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秀朝柳树走去,自己先坐了下来。“什么事呀?”“你不要站在那里,坐下来说话好不好?”信长只好与政秀并排坐着。“有什么事快说,我现在正忙呢!”“你的姻缘啊!和美浓的姻缘,莫非你给忘了?”“哦!原来你是指腹的女儿的事呀!”“是的,美浓方面已经派家臣前来,你知道吗?这个姻缘最好能够成功,你也应该收敛一些才是。”“哈哈哈!”信长大笑出声:“你真呆,如果我改变态度收敛一下,那么这个姻缘就难成了。”“你怎么会这样说呢?”“是啊!她的父亲人称为腹,定与他人有所不同,想必他的女儿也不会例外吧!”“别胡说。”政秀有些动怒了:“这不是开玩笑,你要知道织田家的安危与此姻缘有直接的关系。”“爷爷!你又来了。”信长不悦地说道:“织田家的安危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与腹的女儿的姻缘,又扯上什么关系?”“话不是这么说,你的怪异行动,会令对方的公主厌恶。”“要是讨厌,那还有什么希望?要是她是这种女人,我宁可不要。”“在斋藤道三的眼里,这位公主是十分重要的,她才貌双全,在美浓一带颇具名气,只要公主一句话,足以影响到她的父亲。”“爷爷!”“什么事?”“我们来赌好吗?”“赌什么?”“赌这个姻缘是否会成功,若是这段姻缘不成功,我这个头给你,但是……好了!就这样,我现在忙得很。等一下我会抓几条鱼叫人给你送去,你赶快回去吧!”说完,信长又往河边去了。“快呀!快!大家快来抓鱼呀!”政秀抬眼望着青空。他实在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然而,信长到底又想要抓住些什么呢?06. 蝮谈义美浓稻叶山城主斋藤入道道三,随着年龄的增长,焕发着一代枭雄的风采。年轻时是个美少年,再加上磨练过后所产生的智慧,使他的眼神更加锐利,更具气魄。道三与村松舆左卫门相对而坐,他的视线不停地望着千叠台之外的秋雨。对于舆左卫门的话,道三似乎充耳不闻。“根据我所看到的,以及百姓们的传言……这都是不寻常的事啊!”“所谓的不寻常,亦具有非凡的意味。”“不!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劣于常人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吗?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道三如此说,眼睛却往庭院的一隅望去,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说道:“唤浓姬来。”“遵命!”女侍各务野站了起来。“对了!你也一起来听吧!”各务野已年过三十,是女侍中的首领,道三认为她是一位可以信任的女子。片刻之后,各务野陪伴浓姬前来。“父亲大人,您找我有事?”十八岁的浓姬来到父亲面前坐下,并且对父亲投以撒娇的眼神。她身著加贺染的和服,更衬出雪白的肌肤,看来高贵而不做作,浑身散发出少女气息。“阿浓,你知道父亲的名字吗?”道三突然如此一问,她侧着脸说:“你的名字叫蝮!”听到女儿如此回答,道三不由得眼睛为之一怔,点了点头。“蝮在生产的过程中,更咬破亲人的腹部才能诞生,这如同要杀死父母后才能出世一般。”“是的,这件事我明白……”“为父的我也知道你已是个大人了,我们之间没有必要互相隐瞒。”“是的。”“生在战国时代,我认为做蝮也没错,我不杀人,人必杀我,在紧要关头,或许连父母也会死在自己的手里,这是世界的实相。”“啊!真恐怖呀!父亲。”“我原本是个和尚,深信显密二教的教义,我是从卖油郎起家的。”“这个我也知道。”“我有三个妻子。第一任就别说了,第二任是美浓的守护职——土岐赖艺的妾三芳野,换言之,我是与主君的妾私通。”浓姬一听,立刻正襟危坐。她明白,当父亲说出这种话时,是父亲最严肃的时候。不论这件事多么残酷,不论他人是否能够接受这种残酷的事实,他毫不讳言地说出真相,这即是她父亲严厉的处身哲学。各务野也吓了一跳,屏息地听着。“让你们知道也无妨,当时,三芳野的肚子里已有土岐的骨肉,而我是在知道此事的情况下和她私通的。