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的时候,博多给我们的东西在哪里?” “我全部收在壁橱里。” 松子打开壁橱,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只见布包里放了军服、战斗帽,以及装杂物的布袋等等。佐清打开那个布袋,从里面取出一条日式手巾说: “我那个时候他们发给这种手巾……” 佐清的手巾上印着“复员援护.博多同胞会”的字条。 “原来如此,每个梯次发给的东西都不太一样。可是,佐清,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自称山田三平,住在东京都町区三番町二十一番地。” “啊!你说什么?” 松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你是说町三番町区二十一番地?” “嗯,是的。夫人,你知道那里吗?” “那就是我们在东京的地址啊!” 闻言,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吹一声口哨,还一个劲儿地搔着自己的脑袋。 橘署长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那个蒙面男人和昨晚发生的命案就越发有关联发。佐清,你真的不清楚这个人是谁吗?会不会是你的战友,还是解甲之后曾经来拜访过你的人,或者是对你怀恨在心的人?” 佐清缓缓摇着戴了面具的头说: “我不知道,或许我曾经跟谁说过我们东京家的地址,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特地来那须。” “署长!” 松子插话进来。 “刚才你问有没有人对佐清怀恨在心,但问题是:被杀的不是佐清,而是佐武哪!” “是,你说的没错。” 橘署长抓抓脑袋说: “对了,佐武当过兵吗?” “这还用得着说吗?只是那孩子运气好,一直担任内地勤务的工作,大战结束时,他好像正在千叶的高射炮部队……我想这件事你问竹子会比较清楚。” “是啊!这件事我稍后再请教她。对了,还有件事想请教你。” 橘署长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说: “猿藏应该也当过兵吧?” “当然啦!看他那种体格就知道了。” “那么,大战结束时他在……” “我记得他在台湾。猿藏运气也不错,很早就回来了。咦?难道猿藏他……” 橘署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直问着: “这么说,他应该不是从博多回来的罗?” “大概吧!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对了,夫人。” “橘署长这时稍微改变说话的语气。 “昨天晚上的会议,只有犬神家的人才能参与吧?” “是啊!除了珠世和古馆先生之外,都是我们家的人。” “那么猿藏有不有……” “你说什么?” 松子睁大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怎么可能出席这种场合呢?猿藏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根本有资格进那个房间!” “嗯,说的也是,我只是想知道猿藏昨天晚上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我不知道,不过他可能在补鱼网。因为昨天傍晚他来找我,要我把旧的古筝琴弦给他。” 根据松子的说法,猿藏是个撒网高手。佐兵卫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带着他到那须湖撒网捕鱼,两人甚至曾大老远到天龙川捕鱼呢! 但是在战争期间,渔网渐渐不易取得,连修理破网用的线都不好找。这时猿藏便想用旧的琴线撕成细线补网,而且补起来的效果非常好,所以即使现在已经停战了,他依然用这个方法补渔网。 “猿藏是个手艺很巧的男人……咦?难道他……” “不,没什么。” 这时,一名刑警匆忙跑进来,因为佐武的尸体已经浮上来了。疑云重重 佐武的尸体之所以能那么快找到,全拜这场暴风雨所赐。 一发不可收拾的暴风雨虽然阻碍了搜索工作,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意外地拼佐武的尸体带到湖面上。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一听到尸体浮上来的消息,立刻赶往水闸口。 他们拨开群众的刑警和警宫,只见一位头戴宽边防水帽、身穿防水外套的男子正全身湿淋淋地从小艇上岸。 “啊!昨天实在非常感谢你。” 男子开口对金田一耕助说话。金田一耕助则吃惊地看着对方。 他觉得那张脸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正愁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对方却笑着说: “哈哈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那须神社的大山神主啊!” 经他这么一说,金田一耕助这才想起来。 (是啊!这个人不就是那须神社的神主——大山泰辅吗?) “唉呀!实实在在非常失礼,因为你的穿着都不一样,所以……” “哈哈!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实在没有办法穿着神主的衣服出外办事。就连在战时,我也是这身打扮呢!” 大山神山轻轻拉着夹在腋下的旅行袋,看来那里面大概装着他的神主装束。 “你乘小艇来的吗?” “是啊!这样比较快。反正在这种暴风雨下总是会淋湿的,于是我决定穿越湖面,结果竟在半路上遇到一桩可怕的事。” “啊!你是指佐武的尸体吗?” “嗯,是啊!那具尸体没有脑袋……唉!说起来就叫人反胃……” 大山神主皱起眉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啊!是啊!真是辛苦你了。” “不,没什么……那么我先走一步。” 大山神主抱着旅行袋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却被金田一耕助叫住了。 “啊!大山神主,请你等一下。” “哦?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样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我会随时恭候大驾。那么,再见了。” 大山神主走后,金田耕助这才回头望着湖面。 水闸口外除了警方的汽船之外,还有两三艘小艇如树叶般漂浮在湖面上。 只见脸色凝重的刑警在汽船上进进出出,而橘署长也在其中。 金田一耕助因为不想看见那具可怕的尸体,便留在岸边等橘署长回来。 过了一会儿,橘署长一边擦着汗水,一边从汽船里走出来。 “怎么样?” “唉!下次就算出钱叫我去看那玩意儿,我也不愿意。” 橘署长皱着眉头,频频叹气。 “那是佐武的尸体吧?” “是啊!这几天我会请他的家属前来认尸,不过楠田先生之前已经检查过两三次了,他说绝对错不了。” 楠田是镇上的医生,这回受警方之托前来验尸。 “原来如此,这样应该不会错。对了,死因查出来了吗?我看死者的头部并没有什么外伤……” “嗯,凶手用刀从后背刺向死者胸前,一刀毙命。楠田说,死者有可能还来不及喊叫就丧命了。” “那么,凶器呢?” “楠田说也许是武士刀之类的东西。我想犬神家应该有许多武士刀,因为佐兵卫先生有阵子曾经非常喜欢武士刀。” “这样啊!这就是说凶手先用武士刀刺死佐武,之后再割下佐武的脑袋……对了,切口呢?” “从切口的形状看来,凶手似乎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佐武的脑袋割下来哩!” “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加强语气道: “尸体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橘署长言,面色凝重地搔搔自己的鬓角说: “我倒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唉!我真不懂,凶手何必大费周章地把尸体丢入湖中呢?” “那么,珠世交给他的怀表……” “我们没找到那只怀表。不知道是被凶手抢走,还是沉入湖底了;不过,我想凶手应该不至于为了隐藏怀表而将尸体丢入湖中吧!” 橘署长正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之际,一位刑警顶着小雨跑过来。 “署长,藤崎先生刚到,听说手印鉴定结果已经出炉了。” “哦,是吗?” 橘署长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金田一耕助了望着署长,咽了一口口水。 “你去通知犬神家的人,请他们在那个房间里集合,我们随后就到。” “知道了。” 橘署长把后续的事情吩咐完之后,便和金田一耕助前往刚才那个房间。 但是房间内并无犬神家的人,只有大山神主一人端坐在里面、两人一走进房间,大山神主便眨了眨镜框后面的眼睛说: “啊!有什么事要在这个房间里举行吗?” “是啊!不过你留在这儿没关系,因为你也是关系人之人。” “这样啊!究竟是什么事呢?” “就是手印的事。我们巳将从神社带回来的手印和刚才佐清在众人面前按下的手印拿去做比较,现在要公布鉴定的结果。” “哦,原来如此。” 大山神主显得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他干咳了一声,并不停换着坐姿。 金田一耕助看着大山神主,一脸严肃地问: “对了!大山神主,应该不是你先想出要比对手印的吧?” 大山神主十分震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但他随即又避开金田一耕助的视线,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慌张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金田一耕助仍一直盯着他看。 “看来果然有人教唆你这么做。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像你这种人,应该不会对犯罪搜证,或是侦探小说感兴趣才对,可是为什么会想到指纹、手印之类的事呢?