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沟正史 -恶魔的彩球歌-2

“龟之汤”的成员有老板娘——青池里佳,以及儿子歌名雄、女儿里子、女服务生御干四个人。不过每逢农闲时期,来泡澡的客人多的时候,便会雇用临时女服务生。青池里佳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左右。根据矶川警察所说,青池里佳的丈夫源治郎在昭和七年被杀害的时候是二十七岁,而这对夫妻相差三岁,那么今年是昭和三十年,因此她今年应该是四十八岁。可是她的外表比实际年龄老多了,怎么看都不像未满五十岁的人,但也不至于老到步履瞒的地步。青池里佳是个身体高瘦,乍看之下很丰丽的女人。她平常穿着简单朴素的服装,头发整齐地盘在头上。每当她到金田一耕助的房间时,总会换上和服,态度显得非常谨慎有礼。青池里佳有京都女人的细长眼睛、瓜子脸,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可是,她的脸庞不时闪现一抹黑暗而忧郁的阴影,话也很少。或许就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她的儿子歌名雄今年二十六岁,在附近城镇读到高中毕业。金田一耕助对歌名雄这位青年很感兴趣。歌名雄高中时代是个棒球投手,一副五尺七寸的好体格,加上他遗传到母亲的细长眼睛、轮廓深刻的五官,很难不令人多看他几眼。除了家传事业——“龟之汤”以外,他还种田,并在后山种葡萄。由于时常在户外劳动的关系,他的肤色十分黝黑。除此以外,歌名雄还拥有天生的好嗓子,每次在葡萄园工作时,活泼动听的歌谣总会自他的口中传出。他简直就是村中的“罗密欧”,年轻女孩们都很喜欢他,这也使身为母亲的青池里佳备感辛苦。由于鬼首村出了大空由佳利这个大明星,整个村子连同附近一带的青年男女都很迷恋爵士乐。这附近的盂兰盆会(注:中元节庆祝会)不像东京那般热闹,但还是计划邀请大空由佳利参加,举行盛大的歌唱大赛。歌名雄的妹妹里子是在父亲被杀的第二年——昭和八年出生的,今年应该是二十三岁,不过金田一耕助还没见过她。“龟之汤”这栋平房建筑,青地里住一家人住在那一侧,连着走廊有一间仓库,里子总是关在那间仓库里面。有一天傍晚,金田一耕助散步回来,直接从后门进去,碰巧看到一个年轻女孩自院子里飞也似地冲进仓库。金田一耕助想起矶川警察谈到青池里佳的女儿——里子时,便皱着眉头没有多谈的神情。如今看她那么恐惧地想要避开人,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向拿晚餐来的女服务生御干询问这件事情。“今天傍晚,我在院子里看到一位年轻女孩的背影,她就是里子小姐吗?”“是的,您见过她啦?”“嗯……也不能说见过,只是匆匆看到背影一眼而已,她一直住在那间仓库里?”“嗯。”御干大约二十七、八岁,原本嫁到附近的农家,因为跟婆婆处得不好而逃回来。但是娘家有嫂嫂当家,她没理由留在那里,于是拜托青池里佳,来到“龟之汤”当女服务生。尽管青池里佳的管教很严格,可是御干这女人生性轻浮又爱讲话,其他人根本受不了她。奇怪的是,她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回答问题时有些支支吾吾,大概是青池里佳禁止她谈这件事情吧!“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自己关在仓库里不出门呢?”“因为里子……体弱多病。”彻干还是有点犹豫,不太敢说。“她生什么病?”“呃……心脏不好!她只要稍微走一下,就会喘个不停。”(是心脏瓣膜症吗?医学上认为,怀孕中的母体如果过度劳累或遭遇精神上的打击,就会影响胎儿的心脏。如果只是这样,也不用害怕见人啊!)“那么里子小姐一整天在仓库里做什么呢?”“这……”御干转着膝盖上的盆子,想了一下才歪着脖子说:“大概是读书吧!她是个很喜欢看书的孩子。”“看什么样的书呢?”“这……”御干浮起一抹暧昧的微笑,不再答话。金田一耕助正想继续发问的时候,御干却反问道:“看起来金田一先生很担心里子呢!您来这种多下地方住不觉得无聊吗?”“我就是来这里享受‘无聊’的,这种‘无聊’会增长寿命。”“您真悠哉啊!最近有钱人似乎变多了。”金田一耕助本来想说:“如果有钱的话,就不会来这种乡下地方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讲可能会伤害到“龟之汤”。之后不管他再怎么询问里子的事情,都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金田一耕助改变话题说:“对了,大空由佳利还没来吗?整个村子都在谈论她的事情哩!”他本来想要转移御干的注意力才提这个话题,不料御干的表情竟倏地一变。“那种人……”她的声音十分尖锐,像是很不屑地吐出脏东西似的。“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为了那种女人如痴如狂?”从她皱着圆而小的鼻子,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来看,御干似乎对大空由佳利很反感。“御干,你见过大空由佳利吗?”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询问。“很久以前,她疏散来这里的时候见过一次。大空由佳利是个肤色很黑的脏女孩。”御干好象看到脏东西一般皱起眉头。“她开始走红之后,你就没再见过她了?”“因为她从来都没回来这里过。不过,我看到她登在杂志上的照片,还露出胸部跟屁股,竟敢那么无耻……虽然这是她的自由,但我还是觉得很丢脸。哼!她也不过是锭前屋女孩生下的私生女。”“锭前屋的女孩?”金田一耕助再度确认一次说:“听说由佳利的妈妈是打铁店的女儿?”“不是啦!锭前屋是屋号,这附近的人家都有屋号,像我家就叫笊屋。”金田一耕助这时候并不在意由佳利家的屋号是什么。