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决定新作命运的小事。新作巡逻回来,就看见宿舍台阶前面,撒满了黄沙。肯定这里有过血迹,刚被人打扫完。虽然撒了黄沙,还是可以看出流的血不少。新作想起大门口也撒过了沙,转身回来看看。果然如此,不过和台阶前的血不是同一个人的。向没有出勤的同僚打听了才知道,门边的血迹是楠小十郎的,他是按照队规被原田左之助正法的,和他一块被砍头的还有御仓伊势武,刽子手是斋藤一。“台阶前面那一滩呢?”“荒木田左马亮。”“……。”据目击现场的队员说,当时荒木搬了张凳子到宿舍前的石阶前,正让剃头匠给他剃“月代”(前额部到头顶的头发)。荒木田显得很高兴,哼着小调,从他背后闪出一条影子,这人是队里的元老----永仓新八。“啊,你今天要到岛原(京都地名)去泡马子啊?”边说边学着荒木田的样子也哼起了小调。“怎么你跟我唱的不太一样呢?”说完永仓从腰里拔出了一把短刀。“永仓先生,你应该这么唱。”荒木田很骄傲地示范了起来。永仓乘他不注意,从剃头匠的右手的空挡里刺进荒木田的背。荒木田疼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连插在身上的短刀都来不及拔掉,撒腿就跑。永仓在背后紧追,一刀砍在荒木田的腰上,他疼得身体缩成了一团,可还是拼命往前跑。跑到第四步,永仓从右面赶上去,一刀砍飞了他的脑袋。刀口里一点血也没有流出来,有人说大概他腰上挨了永仓一刀,往前狂奔时,已经断气了。“为什么要杀他?”谁也回答不出。到了傍晚,副组长土方正式发表了文书,大家看了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荒木田、楠和御仓,据说都是长州藩的奸细。新作心想:“奇怪阿,人数不对啊。吉田不是跟我说过,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呀。”被杀的这帮人里,肯定有两个人是被冤枉的,如果这样的话,谁又是新作的同道呢。荒木田?有点像。不久,新作请假找到了小膳,他猜想这个女人可能知道点什么。“我们有个人暴露了。”“呃。”小膳吃了一惊,从她脸上惊恐的表情,就知道她知道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她能够知道卧底的名字,新作就知道她在长州的谍报部队里的地位不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在五天前吧。”“噢,”小膳紧绷的脸一下子舒展开了,新作知道自己猜错了。他肯定昨天或是今天,小膳曾经和那个同道中人见过面,或是和长州方面的某个人见过面了。总之,那个同道还活着。“到底是谁?”“别疑神疑鬼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人知道新选组里有我这么个人吗?”“那还用说,他跟你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小园待在里面不出来啦?你们两个人就这么完了啊?”“这个,那个……”新作犹豫了好久,“我要找时间好好和她谈一谈,只要我在壬生浪士(新选组)待一天,她总要和我闹别扭。竹生岛的辩才天女真是结下了一桩啼笑因缘。”“您这么说,我就没法做人了。辩才女神没有把你和小园拴在一起,但是我却把你拽上了贼船。”小膳这个很内向的女人,难得地笑了笑。那张皱皱的脸,加上嘴里一口烂牙,反而让新作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美。六元治元年(1864年)六月份一开始就异常闷热,到了六月四日,更是京都历史纪录上从没有出现过的酷热。新作这天被土方叫到了办公室。一进屋,不知为什么冲田也在。还好,土方笑容满面,热情地接待了他。新作才松了一口气。“我要劳驾你的手去办件大事。”土方说话的语气很怪:“今早十点前后,你到河原町四条东面的井筒屋---这家书店借张椅子,坐在店里监视。”“监视什么?”“你面前会有个男人走过。这人大概从东面那条小路中间的诸蕃御用(和诸蕃有交易关系)的桝屋喜右卫门那家商店里走出来。你应该认识他,他原来是我们的同道。回营的路上肯定会经过井筒屋,你立刻把他宰了。你要把它当作局长直接向你下的命令,作为检分(监督)役冲田和你一起去。你没什么意见吧?”新作和冲田走出营门,从四条院走到东条院,路上比平时更热闹。不知不觉抬头一看,前面正在为明天(六月五日)“祗园会”(祭神仪式)的“宵山”(祭神仪式举行前的庙会)作准备。“有意思,有意思……”冲田天真地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好奇看着正在搭建的花车,嘴里不停地发出声音,吐着舌头。眼睛闪出小孩看见了玩具时的异样光芒。他们很快找到了井筒屋,地处土州藩邸的偏北面,店里黑乎乎的,坐在里面监视来来往往的行人太合适了。老板借给他们两张椅子,一回头就带着家里人一块到附近避难去了。“冲田先生,到底是谁,是谁要从这里经过啊?”“你还不知道?”冲田边说边用扇子猛扇一气,“长州的奸细。”“啊,”新作下意识地点点头,但他知道自己脸色肯定发青了。“卧底这一行,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这条路走到底有家桝屋喜右卫门的店,他是在京都的长州谍报的总头目。桝屋祖上就是干这行的,他真名叫古高俊太郎,原来是慈性法亲王的家来。他在‘尊王攘夷’的浪人当中名气很大。自从长州藩被赶出京都以后,长州藩的谍报和联络的任务就交给他了。”古高俊太郎?新作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小膳可能就是古高的手下。新作就是小膳拉上“贼船”的。他经常自诩自己是长州的卧底,却不知道有那么个上级。新选组的冲田却知道,这算什么回事啊?“我就像一条没用的毛虫一样。”新作想:如果他算是个“尊王攘夷”的志士,只是个跑跑腿的“志士”,与他有联系的只有小膳一个人。