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选组血风录全本(全十五章)-10

“是不是武士打扮?”“呵。”长坂听完就快步上楼。一进房间,他也不落座,就向小夜打了个招呼:“嚯!”然后仔细打量了隔壁房间好一会儿,确信没人之后,才坐下问小夜:“你找我什么事?”“您可真小心谨慎,隔壁房间可藏不了什么人。”“嗯,对不起。”小夜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要敬长坂,长坂礼貌地接过酒杯,随手就放在了桌上。“中仓是被一个水户藩的浪人暗害的,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小夜脸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始了撒谎。说暗杀中仓的凶手是水户藩的某某,事后她又被他裹挟到了某处。她花了好大力气才逃出去,现在她一个人住在深草。等小夜声泪俱下的叙述完了自己的“惨烈”经历之后,长坂点头应和到“嚯,嚯,那你现在靠什么过活那?”“加持”小夜的眼睛里泪光盈盈。“哦,又会去做老本行啦!自从中仓老兄死去之后,我也遇见了很多怪事,我也想麻烦你替我做一次加持嘞!”“好的,那您什么时候需要我做。”“加持都有些什么内容?”“这个。。。。。。”小夜挠挠头,刚才紧守着的两腿也趴了开来。“这里可不行。”“这个我知道,这里可没有护摩坛。”“嗯,嗬嗬。”小夜满脸微笑,腿张得更开了。“您看怎么样,就今天如何!寺町有个叫海仙寺的真言宗寺庙,那边的主持和我很熟,他能够将本堂借给我们,您等会儿,我马上叫人安排。”她也不等长坂答话,就快步奔下了楼。长坂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小夜一伙人一开始还准备在苇幸店里动手,现在小夜准备把他诱骗到海仙寺在下手,这样就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了。没一会儿,小夜就回来了。“我们这就走吧。”她顺手在长坂身上捏了一把,瞬时小夜花容失色,因为她摸到了长坂身上的锁子甲。“这可瞒不过你啦!”长坂开怀大笑时,小夜已吓得软成了一滩。长坂将她五花大绑,最后还在她嘴里塞了个麻核桃。“自作聪明的人就是这个下场。”长坂冷笑着打点好房间里的一切,就飞身跳出窗外,快步赶往海仙寺。海仙寺的小门半掩着,长坂一进门,发现水户海仙寺那帮人还没回来。他快步来到里间,再次检查了自己的佩刀,确认准备无事之后,蜷缩在房间阴影了,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门边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交谈着。脚步声来到了走廊里,长坂心中暗算 ,估计至少有五个人。“太黑了,谁快来把灯点上。”有人大声说到。长坂这时正躲在灯架三尺之外的衣架旁,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悄悄朝前梛步前行。有个武士正在灯架前打火濂,嚓嚓打了几下,终于点着了灯草。这个武士小心翼翼地将灯草移向灯架时,只见一阵阴风,他的脑袋掉在了地板上。“哇”死去武士背后的人刚叫了一句,就被长坂一刀砍断了小腿,然后捅了个透心凉。刀归鞘之后,长坂还是蹲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剩下的三个武士,在那里如同没头苍蝇一般,无所适从,长坂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他们。他已经盯上了三个人当中的赤座,“赤座”长坂低喝了一声,他准备趁着赤座拔刀时,给赤座一个一刀两断。不过这是居合剑术的常识,长坂知道,赤座也知道。赤座一闪身背靠着墙壁朝出口慢慢移动,长坂一时无法下手。另外两个人就没有赤座沉得住气了,长坂冷静地等待着。沉默,长久的沉默,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叫了起来。