等他发现“屋号”具有重大意义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被杀死了!“金田一先生,你觉得怎么样?”“什么事?”“你觉得女人可以袒胸露乳地拍照吗?”“还不坏啦!毕竟我也是个男人嘛!啊哈哈……”只见御干瞪着金田一耕助,生气地说:“哼!好色。”顷刻间,御干又想起什么,突然恢复温和的表情说:“不过男人都是这样,连歌名雄那样的人也很迷恋那个女人。”御干收拾金田一耕助吃完的餐具,接着说:“金田一先生,若有什么事情请按铃。”她表情无奈地离开金田一耕助的房间。突然金田一耕助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他不想再戏弄御干,只是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偶遇现在住在“龟之汤”的客人只有金田一耕助一个人,他正独自享受着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悠闲时光。前面曾经提过“龟之汤”位于鬼首村外,距离最近的人家也有半里多,后面紧临着小山丘,山丘上有整片的葡萄棚,棚上挂满琉璃色的葡萄串,躺在打开门的房间里面,新鲜果实的气味就会飘散过来,还有很久不曾听到的布谷鸟叫声,连绵不断地鸣叫着,引人入睡。金田一耕助来到这里,并不想重新探索二十几年前的往事。所以他将矶川警察说的事情放在心底,不想详细调查。他几乎都关在“龟之场”里面,偶尔看看书,整理一下自己处理过的案件。之外,他整天闲逛,享受着闲散的生活。即使是悬间散步,他也没有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的葡萄园里闲逛。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来到“龟之汤”以后,还是遇到很多人,并且跟其中一人交往频繁。除了“龟之汤”的居住者之外,第一个跟金田一耕助打招呼的是多多罗放庵。金田一耕助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他去公共浴场人浴的时候,正好遇到多多罗放庵。公共浴场限宿舍之间有走廊相连,也可以从院子里直接进去。那是一座尖顶的宽广木建筑,分成男浴场跟女浴场。一进入里面,木板地面堆放着很多笊篱(注:竹子做的水中捞物器具,形状像蜘蛛),墙壁上也慢着斑驳破旧的镜子。打开玻璃门,内都是灰泥墙的浴场,浴场最里面有十坪大小的浴池,当时多多罗放庵的光头正浮在水面上。金田一耕助只跟他行了一个注目礼,就马上潜进水里面去,但是他心里暗暗猜测这个人可能就是多多罗放庵,因为对方那张松弛的脸庞,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一到冬天,这里必须用柴把水烧沸,可是夏天时节客人稀少,因此还是维持冷泉。这个时间入浴是免费的,金田一耕助悠闲地享受着水温适中的冷泉。“对不起,请问你是矶川警察介绍来的那位先生吗?”金田一耕助正在啪啪地弄着水,多多罗放庵竟然主动跟他搭讪。“是的,我叫金田一耕助,请多指教。”“哪里,我是多多罗放庵,现在已经是个远离世俗的人了。你跟矶川警察是什么关系?”“只是普通朋友。”金田一耕助含糊地回答。多多罗放庵不太在意,又问了一些“你哪里不舒服?”、“要什到什么时候?”之类的问题后,才说:“你从事什么工作?”“我是写东西的。”金田一耕助立刻回答,这是他每次遇到有人问这个问题时的固定答案。多多罗放庵似乎相信金田一耕助的话,也不问他在写些什么书。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闲聊一阵子后,多多罗放庵从水里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洗。”多多罗放庵应该有七十几岁,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虽然身材矮小,肌肉却相当发达,只是右手不太方便。多多罗放庵每天下午都会来“龟之汤”泡澡,他跟金田一耕助在公共浴场遇过两、三次后,两个人渐渐熟稔起来。“待在这种乡下地方很无聊吧!有空也到我那里玩玩,我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住,请不用客气。”他热情地邀请金田一耕助,最后还告诉他如何前往。金田一耕助从多话的御干口中得知,曾拥有八任妻子的多多罗放庵,去年终于连第八个妻子都保不住了。第三章 乌云笼罩误解接下来金田一耕助遇见的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要人物,也是目前控制整个鬼首村的仁礼家主人——仁礼嘉平。当他抵达鬼首村的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他意外听到“三味线”(注:日本特有的三弦琴)的声音,不禁竖耳倾听。那是有人用手指轻轻拨弄琴弦的声音,加上屋子附近的溪流声,听起来宛如雨滴落下的叮咚声。金田一耕助起身来到走廊,看到院中盆栽另一边的圆窗里面透出灯影,可是却没有看到人。这时候,金田一耕助还不知道里子将自己关在仓库里这件事。起初他以为是老板娘的女儿在弹琴,可是转念一想,那边并不是“龟之汤”家人居住的范围。正当金田一耕助猜想是客人带艺住来这里的时候,御干刚好进来泡茶。“有其他客人投宿吗?”“是的。”御干笑着回答。“是什么样的客人?外地来的吗?”“不是,是仁礼家的老板。”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睁大眼睛。“您认识仁礼家的老板?”御干看到金田一耕助的神色,露出探询的眼神问道。“不认识,只听说他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对了,谁在弹三味线?是……艺伎吗?”“不,是老板娘在弹。”