另外知道他身份的人,那就是吉田了。吉田答应完事了,会让他在长州藩当官,难道是他泄的密?“古高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对新作的打击太大了。更让他气闷的是,河原町大道将会走来一个男人,他是接受古高直接指挥的长州的“正牌”卧底。新作感到自己被耍了,很郁闷。“他们拿我当猴耍。”他心中的怒火中烧,一斜眼,看见冲田眯着小眼盯着他。“不好!”他马上把目光移开了。“真是无巧不成书,昨天晚上才知道我们正在找的古高俊太郎,就是商人桝屋喜右卫门。这件事要感谢山崎蒸。今天早上,我们把这个消息在队里一散布。果然,有个人偷偷地溜出了营门,队长派人盯了他的梢。“这个人是谁?”“你的同道啊!”“啊?”“不,说你的直属上司、伍长更合适。”这时,密布的云层中,露出了一个缺口,阳光照满了大地。新作突然跳起来,椅子也倒了。冲田一侧身,新作发疯似地冲到了店外。正走在河边町大道上的松永主膳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朝右面一转身,看清来人是新作,一下子就握住了刀柄。“怎么啦?”“按照队规对你执行死刑,冲田先生在那里检分。”“就你一个人干的了吗?”主膳全都明白了,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用卧底的刀杀奸细。“我跟你较量,你就会成为我活着杀的最后一个人。”主膳说着把草鞋踢飞到一边,“噌”地拔出长刀,按照他的老习惯,慢慢的把刀举到了左上方。两个人正在对峙的时候,主膳背后看热闹的老百姓“哗”地一声作鸟兽散去。两个人都以为众人是惧怕刀剑无眼伤着自己。很快他们就发觉自己错了。大批新选组队员从各条小路里涌了出来,原田左之助、斋藤一、永仓新八,新作看见近藤勇也到了。新作想:他们大概是来抓古高俊太郎的吧。同时也为了不让主膳溜走。“深町,”主膳的语气里含着从未有过的和气,“我们都是笼子里的老鼠,你看看你背后,都是第三队的人。”“你也一样。”“什么?”“你瞧。”新作话音刚落,主膳疾风般地冲了过来。他的剑直指新作的喉咙,新作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还是挥刀朝他头上砍去。主膳的刀就快触到新作手臂了。很不幸,新作的刀锋一转,拦腰一剑,给主膳从右腹部到肚脐开了个大口子。主膳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倒在了井筒屋的屋檐下面。新作并没有看到主膳咽气。他砍中了主膳,自己也倒了下来,他看见了天上的白云,眼角瞥见花车的尖顶,接着感觉天旋地转,渐渐眼前发黑。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冲田,正认真地擦拭着刀,时不时地看看这具还温热的尸体。后来,检查两个人的尸体,发现主膳怀里有张古高写给长州久坂玄瑞的介绍信;新作身上只找到一枚竹生岛辩才女神神社请来的护身符。第二天,按照从古高家里搜出了“尊王攘夷”浪人的盟约书,新选组按图索骥,制造了震惊日本的“池田屋事件”,当然,这要容我以后再表。池田屋异闻一最近绰号“针屋(针灸)又助”的山崎蒸天天夜不归宿,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剑术道场里。当时大阪,从上町往西走就可以看见好几家剑术的道场,这些道场大多是为了给御城代屋敷(城市官员宿舍)的家来(家臣)和两町奉行所(区政府)的与力同心(衙役)的子弟,有空时进行剑术练习的,当然有的町家(老百姓)的孩子也到那里学习。位于谷町的镜心明智流剑术道场是所有道场里最热闹的,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道场里水平最高的居然是武士阶层之外——町人的子弟。又助算是这些高水平群体中的精英。他还有一个外号叫“摔跤又助”,比试时虽然带着面具,胴(甲),笼手(护臂),但又助一定要把对手逼得摔倒在地才住手,不,即使对手倒地了,又助还会扯开喉咙,震耳欲聋的吼道:“呀,呀”,拚命的用手中的竹刀打倒在地下的对手。对手如果想用手挡开飞过来的竹刀,往往是“螳臂当车”,只听抱在笼手里的手腕“咔嚓”一声,对手的手腕就被打断了。剑术的练习,身上的防具,手中的竹刀往往只是象征性的东西。但是又助一穿上这些,就变得杀气腾腾的,单薄的竹刀到了他手中就是拼命打人的凶器。比赛途中,检分(裁判)举手说:“结束!”,又助还要趁机往对手身上打上两、三下。他这个人动起手来实在没分寸,不,说的更准确一些,他在剑术的比试时,心里想的就是要将对手彻底置于死地,在外人看来如同猛兽对小动物一般。这种令人瞠目的比赛不会给观看比赛的人带来什么好感觉,只会让人感觉非常不爽、有些许恐怖。“又助的剑术,没品。”这是又助的老师平井德次郎对他的评价。在战国时期和江户初期,和又助一样如同杀人狂一样的人有机会被称为剑客。但是到了江户中期,剑术已经成为了精神修炼的一种方法,又助这种实用至上的剑术难免招人嫉妒。又助小时候,学过力真流棒术,养成了连棍术的习惯,比试时两脚时开时合,变幻莫测,这和镜心明智流教授的直进直退明显不一样。可能因为以上两个原因,虽然他的实力早就超过了师范代(代理老师),但是他老师根本没想授予他这个级别。同门的师兄弟也都很讨厌他。他家境很好,长的赤白唇红,白面高鼻,但他整天扳着个脸,非常严肃。他家住船场高丽桥,父亲操针灸的营生,在大阪提起“赤壁”的针灸医生没人不知道。经常让他们家看病的都是有钱人,所以家境异常殷实。又助排行老二,他父亲五郎左卫们在他小时候就考虑过将来让他当个同心(衙役),甚至还花钱在衙门里打点出了一条门路。父亲五郎左卫门的口头禅就是:“我们家里可是有来头的呀!你的曾祖父那一代就是武士,而且身份很高。”但是关于曾祖父的名字,侍奉哪位大名,父亲就有些语噎不祥,好像非常忌讳别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又助有时会说:“曾祖父是犯了谋反大罪吗?”