“哇”随着叫声,一刀寒光砍向了那人的头顶。靠在墙壁上的赤座就等着这个时机,他知道居合剑术的软肋就是拔剑之后,拔剑之后,再强的剑客,也落入了被袭击的困境。被袭击者躲过了长坂的第一击,顺势开始了反击。他将手中的刀砍向了长坂,可还没等到他的刀剑碰到长坂,长坂的刀已经归了刀鞘。武士两脚一松,仰面朝天倒在了地板上,喷溅的血液洒满了走廊,这是赤座从背后开始袭击长坂了。可惜赤座的刀居然停在了半空,一动不动,原来长坂用套着锁子甲的左手,擒住了砍来的刀锋。长坂扔掉了右手紧攒着的长刀,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胁差。说是迟,那时快,长坂抽胁差的右手比挡住中仓刀锋的右手快了很多,胁差深深插进了赤座的身体,赤座连吭都没吭,就一命归阴了。剩下的一个水户藩士,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了。这时长坂一下子虚脱了,浑身颤抖,连捡起地上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长坂顿了许久,准备取赤座项上的首级了。可朝着赤座的颈部的刀,居然落在了赤座的脸颊上。“操”长坂看准了又砍了下去,没想到刀刃被赤座的下巴骨给蹦了回来。没办法,长坂之后把刀架在尸体的颈部,如同切西瓜一般,用力压了下去,还好这次赤座的脑袋终于离开了他的身体。长坂用赤坂的羽织包住了赤座的首级,可刚才几乎是一瞬的战斗,让他膝盖骨颤抖着,无法迈开步。“门口估计还有敌人。”长坂想到这里,翻上屋檐,跳过山墙,跳到了邻家的圆子里,然后夺路而逃。邻家听见了响动,起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长坂根本没有想到这就是利助的家,虽然他看到了利助,但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天夜里,当长坂把赤座的脑袋摆在土方面前时,土方真的吃了一惊。“长坂君,这事你对谁都不能说。”土方想了半天,给了长坂的三十两的路费,让他快点走人。土方从来没想到过长坂能够单身潜入海仙寺,杀死四名水户藩士。后来土方私下对冲田说:“总司,我这次也做得过分了,我没有想到长坂是如此胆大如斗的人,刚开始我只是想捉弄捉弄他的。。。。。。”在本圀寺水户本阵飞扬跋扈的水户藩海仙寺党人,就这么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了。这对他们只能说是祸从天降,被杀的共有,赤座智俊,关辰之助,海俊猪太郎,御横目足轻水谷重次。长坂没有回老家,而是去长崎去学医了。他有时就会想,对他来说土方送的路费和顺利脱离新选组,何尝不是中仓留给他的一份另类遗产哪?明治维新之后,他在东京麻布笄町买下了旧幕府官员的宅子,开了一家诊所。名字也从长坂小十郎改成广泽一丰,附近人都说他乐善好施,不管谁要求他帮忙,他都来者不拒。在街坊间的口碑相当好。冲田总司之恋一(总司的咳嗽,不大对劲。)土方开始注意这件事,是在“文久”改元“元治”这年的三月。这一年,山洞里迟开的樱花都已谢了,没料想大清早又出现霜降,京畿的气候一直不太正常。土方试着和近藤谈及此事。“你说说看,他是怎么个咳法的?”“这么说吧。捉一只蝴蝶,这样合起手来把它包在掌心里,它就会‘啪哒啪哒’地扑翅膀。总司的咳嗽就是这样的。”“蝴蝶?”“不,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种表达方式对近藤的思维而言并不合适。近藤想象力匮乏,正因为如此,他常对自己或他人的未来持乐观的态度。而副长土方作为出身田舍的剑士,想象力却丰富得过了头。除了能吟上几首不怎么地的俳句,他也能从只字片语之间觉察别人心情的动向。然而也正是拜其所赐,与近藤相比,土方总是从阴暗面预想事物的未来。这一次果然也不例外。“不好说,近藤桑,那家伙搞不好是得了劳咳(肺结核)啊。”“胡说。要说咳嗽,我也有啊。”“那种咳嗽和你的不一样。”“你想得太多了。那家伙的咳嗽是老毛病,打小儿就有了。”近藤未予理会。那个活泼开朗的冲田总司会得劳咳,根本无法想象。