金田一耕助惊讶得大声说道:“老板娘在陪仁礼家的老板?”“是的。”“还有别人在场吗?”“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仁礼先生经常来这里吗?”“嗯,常常来。”“仁礼先生来的时候,老板娘都弹三味线给他听?”“是的。去年仁礼先生的妻子去世了,他大概很寂寞吧!呵呵……”御干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笑便转身离开,她好象专程来讲这些话给金田一耕助听似的。这段期间,仁礼嘉平几乎每三天就来“龟之汤”一次,每次来总是在那间小偏屋里一边喝酒,一边欣赏青池里佳的琴艺。金田一耕助第一次跟仁礼嘉平说话,还是在浴室里呢?不过,这回不是在公共浴场,而是在内浴场里面。就在金田一耕助来这里的第八天晚上,吃过晚餐后,他在内浴场里聆听溪流的声音,突然间,一个男子拉开更衣室的门走了进来。金田一耕助越过玻璃门看一眼那个男人,直觉认为他就是仁礼嘉平。仁礼嘉平大概已经在家里洗过澡,他穿着干净的浴农,进门后便迅速地脱掉,大踏步走进浴池。“晚安。”仁礼嘉平似乎早就料到金田一耕助会在这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微笑着,亲切地主动打招呼。他的年纪大概六十岁左右,骨架粗壮、肌肉结实,可是肌肤却柔软细致,令人猜想不到他是个农夫。虽然仁礼嘉平顶着一颗小平头,全身上下却很有老板的架式,态度十分优雅且从容不迫。“晚、晚安!”金田一耕助慌忙回礼。仁礼嘉平把身体浸在浴池里,哗啦哗啦地拨着水,不着边际地谈了些话之后,突然露出恶作剧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说:“对了,金田一先生。”他一边笑,一边说:“我今晚才听这里的老板娘提起,她说你是矶川警察介绍来的?”“是的。”“我原先以为金田一先生的名字是念做 ‘KANEDAICHI’ , 因此老板娘提到‘KINDAICHI’时,我不知道是谁。不过今天晚上,我听说是矶川警察介绍你来的,我才想到是你。啊哈哈!听说你自称是写作的?”“事实上,我的确有写一些东西啊!”金田一耕助神情紧张地拨弄着水,他没想到仁知道“金田一耕助”这个人。“哈哈哈!写侦探小说吗?真是失礼了。”仁礼嘉平眼睛带着笑意,继续说:“矶川警察真是太执着了……不过这也难怪,他本来就是个尽忠职守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金田一先生,你应该听矶川警察提过二十三年前的案子吧!”“大略知道一点。”“当时矶川警察一直有个疑问。金田一先生,你听说过这里的老板——源治郎被杀害的事情吗?”“我听说过。”“当时源治郎的头落在炕炉里面,脸已经毁损得难以分辨,矶川警察对这一点十分怀疑。他怀疑被杀的很可能不是源治郎,而是那个骗子。不管怎么样,因为死者的脸部已经难以辨识,所以两人都有可能。如果被杀死的是骗子的话,那么源治郎当然还活着,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这里。因此,矶川警察到现在还注意着‘龟之汤’的一举一动呢!”仁礼嘉平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一口气,接着又认真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说:“金田一先生来这里,莫非是为了……”“不、不是啦!”金田一耕助急忙打断仁礼嘉平的话辩解道:“仁礼嘉平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来这里静养的。”“金田一耕助,原来你知道我是谁了!听说你跟放庵先生也走得很近。”“哈哈!听你这样讲,好象我真的是来这里明察暗访,解决二十几年前那件案子似的。”“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真的只是到这儿来静养而已,而矶川警察也只是略微提一下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是吗?”仁礼嘉平喃喃自语着,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金田一耕助心里不禁暗忖着。(难道仁礼嘉平希望有人重新调查那个案子吗?这又是为了什么呢?)“金田一先生,真是抱歉。最近刚好那个骗子的私生子要回来,我才会以为警方又要调查那件案子的相关证据。”“我想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不过,既然我们谈到这件事,我倒想听听当时的状况。”“好啊!”“跟那件案子有关的由良家,当时是什么情况?”“当事人卯太郎已经在暗和十年去世,由良家在战后也陆续发生过很多事情,后来靠着种植葡萄总算撑下来。”“由良家的未亡人——敦子还好吗?”“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对了,金田一先生。”仁礼嘉平又露出恶作剧的眼神说:“你可曾听矶川警察说过敦子有段时间跟我……啊哈哈!”“啊!那是事实吗?”“说起来还真丢脸!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我要是不配合就太不解风情了。这件事要是被我去世的父亲知道,准会挨骂的,不过我很快就跟她分手了。啊哈哈!当时我四十一岁,正值年轻气盛,而她三十八岁……”仁礼嘉平不好意思地拨弄着水大笑道。不一会儿,他又恢复正经的表情说:“总之,来我家坐坐吧!我会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你,但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当天晚上,仁礼嘉平在青池里佳的陪伴下喝了一杯酒才回去,比平常还早结束约会。