这时左卫门就会沉下脸说:“浑蛋,如果犯了谋反大罪,还能够太太平平当医生吗!你的曾祖父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但是父亲的话只说到这里,接着就“环顾左右而言他”了。又助在平井德次郎的道场里奋斗了很久,名字终于可以上目录(花名册),德次郎对他说:“人有人名,就单摆浮搁一个又助,差点。”又助一想也对,免许状(毕业证书)上总要写上个像模像样,类似武士的名字。当时,町人百姓除了有些特别的姓之外,是不允许拥有姓氏的。有名的医生田中玄庵,歌舞伎名家市川团十郎。他们的姓是他们的屋号,不能算是正式的姓。又助只能和町医生、戏子、剧作者、俳句家、儒者这些人一样,取一个非公认,不上人别帐(户口登记簿)的怪名字。“我应该取什么姓才好哪?”“町人里藏龙卧虎的人有的是,如果你的先祖是武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用一个,你可以问问你的父亲吗。”又助非常愉快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父亲。“我不能告诉你曾祖父的姓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老祖宗出身在山城国的山崎村,你就起个山崎吧。名字的话。。。。。。就从嵯峨源氏的家姓里随便取个字好了。”又助按照父亲的意思给自己起名山崎蒸,他很高兴的把这个名字告诉老师。老师似笑非笑,充满鄙夷地说:“为什么不起奥野?”“奥野?”“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强求。我想你爸爸大概喜欢这个名字吧?”看着师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山崎猜测他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不止他师傅,道场里所有的人好像都知道山崎——这个姓后面的故事,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故事,所以大家显得更加讨厌山崎蒸了。二山崎蒸名字刚上了目录不久,就遇见了他生命中的宿敌,播州乡士大高忠兵卫。这天天气非常闷热,山崎傍晚时分在难波桥下雇了一条船,开往土佐堀川。他在船头下了网,打起来些小鱼,在船里烤着下酒。说实话,山崎这时囊中羞涩,没钱“叫条子”,只能自己一个人买醉了。船行至阿波峰须贺藩的仓库后面,只听见对面飘来阵阵弦歌。对面的船上座着五个武士,五个艺妓。听着武士说的方言,山崎猜他们是长州藩一派的。大多数人都喝的烂醉如泥,只有正襟危坐在主席的一个武士,微笑着看着大家。那人长得方面大耳,黑脸膛,微翘着嘴角。山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异常厌恶。“妈的,什么东西。”他一回头,对船老大说:“够了,我们回去吧。”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当山崎的船掉头回转时,船橹不小心碰在对面的船腹上了。船被撞得晃了又晃,正在船上手舞足蹈一个瘦瘦的武士,一下子没站住,伸手就抓住了船栏,这下可好,船晃得更厉害了。那个武士扯开了嗓子:“哇,町人,妈的,滚过来,认罪磕头。”山崎打扮得确实如同普通町人一般,一听别人骂起来了。马上转过身去,顺手拿出手帕,遮住了脸。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两船相撞的波纹荡漾在水面。山崎低声吩咐船老大:“那帮人都喝醉了,别管他们,快点划走!”可是武士船上的船老大自然要听从客人的话,恶作剧一般朝着山崎坐着的船快速划来。等到两船交错,一个武士一把抓住山崎的船帮,大叫:“你过来吧。”山崎显得处乱不惊,根本没回头,用筷子翻了翻炭炉上烤着的鲜鱼。“你他妈的没长耳朵啊!”只听有个人恶狠狠地说,山崎回头一看,模模糊糊只看见一个客人模样,长着大黑脸膛的人用扇子挡住了那个骂人的武士。“算了,算了,天这么黑,也难怪,都是些不懂事的町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就是因为他不懂事,要好好教训一下!”“算了,算了。”山崎心想:“劝架的人声音真讨厌!”对他来说,那不是劝架,简直就是火上浇油,那股恶心劲真要让他呕吐了。后来才知道大黑脸膛的人名叫大高忠兵卫,人与人之间的因缘实在是非常奇妙,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互相就没留下好印象。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两个人在不久之后,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高声叫喊的武士抓住船帮,用力摇了起来,并且大声叫道:“你不过来,我就弄翻了它(船)。”山崎不慌不忙地从面前的炭炉里,用火筷子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随手就往背后一甩。这一甩,不偏不倚,正飞到了武士的眼眶上。只听“啊”的一声,武士的手松开了。船很快驶离了河中央,到岸之后,山崎非常麻利拿过根船篙,往河里一插,跃上了河岸。山崎愤愤地朝着那艘船大喊:“有种过来啊,大爷等着你。”这下可把船上的武士惹毛了,只见那艘船飞快地朝岸边驶来,没等船靠稳,船上飞下一个人影,挥着刀就往河岸上跳。等他脚尖刚沾到岸边的石阶,山崎手中的竹竿横着就朝他的面门扫了过来。那人的鼻梁被打断了,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栽进了河中。山崎到底是学过棍法的。当眼前的男人跌落水中,他就挥舞手中的竹竿,一下子顶住了男人的背部,用力把他揿入水中,只见山崎手中的竹竿左右翻腾,不让那个溺水的男人浮出水面。