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而死,阴魂千里而至。说罢便不见踪影。请莫怪孩儿适才放声痛哭,惊动老母。”说罢又流下泪来。老母道:“人说囚人梦赦,渴人梦浆,我儿想必也是如此,应该静下心来歇息才是。”丈部摇头道:“孩儿所说绝非梦话,兄长方才真的来过。”说着,又放声大哭。此时老母也不再疑惑。这一夜,母子二人相对啜泣,直到天明。 第二天,丈部拜别老母:“儿自幼寄身翰墨,于国未能尽忠,于家未能尽孝,真是徒生于天地间一场。兄长为信义捐躯,今日孩儿决意前往出云,收殓兄长遗骨以全大义。母亲当善自保重,容孩儿就此别过。”老母道:“我儿此行,务必速去速归,以免老母挂念,万万不可逗留过久,使今日之别成为用绝。”丈部道:“虽说人生就像水上泡沫,朝夕难保,孩儿一定尽快归来。”遂挥泪拜辞老母,离家而去。又到佐用家,托付了老母之事。 赶路途中,丈部饥不择食,寒不添衣,合目便在梦中哭唤赤穴,整整走了十天,赶到富田大城。 丈部先到赤穴丹治府邸,通报了姓名。丹治出迎,疑惑不解地问道:“并无鸿雁传书,何以得知?真是怪事。” 丈部答道:“武士不论富贵荣华,只以信义为重。兄长宗右卫门重一言之诺,不惜自尽,游魂千里赴约。为报兄长信义,我日夜兼程来到这里,以平日所学所识来问你,昔日魏国宰相公叔座染病在床,魏惠王亲往探视,握着公叔座的手问道:‘万一宰相百年之后,国事将托何人?希望告知寡人。’叔座是这样回答的:‘商鞅年少具奇才。王若不用此人,宁可杀之而勿使出境。如使其往他国,必为后患。’魏惠王走后,叔座私下对商鞅道:‘吾向魏望荐你,而王似有不许之色,又告王曰:弗用当杀之。此乃为先君而后臣。速往他国,以免被害。’丹治,现将此事与你和宗右卫门相比,又怎么样呢?” 丹治低头无言以对。丈部上前又道:“兄长宗右卫门不忘盐之旧恩,拒绝侍奉经久,可称得上是义士。你今天背弃旧主盐治,投靠经久,不是真正的义士,兄长重菊花之约,舍命千里赴约,信义极重。而你献媚于经久,非难骨肉之兄,使兄长死于非命,信义何在?纵有经久拦阻,也应念骨肉之情,效叔座商鞅之谊,以尽信义。你只图私利,全无武士之德,实乃经久家风。这样兄长又怎能久居此地?我如今为了信义,将你的臭名留于后世。”说时迟,那时快,丈部拔刀劈向丹治,趁家臣手下慌忙之际,急逃出门。 据传,尼子经久闻知此事,有感于赤穴和丈部这对兄弟情义至深,并未进行追逐。这么看来,万不可与轻薄之徒结交。--------------------------------------------------------------------------------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由 萧榭 在 2006-10-26 01:40 PM 发表:夜归荒宅-------------------------------------------------------------------------------- 在下总国葛饰郡的真间乡有个叫胜四郎的年轻人,自祖父一代便居住本乡,祖上世代精于农耕,可到了他这一代,虽广有田地,家道殷实,却因生来无心经营,懒于耕作,以致家境日渐衰落。天长日久,亲族大多疏远了他。因此四郎十分懊悔,痛定思痛,决意痛改前非,重振家业。 那时,有个姓雀部名曾次的商人,贩卖足利漂染的丝绸,每年都从京城来这里,走亲访友,与四郎非常熟悉。一天,四郎把想去京城经商的想法告诉他,并求他帮助。雀部满口答应,说了自己何时出发。四郎见他可以依靠,便将余田变卖,作为本钱,购置了大批白绢,准备进京。 胜四郎的妻子宫木,长得美丽端庄,生性聪慧,听到四郎要进京贩货,心中甚是不安,极力婉言劝阻。