第五任妻子后来在白天时金田一耕助在公共浴场遇到多多罗放庵,等他第一次去拜访多多罗放庵的住处已是八月七日的傍晚,也就是他来到这里两个礼拜之后的事了。事后回想起来,金田一耕助那天竟然会在不知不觉间,接触到那桩凄惨事件的第一个线索。从“龟之汤”走路到多多罗放庵的住处,大约需要半小时,距离“龟之汤”最近的就是多多罗家。从多多罗家再走十五分钟左右,鬼首村整个村落就零星分布在眼前。多多罗放庵的住处在山脚下,位于一个非常大的沼泽附近。金田一耕助来访的时候,沼泽中开着一整片的白色菱角花,屋顶上的松树枝犹如一把撑开的伞,松树上传来绵延不绝的蝉声。茶室兼厨房里的炕炉已经生了火,另外有一间两坪多的房间屋顶上没有屋瓦,天花板是用细竹子编扎起来,这屋子的年代十分久远,细竹子都已经变成褐色的。就整个屋子的外观来看,说好听一点是“朴实无华”,但事实上是非常简陋的。不过,多多罗放庵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只见居家四周打扫得很干净。他用装柑橘的箱子贴上废纸,充当桌子使用。金田一耕助和多多罗放庵就隔着这张“桌子”面对面坐着。“金田一先生,我这里真是太寒酸了,让你见笑了。”多多罗放庵今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似乎显得特别高兴。“这个村子里已经没人有这样的房子!哈哈哈……”由沼泽那边吹来的风很清凉、舒服,虽然风中夹带的沼泽臭味令人难以忍受,不过吹久了人也习惯以后,就不会太在意。“金田一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哦?有什么事吗?”“我正在想拜托人帮我忙,又怕被别人笑……正在犹豫的时候你就来了,你看一下这个。”多多罗放庵脸颊微红,拿出一个娇艳的桃色信封。他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金田一先生,你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应该听说过我的事情吧!我这个人从年轻到现在,已经换过八个老婆,这一点你知道吗?”“是的,那么……”金田一耕助一脸不解地看着多多罗放庵的脸。“八个妻子里面有的是我不喜欢便把她赶出去,有的是她们自己厌倦而逃跑了。年轻的时候,都是我赶人家走,五十几岁之后,就大都是她们自己跑掉的。哈哈哈!”多多罗放庵摸了一下脸颊说:“现在寄信来的是我的第五任妻子,她的名字叫栗林,信上说她想要重回我的身边。”闻言,金田一耕助不禁睁大眼睛。(他的第五任妻子——栗林,不就是昭和七年案发当时他那位妻子吗?)多多罗放庵没有注意到金田一耕助露出吃惊的神色,仍像小孩子般高兴地说:“请你看一下这封信,放心吧!里面没写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金田一耕助无可奈何,只好将目光移向多多罗放庵推过来的信纸上。信上写着流畅的文字,内容是说她年事已高,渐渐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他听说多多罗放庵现今独自一个人生活,不知道是否可以回去跟他一起生活呢?她希望和多多罗放彼此都把过去的恩怨付诸流水,好好地共度余生。“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有点感动地说:“这很好啊!”他说着把信纸还给多多罗放庵。多多罗放庵的眼睛发亮,说:“你也这么觉得吗?当时我的确很恨她,但是她都已经道歉了……我正想要立刻回信,可是你看我的手。”多多罗放庵伸出颤抖的右手给金田一耕助看,看来他的右手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跟左手比起来,明显退化很多。“我正想找人帮我代笔,没想到你正好来了。真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我回信吗?”“好啊!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金田一耕助爽快地答应了。“真是感激不尽,那我们马上来回信。”多多罗放庵一脸兴奋地忙东忙西,他把信纸、信封跟钢笔都放在柑橘箱子做的桌子上。“嗯……那我们开始吧!”在多多罗放庵的口述之下,金田一耕助写下——来信知悉,随时欢迎你回来。我目前也是一个人,行动愈来愈不方便,希望我们这次能够好好在一起生活。我的年纪大了,精神不是很好,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胡来,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希望你看到这封信后赶紧回来……多多罗放庵虽然尽量保持威严来口述,不过从字里行间,仍能感受到他掩不住的兴奋。信写完,多多罗放庵重看一遍之后说:“金田一先生,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顺便帮你写信封吧!”他翻过栗林那封信的背面来看,上面写着:神户市兵库区西柳原町二之三六町田样方栗林殿金田一耕助边写边问:“放庵先生,信上的字写得很漂亮,这是栗林的笔迹吗?”“怎么可能!她哪会写出这么漂亮的字,她一定是跟我一样,找人代笔的啦!”多多罗放庵因为第五任妻子即将回来,心情好得不得了,因此金田一耕助也没有向他问那件案子的事情。金田一耕助那天的造访仿佛只是去帮多多罗放庵写信而已。鬼首村村民一天天的兴奋起来,根据可靠消息,大空由佳利将在十一日到达鬼首村。“龟之汤”的休闲室里,每天都聚集着村中的青年男女,开会讨论欢迎会的事情。大空由佳利回来的前一天——八月十日,是昭和十年去世的由良卯太郎老板的忌日,青池里佳下午出门去帮忙法事。傍晚的时候,金田一耕助越过仙人顶到兵库县一个叫总社的小城镇办点事情。如果时间拖得太晚,金田一耕助打算在那里住一晚,他出门前跟御干这么交代。