竹竿就如同一条蚂蟥紧紧咬住了男人的屁股,拼命把他往水底摁,刚开始武士还拼命挣扎,但是不久之后,四肢就不听指挥了,随竹竿在上下浮动了。当船上的人反应过来,大叫“死人啦!”的时候,山崎已经悄悄地沿着峰须贺藩藩邸的白墙之间的小路,一溜烟跑回家了。山崎并没有想至对手于死地,山崎只是用竹竿把他给捅背过气了。对动手向来不留情面的山崎来说,这次真是已经手下留情了。翌日,山崎一到道场,发现昨天劝架的那个武士大高忠兵卫,已经来到了道场。山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大跳。山崎心想:“露馅了?”还好大高只是来道场来做客的。大高好像是个相当有名的人,连道场的主人平井德次郎对他都显得相当卑躬屈膝,平井召集所有的门徒,向大家介绍客人:“这位是著名的具足师(制造盔甲的师傅)。”据说这位具足师是被大阪城城代(执政官)松平伯耆守,特意从播州邀请来的。现在他是城代宾馆的贵客,一面为城主设计具足(盔甲),一面出入各个藩邸,被各个藩邸奉为上宾。昨天的长州藩士就是特意邀请他喝酒的。山崎的老师接待忠兵卫时可以说是异常卑躬屈膝,几乎可以说是执弟子礼。对一个区区乡士、显得如此恭谨,确实有些异样。虽然说大高多少有些制作具足的技艺,但也没有值得崇拜的道理。平井向大家介绍大高忠兵卫,“大高殿下和我一样,都是河北源藏的门下。他到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经常练习武艺,不让它变得生疏。他可能经常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你们的师傅。”师傅在说话的时候,忠兵卫正襟危坐,满脸的微笑,等师傅说完,他挺挺身,向大家打了招呼。“这个臭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山崎百思不得其解。从此开始,大高忠兵卫不管刮风下雨都来道场转转。他倒也不是绣花枕头,时不时和道场的两位师兄比划比划,山崎看得很清楚,大高的剑术超过他的同门很多。让山崎非常奇怪的是,师傅平井从来不安排他和大高交手。平井有次还特意说:“你千万不要和大高交手。”山崎好奇的问为什么,平井皮笑肉不笑地安慰(?)他:“理由你应该知道。”“师傅难道知道我和大高干过仗?老师肯定知道些什么!”他很快否定了自己,他想:“师傅一定是在安慰我。”那个大高真是让人讨厌!自从山崎知道大高是个好色之徒之后,他对大高的厌恶几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多少有些主观主义,事实并山崎认为得那么严重。)事情是这样的,平井剑术道场的后面有好多酒窖,酒窖之间都是只容一个人走路的小道。平常这些小道上走的都是野狗,所以有人蔑称其为“狗道”。有天,山崎走过那里,正好瞥见大高和师傅的女儿在一起交头接耳。两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有一腿”,应该是很偶然才碰见的。但是师傅的女儿小春对大高热情的有些过分,几乎可以说是搔首弄姿了。山崎对小春也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但是小春从来不给包括山崎在内的所有人一点笑脸,对山崎更是显得特别冷淡。不管道场内外,即使正面撞见山崎,山崎朝她打招呼,小春连头都不点一下。看见两个人在小道上谈笑风生,山崎压住自己心内的怒火,故意踢踏着鞋子走进了两个人。小春一看到他,显得异常狼狈,一转头溜得无影无踪了。留下了大高一个人,他晃着那张油光锃亮的胖脸微笑着瞧着山崎。“是你啊。”话语中半点没有想辩解的意思,他也算是个汉子,根本没有显得慌张。山崎也不示弱:“我打扰了你的好事了!”他本来还想说些不堪入耳的话,但是这个后来成为新选组副长助勤的男人终于还是忍住了,默默地从他面前走过。但是忠兵卫可没放过他:“请留步!”“有何贵干?”山崎回头瞥了他一眼。“我听说你是这个道场里最能打得,怎么样,找个机会指点指点我一下如何?”“对不起,我才疏学浅,恐怕不能胜任。”“您太客气了,看你眼睛精光毕露,脚法也很有章法,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可惜你是町人啊!”他边说边靠近了山崎,和他一起走了五,六步。突然他嘴里冷冷冒出一句:“你知道吗?那个男人死了!”(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山崎知道自己身无寸铁,立刻伸手去抓大高腰上的胁差。但大高比他还快,一把就擒住了他的手。“看来你还真喜欢搞小动作,这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要比试到道场里去!”“嫌这里地方太小了,你说个地方吧!”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山崎轻蔑的看了看忠兵卫,开口说道:“你看我们是不是到出缝茶屋(情人旅馆)去比划比划哪!”“决定了时间、地点后,我就敬候佳音了!”忠兵卫语气非常沉着。从头至尾,大高的语气和那幅充满轻蔑的眼神一直没变,但是山崎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对付这种彻头彻尾让人不快的态度。(妈的!我总有一天要杀了这个王八蛋!)这时山崎满脑子就在想这个。等大高走远了,他才觉得有些后怕!谁能保证大高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被杀武士的亲戚!等他们找到道场来,他的麻烦就大了。但是,这样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有发生,大高估计什么也没对长州藩邸的人说。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看来死者的家属也怕把事情闹大了,因为那有辱逝者的清誉,甚至导致家系的断绝,所以把死因由斗殴说成事故了。