他只是说:“行了,不管怎么说,有好医生的话,叫他去看一看好了。”近藤也好土方也好,都将冲田视作亲弟弟一般。现实生活中,他们二人都排行居末,从未有过真正的弟弟,因此对冲田的这份手足之情更是亲切逼真。这一年,冲田总司二十一岁。近藤勇三十一岁,土方岁三三十岁。再把井上源三郎算进来,他们四人同为天然理心流宗家近藤周助(周斋)门下的师兄弟。其中,近藤勇嘉永二年的时候做了周助的养子,时年十六岁;尽管如此,近藤勇并不能算是其他三人的师傅,说到底大家都还是周斋的弟子。这四人有着类似哥儿们交情般强烈的朋党意识,他们之间的这种“友情”在同时代的其他武士之中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在此多说一句,在那个时代,根本连“友情”这个词汇都还没有,“友情”是明治维新之后才传入的道德概念。那时只有强调纵向关系的“忠孝”二字,是男子绝对的道德标准。不过,“友情”在现实中还是存在的。尤其在上州、武州的年轻伙伴之间,这种感情色彩是非常浓厚的;只是从不被称作“友情”“友爱”什么的。相对的,他们将这种交情称为:结拜兄弟。师出同门的这四人就是如此,互以义兄义弟相待。若论年龄,冲田应是末弟,但他九岁入门,比起年少时学了杂流剑法、二十出头才正式入门的土方来年资更长,故而被尊为先辈。且说冲田总司的出身。结盟之时,为了抬高冲田的身价,近藤称冲田是奥州白河浪人出身,这说法虚实各半。冲田本人并不曾拥有白河藩的士藉,曾经有过士藉的是他的父亲。冲田出生时,他父亲身为浪人,住在日野宿的名主*(1)佐藤彦五郎家附近。土方岁三的姐姐就是嫁到这位佐藤家里去的。机缘凑巧,佐藤这家人也是数代前从奥州移居到武州日野来的,因此对同是奥州出身的冲田一家照顾有加。冲田的父亲似乎还经佐藤家推荐,做了一阵修行师傅。可是,冲田尚幼时,父亲就去世了。在此之前,冲田的母亲也已亡故。可以推知,他们二人都死于劳咳。总司由姐姐阿光抚养长大,九岁时正式入了近藤周助门下作弟子。阿光嫁给冲田林太郎为妻。据说她是日野宿广受好评的美人。总司刚懂事,阿光就和丈夫一起回到娘家,担起了扶老携幼的责任。阿光夫妇俩为人稳重,在近乡的百姓中颇得好评,被亲切地称为“浪人先生之家”。冲田家沿袭了白河藩士的遗风,不曾沾染日野一带乱七八糟的风气,也许这一点更令人心生敬爱吧。阿光的夫婿林太郎来自担任八王子千人同心*(2)之役的井上松五郎家,那也是新选组的同伴井上源三郎的本家。由此可见,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纷繁密切。总之,作为新选组核心的近藤、土方、冲田、井上四人不但都来自日野周边地区,更在某种形式上结成了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因此,按照武州的风俗成为“结拜兄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冲田与同志们一起从江户出发时,姐姐阿光亲自来到道场。“总司就托付给二位了。”阿光将纤细的手指合在一起,诚恳地向近藤和土方求告。作为总司的姐姐,看到面容仍未脱尽童稚之气的总司要独自一人背井离乡上京去,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当着近藤、土方的面,阿光郑重其事地拉起总司的手,谆谆叮嘱:――总司啊,要以少师傅*(3)为父,土方桑为兄,你要为他们二位效力啊。“不要这样说啦。”总司难为情地搔着头皮。近藤、土方二人则肃然答道:“我们一定待他比亲弟弟更亲,好好地照顾他。”假如以他们的老师近藤周助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光景有些奇怪吧。不用说总司要受他们照顾,以竹刀术来说,近藤、土方都还及不上这个年方二十的年轻人。总司生来就具有万里挑一的天赋异禀。如果冲田总司有意,他完全可以自树流派,在江户开个道场,招收门徒。然而,这个年轻人作为奥州浪人的遗子来到世间后,似乎完全忘记了所谓欲求是什么。有件事颇为有趣。土方岁三的长兄为次郎双目失明,是以将家业让给了弟弟喜六,自己则以石翠为号,早早过起隐居的生活。