金田一耕助到达仙人顶的时候,四周已然罩上一片黄昏暮色,仙人顶的两边开始亮起一盏盏的灯光。到了仙人顶的顶端,金田一耕助跟一个老婆婆擦身而过。老婆婆的头部用手巾包成大姊头(注:左右两端裹成棱角形的包头法),背后背着一个大方巾包,让人完全看不到她的脸,手巾下面露出一些白头发;此外,她穿着细条纹扎腿的工作裤,脚上穿着发黄的白足袋及无跟草鞋。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太阳照射,老婆婆的脚上缠着绑腿,手上还戴着护手套。以上的描述是金田一耕助事后回想起来的,当时他并没有很在意那位老婆婆的装扮。当他们两人擦身而过之际,老婆婆头垂得更低,嘴巴喃喃自语着:“对不起,我是栗林,我要回到村长那里了,请多加照顾。”老婆婆用细小如蚊纳的声音说着,一步一步地拖着草鞋,往鬼首村的方向走去。金田一耕助听到她说的话,不由得征在当场。“啊!莫非她就是放庵先生的第五任妻子——栗林?”这时候,金田一耕助的心中升起一股温暖的感觉,他直接转身,一步步地往仙人顶的另一边走下去。这个老婆婆还跟其他五、六个人擦身而过,每次她的口中都念着相同的话;由于她的身体始终弯曲着,加上当时天色很阴暗,因此没有人清楚看到她的脸。�步回到房间的时候,那张犹如希腊神像般的俊美容貌,却变得非常阴沉。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又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半晌,他打开窗子,望着外面的阳台,此时阳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多门连太郎关上窗子,打开走廊上的门,看看外面,走廊上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多门连太郎随即关上门.并且从床下取出一只上了锁的皮箱。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皮箱,由皮箱底部取出一封信。  多门连太郎拿着信封站了起来,他再一次看看房间四周,确定没有别人和可疑的迹象之后,才把目光移到信封上。  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白色四角形横式信封。信封上写着三行字:    银座西四丁目    红袅酒馆转交    口比野谦太郎先生  信封上的字体歪七扭八的,看来像是写信的人有意掩饰自己的笔迹。  多门连太郎凝视这个信封好一阵子之后,才微微摇摇头,从已经拆开的封口取出信纸。  那也是随处可买的便宜信纸,上面还是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  多门连太郎:    收到这封信之后,就立刻赶往伊豆的修善专,并且  投宿在松籁在饭店吧!    只要你在那里滞留数日,使会遇见一位来自南方的  佳丽,而那位佳丽正是你未来的妻子。    但是请你留意,你将会有许多竞争者。    多门连太郎,如果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就请你堂  堂正正地打败这些竞争者,赢得佳人劳心吧!    记住,你必须勇敢、积极地展开追求。而且,你不  能再自称是日比野谦太郎。  这封信上并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只在信末又附加了一句:    我已经准备了十万元旅费,连同投宿松籁在饭店的  介绍信,将陆续经由红果酒馆以小包方式转交给你。  尽管多门连太郎已经看了这封信好几遍,但这会儿他又反复看了两三遍,并且握着信纸沉思起来。  “问题是……”  多门连太郎眉头深锁,口中念念有词。  “有谁知道我的本名是多门连太郎呢?”  他又低头看了信封一眼。  “这个人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十万元?而且,写这封信给我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目的?”  多门连太郎把信纸收进信封里,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紧抿着嘴,划根火柴,将火苗靠近信封的一角。  火苗越烧越猛,眼看着就快把这封信吞噬掉了。多门连太郎仍一直捏着信,直到火苗快烧到手指头,他才连忙松开手,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信纸渐渐化成一团灰烬。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踩着灰烬,再从皮箱里取出一叠钞票。  多门连太郎朝窗子打量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偷窥之后,开始数着钞票。  他手中一共有四十二张千元纸钞,其他的看来要再过一阵子才能拿得到。  多门连太郎把纸钞分成三叠,分别放进身上的口袋里。  “总之,还是小心为妙,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麻烦!我必须让自己在最糟糕的时候还能有脱身的机会。”  他把纸钞全都装进各个口袋里之后,便盖上皮箱,并用鞋尖把皮箱在床下一推。接着他又打量房间一遍,才低头看着手表。  现在正好是一点整。  多门连太郎紧闭着双唇思考了一会儿。  “好,我这就脚底抹油走人了,否则继续坐在这儿,只怕会有危险。”  说完,他立刻打开门锁,来到走廊上看看四周的动静。  走廊上并没有任何人影,于是多门连太郎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火。然后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爬上楼梯。  