看上去令人不可理解,但是却又在情理之中。堂堂毛利三十六万石的藩士,被区区一个町人一竹竿打下河淹死了,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这不仅是死人的屈辱,对和他一块喝酒的朋友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大高三天之后出现在道场时,根本没有提起要和山崎比试,甚至处处无视山崎的存在。可能是因为平山用什么理由制止了大高的行动。(师傅到底怀着什么心?)不知不觉,大高在山崎的视线中消失了。后来他向同门打听,才知道大高做完大阪城代订做的具足之后,就直奔京都而去了。不久之后山崎才知道大高真实身份,但是严格上来说,正是因为知道了大高的真实身份,山崎才明确了自己那模糊不清的家族血统。三,文久三年的晚秋,已经成为新选组正式成员的山崎,回到了在高丽桥的老家探亲。虽然他很久不曾回家,但父亲一看到他,也没有问寒问暖,而是非常意外地告诉他:“那位有名的具足师又去了你(常去)的道场。不过,现在他已经回京都了。”父亲说完脸上显出轻松的笑容,好像在说“他不在大阪才好!”。但那种表情只是昙花一现,他立刻又焦虑不安地问山崎:“那个人出身是播州?”“嗯。”“他长得什么样?”山崎详细说了一遍,父亲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这个叫大高的难道是赤穗四十七名刺客中大高源武郎的子孙?”父亲咬牙切齿地说道。父亲告诉他,大高这么受别人推崇,要从一百六十年前说起。那年是元禄十五年,这年发生了历史上的一件大事,那就是赤穗浪士冲入吉良的府第,为主公报仇的事件。虽然这四十七名刺客得到了道义上和舆论的支持,但是幕府最后还是命令他们切腹自杀。大石内藏助的次子吉千代为首,他们的子嗣共十九人全部或被处以流放、或被托管给远亲严加看管。不过六年之后的宝永六年正月,所有人都被赦免了。这帮人虽然是刑余之人,但是借着父辈的“牌头”,他们受到了各地藩镇热烈的欢迎,他们争先恐后地将这些人招入自己的麾下。大高源吾没有子嗣,经过家族会议,决定从播州揖保郡大高家的一个乡士远亲里挑个孩子,继承大高的香火。忠兵卫就是出自这个家系。这个家系不管怎么说也是义士的遗孤,所以得到了播州地区所有大名的垂青。揖保郡林田一万石小大名建部家因为没有抢到大高的子孙,还特意恳求大高家再出个人到他们藩里做官(这个家系就是在其他文章中登场的林田藩士大高又次郎重秋)。如今忠兵卫这个“赤穗浪人大高源吾的子孙”更是备受诸蕃武士的推崇,在他们的眼里忠兵卫已经不是普通的乡士,具足师。大名都已能够招到他为自己的宾客为骄傲,在酒席眼前听他谈祖先的逸事。(这小子这么趾高气扬,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对当时的人来说赤穗浪人这个家系是非常有魅力的,大高源吾本人也是个豪放爽快的人,吹起牛来草稿都不打。大家都把他当作大高源吾的化身,忠兵卫也是这么为人行事的。(这个小子真讨厌。)山崎现在才知道他的对头有多大来头,他比起大高来说太渺小了。山崎加入新选组是在文久三年年末。这年很热闹,三月份新选组结成,九月份芹泽鸭被暗杀。近藤掌握队伍的领导权之后,立即开始扩大新选组的队伍。他们主要招募场所是京都、大阪的剑术道场。他们也来到了山崎的道场,“成为武士”对山崎的魅力非常大,他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面试那天,在前往壬生的营地之前,他好好打扮了一番,剃了头,换了身武士打扮。近藤,土方接见了他,看过了他的目录,试了试他的身手,立刻决定让山崎加入。近藤还特意握着山崎的手说:“山崎君,为了国家,希望你和我们一块干。”眼看就是年关了,山崎请假先回家料理一些事务。一转眼就是元治元年的正月了。他对自己的师傅执礼甚恭,这次探亲还特意到道场向师傅拜年,师傅正好外出了。师妹还是板着脸,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你等会把。”“我等师傅回来,这次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想见了。”师妹很不愿意让他进来等,也不给张凳子,而是让山崎座在练武馆的地板上。“我可不是过去的我啦!”但是山崎忍住了,还是座了下来,不过冷冰冰的地板让他冻得牙齿都发抖了。山崎不会想到他的仇人——大高忠兵卫正坐在离他不远的里屋里。师妹小春告诉了忠兵卫山崎来访,山崎误解了山崎的来意:“他是来做探子的啊!”两个人之间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彻底转变。山崎现在是堂堂正正的新选组的队员了。山崎还不知道,忠兵卫和他的内兄林田藩士大高又次郎重秋,很早就和长州的过激派互通款曲。他借着具足师的名头,奔波于各个藩之间,并借着这个机会推销倒幕攘夷的理论。但是去年八月份,事情一下子产生了变化。一直以来,掌握京都政局的激进攘夷派的巨魁长州藩,在八月十八日的政变中一下子被驱逐出了京都。长州藩拥立着倾向于长州的七位公卿回了长州藩。长州藩一下子变成了幕府的敌人,说句文词就是“朝敌”。不久之后,京都、江户、大阪的长州藩拥有的藩邸都被没收,潜伏在京都大阪志士被新选组、见回组当成耗子一样撵。这个时期桂小五郎也只能打扮成讨饭的在京都苟延残喘。大高也属于长州浪人团的一员,自然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山崎到道场来给师傅拜年的这会,正是他刚离开京都,潜伏道场,过着风声鹤唳过着每天。他自然而然地把山崎当成了探子。山崎一点不知道道场里屋发生的事情。他被晾了半天,终于冷得受不了,站了起来。“妈的,为什么不让我进客厅!”满腔的怒气加上受了冷,他肚子开始不舒服了。山崎知道后院有个露天厕所,客厅里有两个。但是师傅规定徒弟不能使用客厅里的厕所。“我现在不是老师的徒弟了,我也算是会津中将麾下的武士。