他常常靠不断问路走去探访早年混熟的义太夫,与她唱和俳句,被人称作“流连女郎屋的盲大少”并以此为乐,他就是这样一个置身世外的闲散人。这位石翠对冲田打从少年时就非常喜爱,常常念叨说:“总司那孩子,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悲从中来。”――悲从中来。话虽这么说,总司的声音并不阴沉。那么这是从何说起呢,乍看不搭调,却颇值得玩味。那嗓音,可说是明朗得过了头,究其本性,竟不带半点邪恶的气息。那是过于无所欲求的天性。也许石翠感受到总司这样的性格,出于盲人特有的敏感伤情,才会作如此表述。――这样朝气可爱的冲田,到了京都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咳得叫人放不下心。土方当然有所察觉。――总司,你怎么这么糊涂?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我不是劳咳啦。土方桑,不要说那么晦气的话。”土方劝了多少次也好,冲田只是笑嘻嘻地,并不去看病。近藤也说了他两三次,他也只是敷衍搪塞道:“――啊啊,这就去这就去。”过了一阵,近藤和土方就淡忘了此事。这并非二人薄情的缘故。毕竟对于这二位百击不倒的人而言,神经还没那么细致,不至于为别人的病苦口婆心反复念叨到那般程度。倘若此时有阿光在侧,想必她即便是哭着求着也一定会把总司拽去就诊的。*注:1. 名主:担任地区行政代表的士绅。2. 八王子千人同心:幕臣中的一个小职位。3. 少师傅:原文为“若先生”,“若”即“年少、年轻”,“先生”即“师傅、老师”。近藤勇拜近藤周助为义父后,以试卫馆年轻师傅的身份出外授剑,故有此称。二冲田总司的病情突然恶化,是在元治元年六月五日,池田屋之战的那个夜晚。当晚,在土方率领的别动队到达现场之前,池田屋的土间*(4)、二楼、院子里,新选组只有近藤、冲田、永仓、藤堂和近藤周平(板仓侯的私生子,当时被近藤收作义子,时年十七岁)五人闯入。这五人以寡敌众,浴血奋战。周平年纪尚轻,充不了战力,没过多久手里的长枪就折了,只好退出屋外;藤堂伤了二、三个人之后,额头上挨了一下,昏了过去。因此,在激战之初,要说实际的战力,二楼有近藤和永仓,楼下则只有冲田总司一个人而已。冲田常以平青眼*(5)起式。这是种颇有难度的剑法,刀尖略为下垂,微向右倾。由此姿势往下一按,接下敌人的刀,旋即以电光石火之速朝上挥刀、斩下。年轻人的剑技是如此出神入化,让人觉得敌人几乎是被吸引到他刀下来挨斩的。在开阔的土间可以斩击,到了走廊则须用突刺,因为被低矮的廊顶所限,无法挥舞长剑。冲田的突刺技更是非常高难的剑术,即使在壬生道场,队士中也没人能接得下。从青眼开始,将刀“唰”地朝左侧一晃,“咚”地踏上一步,双臂望前一送,刀便应时前冲,直奔对方刺去。据说冲田的突刺分为三段。即使对方架开了第一击,冲田的突刺招还没用老。顺势一刀刺去、瞬息间收回、再度刺出。连串动作仿佛一气呵成,神速无比。敌人一个个毙命在这神技之下。屋内的激斗持续了两个小时。冲田追着往里逃窜的敌人,从檐下跃入幽暗的内庭。看不清楚脚边的情形,一个不留神被尸体绊了一下,跌倒了。随即站起身来。就在此刻,忽然有种先前从未经历过的恶感袭来,双膝力道尽失。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气管的深处涌上来。他以刀拄地,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死。――)总司想道。怎么会这么想呢。使这位剑客产生不祥的预感,究竟是因为身体状况的异变,还是因为背后袭来的杀气呢,不得而知。暗中,剑锋挟着风声砍来,从冲田的颊边掠过,拨乱了他一绺头发。冲田跳起来,摆出下段的姿势,把刀放低了来防守。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对手是长州尊攘派领袖之一,吉田实麻吕,今夜会议的主持人。实麻吕的肩头负伤不浅,半边身子血淋淋地好象刚从水里捞上来。他也许已经丧失了继续生存下去的自信。预见到末日将至,实麻吕寻求着敌手,摆出了拼命的架式。这个男子被松阴推为门下第一人,并不仅仅因为他的学才。在某些方面,他是长州武士的典型代表。