然而,四郎雄心勃勃,并且一向任性惯了,哪里听得进妻子的话。宫木虽然忧虑丈夫走后家中日月艰难,心中怅然,但还是忙着为四郎准备行装。 临行前的夜里,宫木恋恋不舍道:“家中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女人家再也无人依靠,就像山野迷途一样,忧恐不安,但愿郎君朝夕不忘,尽早归来。只要一息尚存,总有聚首之日,但世事无常,前途难卜,望郎君体察。”四郎安慰道:“外出如同乘桴漂泊一样,怎能久留异乡。等来年葛叶凋落的秋天我即回来,望你安心等待。”四郎辞别故乡,赶往京城。 这年正是享德四年的夏天,镰仓幕府大将军足利成氏与管领上杉失和,战事顿起,成氏宫邸被兵火焚毁,成氏逃至下总国一带同党处藏身。于是关东大乱,诸侯各霸一方,人心惶惶,完全没有尺寸安宁之地。老者逃窜到了山中避难,少壮者被充作军兵。今日谣传要烧此处,明天又有传言敌军将打过来,妇孺啼泣哀号,四处逃命。四郎之妻宫木也想逃往他乡藏身,但又想到丈夫临行“待到今秋便回”的话,于是坚守在家中,每日惶惶不安地屈指度日。到了深秋,丈夫不但没有回来,而且连一点音讯也没有。人心难测,如这乱世一样,宫木苦恨交加,作歌道: 身不由己,悲苦无告; 秋之将尽,孤雁难归。 此情此景,怎样才能告知远在异乡的丈夫呢? 局势动荡,人心险恶,道德沦丧。有经过宫木家门前者,看到宫木,惊羡宫木的美貌,多有肆意挑逗轻薄。但宫木坚守贞操,不予理睬,后来索性闭门不出。身边唯一的婢女也辞别回家,不再回来,家中积蓄也已花尽。熬过岁末,盼至年初,战乱仍然没个尽头。 去年秋天京都足利将军命令美浓国郡上领主东下野守常缘率军开赴下总国,与当地望族千叶实胤汇合,联手攻打成氏,成氏坚守阵地进行抵抗。战火炽烈,一时难以平息。这时,山贼、强盗乘乱蜂起,到处扎营筑寨,烧杀掠夺,整个关东八州哀鸿遍野,成了悲惨慌乱的世界。 四郎跟随雀部进京,当时京城崇尚奢华,所贩丝绸全部出手,获利丰厚。就在四郎准备返乡时,正遇管领上杉攻陷了镰仓官府。并乘胜追击成氏逃兵。听说故乡下总一带正处于战火之中,成了混乱的场所。眼前之事尚难分真假,何况千里之外的故乡,情况更让人难以猜测。然而四郎心中忐忑不安,终于在八月初离京东返。在路过曾真坂时,遇上在此落草的山贼,身上行囊钱财全被洗劫一空。后来又听说,往东的路上新设了不少关卡,禁止行人往来,四郎心想,看此番情景,连书信也无法传递,家宅说不定早已毁于战火,妻子也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果是这样的话,故乡即为鬼居之地,于是又返回京城。不料走到近江国时,忽觉身体不适,发起了高烧。 近江国的佐乡有个富豪,名叫儿玉嘉兵卫,是雀部的丈人。四郎就去投奔他,请求帮助。儿玉同情四郎的不幸,并延医诊治,精心护理侍奉。过了几天,四郎病情好转,对儿玉的救助之恩铭心刻骨,由于体弱尚难以行动,不得已一住便是腊尽春回了。日复一日,四郎在村里结识了不少朋友。儿玉及同里之人非常喜欢四郎的诚信豪爽,都乐意同他深交往来。在身体完全康复后,四郎就进京拜访雀部,不久又返回近江寄身于儿玉家中。时光如流水一般,一晃七年时间像梦幻一样消逝了。 宽正二年,河内国岛山氏兄弟相争,骚乱影响京城一带。再加上入春以来瘟疫流行,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倒卧的尸首,人心惶恐不安,好像人间末日就要降临。 四郎反复思忖:“如此落魄,无所事事,沦落异国他乡,受人恩惠。但这样苟全生命,有什么意思呢?故乡的结发妻子至今音信全无,自己却在这忘忧草丛生之地虚掷年华,真是不忠不信,泯灭良心。即使妻子已不在人世,也应找到她的遗骸,使其安归墓穴,以慰九泉之灵。”