上个厕所应该没问题吧!”山崎一脚走近了通往里屋的走廊。忠兵卫现在是惊弓之鸟,一听脚步声渐近,低声对小春说:“果然如此,这是条幕府的走狗!”“您快点走吧!”“没这么简单,他如果是一个人进来的话,外面肯定有埋伏。拼一个够本,我先砍了他,用他的血祭奠军神,保佑我们攘夷运动成功!”大高是个沉稳干练的人,但是几个月的流亡生活,早让他变得神经高度紧张,换了过去,他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说砍砍杀杀的。大高躲在门后,一看山崎进了厕所,悄无声息地从走廊来到厕所门前,他摆好居合(近身搏斗)的架势,准备马上动手。“咦?”山崎即使在出恭的时候,人也是非常警觉。他听见了厕所门外的刀出鞘的声音,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用手泼出“哗哗”的声音,一面悄悄地拔出了胁差。“哐!”山崎一脚踢开了厕所的木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门外刀光一闪,忠兵卫也开始进攻了,山崎虽然有了防备,但还是被大高的刀锋划破了右胸的皮肤,见血了。血很快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狗娘养的忠兵卫。”山崎一下子蹿出了厕所,这时他手里的胁差已经变成大刀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装得到挺像,走狗!”忠兵卫眼睛都快迸出眼眶了,一直以来那种和颜悦色的表情在今天他的脸上根本没了踪迹。“呀!”火星四溅,山崎好不容易才挡来了大高砍过来的刀锋。真刀真枪地干,对山崎来说还是头一回。忠兵卫看见一击不中,立刻重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山崎也立即将刀锋略略有些偏下,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进攻。“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啊!”“你装得到挺像,山崎,不、应该叫你野种!奥野将监的野种,你血管留的就是叛徒的血。你怎么会知道义是什么!你要是敢伤害忧国的志士一根汗毛,我就放干你的血。”(这个人吃错药了!我跟奥野将监有什么关系!)这时忠兵卫的刀尖如同野鸡一般乱摇,这是一刀流的特点。山崎看准了破绽,真准备踏前一步,突然之间他右手的障子(纸拉门)打开了。只见里面飞出一个桐木的炭盆,直扑他的面门。扔火盆的人是小春,山崎是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几步,大高马上逼了上来,山崎虽然头上受了伤,但是他知道自己面临的险境,左蹿右跳就蹦到了庭院里,头也不回的就逃出了道场。师妹令人叫声一直跟着他:“走狗,走狗,走狗。。。。”(为什么我要受这种贱货和忠兵卫的侮辱啊!)泪水禁不住涌出了他的眼眶。四,山崎蒸加入新选组之后,没过几个月就被提拔成了副长助勤(中队长)。他主要负责监察、侦探,对他的提拔在新选组属于异例。关于山崎被提拔的理由,昭和三年,子母宽泽采访八木为三郎时,记录了以下的内容:“山崎和林都是大阪出身,他对那里的商业和地理都非常熟悉,更妙的是他对那里的有钱人的底细都非常理解。”换成现在的话就是大阪的“财界通”,如果队伍里出现了军费周转不灵的情况,就由山崎带着高级干部到大阪去筹款。“他们一去,也不知道会筹多少钱回来。但是经常听见他和他父亲说:‘我到大阪又赚了一票。’一般队员都在传:‘山崎助勤是大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可真有本事。’ 他虽然是从一般队员爬上来的,但是他做的最成功的就是靠介绍有钱人起家的。大概那年他三十二三岁,身材高大,皮肤黑黑的,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山崎不是个才子。新选组的才子基本上都被近藤、土方杀尽了,山南敬助、伊东甲子太郎就是最好的例子。近藤喜欢那些土里土气的农村正直的青年,不喜欢都会里的才子型的武士,或者说惧怕更合适。山崎虽然是大阪市民阶层出身,但是浑身土气。近藤每次看见他总是笑眯眯地说:“山崎君,山崎君。”对他格外关怀照顾,山崎从小就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近藤如此以礼待之让他异常感动,他暗暗起誓为了近藤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他主要的任务就是隔三差五为了筹措军费去大阪出差。山崎在大阪的富商之间很有人缘,他父亲是医生,“赤壁”这个名号在很多富商、豪族、番头(经理)患者里都吃的开。他是“赤壁”家的公子,进出鸿池、天王寺屋、饭野这些豪门都很容易。可是这样的往返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他父亲就驾鹤西去了。山崎的哥哥继承父业作了个针灸医生。有天山崎回了大阪的老家,突然问哥哥:“爸爸的患者中有个叫奥野将监的人吗?”只见哥哥脸色大变,低声对他说:“别瞎说!你哪里听来的闲话?”山崎告诉了哥哥在剑术道场的遭遇,哥哥脸沉了下来说:“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奥野将监是位古人。一百数十年前,奥野在播州赤穗藩官拜千石藩头,和大石内藏助、大野九郎兵卫同殿为臣。当他们的主人被幕府赐死之后,他起先和大石一起行动,策划暗杀对主人之死负有直接责任的官员,但是途中他突然变节,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在他即将变节之前,横川勘平想打听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恨恨地回答说:“不管别人怎么骂我,哪怕骂我是条狗,但是死亡是件很悲哀的事情。”