因为我认为这是取得美浓的最好的方法,并且把生下来的长男视为自己亲骨肉来养育,他就是你在鹭山城的哥哥义龙。然而,不知听谁说的,最近他知道了我不是他的生父,因此,他有可能为了土岐家而与我为敌。”“呀?有这种事吗?”“是的,就是因为有这种可能,所以我才把事情说给你听。三芳野死后,第三任妻子,亦即是你的母亲,是从明智家娶过门的。然而,这并不是爱情的姻缘,只是为了治理美浓一国所采取的必要策略罢了……现在问题回到你的身上。我想把你嫁给尾张的织田吉法师,就算你有异议,我也要强迫你答应这件婚事,听好!如果和织田家联姻,可以压制鹭山城的义龙,要不然,我的老命也难保,你明白吗?”浓姬一时无言以对。将他视为亲生骨肉——父亲道三养育义龙。现在父亲的内心有说不出的痛苦,为了压抑义龙的谋叛,父亲要我嫁给织田吉法师。“浓姬,我会让各务野带几名老侍女陪你一同到织田家,但你要记得经常和我联络。”“是的,是的。”各务野毫不犹豫地回答。与其说是老侍女,还不如说她们是被派往那古野城的间谍。“父亲大人——”浓姬顿了片刻,扬起美丽的眉头说:“父亲,你还没有告诉我实情。”“哈哈哈……怎么说?”“父亲,你想拿我去换尾张一国对不对?”这时,道三的眼光突然泛起一阵凄凉。“哈哈!不愧是我得意的女儿。只有你才明白这一点。”“是的,十分明白。”“如何明白的?”“我问过村松与左卫门,他说尾张的年轻公子,是个没有头脑的人。”道三听了,笑了几声。“父亲,你明知道他是个不用大脑的人,却还要女儿嫁给他,我仿佛看到父亲眼角中的泪水……”“好了!”被女儿一语道破心事之后,道三摇了摇头说:“尽管他是个大呆子,你也要嫁给他,明白吗?我不许你有任何的意见。尾张对我而言,是个障碍,如果能掌握尾张,我便可以少了一个障碍,你知道了吧!。”说着说着,道三突然站了起来,拿来一把短刀。“我把这个给你!听我的指示,用这个刺死吉法师。”公主的眼睛为之一亮。当她拿起这把短刀时,却忍不住笑了。“父亲!”“什么事?”“我不一定会利用这把短刀来刺死吉法师,阿浓是个不知道男人的处女身,也许这个大呆瓜会是我的好丈夫,如果我也深爱着他,那么我就不会刺杀他了。”“嗯!到时候一切都随便你了。”“还有……”公主很快地侧过脸,笑着说:“如果吉法师与我两人十分恩爱,而父亲这边又有差错,那么或许我会反劝吉法师来夺取美浓。到时候,也许父亲会死在这把短刀上,假如父亲能够答应这一点,我就答应嫁给他。”“好了!”道三愉快地回答:“强者即是胜利者,自己疏忽即可能导致失败,这是乱世中不变的铁则,你真是我的好孩子,我同意你的话。我想以你去换尾张一国,而你却想趁着我不备来刺杀我,如此一来,我便觉得你并非很可怜的被嫁出去,腹的孩子,真有你的。”父亲看来有几分兴奋,公主也恢复撒娇的模样。“到底吉法师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各务野的内心充满好奇,视线也转向了这对父女。(这位父亲可说是个无赖,而这位才女将来又会变得如何呢?……)各务野叹了一口气,这对父女的谈话,使她愕然良久。07. 新郎新娘这椿婚事迅速地进行。处处可以看见道三的处事态度。“没有比婚礼更麻烦的事了,要把女儿送到尾张,还要等到他们行过婚礼,我实在没有这个耐性,我想,信秀城主也和我一样,我看就这么办吧!在鹭山城的长男义龙也二十二岁了,如今尚未娶妻,干脆让信秀城主也将他的女儿嫁过来,将双方女儿送到对方手中,就这样结束婚礼吧!”道三叫平手政秀到稻叶山城的千叠台来,想这样解决这段姻缘。政秀也因对方答应得太快而感到惊愕,他内心颇为困惑。突然提出要织田家的女儿嫁给义龙……但是织田家的女儿中却没有一个年纪适合当新娘的人选。与信长同父异母的哥哥信广有三个妹妹,大的嫁给神保安艺守,第二个嫁给犬山城的信清,这些都是政治性婚姻,小公主今年才十二岁。鹭山城的斋藤义龙,大街小巷的人到传说他是土岐的后代,身高六尺五寸,是力敌十人的勇者,同时也是二十二岁的年轻大将。政秀唯唯诺诺地说:“真是抱歉,要嫁给义龙公子的那位新娘……”道三及时打岔:“难道信秀城主没有女儿吗?”“不是的,上面的两位公主都已嫁人了,而剩下的小公主年纪尚小。”“几岁了?”“才十二岁。”“喔,够了!”“但她是小妾所生。”“哈哈哈!”道三突然大笑。“平手公,想不到你如此守旧,小妾生的孩子又不是三只手或独眼的怪胎。为了对我们的家人有所保障,我们将公主嫁到尾张。