这会儿,实麻吕想来是一副恶鬼的模样。对手是冲田。当时实麻吕二十四岁。他一跃而起,挥刀从上斩下。冲田无意识地举刀格开,随着手腕这一抬高,喉头的血再度上涌。非常不幸,在这个当口,冲田发生了大咳血。呼吸被堵住了。唇边,尝到了血腥的气味。年轻人用尽仅剩的一点气力,挥出了所谓的“无想之剑”。总司的刀自上而下,砍在实麻吕的右肩上。实麻吕被一击毙命。同时,冲田大口地吐着血,也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此后数日,冲田都在队里卧床休息。咳血的事谁也没有告诉,只是说“那血是溅到身上的”。为了给队士疗伤,激战的次日一早,队里就请了会津藩的几位外科医生来看诊。总司身上并没有外伤。医生们有点儿起疑。“这位的事应属内科吧。”医生们把了把脉,私下嘀咕着说。于是,没作什么其他处理,只是叫冲田服了解热剂。看完了病,医生们就回藩里去了。他们一定不曾料到,冲田的病是劳咳。翌日,会津藩的公人外岛机兵卫前来探望伤者。临走时招呼近藤:“近藤桑,有点事……”二人走进别室,外岛悄声道:“冲田君该不会得了劳咳吧。”在那个时代,劳咳可说是不治之症,一旦发病,连家人都会嫌弃。熟谙世理的外岛机兵卫考虑到近藤身为全队责任者的诸多不便,才特地压低了嗓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京都有位医生擅长诊这种病的。”外岛又补充说,自己可以会津藩的名义先和那位医生打个招呼,那样会比较好说话。“有劳了。”当时正忙着照料伤员,屯营的景象好似修罗场。再者,近藤和外岛都不知道冲田大咳血,也就没把这当作什么大事。池田屋之变过后数日,近藤和土方都为善后处理忙得团团转,根本没空去过问冲田的病情。冲田独自卧病在床。过了整整十天,他感觉有所好转,咕容着爬起身来,试着在营内略为走了一走,便对朋辈说“我出去一下子”,打起精神出门了。别人并没有问他去哪儿。冲田的神态是那么明朗自然,还有什么可问的呢。冲田出了屯营,立刻就放缓了脚步。他朝四条大街走去。到了路口朝右拐,可以看见街道遥远的对过,东山的顶上,浮着好似山峰那么大的一朵夏云。冲田沿着暑日当空的四条大街前行。路过神社,他就到树荫底下休息一会儿;路过茶店,他就坐下来歇歇脚喘口气。到了南北向的乌丸大街了。四条大街对面,东侧一角有芸州广岛藩的藩邸,隔壁是水口藩的藩邸。(外岛机兵卫殿是说,水口屋敷再朝东,黑色板墙的那一家吧。)冲田是来看医生的。如果告诉近藤和土方,只会害他们担心,那可不合冲田的心意。于是,他瞒着旁人自个儿出来了。那位医生名叫半井玄节,用外岛机兵卫的话来说,虽然在町里当医生,却是某个门派的传人、获得了“法眼*(6)”地位的人物。(怎么办呢?)冲田在门前踌躇起来。小伙子从小就怕见陌生人,到现在也没能克服这个毛病。讨厌看医生,也多少和这有点关系。黑板墙的墙脚围着竹篱,从墙边可以看见青叶枫的新叶长得十分茂盛。透亮的绿映着阳光,沁润着冲田的视野。冲田在武州长大,看见京都的草木是如此之美,打心眼里喜欢得不行。少年时,曾要姐姐阿光读唐诗听。记得有谁曾经写过歌咏五月都城新叶的诗篇。此时,忆起那些辞句,冲田不禁抬手蒙住眼睛。诗里头的情景是那么鲜明地展现在面前,几乎要刺痛他的双眼。就在此时,出其不意地从背后传来人声。回头看时,有一位姑娘,带着个婆子站在当地。“您有什么事吗?”姑娘问道。一定是被冲田挡了路,进不了门。冲田从她的模样看出,她应该是半井家的人,刚刚从外头回来。“不,没、没什么!”冲田慌慌张张地朝祗园社方向快步走开,可才走了二十来步又停住了脚。他回过身,朝门口张望。姑娘还站在那里,朝这边看着,略有些诧异的神色。冲田低下头,行了一礼。姑娘见这情形甚是有趣,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赶紧正色,颔首还礼:“――请进吧。”冲田赶紧跑了回来。他对自己的荒唐举动也不由得心生嫌恶,于是带着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走过姑娘身边,进了门。不过,他立即觉察到自己的失礼。姑娘正冲着他发愣呢。“我是来看病的。”冲田说。