于是四郎将自己的心愿告知众友人,在五月梅雨初霁的一天,辞别各位友人,经过十天的旅途劳顿回到故乡。 这天,日渐西沉,乌云密布,周围是昏惨惨的旷野。四郎想,这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哪里会迷失道路呢?于是穿过野草丛生的荒野继续前行。横跨险滩的板桥,自古驰名远近,现在已荒废,更听不到车马之声。四周田地荒芜,大道难辨,也不见昔日的乡邻。仅有的几户房舍虽看似有人居住,却完全不同往日了。四郎怅然地站在那里,不知哪里是自己的故居。借着云间透过的星光,见二十步远的地方,有一棵遭雷击过的松树。四郎满心欢喜地想,这不正是自家的门前吗。于是迈步向前走去,房屋依然不改旧貌。从破旧的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像是有人居住。“谁在里边呢?是别人住在这里?还是我妻宫木还在人世?”四郎百感交集,走到门前轻咳一声。屋内应声问道:“是谁?”话音苍老,但却分明是妻子宫木的声音。四郎激动万分,“这难道是在梦中?”急忙答道:“是我,是我回来了。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野之中,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屋内人听出是四郎的声音,立刻拉开门。出现在四郎面前的宫木蓬头垢面,眼窝深陷,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全然没有了原来的面貌。宫木看着丈夫,默默无言,潸然泪下。 此时胜四郎也悲怆难言,过了好一会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早知你还活在人世,我怎么会在外漂泊这么多年。那年在京城时,听说镰仓兵变,成氏战败溃逃,避到下总抵抗,管领军乘胜追击。第二天我就同雀部分手,八月初离开京都回家。没想到走到木曾路时,遭山贼抢劫,衣物、金银被洗劫一空,总算捡了一条性命。后来又听人传说,东海道、东山道都设了许多新的关卡,又说京城派节度使增援上杉攻打总州。故乡一带早已是一片战火,饱受铁蹄蹂躏,我想你不是化为灰烬,就是投海自尽了。我因此断了返乡的念头,重返京城寄人篱下,近来思想之情与日俱增,心想,即便再不能与你相见,回乡看看故迹,凭吊亡灵也是一种慰藉,于是我不顾一切回到了故乡。做梦也想不到你还活在人世,莫非是我巫山云雨,汉宫梦幻?”四郎喃喃不休。 妻子宫木擦着眼泪道:“那年分别之后,我一直盼着你归来,约定的秋归之期未见回转。那时天下大乱,村中人弃家逃避,或漂流在海上,或躲进深山。留在村里的,多为怀有虎狼之心的邪恶歹徒,见我是一个孤身女人,常以花言巧语诱惑挑逗。我宁可玉碎,不愿瓦全,坚守贞操,不知忍受了多少艰难辛酸。斗转星移,春去秋来,但仍不见郎君回返。冬去春至,依然不见郎君音讯。我巴不得上京寻找郎君,又传沿途关卡重重,堂堂男子都难以通过,何况我这样的女流之辈,我所能做的只有望着屋前松树,寂寞地在家中苦等,同狐狸和狸猫做伴,孤苦伶仃地捱到今日。苦尽甘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古歌云: 相思未酬心如灰, 此恨绵绵愿君知。” 说到这里,宫木泣不成声,四郎安慰道:“良宵苦短,先歇息吧。”于是夫妇二人相拥而卧,共享天伦。 窗纸透风,夜里寒气逼人,但因旅途劳顿,疲惫已极的四郎酣然入睡。到了五更天亮,四郎梦中便伸手扯被,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只听沙沙作响,惊醒过来,脸觉得冰凉,他以为是屋顶漏雨,睁眼细看时,见屋顶已经被风刮得没了踪影。