真叫人百思不解。说吧!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事实上,前天有个人来到我们神社,说我们这里应该有佐清供祭的手印,还要我拿给他看。我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东西,经他一说才想起来。因为没有理由拒绝他,所以就把卷轴拿出来给他看,那个人静静看完卷轴后,说声谢谢回去了。就因为这样,我突然想到指纹的事,才会通知佐武和佐智……”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长彼此交换眼神。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个人跑来看卷轴,是为了给你一些暗示。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大山神主先是有些迟疑,后来下定决心说: “是珠世。你们也知道,她跟那须神社的渊源颇深,所以经常上我们那儿玩。” (又是珠世! 唉呀!这些都和珠世有关。 在她那美丽的脸孔下,究竟隐藏有何等深沉的心机呢?)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犬神家的所有成员都到了。 围在佐清和松子四周的犬神家人,个个都非常激动,唯有珠世静静坐在位子上,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实在不喜欢她那毫无表情的样子,总觉得那张平静的背后隐藏了许多秘密。 由于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那股逼人的静谧,就连藤崎也快无法忍受了,他刻意咳了一声后说: “那么,我现在就公布比对的结果。当然,我会给署长一份更详细的报告书,不过在这里我想尽量避免使用专门术语,只简单地下个结论……” 藤崎停了一会儿,又清了清喉咙说道: “这两个手印完全相同,因此,坐在这里的人的确是佐清。” 此语一出,现场没有一个开口说话,房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忽然,金田一耕助注意到珠世双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她仍紧闭双唇,甚至闭上双眼,再度将秘密藏在心中。 金田一耕助此时巳无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焦虑。 (珠世究竟想说什么?她又为什么会欲言又止呢?)佐兵卫的秘密 手印调查的结果终于出炉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果然是佐清,而佐武和佐智心中的疑惑——会不会有人假扮佐清混入犬神家,也巳证实只是他们的错觉。 然而尽管如此,一股沉重的气氛依然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地静坐在一旁。 (指纹这玩意虽不能造假,但有没有其他可以瞒骗他人的方式呢?) 金田一耕助也皱眉苦思。 犬神家人虽然各有所思,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松子的表情,她看起来显得有些错愕。 当藤崎宣布坐在那里的人是佐清时,松子脸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情。 不过,松子可不是傻瓜,她随即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然后以恶毒的眼神骨碌碌地看了在座的每个人一眼。 “各位刚才都听清楚了吧!相信大家以后都不会有异议了,如果还有人怀疑佐清的身分,不妨在这儿当面提出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意见,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抗议比较好,所以现场仍一片死寂。 松子又接着说: “既然没有人发言,就表示大家都没有异议;也就是说,大家都承认这个人就是佐清。署长,非常谢谢你。那么,佐清……” 戴着面具的佐清点点头,从松子身后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再看珠世一眼,只见她又一次双唇微动,好像想说些什么。 金田一耕助握紧双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珠世的嘴唇,可是珠世这次依旧又硬生的把话吞了回去,并低垂下头。 而松子和佐清也已经离开房间了。 珠世究竟想说什么呢?她三番两次想开口,却又难以启齿,所以金田一耕助对她的犹豫不决实在感到相当厌烦。 事后金田一耕助想起这段,总觉得当时应该强迫珠世开口才对。 因为如果当时珠世开口的话,佐武命案之谜就可以解开,甚至还可以防范后续的杀人事件也不一定呢! 当犬神家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房间之后,橘署长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证实佐清的身分,就可以让我们更进一步了解整个案情。