姑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瘦削的脸庞,下巴颏儿尖尖的;她的唇形姣好端丽。“是这样的,请恕我冒昧打扰。会津藩公人外岛机兵卫殿大概已经和先生提过我的事了吧。――我姓冲田。那个,名叫总司。”说着“名叫总司”时,冲田笑了,那笑容好象突然绽开的阳光一样灿烂。真是个象孩子一样的人哪。姑娘想着,眨了眨眼以示会意。姑娘名叫小悠,是半井家第二个孩子。她哥哥名字怪怪的,叫做矿太郎,据说正在大坂,在绪方洪庵的医塾里进修荷兰医术。冲田被带到门诊室里。半井玄节从里屋出来了。按照近来的风潮,医生也改了装束,蓄起了头发。这个人五十来岁,目光炯炯有神,乍一看不象医生,倒有几分象是堂堂大藩的家老。“我从外岛桑那边听说了你的事。你是会津藩的家臣吧。”不是的,虽然和会津藩有点关系,但我只不过是藩主松平中将属下、屯扎在壬生的新选组浪士一员而已――冲田想解释,但没逮着机会。外岛之所以作那样的介绍,大概也是考虑到新选组在京都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地。“什么,吐了血?”问诊时听说这种情况,玄节吃了一惊,便问:“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下发生的?”冲田有点犯窘。“是在道场。”“哦。”“在练剑的时候。”“啊啊,练剑的过程中吗。”“是的。”总不见得对医生说,自己是在池田屋挨个儿砍人,最后斩杀吉田实麻吕的时候吐的血吧。“我年轻的时候,也练过剑道。”半井玄节生于因州鸟取一位藩士的家里,后来到了京都,做了世代行医的半井家的养子。他说的练剑道,大概还是指在鸟取时候的事。“那可不成啊。尤其是对象你这种体质的人而言。戴着满是灰尘发霉的竹面罩、在昏暗的道场里练剑,对你这样的身体没有好处。就算你再怎么有练剑的天资也好,还是赶快停止吧。”“是。”“药我会开给你,但最紧要的是,你得在通风良好、没有阳光直射的地方,好好卧床休息。如果能遵守这一条,我给你药。如果做不到,给你药也是白搭。如何?”“哎哎,”冲田微微一笑。心里知道,看样子是做不到的了。“我会好好睡的。”(不错的小伙子。)玄节想着。女儿也到了当嫁的年龄。以前虽然并不曾留意过,最近自己却一下子开始着眼于现下世间的年轻人了。玄节以类似于女人挑选和服花样时的眼神打量着冲田。不过,贸然打听家庭出身可行不通。“奥州会津是怎样一个地方呀?”“那个我也不太清楚。”“啊啊,对了,你是常驻江户的御定府*(7)的人嘛。不过,就算你在江户长大,你的籍贯也还是瞒不住别人的。你说话还有些奥州口音。”确实如此。冲田本应说一口清楚流利的江户语的,但不知为什么还是继承了双亲的奥州口音。其实他在父母身边的时间非常有限,尽管如此,却不知在脑海何处,深深铭上了印记。辞别时,没能见到那姑娘的身影。冲田觉得有一点失望。不过,没见到她,也令他稍稍感到安心。因为,应该怎样对待异性,冲田毕竟还不甚明了。*注:4. 土间:房屋底层未铺设地板的土地的房间。5. 平青眼/青眼:青眼指剑道中的中段姿势,剑尖指向对方眼睛;平青眼的剑身更接近水平位置。6. 法眼:武士时代授予医师、画家、儒者等的荣誉称号。7. 御定府:指受藩里委任常驻在江户的人。三“总司那家伙,不大对劲。”入秋后的一天,土方对近藤说。每五天就有一次,冲田会独自离开屯营,沿着四条大街朝东去。途中遇到队里的人,也只是朗然一笑,却不肯说自己去哪里。“难道说……。”近藤闻言有些动容。想起阿光的嘱托来,这个脸可丢不得。“难道在祗园啦二条新地什么的,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搭上了?”“可他总是白天去的。”“也有‘昼游客’一说的。”“可是,近藤桑,那家伙好象讨厌女人。我在江户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岁三,你也真是,一说到总司的事情就带成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人嘛,既然生为男人,哪有讨厌女人的?真有那种怪物的话,看着都碍眼,给我斩了去。岁三,总司只不过害怕女人而已。他还是孩子嘛。”“你也一样呀,一提起总司,就一叶障目。