唯有一弯残亮,斜挂于微微泛亮的天空,屋门也几乎不存在了,地板腐朽坍塌,长出丈把高苇荻青蒿。露水滴落,浸湿了四郎的衣袖。藤葛漫壁,庭院中杂草丛生,虽未到秋天,但家中的颓废凄凉的情形有如荒野废墟。昨夜相拥而卧的妻子此时也不知去向。四郎精神恍惚,怀疑是狐精作祟。眼前虽是断壁残垣,却分明是昔日自家的屋宅。宽敞的里屋及墙角处的谷仓,都是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至今尚存。四郎茫然若失,如处梦中,他反复思量,又觉清醒,莫不是我妻早已亡故,这荒芜的家园已成狐仙鬼魅之地,昨夜化作妻子的模样前来相聚,也可能是自家妻子亡灵思夫,还魂来共叙天论。正如所料,妻子已亡。想到此,竟欲哭无泪。日月消逝,而今落得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四郎在自己已荒芜的家园中流连瞻顾,唏嘘悲叹,忽然他看见昔日卧房内的地板已被拆除,有一座隆起的坟丘,为防雨水侵袭,设有棚架。想到昨夜亡灵便是从这里出来的,既感恐惧,又十分依恋。 在坟前供奉清水的容器中,插一塔形木牌,贴的那张纸已陈旧褪色,上面的字迹虽脱落得难以辨认,四郎却认出这正是妻子所书。那上面没有戒名与亡故的年月日,只有一首和歌表达了临终时的悲痛心情。 预约秋归夫未归,归期若至终将回; 此念应非轻薄语,命归西天亦不悔。 看了这首歌,四郎才确信妻已亡故,不由扑倒在地放声痛哭。妻子究竟死于何年何月无法确知,四郎为自己的无情无义深感痛悔。又想到村里也许有谁知道情况,擦去眼泪强忍悲痛出门寻问。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了。 四郎先到最近的一家,见主人已非故旧,当他探问的时候,反被问道:“您是从哪里来的?”四郎行礼道:“我是邻家主人,外出经商滞留京城七年。昨夜回到家里,见房屋荒废,已无人居住,看来妻子已去世了。唯留一座土坟,这使我更觉悲伤。您如果知道,乞望见告。” 那人道:“您实在令人同情,可是我在这里定居只有一年光景,恐怕你妻子在此之前已去世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以前的事,村上的人在兵荒马乱之时几乎都逃走了,现在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从他乡迁来的。只有一位老人看来是久居此地,时常去那宅院,祭吊亡灵。想必他知道亡故之日吧。”四郎问道:“那老人家居在什么地方?”主人答道:“从这儿一直向海边走,有一片麻田,老人就住在那儿的一间茅屋里。” 四郎道谢后,飞快向那儿跑去。到了那里看见一七十多岁弯腰驼背的老翁,坐在院中灶前的草垫上喝茶。老人看见四郎便问:“你怎么到这时才回来。”原来他就是住在本乡姓漆间的老人。 四郎先上前表示了祝福问候,接着将进京经商,被迫长期羁留他乡的情况,以及昨晚所经历的奇事详述一遍,并对老人为妻筑坟,经常祭扫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老人说:“那年你出远门后,从夏天起就发生了战乱,村里人四下逃窜。少壮者都被抓去当兵,桑田荒芜,杂草丛生,一时变成狐兔出没的地方,你妻子宫木坚守郎君秋归之约,不肯离家逃亡,老汉腿脚不好,步履艰难,也只能躲在家里,不曾出逃。在那鬼魅出没的世道中,少妇宫木刚强节烈,所作所为是老夫一生所罕见。秋去春来,那年八月十日你妻子去世,老汉不胜怜惜,亲手收殓入棺,下葬穴埋,并将她临终所留笔迹贴于坟前,当作墓志。又设供水容器,不时祭扫,聊表心意。