我很担心浓姬嫁出去后,彼此父女见不到面,如果双方有所往来,那我就放心了。”这是道三的深虑,但是政秀却没有察觉到。于是双方的公主,如同交换物品一般,在当年的十一月初,分别嫁到美浓与尾张。浓姬在女侍各务野的陪伴下到达那古野城,这一天万里晴空。信秀夫妇郑重地从古渡城前来迎接浓姬公主,平手政秀也到稻叶山城来迎接新娘。然而,新郎吉法师信长,却未出现在大厅做正式的会面。与家族见面之后,公主即被带入房间。在这座新的建筑物里,到处飘着木香,庭院里黄白色的菊花绽开,走廊上悬挂着簇新兰灯。“你还满意吗?这是匆促兴建的。”政秀想讨好她。公主笑着回答说:“你客气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这座城里的好妻子。”“好,好!想必旅途上也累了,我们夫妇就此告辞。”政秀为公主选择了三位侍女,介绍后即退下,加上各务野,浓姬公主共有四个侍女。尽管各务野一再追问信长公子何时会到公主房间,什么时候要完成婚礼的仪式,却仍无人知晓。“我在此暂歇一会,各务野,你们都退下,看看厨房是不是需要你们帮忙。”新房子有五,六个房间,而公主的房间有十二张榻榻米(当时的榻榻米尚属贵重物品),显得十分宽敞,可以伸展到庭院。对于这座建筑物,公主极为满意,可以感觉到那是精心设计的。然而,作为新郎的吉法师,却为何一直不见人影呢?究竟是为什么呢?听说他异于常人,是否他不喜欢我呢?她望了房间一眼,坐了下来。心想:不久之前,双方还在作战,而今,她居然来到敌人的城里,独坐于此,内心感到难以言喻的寂寞。即使是乌鸦的叫声,对她也象是一种威胁。她想:现在大概两点吧。从今天开始,她将要步上新的生涯。她往庭院一隅望去,突然叫了一声。因为在菊花园那个方向,出现一位异样的少年,他大步朝自己走过来。少年头发朝上束,他的刀捆绑着红白色网线。身穿小袖衣服,半截袖子仿佛被剪掉似的,腰间有火石袋,青竹水筒,和不知什么东西三,四包捆在一起,前后左右地围在他的腰间。他的额头出现豆大的汗珠,脸部似乎沾满了泥巴,裤管更是卷在膝盖上。当他步步接近时,公主不禁睁大了眼睛,手摸着怀中的剑。“喂!你会剑术吗?”“你……你是谁?到底是什么人?”少年不回答,径自来到她的房间,然后将他的刀掏出抛在一边,就躺了下来。“好累!我爬了小松山的升龙松,大概有四十尺高吧!”浓姬双眼圆睁地望着他。(他……就是信长吧!)“我在松树顶端袭击老鹰,我的眼珠子险些就被它挖走了,因为它正在筑窝呢!”“你到底是谁呀?”“喂!你是不是稻叶山来的新娘呢?”“我问你到底是谁?”信长坐起上半身,双手在身体上拍了一拍。“在下是这座城的城主,织田三郎信长!”公主站着望望刚刚才留下的泥巴脚印。“我听说你是美浓的才女,但看你连自己的丈夫是谁都不知道,还说你是才女,我实在有点怀疑。”“……”“如何?我便是信长,信长便是我。”“我是阿浓。”公主坐了下来。“哦,来吧!帮我换衣服吧!我满身大汗,而且鹰粪及松皮都跑到我的背后,真是痒极了,快帮我擦背。”说完,他突然往内侧走去,瞬间便脱下衣服。他每天都如此活动筋骨,所以显得特别结实。光着上身的他出现在公主面前,使她感到手足无措。“快呀!快点擦!”“好!好!”这时候的公主,已经恢复了理智,心想:人们称他是阿呆,我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是在试探我。了解到这一点后,她想:我绝对不输给他。她用干布擦他的背。十八岁的公主,第一次看到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她有些头晕目眩。(我绝对不能输给他!)然而,她仍露出困扰的眼神。“后面好了,现在来帮我擦前面!”信长突然转向浓姬。“啊!”浓姬在这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哈哈……”信长大笑,笑声在天井依稀可闻。“令尊认为我信长是个呆瓜,却还要把你嫁给我,哈哈哈……”由于笑声过猛,使得各务野等侍女吓了一跳,纷纷前来察看。各务野他们看到公主在赤裸着上身的公子面前,只好在入口处止步。“你们要做什么?”信长严厉地斥责道:“把我的衣服拿来吧!”“是!是!”其中一位侍女过去即了解信长奇怪的行径,所以立刻把信长要换的衣物拿了过来。浓姬接过手替信长穿上。