那家伙都快二十一了呀。”“哈哈,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岁三!”近藤说着,摸了摸鼻子。这两人觉得,阿光托付的,就是“那方面的事”。阿光要是知道了,定会觉得这二人也靠不住,而伤心流泪的吧。转眼到了十月中旬。京都是个四季分明的都城,东山的群峰随着各季不同变幻出各种颜色;神社、寺庙的年中祭祀活动正在进行,往来于大路小道的行人似乎也都被新季的色彩感染。季节鲜明的交替令人印象深刻。一天午后,土方见冲田又要出门,便叫住了他。“总司,等一下。你上哪儿去?”冲田的神色好象在说:麻烦啊。不过,年轻人还是很会说些天真无邪的谎话的。“我去看红叶。”“哦,去哪里看红叶?”“清水寺。”这一句倒是实话。土方听了,故意说:“我也一起去。”说完,不怀好意地看着冲田。冲田的表情果然颇为狼狈。于是,土方琢磨着,冲田要去的并不是清水寺。“行了,那我们走吧。”冲田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土方走出了壬生屯营。从京都的八坂塔登上三年坂,一下子树荫蔽日,顿觉通体凉爽。从三年坂出来,再沿着从松原方向来的清水坂上行。“我说,总司,”土方问,“真的是去清水寺吗?”“是真的呀!”冲田赌气道。“总司,不要瞒我。”土方边走边说,“我可是受了阿光的嘱托啊。倘若你出了事,我非切腹谢罪不可,你明白吗?京都的妓女虽然嘴甜,骨子里却都很坏。”“是这样吗。”冲田轻轻呼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应着。沿石阶拾级而上,眼前就是朱漆的仁王门。石板路继续往高里延伸,上到尽头是华奢的八脚西门,几经星霜,古朴巍然。二人登上了著名的清水寺舞台。舞台下方是断崖。一眼看去,观赏红叶还为时尚早,只看见满山谷的枫叶,层层叠叠。朝西望去,天高地远,西山群峰若隐若现,皇城浪檐一览无遗。“真想不到哇!”土方大声赞叹。这个男人极少用如此率直的语气说话。土方俳号“丰玉”,从在故乡时开始直到现在,一直都背着别人吟些不入流的诗句,这个冲田是知道的。“虽说在江户也总听人感叹清水如何如何,到了京都后,这还是头一次来。还得多谢你扯谎哄我来。”“我没扯谎嘛。”冲田皱起一对浓眉,郁郁不乐地反驳。“我知道。你的清水呀,是更多脂粉气的所在吧。”(哈。――)冲田面露喜色。心知土方还没看出什么来。“我们到谷里头去吧。”二人踏着结满厚厚青苔的石阶,一步步下到山谷的那片枫之海中去。在枫林中走了走,冲田拐弯抹角地引领着土方,二人出了林子,来到了音羽之泷。“啊啊,这就是以水音闻名的音羽之泷吧。不过,真的是这儿吗?”虽然叫“泷”,却并不是什么天然瀑布。只见枫枝掩映的岩石上,凿有导水的凹槽,从槽里落下三股细细的水流,好象银线般坠落。“就是这儿呀。”“啊,失言了。我在关东时,想象着这音羽之泷的模样。我还以为,名气那么响,必定是轰轰烈烈直落九天的飞瀑呢。”“土方桑的想象力呀,总是这样的。”冲田“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说什么?!”“不,没什么。我听说,讲究茶道的京都人为了点茶,特地来这音羽之泷汲水。他们说,这里的水宁静柔和。所以,泷并不一定只有轰轰烈烈才好呀。”“喔喔,原来如此。”音羽之泷前有家茶店,门前挂着深蓝色的布帘,小方凳上铺着绯色的毛毡。冲田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坐下。土方也跟过去,和冲田并肩而坐。他可不知道冲田的用意。茶屋的小侍出来招呼客人了。她穿着伊予白底碎花的和服,背着红色的带子,还系着红色的围裙。土方一眼看去,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少女。看样子,她和冲田已经满熟络的了:“今天还是吃年糕吗?”少女亲切地笑着问。(哈――,就是这个女人吧。)土方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这少女,连一点细节都不给放过。稍觉安心了些,毕竟,京都音羽之泷小茶店的婢女,比起最近一阵,江户的神社寺院里颇为兴盛的茶水屋的女人,似乎更加安全无害。