老夫不会写字,未能写下她去世的年月日,又因远离寺院,无法求赐戒名,算来已经过去五个年头了。方才听你说,想必是烈妇魂魄来归,倾诉衷肠。我们还是再到坟前,虔诚祭奠一番才是。”说完拄着拐杖,与四郎同到坟前,跪地放声大哭,他们彻夜念佛,直到天明。 在这不眠之夜,老人对四郎说:“很久以前,老汉祖辈都未降生的时候,本乡有个姓真间叫手儿女的美丽姑娘,她家境贫寒,常身穿蓝领麻衣,虽然她每日无暇梳理鬓发,甚至无履可穿,然手儿女满月般的面容,花朵般的笑靥,远胜过京城穿罗着锦的贵妇。本乡年轻人自不必说,就连京城武官、邻国男子无不恋慕追求。手儿女不胜纠缠之苦,心想不如一死以报有情者。于是纵身投海。这个哀婉动人的故事,一直被人们所称颂流传,并作和歌来颂扬。当老汉还是一个孩子时,母亲就讲给我听,虽然作为一懵懂幼童,不能完全理解此中的痛苦,但手儿女的感情确曾深深地感动了我。如今你妻之哀情比手儿女更悲伤动人。”说到这里,老人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四郎更是悲伤得难以自持,将无限感慨化作一首朴素的歌: 真间手儿女,人间记深情; 四郎情切切,永不得回声。 此歌虽不能完全表达四郎思念妻子之情,但比起工于辞令的歌人,其悲切凄凉更加感人。因此来往于下总国的行商,耳口相传,至今盛传不衰。--------------------------------------------------------------------------------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由 萧榭 在 2006-10-26 01:41 PM 发表:梦应鲤鱼-------------------------------------------------------------------------------- 醍醐天皇延长年间,三井寺有个僧人名叫兴义,工于丹青,远近闻名,兴义平素除了画些山水花鸟、佛像外,还常在闲暇时泛舟于琵琶湖上,施钱于渔夫,为的是让他们将所捕获的鱼儿重新放归湖中,然后观察群鱼嬉戏之态,细细揣摩描绘。天长日久,他笔下的鱼儿自是愈加传神了。 有一天,兴义醉心于构思作画,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在水域与群鱼共游嬉戏。醒来后将梦中所见一一绘出,贴于壁上,自题款为《梦应鲤鱼》。 有不少人前来争相索求此画,但兴义只是赠给他们些山水花鸟,唯有这幅鲤鱼画断然回绝。兴义半开玩笑地说:“岂能将我老僧奉养之鱼送给那些杀生食鱼之辈!”,这番戏言就像鲤鱼图一样得到人们的高度评价。 有一年,兴义突然卧病不起,到了第七日竟闭目而归了。兴义的弟子和生前好友闻讯赶来,莫不悲痛惋惜。众人因发现兴义心口尚有微温,便抱一线希望,用心看护,过了三天,兴义手足稍稍动了一下,就在大家惊讶之际,兴义突然长吁一声,居然睁眼坐起,开口便道:“我不省人事有多长时间了?”众人答道:“师傅断气已有三天,寺内僧徒与师傅平素好友已商议了葬礼后事,只为师傅心口尚有微温,所以没有立时入殓,我们都守护等待在一边。如今师傅起死回生,幸亏当初没有匆匆下葬。” 兴义点头说道:“赶紧差人到本寺施主平之助府上,传老僧死而复生之事。平之助这时一定在堂上饮酒,正切鱼丝。可请他们放下杯箸,暂停酒宴,立即来本寺,就说老僧有奇事相告。”接着又叮嘱差人:“到了平之助府上,可细细察看酒席间众人情形,一定和我说得毫无出入。” 差人将信将疑地来到平之助府上,传达了兴义师父口信,又趁机窥视四周,果然,主人平之助正与兄弟十郎、家臣等围坐堂上饮酒。 平之助等人听到消息,非常诧异,立即放下杯箸,飞速赶往寺中。 