“他是我们俩的曾祖父。”哥哥对山崎说。奥野带着他的家族流浪四方,晚年改了名字,定居大阪成了一位针灸医生。赤穗藩被幕府撤销之后,没有参加复仇行动的三百余名藩士遭到社会各方的白眼,过的异常艰难。大家只要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就会说:“那是没有参加义举的狗畜牲。”据说他们住处附近的商店老板,甚至拒绝卖米、大酱等生活必需品给他们。他们所有的后代全都没法出仕,为了生活只好改名换姓,隐瞒自己的出生地,散居在各地。他们很怕暴露自己的身世,很少有人会把自己那些丑事告诉自己的子孙。“虽然是这样,父亲还是在临死之前告诉了我。他说要记住我们的先祖是奥野将监,而且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告诉你事件的实情。父亲一直以为我们隐藏的很好,可是——这好像是件公开的秘密。告诉你,我小时候就听见别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你师傅好像也知道这件事。”听完哥哥这么一解释,山崎终于对师傅过去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了彻底的了解,为什么不让他和大高比试,就是怕万一大高输了会留下话柄。当给他取姓名时,皮里阳秋地说:“你不是有个别人不知道的姓吗?”但是师傅还是个中庸的人,最多也就说说不清不爽的话,到此为止。可是师妹就没这么“温良恭谦让”了,他很早就感觉到了小春那种露骨的轻蔑,她朝山崎的脸上扔火盆也是因为这种无知的正义感。山崎铁青着脸,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哪?“我该怎么办?”“守口如瓶!大高忠兵卫因为是大高源吾的子孙,特别受攘夷浪人的推崇。可是万一你被队里的人知道你是奥野将监的子孙,少不了有你的闲气受,千万不要说啊!弟弟!”“我绝对不会说的。”山崎用力点点头。他心里说我非但不会说,我还要变得更加勇猛。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绝对不能背叛新选组!山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种行动就是对世间、社会的冷眼进行的惨烈复仇。“我要让大家好好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山崎默默地起誓。五,自此之后的山崎隔三差五在京都杀人。新选组队里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杀人,但是在这个杀人集团内,谁都没有山崎这么努力。他不仅斩杀非法的武士,还要负责队内监察,侦查工作。他对队内的违规活动处罚非常严厉,如果发现了针对近藤进行谋反活动的队员,他会丝毫不留余地进行处罚的。山崎在元治元年六月池田屋事变中更是可圈可点。这个事变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在事件发生前一个月前,京都就变得“黑云压境城欲摧”了。当时有个传言甚嚣尘上——长州藩要挟持天子到萩、或是山口,把那里当作天皇的“行在”,并以此为颠覆国家舆论宣传据点,一举实现尊王攘夷的目标。说这是传言也不对,因为确实有很多长州人,长州系浪人已经化妆潜入京都。京都守护松平容保很早就得到了谍报,他招来近藤和土方命令他们:“你们给我好好整顿一下。”近藤和土方很清楚,这对新选组是个绝好的立功机会。他立刻将负责侦查的队员布置在市内各处,秘密进行侦查。山崎还是那么卖力,他打扮成卖药的商贩进行打探。他的侦探方法非常特别,首先他到大阪天满的船宿(水上旅馆)购买了大量的药品,老板对这样的客人自然非常殷勤。山崎顺势要求他写份介绍信给京都三条小桥的池田屋,要老板说他是老板的老客户,托池田屋的老板好好款待他。池田屋老板一看有人介绍,自然放松了警惕,特意将山崎安排在低楼的一间空房内。为什么山崎盯上了池田屋哪?因为地方的衙役很早就盯上了池田屋,根据最近的调查,这家旅馆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各个雄藩的脱藩浪人。山崎自从住进池田屋,白天四处卖药,进货。他那幅认真的样子很快就让别人相信他是个小商贩,连原本对他提防甚紧的浪人,都开始和他开玩笑:“卖药的,这次可赚饱了吧?”山崎是大阪的小市民出身,对这种玩笑自然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大老倌,别作耍了。京都做买卖的人门槛精得很,江户大阪一天能搞得定的生意,这他妈的要花十天!加上房钱我他妈能不赔就不错了!”谁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满口粗话的小商贩,居然是新选组的高级士官。山崎每天都悄悄地将进出旅馆浪人的人数、言行、籍贯记录在纸片上,然后瞅准时机扔出窗外。他房间的窗台下面有个乞丐躺着,这人其实是京都地方的衙役渡边幸右卫门。渡边一看窗口有纸片扔出来,马上会捡起来直奔三条大桥。在那里新选组负责侦探的队员——川崎胜司,化装成女乞丐等着他。川崎在三条大桥等到天黑,再把情报送到壬生的新选组总部。这条情报链,运转的非常顺畅。可是到了六月的某天,有个长得白白胖胖的男人走过了山崎大开的房门前。山崎的“光棍眼”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是——大高忠兵卫!一股战栗的感觉如同电流蹿过他的身体,这里面有愤怒也有不快,总之是非常激烈。山崎整整跟了大高一天,他了解到大高在四条小桥西面赁屋的详细地址,到了夜里他又发现大高,悄悄地从小路直奔西木屋町西面一块空地。空地中间有家旧货店,店门口挂着“桝屋”的灯笼。