(果然是总司的作风啊。真是孩子气。)土方心情转好了。“怎么,总司,你每次跑来这里,都只是吃年糕吗?”“哎哎。”“真是古怪的家伙。对了,你最近好象突然不喝酒了,难道改吃年糕了?”“酒啊……”那是半井玄节叫戒了的。冲田眼里掠过一丝阴翳,但立刻又恢复了明快的表情:“虽然说是能喝一点,但本来就不爱喝嘛。”“所以就戒了吗。”土方皱了皱眉,好象突然想起什么来,“总司,最近你头痛不痛?”“没有。”“没觉得发烧吗?”“没有啦。”“胡说。看你老是咳成那样。”“那个只是习惯嘛。我容易有痰,到了京都,水土不太适应,所以觉得痰多点而已。”“是吗。”一下子,二人都静默了。忽然间,太阳从云背后露出了脸。透过茂密的枫叶,有几缕阳光倾泻下来,落在土方脚下,画出浑圆的光圈。土方见状,诗兴大发。“此情此景,可以来上一首!”他急忙从腰间取下笔筒,把写诗的小本子拿了出来。冲田不作声,四下里张望着。没多久,他双颊一红,便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有五、六个白衣女尼从茶店门口走过。这时,冲田好象才松了一口气,再度抬起眼来。女尼们朝泷边走去了;泷口处立着一位姑娘。姑娘弯着腰,提着衣袂,伸出雪白的手臂,拿着舀子在汲水。还有个婆子侍立在旁。二人都没瞧见坐在茶店里头方凳上的冲田。冲田第二次去半井玄节家时,在玄关处遇上了正要出门的姑娘。姑娘手里提着个木桶,黑漆刷得锃亮锃亮的。――啊,您好。冲田赶忙鞠躬打招呼。姑娘也略欠了欠身作回礼,便朝院门口走去,到了大门畔的灌木丛边时,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说:――上次,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您的事儿。您每天都好好地睡觉休息了吧?不愧是医生的女儿,连问的话都象她父亲。不,与其说是问讯,倒更象是找个话茬儿。“嗯,”冲田瞧着姑娘手里的桶。姑娘见状,把桶提到身前,解释道:――每到了逢八的日子,都要用这来点茶的。婆子在催着了,她只好匆匆离去。“我想打听个事,”冲田好奇心起,趁半井玄节给看诊的时候问道,“在京都,点茶都是用木桶的吗?”“木桶?”玄节吓了一跳,“这话从何说起呀?”“没什么,只是看见令千金……”冲田说起刚才的所见,玄节闻言大笑。冲田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医生露出笑容。“是这么一回事……”玄节解释了一番,冲田这才知道,原来有逢八之日去音羽之泷汲水点茶的习俗。当时冲田便暗自寻思,按照京都人的生活规律,想必连汲水的时刻都是固定的。于是,到了下一个逢八的日子,冲田去了音羽之泷,想碰碰运气。小悠果然来了。不过冲田没在泷旁和她相会,而是坐在茶店里,远远地看着泷口的她。并且,还不是正大光明地凝望,而是偷偷摸摸地从暗地里张望。这会儿也是如此。一旁的土方舔着笔尖,专心致志地想他的诗。忽然得了一句妙语,不由得笑了,转过脸来说道:“有了!”只见冲田的两眼痴痴地望着泷口汲水的姑娘。“总司!”“哎?”冲田慌忙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那诗,――作好了?”“什么呀。看你最近怪里怪气的,没想到你拿这种眼神盯着人家的姑娘。”“是吗……”冲田害了臊,赶紧揉了揉眼睛。这下子连土方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啊哈哈,再揉也没用啊!”冲田天真无邪的性格,从小到大也不见改变,土方正是喜欢他这一点,才被逗得开怀大笑。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土方的笑声惊动了那姑娘。她回过头来,发现了冲田。(这不是冲田样吗――)“原来您来了呀!”姑娘站在泷边潮湿的石阶上,离这边不过五个门扇的距离。因此,虽然语声不高,却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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