唉!这个命案犹如剥洋葱般,非得一层一层剥开不可。” 佐武的尸体当天就送去解剖了,根据解剖报告,他的死因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伤口深及胸部,而案发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从伤口的刀痕看来,凶器可能是一把短刀。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份报告的时候,十分感兴趣。 毕竟如果想夺人性命,那么短刀也许就够用了,可是用短刀并不能割下死者的脑袋啊!从这一点来看,凶手似乎必须同时准备短刀和割下脑袋用的两种凶器才行。 不过这些暂且不提,由于佐武的尸体验尸后便交由家属处理,而犬神家又信奉神教,所以在这种场合下,自然少不了大山神家。 金田一耕助也参加了这场守灵仪式,席间,他从大山神主那儿听到一件小道消息。 “金田一先生,最近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大山神主八成喝醉了,否则也不会刻意跑到金田一耕助的跟前,告诉他这件事。 “什么有趣的事?” 金田一耕助一问,大山神主便笑着说: “唉呀!其实是佐兵卫先生的秘密。不!不!其实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而且在那须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不过我最近真的掌握了更确切的消息哦!” “快告诉我,佐兵卫先生的秘密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对此也颇感兴趣,音调不由得有些急速,只见大山神主油腻腻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说道: “哦,你也想知道这件事啊!嘿嘿!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哦!” 大山神主吊足金田一耕助的胃口后,才缓缓说: “其实,珠世的外祖父和佐兵卫先生之间有暧昧关系呢!” “什、什么?”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叫了出来,但是他旋即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看看四周。 还好大家全都聚集在对面,没有人注意到他。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茶碗里的茶一口饮尽。 刚才大山神主的那一番话,对金田一耕助而主犹如晴天霹雳。由于这件事并未记载在“犬神佐兵卫传”里,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不知道。 不过金田一耕助的吃惊,反而让大山神主觉得很意外,他眨眨眼睛问道: “金田一先生,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因为‘犬神佐兵卫传’里并没有记载这件事。虽然书中把佐兵卫先生和大贰先生之间的关系写得非常详尽,可是……” “当然啦!这种事总不能拿出来讨论吧!可是,古馆先生真的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吗?” (古馆律师是位绅士、当然不会在他人背后谈论别人的隐私。 但是,大贰和佐兵卫先生之间的暧昧关系,会不会和这次的杀人事件有关联呢?) 金田一耕助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才抬起头问道: “原来如此,但刚才你说掌握了明确的证据,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山神主忍不住开始炫耀自己的新发现。 “喏,就是这样……” 他双膝向前移动,满嘴酒气地向金田一耕助叙述整个经过。 原来大山神主前阵子整理那须神社的收藏时,发现了一个旧箱子。那个箱子埋在许多杂物之中,上面又蒙上一层灰尘,所以之前大山神主并未注意到有这么个箱子,不过当他发现到这个箱子的时候,也同时注意到箱子本身和盖子之间的交接缝隙上贴了一张封条,上面还有一些毛笔字。 因为箱子非常旧了,所以贴在上面的那张纸也被墨汁浸黑,并不容易辨识出上面的字,经过大山神主仔细察看之后才发现,原来封条上写着—— 野野宫大贰和犬神佐兵卫会同将此封印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惊讶极了。如果你看过‘犬神佐兵卫传’就会明白,野野宫大贰去世于明治四十四年五月,所以他们是在大贰先生死前没多久才将箱子封起来的。想必是大贰先生自知日子所剩不多,所以才和佐兵卫先生把东西封在箱子里。因此……” “因此你就撕掉封条?” 大山神主听出金田一耕助略带责怪的语气,连忙挥挥右手说: “不不,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个箱子相当陈旧,封印用的纸张也被蠹虫咬坏了,所以不论我撕不撕掉封条都能打开箱盖。” “原来如此,因此你无意间看到箱子里的东西了。