他一直往上爬,最后爬上通往屋顶的空楼梯。  屋顶上有个男人靠着墙壁眺望远处的修善寺。多门连太郎来到屋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那男子的背影,可是那个人似乎不是他所期待的人,因此他失望地吐吐舌头。  不知道对方是听见他吐舌头的声音,还是察觉到他的脚步声,总之,那人突然回过头来,用隐藏在墨镜后的那双眼睛盯着多门连太郎。  那是一位年纪相当大的老者,穿着一身黑色西服,配上纯白的衬衫和蝴蝶结,头上还戴了一项高高的礼帽。尽管他的头发已经灰白,嘴上和下领的胡须也都是白色的,不过却修理得非常整齐。  老人这身装扮给人一种相当舒服的感觉,推一令人不舒服的是脸上那副墨镜,还有来自墨镜后的锐利目光,让多门连太郎感到浑身不自在。  “咳咳……”  多门连太郎只好用于咳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老人大概也注意到这一点,他神情有些僵硬,嘴里念念有词地离开了墙壁,拄着拐杖走过多门连太郎身边。他正要下楼梯的时候,多门连太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轻叫一声,老人吃惊地回头看着他。  “年轻人,你……有话要说吗?”  “哦不,没、没什么。”  看到老人墨镜后锐利的双眼,多门连太郎话都说不清楚了。  老人盯着多门连太郎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低头转身,叩叩地走下楼去。  多门连太郎先是一脸疑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是易容术!那老人戴着假发……咦?难道连胡子也是假的?)  多门连太郎一面想,一面感到一种不安的思绪涌上心头。  (莫非他在跟踪我?总之,以后一定要特别小心。)  “喂、喂!阿谦,想什么事想得出神了。”  有人拍拍多门连太郎的肩膀,吓得他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阿三,原来是你!”  拍他肩膀的人就是随同莫代、文彦一起来这儿接智子的游佐三郎。  游佐三郎闻言,随即没好气地说道:“别叫我阿三、阿四的,我可不希望你叫我叫得那么亲热!”  “哈哈!是吗?好好好,不叫就不叫。”  多门连太郎就像在安抚小孩似地苦笑道:“那你也别叫我阿谦了,因为我在这儿的名字是多门连太郎。”  “是吗?那我就不能叫你日比野谦太郎了。嘻嘻,你怎么会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呀?”  多门连太郎突然面色一沉,反问道:“喂;游佐,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为什么叫我一点准时来屋顶?”  游佐三郎看着四周后,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到那边再说,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跟你交头接耳的样子。”  于是游佐三郎带头先走一步。  松籟庄饭店的正面有一个大型的钟塔,这个钟塔正好连接着屋顶的一部分。  游佐三郎走在前面,爬上水泥阶梯,来到一处五坪大的平台,那里有一个用水泥砌成的小房间,背后是一扇蓝色的、向左右两边推开的铁门,现在这扇门正微微开启着。  游佐三郎把脑袋伸进门缝里打探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转身对身后的多门连太郎说:“太好了,没有人。阿谦,不,多门。你也来吧!”  游佐三郎轻轻将门打开到足以让人走进的宽度,便动作麻利地钻进门里去。多门连太郎也跟着钻进去,可是他一看到房内的情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房间约有两坪多大小,正面的墙壁上贴满了黄铜色的金属板,中央则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型钟摆,正左一下右一下地摆动着,钟摆左侧有两三个直径一尺五寸的齿轮。  换句话说,这里是时钟的内部结构,在正面金属板处有两个直径约三尺左右的金属圆板,圆板中还有四根如螳螂脚般长长的金属槌。这四个槌头分别停在离地面两尺高、左右移动的四根银棒的前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多门连太郎呆呆地看着四周。游佐三郎则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是时钟的内部结构啊!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时钟,可是这四根如螳螂腿的槌子又是什么?”  “哦,那玩意儿啊……就是用来报时的嘛!”  “报时?”  “是啊!只要时间一到,这四棍棒槌就会像螳螂腿般抬起.然后敲打那四根银色的棒子报时。”  “可是自我来这里,还不曾听过这座钟的钟声呢!”  “大概是报时装置被关闭的缘故吧!”  游佐三郎指着左手边的墙壁。  “喏,你瞧,这里写着CHIME--SILENT。现在这个开关拨到SILENET这一边,所以时钟就不会报时。如果开关拨到CHIME这一边的话,时钟就会响了。”  “但为什么不让时钟报时呢?”  看来多门连太郎这个人心中是藏不住话的,只要他有不懂的地方,就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过游佐三郎并不觉得烦,反而感到很得意。  “这是因为这座时钟每十五分钟就会响一次,十五分的时候会发出Fa-In-So-DO的声音,三十分的时候会发出Fa-So-La-Fa……La-Fa-SO-Do,四十五分的时候发出Do-Do-La-Fa……La一So一Fa-Do……Fa-La-So-DO,接下来整点时间还会发出Fa-So-La-Fa……LA-Fa-So-DO……Do-So-LA-Fa……la-So-Fa-Do这样的节奏。虽然这座钟的音色相当优美,但是它每十五分钟就发出一次声响,使得大家都无法定下心来做事,所以现在开关就拨到SILENT这一边了,你也就听不到了。唉!如果是在战前,谁敢抱怨这种事呢?”  “战前为什么就不能抱怨?”  “天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游佐三郎不屑地看了多门连太郎一眼。  “这间饭店以前是皇族的别邸,这座时钟也是那位皇族人士的至爱,他把威斯特敏斯特型的置钟放大成现在这个钟塔。  “你知道威斯特敏斯特型的置钟吗?就是和威斯特敏斯特寺院的钟声音阶相同的报时钟。那钟声真可以用余音绕梁四个字来形容……”  “你是说的那位皇族人士是谁?”  “当然是衣笠王爷呀!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王爷,只是个平民百姓罢了。”  “衣笠王爷……”  多门连太郎惊讶地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仿佛想把对方一口吞下去似的。  游佐三郎看到多门连太郎反应如此强烈,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喂,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衣笠王爷?”  多门连太郎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把脸转过去,可是他的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他只好不停地来回踱步,借以缓和自己的情绪。  “我……王爷他……哈哈……”  多门连太郎笑得十分不自然,就像喉咙里梗住一根鱼刺似的。  “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认识什么王爷呢?对了!衣笠王爷为什么会离开这里?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多门连太郎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悔恨和哀愁的情感,令游佐三郎感到有些怀疑,他先是不解地看着多门连太郎,但是随即便发出嘲讽的笑声。  “我哪儿知道王爷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总之,他是斜阳族的一员,到了战后自然是要没落的。喂,你是怎么回事?瞧你这副模样,难道你真的认识衣笠王爷?”  “我叫你别乱讲话,你听不懂吗?”  “是啊!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也不可能和一名前科犯交往啊!喂!说真的,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别墅’的?”  闻言,多门连太郎简直是跳起来面向游佐三郎。他那英俊帅气的脸庞扭曲了,简直像是要喷出火来。  游佐三郎见状,不禁吓得倒退两三步。  但是多门连太郎立即就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哪里承受得起自己的一击。况且跟这种人计较,实在有损自己的风度,于是他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苦笑道:  “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件事吗?要是你说出来的话,就别怪我叫你瘪三!”  游佐三郎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一边用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一边以讨好的语气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什么恶意,只是不小心说溜了嘴。不过,阿谦……嗯,不对,多门,刚才看见你在餐厅露面,倒真叫我大吃一惊呢!说到这件事也许又要惹你不高兴了,但问题是,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随便进出的饭店,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难道又有什么阴谋?”  多门连太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垂着头。游佐三郎等得不耐烦,于是又语带嘲讽地说:“刚才我问过女服务生,她说你在这儿等人。喂,你等的人是谁?瞧你这人模人样的装扮,还用大道寺先生的名片,对方是不是相当有钱的女人?唉!你玩弄女人的高明手腕,真可与世间少有的风流贵族唐璜媲美,这一点我可是自叹弗如哦!”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提这档子事嘛!”  “其实我也不想提这档事,只是看你穿得这么体面,一表人才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生嫉妒。难怪女孩子会心甘情愿地被你骗,你的确称得上是后世的唐璜。”  “你又来了……”  多门连太郎很不高兴地皱着眉头,接着又说:  “既然你提到这个,我也有话要说。刚才在餐厅用餐的那位妇人和少年又是什么人?”  “他们什么也不是。一个是朋友的情妇,一个是他的孩子。喂,别想歪啊!