长的手裏吗?」「对於这件事情……」「你说的这件事,是指那件事情?你今天的回答怎么吞吞吐吐的。其他的事先别说,快告诉我是否杀了信长?」「喔!对於这件事,实际上在铃鹿岭之前的旅舍裏……」「我问你到底杀了他没有?你这个大笨蛋!」「不!梅津玄旨斋先生突然消失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信长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到底是死去的道三先生有先见之明,他说信长才真是日本的第一人物,也就是这样的……梅津玄旨斋先生消失了他的踪影。」「美作!」「是!是……是!」「你没有杀信长就自己回来了吗?」「主公,难道你能杀他吗?」「什么?你说这话真是奇怪,信长算什么!我是在问你信长的事情啊!」「对於这件事……」美作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现在他大概已经到了清洲城,正准备与我们作战。」义龙突然双手拿起旁边的茶碗及托盘朝美作掷去。「美作!」「是!」「你让信长就这样没事地回到清洲,这样你还敢回稻叶山来吗?」「我有事情要禀告主公。你对信长不够了解……我美作有所觉悟,等我报告完之後会主动切腹自杀的……然而,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主公,这是做家臣的责任,请您忍耐地听我把话给说完吧!」「不听!不听!你没杀他就回来……笨蛋!退下去!」「主公!」这时的美作仍然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来,说道:「请您息怒,您想想看,梅津先生为什么就这样消失无踪?难道您没有发觉事有蹊跷?」「什么?」「这也是他打从心底早就舍弃主公,希望您平心静气地听我说。」「你这家伙!不但没有达成任务,还敢反过来跟我说教。」「不是的!您听我说,现在不能攻打信长,否则後悔莫及。主公!信长不如您所想的那么笨,他非但不笨,而且是位奇才,论胆识、手腕,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杰。」「备中!」义龙被激怒得全身头抖,对身旁的侍者日根野备中叫道:「拿大刀来!我不能再忍了,我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我辛苦灭了道三,一心想要重建土岐家的基础,而他居然在我义龙面前助长他人志气……这种不祥之人,怎能让他再活下去!」这时的备中也急忙地跪下说道:「请先息怒,我备中也有事情相告,主公非得听我们把话说完不可。」「我叫你拿大刀来!」「是的!等您听我把话说完之後,我会和美作一样,自己……了断自己的。」「什么?连你也说这种话?」「是的,请您先静下来听我们说话吧!」看来这两个人在来到义龙之前已经彼此商议过了。义龙火冒三丈地抖动著身体,最後总算克制了怒气。「好!就由我备中先向主公报告,美作先生,你就在我之後吧!」「好吧!请你先说,反正我们都觉悟了,一定会惹他生气,尤其是现在正准备与信长作战。」「那么我就先说了……」日根野备中先与平野美作打过招呼後,屈膝在义龙的面前。「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诉您,只是没有机会。请您必须原谅!主公,您并不是土岐的後代。」「什么?……你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的生母三芳野是土岐赖艺的爱妾,而我是她生的没错啊!」「是的,但是这件事情我备中也曾经在您母亲三芳野生前问过她。」备中抬起头来说著:「因为只有做母亲的才知道自己怀中的孩子是谁的……三芳野小姐说您是道三的孩子,而且她希望你们父子能和睦相处,她是这样拜托我的。」「闭嘴!闭嘴!这是不可能的事。道三曾经亲口告诉我,他说我是旧主土岐赖艺的孩子,而他只是把我当作养子……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你说!你说啊!」义龙急促地反问著,但是备中守却不急不忙地说:「道三先生也许有其想法,我们也不太清楚。」他停了一下,又说:「道三先生曾经这么说过:我的身分低微,没有能力领导美浓一国,为了要让土岐的遗臣们能心服於我,只好告诉他们说三芳野腹中的孩子是土岐的种,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完全地臣服於我。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义龙却相信我揑造的谎言,认为我不是他亲生之父,再加上野心人士的挑拨离间,使得他想来讨伐我道三,真是造化弄人……」这时的义龙睁大眼睛看着备中:这么说来,备中曾经向双亲确认过我的身世……义龙之所以会反叛道三,是因为他认为道三杀了土岐赖艺而夺取了他的爱妾三芳野。而这时的三芳野已有了赖艺的孩子义龙,因此道三把他当作养子来抚育他。但根据此时备中所说的,那是道三为了要让土岐的家臣臣服於己所想出来的策略。义龙也听过母亲在跟赖艺之前就和道三私通的流言。(到底要相信谁的话呢?……)「这件事情,只要您彻头彻尾地仔细想想,将会发觉有些事情的确不如您所想像的啊!」备中又继续地说下去。「您想想看,像道三先生那么有才略的人,难道他会不明白主公您有谋叛之心?只是他认为有一天一定能够对您说明你们父子的关系,而使这一切误会冰消瓦解,所以他没有除掉您啊!您仔细想想,像蝮那种人,一旦知道您不是他的孩子,他还会让您存活吗?这件事就是最好的明证啊!」「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义龙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他低声地说著:「假如依你所言,那么我并非是为我的亡父土岐赖艺杀了仇人,而是成了杀死亲兄弟与父亲的大逆不道之人啰?」「这一切都是因误解而生,对於此事,我也曾经劝道三先生早日对你说明,然而,道三先生却是这么地回答:——不消我说,我在义龙的手文库裏就已经写得非常明白,我想他早晚会看到的……」「什么!我的手文库裏……」「是啊!他曾经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