兴义见平之助等人来了,扶枕坐起迎接他们。平之助对兴义法师起死回生表示祝贺。 兴义先开口问道:“大人且听我说,府上是否曾向渔夫文四购了鲜鱼?”平之助惊讶地说:“确有其事,师父怎么会知道呢?”兴义道:“渔夫文四将一尾三尺长的大鱼装进竹篓,提到府上,那时,大人与令弟正在殿堂下围棋,家臣则在一旁啃着一个大桃观战。大人见渔夫送来这么大一条鱼,非常高兴,将高脚盘中桃子赏给文四,又赐酒三杯,然后就叫厨师将鱼拿去烹调。大人,老僧所说,有没有差错?”平之助等人十分吃惊,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兴义讲出下面一番话。 “当初老僧病魔缠身,痛苦不堪。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断气,只觉身上极热,一心想找个凉处消散消散,便拄着拐杖出了山门。出门后我顿时忘了痛苦,有如笼鸟重返蓝天,心中十分欢畅。于是翻山越岭,穿过田野,行至琵琶湖边,只见湖上碧波荡漾,不禁想下湖畅游一番,于是脱下衣衫,跳入湖中,任意游了起来。我小时本未学会泅水,但那时间居然纵游四处,就像儿时戏耍。今日回想起来,宛如梦幻一般。 “人游水毕竟不如鱼。这时我又起了羡慕鱼游的念头。只听身旁一条大鱼对我说起话来:‘师父要想实现这个理想并非难事,请稍候一下。’话音未落,那鱼儿早已潜入水底深处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冠带巍峨的人骑着那条大鱼游来,前拥后簇的水族不计其数。跨鱼人说:‘河伯有旨,兴义僧平素放生积德甚多,今日欲享鱼游之乐,特赐金色鲤鱼服一袭,可在水府畅游。只是不可贪图香饵,免得挂上钓钩丧失性命。’说完就游得无影无踪了。 “老僧非常惊奇,再看身上,遍体生鳞,变成一条金色鲤鱼了。于是我不再骇异,摇尾鼓鳍,自由自在地游起来。 我先是乘着长等山风掀起的波涛,游至志贺大湾之汀,被来往行人惊扰,就潜入湖底深处。日间比良山倒映在湖面上,到了夜里,又有辉煌的坚田渔火映照,令人心旷神怡。在夜深人静时,月光洒满了各处的港湾,镜山峰倒映在水中,景致更是美妙无比。湖心的冲津岛和竹生岛上的神社,被朱红围墙环绕在波光粼粼的水中,好看极了。这时旦妻舟趁着伊吹的山风驶出港口,在芦苇丛中打盹的我才从梦中惊醒。躲过矢桥摆渡夫的竹篙,又被濑田守桥人的足音追赶。就这样不知经了几番惊扰。风和日暖之时,便飘游湖面,狂风急浪之际,则潜入千寻湖底。 “只顾忘乎所以地漫游,老僧多日不曾进食,这时,忽然感到腹中饥饿,然而四处寻找食物均无所获。就在这时,文四垂下钓钩,那鱼饵实在诱人。但心中仍记着河伯的告诫,我想,我乃佛门弟子,虽然一时求食不得,也不可吞吃钓饵丧生。 “又游了一阵,实在难以忍受饥饿,转念一想:即便吞了鱼饵,也未必会被钓了去。何况我与这老渔夫还是旧时相识,没有必要担心。于是上前一口吞下那香饵。 “那文四早已拽起鱼钩,将我捕获,尽管我高声呼叫:‘这是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毫不理睬,用草绳穿了我的鳃,将船系在芦苇丛中,提着竹篓来到大人府上。此时,大人正同令弟在正殿下围棋,家臣在一旁吃着大桃,众人见文四送来大鱼,非常高兴。我又大声呼救:‘各位怎不认识我老僧了?快快放我回寺!’虽然我连声呼喊,所有的人都装作不知,只顾高兴地拍手称赞鱼好。 “那厨子用左手按着我的双眼,右手将我放在案板上,举刀就要剁下来,老僧实在痛苦极了,大声哭叫:‘要杀佛门弟子了,救命!救命!’众人都不理会。当那菜刀落下时,我从梦中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