大高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又没有“尾巴”,看看没有问题,轻轻地敲了敲门,只见门“吱呀呀”开了,大高一闪进去,门有“嘎吱吱”关上了。(有古怪!)山崎第二天立即将这个情况上报了上去,一查果然不出所料。这家的主人叫桝屋喜右卫门,一直以来各个藩邸都是他的老客户。但是去年老板和家人因为疫病全都死光了。可是到了今年,有个人自称是“喜右卫门”的亲戚,在这间空屋又开始做生意了。但是据知情人说,现在的老板怎么看都是土界町丸太一带,毘沙门堂门下的家来古高俊太郎。“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山崎立刻回到壬生的营地,将这一情况告诉了近藤。这天是六月四日。傍晚近藤亲自带领二十几名队员袭击了桝屋,他们捉住了古高。他们在这里查到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和攘夷浪人来往的信件,这还不算,随后对古高进行的严刑拷问,让他们发觉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原来攘夷浪人决定在六月二十日前夜,趁着大风在御所周围防火。并趁着这个机会斩杀京都守护会津中将,用他的头祭奠军神,然后拥立天子转道长州。这帮人在起事之前,准备在六月五日三条小桥的池田屋开会作最后准备。近藤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开心,“山崎君,你干得真不错!在我们进行进攻之前,你还要在池田屋观察一下情况的发展。”山崎很快回到了旅馆,他的药箱里装的已经不是丸散膏丹了,而是锋利的大小刀,厚重的铠甲,他决定在大队人马来时,合兵一处,大杀一气。“我一定要把忠兵卫砍了!”山崎现在满脑子就是这个。近藤交给山崎的任务,也可以说是无巧不成书。在一百多年前元禄时代那次复仇行动中,忠兵卫的先祖大高源吾也被委任了同样的任务。大石内藏助命令大高源吾伪装成吴服店的店员,隐姓埋名,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接近主君的仇人。终于在元禄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大高掌握了仇人的行踪,确定了仇人在某个时刻,必定在家里睡大觉。就是因为这个情报,大石内藏助确定了最终复仇的时间。现在山崎正在做着大高忠兵卫的曾祖一样的工作,唯一的区别就是大高源吾伪装成卖吴服的,山崎打扮成卖药的。元治元年六月五日,山崎在池田屋的卧房内等待太阳下山。这天正好是京都有名的祗园祭,天一黑在四条大街周边摆满了花灯,到处响着热闹的祗园囃子(日本音乐名称)。随着这些热闹的音乐,从天黑之前看上去像浪人的各色人等就陆陆续续走进了池田屋。山崎掐指一算一共有二十多人,以他看来所有的人都长得面目狰狞,一眼就知道他们是长州派的激进攘夷武士。大高忠兵卫是最后一个近来的,一进门他就挥手招来旅馆老板池田务兵卫,低声嘱咐到:“关门——”“终于来啦!”山崎显得异常亢奋。大高的脚步声直上二楼,然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照此分析刚才那二十几个人都集中到了二楼。天气非常闷热,但是住在楼下的山崎还是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还上了木板,房间里变得密不透风。他屏气凝神,但是豆大的汗珠还是不断冒出,湿透了他的前胸后背。正在这时——近藤带领队员集中到离池田屋不远的町会所,等待会津藩的藩兵到来。但是直到各条大街上的花灯熄灭,响闹着的祗园囃子静下来之后,会津藩兵的影子还是没看见。近藤倒不是犹豫不决,实在是他手头的兵力太少。不知为什么,最近新选组的病人特别多,今天晚上能够出动的实际兵力只有三十人不到。如今这三十人分成两队,土方领着二十个人在木屋町三条四国屋一带大肆搜查。现在连近藤之内,这队满打满算只有十个人。“十个人,成吗?要是真算起来,恐怕连十个人也没有。大门边门警戒就要五个人,冲进去五个人,五个人,成吗?”近藤一开始还反复打算,最后还是找心腹冲田说了自己的忧虑。他想通过和冲田谈话总结一下自己纷乱的思想。“我也不知道哎!”冲田咧嘴大笑,笑的那么灿烂,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不过我在想啊,四十六名赤穗浪人实行的复仇计划只为了一个人,可是我们现在却只有五个人。。。。。”“。。。。。。”近藤一声不响,看来是生气了。到了亥刻(晚上十点),会津藩兵还是没来,照事前的协商,会津藩要调来一千五百人的士兵,加上当地的衙门,一桥、彦根、加贺诸蕃的藩兵,总共应该有三千人包围池田屋。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连个人影也没有看见。“不等他们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近藤毅然决然地开始行动了,后世如果有人质疑近藤是否万夫不挡,不是个勇敢的人,现在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据。“诸君,就我们几个人够了!”“好的”冲田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孩子一般天真的微笑,其他人也差不多,比起那种视死如归的亢奋,冲田身上更多的是沉着冷静。一行人在深夜的道路上狂奔着。当他们赶到池田屋门前,近藤立即命令原田佐之助、谷三十郎把住门口。“跟我杀进去的有——”近藤用下巴指了指冲田总司、藤堂平助、永仓新八、近藤周平,加上他自己一共五个人。除了近藤的养子周平之外,其他人都是队里数一数二的剑客,他们的服装都是清一色的横染浅黄底子衣服,臂上套着袖标,外罩特制的羽织,显得杀气腾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