然而,她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替他穿上。穿好后,信长面向浓姬,掐着她丰腴的脸颊说:“好女人,你的器量不错。”“呀……”“哈哈哈!我说你器量好,干嘛脸红呢?阿浓!接下来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作战,看谁先倒,要一直战,直到有一方先倒为止,哈哈哈!”他的笑声猛烈,右手指突然挖着鼻孔,左手抓起一把刀,旋风般地离去。是的,简直就象一阵风。有才女之称的浓姬,实在猜不透信长内心的想法。她象失了魂的忘了坐下身子,仍以跪姿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08. 继位之争初冬,寒风凛凛。织田信秀听着工匠用手锤敲打铁钉的声音,然后,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今年,他四十一岁,明年四十二岁,是逢厄年,年内必须请末森城的和尚来念经解厄。他强壮的体格与炯炯有神的眼睛,完全遗传给信长。坐在信秀的后面的,是信长的弟弟——勘十郎信行,以及新选出来的家老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信盛两人。“权六,看来今年你们的房子便可以完成了。”“是的,我也希望这样,所以经常催促工匠们加快速度。”权六回答。柴田权六今年才二十岁,如此年轻即当上家老,可以想见他是如何地受到重用。不过从外表看来,他象是个三十岁的人。“这样一来,我便可以放心地回到古渡本城去迎接新年了。那古野城方面有信长;末森城这方面有信行,而三河的安祥城也有信广坐镇。”“其实……”比权六年长九岁的佐久间右卫门,看了看信秀的脸色,然后说:“殿下还有许多孩子呢!”“右卫门,你爱说笑了。”“这座城是否还有需要注意之处?”信秀并未作答。“你们还是催促这件工程早日完成。信行,我有话要对你说,跟我来吧!”说着,信秀把勘十郎信行的二位家老留在那里,径自朝城内爱妾岩室夫人的房间走去。“右卫门,你说还有很多孩子的事情,这玩笑开得不小。”信秀带着勘十郎信行走远之后,权六忍不住笑了起来:“十二个公子,十三个千金,合计二十五个孩子,而且其中一个才生下不久。其实殿下也用不著难堪,哈哈哈!……”“权六,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殿下的身体日益衰弱?”“是吗?或许因为明年是厄年吧!而且他现在对十六岁的小妾岩室夫人宠爱有加。”“这不是在开玩笑,主公绝不能发生意外。”“右卫门,对于家督这件事情……”“那古野的吉法师娶了稻叶山的新娘,这一家族及百姓们都不喜欢他;而信广公子又是小妾所生,当然家族也不赞成由他来继承父位,然而勘十郎又不愿意与兄长吉法师相争,他毫无继承的意愿。”右卫门紧皱着眉头,坐在旁边的木材堆上。柴田权六大笑几声之后,也坐了下来,四处观望了一下,说道:“右卫门,应该没有人窃听我们的谈话吧?”“你有什么秘密?”“老实说,勘十郎有意继承家督的职位。”“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他泄露给你的吗?”权六点了点头,然后在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窃听。“起初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勘十郎与那个大呆瓜有天壤之别,无论行为或思想,的确不相同,勘十郎天生是要当织田家的首领的。”“请你解释清楚,当时勘十郎是怎么说的?”“如果美浓之蝮考虑向尾张扩展领土,我们也需要有因应的措施。右卫门,你想想看,蝮把最疼爱的公主嫁给那个大呆瓜,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当然是想籍此机会,让我们疏于防备,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尾张了。只可惜他的阴谋却被勘十郎公子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