那么,箱子里究竟有什么?” “都是些信件、帐薄、日记、备忘录……等等。我稍微看了其中几封信,发现全是大贰先生和佐兵卫先生之间的情书……我想,佐兵卫先生那时大概还是个俊秀少年吧!” 大山神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他随即又一脸正经地说: “金田一先生,虽然如此,但我还是非常尊敬佐兵卫先生。毕竟佐兵卫先生不只是我们那须人的恩公,更是信州的巨人哪!我很想了解这位巨人的传记,不过,我并不想跟‘犬神佐兵卫传’一样,只写些他漂亮的事迹,而要表现出他真正的一面。 当然,我写这些事绝对不是想中伤佐兵卫先生,相反的,我认为这正可以告诉人们他伟大的一面。因此,我想彻底调查一下箱子里的内容,说不定可以从中寻得一些不为人知的宝贵文献呢!” 大山神主拼命为自己不当的行为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金田一耕助根本无心去听这些话,他的脑子巳被这个惊人的秘密震得嗡嗡作响。 ------------------第九章 守灵之夜--------------------------------------------------------------------------------密谈 近来举行正式守灵仪式的家庭已经越来越少了,一般差不多都只守到十点、十一点,也就是所谓的半守灵。 尤其像犬神家这种彼此充满恨意的家族,除了死者的父母和妹妹之外,根本没有人想彻夜守灵,而且守在身首异处的死者旁边,相信任何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因此,在古馆律师的提议下,守灵仪式十点左右就结束了。 这个时候,外面的暴风雨虽然已经平息,可是天空依然乌云密布,好像随时会有风雨似的。 金田一耕助和古馆律师在雨中结伴离去,没想到在那之后,犬神家又再度发生一起事件。 这个事件和昨晚的佐武事件,以及稍后发生的第二起杀人事件、相较之下似乎微不足道,可是这个事件本身却隐藏了非常重大的意义。 事件的主角同样是珠世。 守灵仪式一结束,珠世就立刻回到自己的住所。 她的住所是由五个房间构成,其中也有客厅、玄关和浴室,属西式建筑。 数年来,珠世都和猿藏住在这里。 当时珠世一回到住所,佐武的妹妹小夜就来了,说是有话要对珠世说。 从早上起,珠世就被一连串的紧张气氛弄得筋疲力竭,她很想洗个热水澡,早点上床休息,可是在小夜子的坚持下,她不好拒绝,只好请小夜子到客厅。 “我只是想知道关于我哥哥的事。听说我哥哥被杀之前,曾经跟你见过面?” 小夜子嘴里虽这么说,但了解犬神家内幕的人一定不会相信这两个谈话仅止于止。 因为小夜子并不是个丑女孩;相反的,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位美女。 但是由于同一个屋檐下还住着珠世这号世纪大美女,于是小夜子的美貌立刻被比下去了。 然而,即使如此,在佐兵卫的遗嘱公开之前,小夜子本身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如珠世。不,应该说,珠世在小夜子的眼里根本毫无份量。 虽然珠世的确是个大美人,可是她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仰人鼻息、寄居在犬神的可怜虫罢了。 再说小夜子始终认为,她身为佐兵卫外孙女,再怎么说也该有一份遗产才是。 所以她一直深信,佐智一定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她。 小夜子从小就喜欢佐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感情越来越无法自拔。而佐智似乎也不讨厌小夜子,如果顺利的话,佐智狡猾的父母一定会为了能多分得一些犬神家的财产,而鼓励儿子迎娶小夜子。 但是事情并不如小夜子原先所想的那般美好,当她知道自己一下子变得毫无价值的同时,也了解到自己向来不以为意的珠世现在巳成为带着光环的幸福女人,而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连佐智也开始对珠世摇尾乞怜了。 这件事对小夜子来说,无疑是项奇耻大辱,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还来找珠世,也正是为了此事。 毕竟佐武死了之后,珠世选择佐智的机率就相对提高了。更何况佐清现在巳变得面目全非,叫人不敢正视,所以小夜子不得不感到提心吊胆。 这两个女人究竟在珠世的客厅里谈了些什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因为要小夜子说出她们谈话的内容,就像要她说出藏宝地点般的困难,而珠世这位不爱议人长短的女性,也绝对不会说出中伤小夜子的话。 总之,她们谈了半个钟头后,珠世送小夜子离去,并立刻打开寝室的门。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寝室除了这扇通往客厅的门之外,并无其他的出入口。 