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个老太婆……”  “哈哈!是你自己说的,我根本没这个想法,看你的态度也知道那个好人不对你的胃口。记得你以前在红来酒馆遇到喜欢的女孩时,简直就像着了魔似的,老是跟前跟后,哪像现在……唉!你们这些斜阳族就是喜欢装模作样。”  游佐三郎阴沉的瞳孔里,蓦地燃起一丝怒火。但是他立即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语气圆滑地说:“喂,阿谦,啊……多门,我实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  多门连太郎故意装不懂。游佐三郎则抿着嘴,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喏,听清楚了,我不知道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可是接下来不论我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希望你能装作没有看见。不,应该说,我希望你能装作根本就不认识游佐三郎这个人。”  “也就是说,要是别人知道你在红枭酒馆的所作所为,就会惹祸上身?”  “嗯,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对了,游佐,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要相亲?”  游佐三郎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多门连太郎只好苦涩地笑道:  “游佐,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对别人的私事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当真?”  “我难到还会骗你不成?非得和你相亲不可的女孩子,想必也是可怜得很,所以我根本没兴趣知道这种事。”  游佐三郎的眼中又燃起怒火,但是他随即压抑下来,狡猾地歪着嘴说道:  “算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你得遵守约定,到时候看到我千万得装作不认识哦!”  多门连太郎嘲讽似地笑着说:“原来这也是一种交易啊!”  “是的,的确是一种交易。你有异议吗?”  多门连太郎想了一会儿说:“没有,没有异议。”  游佐三郎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多门连太郎犹豫了一会儿,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游佐三郎说道:“游佐,老实说,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什么事会让你这么没自信?既然你选择在这么豪华的饭店跟对方相亲,想必对方应该也是个大家闺秀吧!再说,以你高明的手腕,就算在红枭酒馆的所作所为全都暴露出来,应该还是能把对方骗得团团转才对。”  尽管游佐三郎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但他还是露齿一笑。  “是啊,是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用得着担心吗?”  “难道还有竞争者不成?”  “当然,据说还是两位呢!所以从头至尾我都必须保持良好的品行才行。”  “对方长得很漂亮吗?”  “嗯,从照片上来看倒是挺清秀的,不过只能说是一个乡下姑娘。其实我对那位小姐倒是没什么兴趣,我真正有兴趣的是那位小姐的家世。你知道,我跟我们家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因此就算她是独眼龙、兔唇,我也会铁了心跟她结婚的。”  “你说的乡下姑娘究竟是哪里人?”  “哼!还不是伊豆南方的月琴岛……”  多门连太郎的瞳孔里突然燃起一股火焰,因为他想起那封怪信里的一句话——    只要你在那里滞留数日,便会遇见一位来自南方的  佳丽,而那位佳丽正是你未来的妻子。    但是请你留意,你将会有许多竞争者。  “喂,你、你刚才说的小姐真的是来自南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看着对方突然气势汹汹的样子,游佐三郎忍不住倒退一步。  多门连太郎又追问道:“你说你还有许多竞争者?”  “你、你到底怎么了?”  游佐三郎又后退一步,多门连太郎则再次向前逼近。  “那位小姐究竟什么时候来?那位小姐什么时候到这家饭店?”  多门连太郎伸出手臂紧紧抓住游佐三郎的肩膀,游佐三郎痛得忍不住哇哇叫。  “说!那位小姐什么时候来?”  被多门连太郎如此用力地摇动,游佐三郎的脑袋就像个拨浪鼓般摇晃个不停。  “应该是今天傍晚到达饭店吧!刚才下田那边来了个电话,说他们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就会出发,所以到达这里的时间差不多四点左右。喂!放手啦!好痛啊!”  多门连太郎一放手,游佐三即便踉踉跄跄地靠在墙壁上,一边喘气,一边说:  “吼什么?你疯了吗?你究竟在想什么?”  游佐三郎说着,还拿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玄关那儿传来一阵汽车的刹车声音,游佐三郎连忙低头看了看手表。  时针指向一点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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