因为珠世想早一点休息,所以送走小夜子之后,她立刻打开寝室的门,扭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凄厉的叫声响,遍整间寝室……惊吓 第二天,珠世回答橘署长的侦讯时,曾这么叙述道:“嗯,我一打开寝室的电灯,就看到一个人从寝室里跳出来。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以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人身上似乎穿着军服,他把战斗帽压得很低,还用围巾把脸遮起来……就因为这个缘故,他那对炯炯发亮的眼睛才更让我觉得印象深刻。 由于那个人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突然向我扑来,我忍不住尖叫一声,那个男人随即把我撞开,往走廊的方向跑走了;接下来的事就跟别人叙述的一样。” “对了,珠世小姐,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躲在你的寝室?” 对于橘署长这个问题,珠世是这样回答的—— “不知道,不过我后来发现好像有人翻过客厅。不,我并没有东西被偷,我想,这个人可以只是在找某样东西罢了。因为当时我和小夜子正好回来,所以那个人便慌慌张张躲进寝室。嗯,如你所见,我的寝室只有一个出口、并没有其他通道,而窗子也全部并起来了,要是他想开窗,势必会发出声响;因此他只好躲在寝室里,直到小夜子离去为止。” “原来如此,那么你认为这个男为究竟想找什么东西?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那个男有所觊觎的呢?”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一定是在找小东西,因为我有个装着戒指、耳环的小抽屉被打开了。” “但是你并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是的?” 好了,现在我们再将话题转到那个珠世寝室逃走的不明人士身上吧! 珠世的惨叫声响遍整个犬神家时,刚好家中所有的男子都有不在场证明。 首先是佐清,那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件事除了松子之外,大山神主也可以作证,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大山神主当晚住在犬神家,而且还在松子的房间聊了一会儿,所以他也听到那声惨叫。事后,他曾就当时的情况做了这样的说明: “是的。当时大约十点左右,我正在松子夫的房间聊天,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惨叫。我们两人都站了起来,这时佐清也从隔壁房间跑进来,说是珠世的声音,然后便光着脚冲出庭院。我吓了一跳,连忙来到走廊,但是已经见不到佐清的人影了。因为昨天晚上天色相当暗,加上当时的雨势也不小……” 接下来是佐武的父亲寅之助,他当时正和妻子竹子守在儿子的灵堂前。这件事除了竹子这外,另有三个女佣可以作证;因为女佣们正在清扫守灵的场地。 最后是佐智和他的父亲幸吉,他们听到惨叫声时,正好在自己的房间内准备上床睡觉。这件事除了幸吉的妻子梅子之外,替他准备寝室的两个女佣也可以作证。 而佐智一听到惨叫声立刻脸色大变地冲出去,幸吉也跟在后面跑出去一看究竟。 但是距离珠世房间最近的,莫过于小夜子。 她才离开珠世房间,一来到走廊上,便听到那声惨叫。小夜子在惊吓之余立刻往回走,没想到却看见有两个人正撞在一块儿。 一个是穿军服的男人,一个是猿藏。 “什么?你、你说什么?猿藏和穿军服的男人撞在一块儿?” 听到这段证词时,橘署长惊讶得几乎喘不过气。 这也难怪,因为他一直怀疑这个穿军服的男人是猿藏,如今这种假设却被小夜子的证词击得粉碎了。 “嗯,没错。不只我亲眼看见,之后我还和猿藏交谈呢!” 小夜子特别强调这一点。 当时穿军服的男人撞上猿藏后,便立刻跳到走廊外面逃跑了。 由于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玻璃门,所以他大概从拉门外面的阳台往下跳到庭院里离去的。 “如果我那时候追上去,一定可以追到那个男人的;可是我顾虑小姐的安危……” 猿藏咬牙切齿地叙述当时的状况。 因为之他一直以为守灵就是要守到天亮,所以并不知道仪式结束的事,当然也就不知道珠世已经回房间了。后来他听到珠世的惨叫声,才赶回去一探究竟。 “不,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用围巾围住他的脸……” 猿藏和小夜子跑回客厅照顾珠世的时候,佐智和他的父亲幸吉也赶来了。大家正议论纷纷地讨论这件事,外面突然又传来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既尖锐、尾音又拖得很长,还夹杂着风雨声。 大伙儿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面面相觑。 “好像是男人的声音。” 珠世惊魂未定地说。 “嗯,是从辽望台那儿传来的。” 佐智胆怯地眯起眼睛。 “会不会是佐清表哥?” 小夜子此话一出,珠世整个人立刻跳了起来。 “大家一块儿去看看吧!猿藏,去拿手电筒。” 此时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一行人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寅之助和大山神主迎面而来。 “怎么回事?刚才那声惨叫……” 寅之助语气急促地问。 “不知道,不过我们怀疑好像是佐清的声音。” 佐智不安地回答。 接下来一行人便直奔辽望台,却发现有个人正躺在辽望台的楼梯下面一动也不动,珠世差点被他绊倒。 “啊!这里有一个人……猿藏,快拿手电筒来!” 原来发出惨叫声果然是佐清!当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佐清的脸上时,一行人全都忍不住叫了出来,并纷纷向后退了一大步。 佐清并没有死,他只是被对方一记右勾拳击昏了。不过当他被打倒的时候,脸上的面具也跟着飞了出去,所以现在裸露在外的是一张恐怖得难以形容的脸,从鼻子到两颊全是些不成形的暗红色肉块! 小夜子见状立刻放声尖叫,但是珠世却张大眼睛,一直盯着那张可怕的脸看。 ------------------第十章 伸出魔手--------------------------------------------------------------------------------蒙面男子 金田一耕助知道有人闯进珠世的住处后,感到很惊讶。 “署长,佐清后来怎么说?” “佐清说他一听到珠世的叫声便冲出去,正好看见有人往辽望台走,可是当他跑到那儿时,对方却突然在楼梯下出手攻击他……” “原来如此。” “佐清今晨早上显得非常沮丧,因为昨晚他昏迷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他那张丑陋的脸;被别人看见也就算了,偏偏连珠世也看到,难怪佐清这么难过、沮丧。” “对了,署长,你知道那个蒙面男子的下落吗?”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这里只是小镇,应该不难查出那个人的下落。” “那个男人应该留有什么足迹吧?” “嗯,我们在珠世的客厅和寝室里发现许多泥泞的鞋印,但是在建筑物外就找不到任何鞋印了,因为昨晚一直下雨,鞋印全都被冲掉,所以很难查出这个人究竟逃往何处了。” 金田一耕助默默思考着,不久他又开始搔着头问: “署长,昨天晚上发生这件事,对我们而主可是意义重大呢!因为这可以证明蒙面男子并不是由目前住在犬神家的任何一个人所乔装打扮而成的。”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可是,金田一先生,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他在这次的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摇摇着头。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不过,署长,这个人一定和犬神家有某种关联,因为他先是在旅客登记簿上填写犬神家东京的地址,昨天晚上又跑到珠世房间找东西……” 橘署长闻言,不由得非常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是啊!这个人甚至对犬神家的内部结构了若指掌呢!” “嗯,犬神家的建造方式非常复杂,我来了两、三次,到现在还摸不清这一家的地理环境;但这个人居然能顺利找到珠世的房间,可见他对犬神家的地理环境相当清楚。” 橘署长静静想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说: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有用,总之,只要抓到那个男人就真相大白了。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有人乔装打扮成那个男人,以致搜查方向发生偏差,所幸如今巳弄清楚这一点,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抓到那个男人。” 但是,事情并非如橘署长所想那么单纯,因为不论警方如何大力搜寻,那个军装打扮的蒙面男子依然音讯杳然。 唯一的线索是十一月十五日——也就是佐武被杀那天的傍晚时分,许多人看见这个男人在上那须站下火车;甚至还有许多人见到他从上那须徒步走到下那须。而那班列车自东京出发南下,所以那个男人大概来自东京。 由此可见,那个男人真正的目的地应该是上那须。 因为下那须也有火车站,若他想到下那须,应该再搭一站到下那须才对。 不过,那个人之所以刻意步行到下那须,并投宿在柏屋旅舍,大概是因为不方便投宿在上那须的旅社吧! 由于有好几个人曾看见那个男人走出柏屋,而且其中有三个人甚至还说在后山见到这样的男子,所以警方立刻派人手调查环湖山区,结果却仍徒劳无功。 总之,这个男人从那之后便消息全无了。 在警方的搜索下,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十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佐武被杀身亡之后的第十天,犬神家再度发生第二起杀人事件。 而不可思议的是,导致这次事件发生的人物又是珠世。 现在就让我将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描述一遍吧!游湖 由于那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所以尽管冷风飕飕,但在暖阳之下依然让人感觉十分舒畅。 珠世就在这天迎着阳光将小船划向湖面。 当然,今天她是瞒着猿藏,一个人偷偷乘着小船出游。因为自从那次发生小船事件之后,猿藏就不准她再划小船了。 这几天来,珠世一直感到很郁闷,不但每天被警方问话,还得忍受犬神一家不时对她投来混杂着憎恨、巴结和嫉妒的眼神,她觉得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其中佐智一家对她发动的凌厉攻势尤其令她难以忍受。 以前佐智的父母从不曾正眼瞧过她,这阵子却极尽谄媚之能事,不过他们那种巴结谄媚的态度,实在叫珠世全身起鸡皮疙瘩。 因此,久未来到湖面散心的珠世在离开这些惹人心烦的事之后,顿时觉得心情轻松极了,似乎只要这么划着小船,什么烦恼都可以一扫而尽。 不知不觉中,珠世已经划到湖心。 她放眼望去,此时湖面上完全看不见任何小船的影子,午后两点的时光是如此寂静详和。 珠世于是松开船桨,整个人仰躺在小船里,静静仰望着穹苍。 过了半响,她悄悄闭上双眼,流下两行热泪。 忽然,远处传来吵杂的汽艇引擎声,一开始珠世并不在意,直到她发觉引擎声正渐渐朝自己逼近,这才起身回头。 没想到乘汽艇而来的人竟是佐智。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四处找你呢!” 佐智爽朗地笑道。 “有什么事吗?” “刚才署长和金田一先生来家里,说有重要的事,叫大家快回去集合。” “哦,原来如此,那么,我现在就回去。” 珠世正准备摇桨时,佐智却将汽艇驶近小船。 “划小船哪来得及?喏,坐我的汽艇吧!署长说事情紧急,你就别再耽误时间了。” “可是。这小船……” “一会儿我再派人来把它划回去。快上汽艇;否则动作太慢,署长说不定会发脾气呢!” 由于佐智的态度和言词都是那么自然,珠世也就不疑有他了。 “好吧!” 珠世点点头,将小船划向汽艇。 “不,我稳住汽艇,你小心点。” “嗯,没有问题的。” 她小心翼翼地登上佐智的汽艇,但汽艇还是摇晃得很厉害。 “危险!” 珠世一个踉跄进佐智的怀中,就在这一瞬间,佐智看似要扶住珠世的手臂却突然捂住珠世的鼻孔,而且他手上还握着一条浸湿的手帕。 “啊!你想做什么?” 珠世奋力挣扎,然而佐智的手臂紧圈着她,令她根本动弹不得,而那条湿手帕中还透出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直窜脑际。 “啊!啊!唔……” 珠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她瘫在佐智的臂膀里睡着了。 佐智则轻轻拨弄珠世额前松乱的秀发,并在她的额头上温柔地印上一吻,同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时,佐智的一双眼睛巳因为欲火中烧而闪闪发光,不过他仍硬生生吞了一口口水,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之后,这艘汽艇朝着与犬神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除了偶尔飞过的鸢鸟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人知道出事了。 ------------------第十一章 风声鹤唳--------------------------------------------------------------------------------废墟 距离那须市对岸一里处,有个叫丰田村的贫穷村落。 在蚕茧极为抢手时,丰田村村民的收入倒还不错,但是近年来由于生丝出口业很不景气,连带也影响到整个村落的收入。 这个村落的最西边,有一条小河流经此处,将沿岸冲积成了一个三角洲。这个三角洲逐年增大,但因平日很少有人走动,所以此时三角洲上巳长满干枯的芦苇,景色十分萧条。 佐智的汽艇很快驶入这个三角洲。 一来到这里,佐智便放慢汽艇的马力,以那只狐狸般的眼睛滴溜溜地巡视四周。 可是他放眼望去,除了干枯的芦苇之外,别无他物,已经收割的田地和桑树园里,更是见不着半个人影。 天空中那只鸢鸟依旧盘旋不巳,似乎在窥视着这边的动静。 佐智为了避人耳目,继续朝芦苇间驶去。 没有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栋西式建筑物,这栋建筑的外表看上去犹如一栋废墟,但它可曾是风光一时的建筑物呢! 事实上,这个丰田村正是犬神家的发源地,而立于芦苇尽头处的那栋建筑物便是佐兵卫最初建造的家园。然而,由于丰田村在交通运输上极为不便,因此佐兵卫将事业中心移到上那须的同时,也在那里另盖了栋新的宅第。 犬神家搬迁之后,就没有人再住进丰田村的这栋建筑物里,不过对犬神家而言,这栋建筑物的纪念意义远超过它的实际价值,所以它就这么被保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