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之敌又名: 盤上の敵作者: (日)北村薰 著译者: 马杰简介 · · · · · · 杀人夺枪的大学肄业生石割与警方展开了角逐。犹如困兽的他闯进了末永的家中,末永的妻子命悬一线!歹徒威胁末永帮他逃出警察的重围,末永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末永从警方的重围中带走了石割,也安全地将妻子救出。三人搭乘同一辆车,与警方展开另一场角逐。为什么女人不留在屋里?为什么末永要与歹徒交易?如同博弈的对局,谁是最终的赢家?作者简介 · · · · · · 北村薫,本名宫本和男,一九四九年出生于日本埼玉县。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毕业后在母校任教,并于执教期间发表处女作《空中飞马》。一九九一年凭借《夜蝉》获第四十四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大奖,由此成为专职作家。二〇〇九年以《鹭与雪》荣获直木奖。北村薰在日本推理文坛以优美文风自成一派,非常注重诡计与故事的融合,小说结构与人物描绘婉约细腻,文学性极高,被誉为“日常推理”的代表作家。目前担任日本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会长。目录 ······第一部 棋子的布置第一章 黑子国王的登场第二章 白子皇后的发言第三章 白子国王的发言第二部 序盘长第一章 白子国王得知战斗开始第二章 白子皇后的回忆第三章 白子国王洞悉敌营动静第四章 白子皇后娓娓道出童年往事第三部 中盘站第一章 白子国王展开战斗第二章 白子皇后回忆起与“她”共度的时光第三章 白子国王的接龙式回忆第四章 白子皇后的开学典礼第五章 白子国王的布局第六章 白子皇后的中指与嘴唇第七章 白子国王进入攻击状态第八章 白子皇后与白色的花第九章 白子国王入城第十章 白子皇后哭泣中场休息 旁观者的观点第四部 终盘战第一章 白子国王回顾战役第二章 白子国王的杀手锏第五部 战役过后第一章 白子皇后的梦解说:北村薰的黑白世界第一部 棋子的布置第一章 黑子国王的登场1那个时候,章一郎突然想起穿线的空罐头盒。沙丁鱼或者秋刀鱼的罐头盒太浅,不合适,而且外观也不好看,柑橘和桃子的罐头盒刚刚好。于是他从柜子里拿了三个出来用力夹在膝间,用锥子在底部凿了两个小洞,然后用粗纱线穿起来。在厚纸线筒上缠绕着一圈圈的粗纱线。线头已经开叉了,就像人偶摊张开着手指尖一样。章一郎蘸点唾沫,把线头拧成一股,对准罐头盒上凿好的小洞。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使是空罐子盒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罐子里面闪着亮光。那个时候使用的开罐器和现在的不一样,边缘部分毛毛糙糙的,他特意在盖子上留下两厘米作为铰链,向中间折叠着。用锥子尖引线穿过旁边的小洞,还得特别注意不要割伤手。在纱线出来的地方打个结。这样,带有提手的三个罐子就算完成了。应该是春假中的一天吧。看看古老的立式时钟,快到约好的时间了,章一郎急忙向废弃的学校跑去。废弃的学校位于镇子的中心,因为遭到美军的轰炸而被毁坏了。据说是袭击东京的一个小分队在回去的途中把剩下的炸弹全部扔下引爆导致的,可能从空中看起来这很像军事设施吧。章一郎上中学的时候,废弃的学校被重新修整,建成了新的镇办公室。三十多年之后的现在看来,这里已经完全是个开阔敞亮的地方了。但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左手边是一片宽广的树林和草地,在小时候的章一郎看来,那就是个“森林”。有一棵树眼看就要倒下了,在其他木头的支撑下就这么倾斜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雷击,还是因为传说中的爆炸。章一郎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把它当做独木桥在上面走过。阴凉的风吹拂在脸颊上,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像柱子般直直地掉下来,在这些明亮的光柱周围有很多虫子匆匆飞过。到了比自己头部稍高的地方,章一郎从树上飞跳下来。大家都是这样干的,所以充当着陆点的那块地上,草要稀疏许多。章一郎走在潮湿黝黑的土地上,帆布鞋陷入泥土中。沿着踩踏出来的小路往前走,高大的树渐渐少了,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小路变成了水泥地,小草也就无法生长了。但是随处都可以看到在水泥路龟裂的地方冒出的点点绿色。现在的镇子里已经很难看到放任小草生长的地方了。关于草原的印象也渐渐从章一郎的记忆中消失了。但是,在章一郎童年的回忆当中,那个游戏伙伴们的集合场所,漂浮在比人还高的草的海洋中,是个立体的白色的神圣区域。它笼罩在一片绿色中,头顶是广阔无垠的天空,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这里不知道是废弃学校的哪个地方,似乎是某个建筑物的遗址。它和孩子的腰一般高,还残留着水泥矮墙,也许是被毁建筑的地基吧。章一郎向等待着的伙伴们展示着他的带线罐头盒。“这是什么呀?”“看,就像西部片里那样,把空罐头盒放好,然后用枪来射它们。”章一郎得意地解说着。在牧场的栅栏上排列着一排空罐头盒,枪手以它们为目标,枪响的同时空罐头盒弹飞开去——电视刚开始普及的时候,这种西部片非常流行。演示起来比解说更快。章一郎在水泥墙上摆好三个空罐子,然后藏在墙的后面,在伙伴们的手枪响起的同时,拉动罐头盒上的纱线。“太棒了!”这次轮到伙伴们躲在墙的后面。章一郎从裤子的口袋中拿出黑色的手枪,这是在学校旁边的点心店买的连发枪。他们有时候也会用弹子枪射击目标来模拟西部片,但是使用装火药的枪更能让人热血沸腾。用纸带——现在的话叫做玻璃纸带——层层包起来的就是“子弹”了。带子的中间是如同皮带一般连续排列的一个个小洞,上面有火柴头大小的突起,整齐地隔着一定的距离。这些突起就是藏有火药的地方。纸的颜色是鲜明的黄色。在手枪里放入卷好的“子弹”,把前端部分往上拉,对准第一个火药突起的位置。这样只要扣动扳机,点火部分就会下降点燃火药而后引爆。每射击一次,纸圈会转动一格,之后就能继续射击下一发了。所以这叫做连发枪。“往右来。”说着,他在心里又默想了—遍,如果没有瞄准目标弹就飞出去,那会是很扫兴的—件事。章—郎拿着枪摆出架势,眯着眼睛,伸长胳膊。扣动扳机。熟悉的爆破声和空罐头盒掉落的声响一起响起——和以前的响动不一样,就连飘进鼻子里的火药味和硝烟味似乎也都变得特别起来。2章一郎的家里本来开着一家杂货店,后来因为喜欢养花就开始卖花。如今他家的店已经变成专门的花店了。大型超市的出现使单纯卖蔬菜变得困难,不过可能是因为乡下小镇,所以没有大型花店进来。而且幸运的是,沿着国道不断新建的住宅群使附近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章一郎的父亲以前常说:“花这样的东西能吃吗?”依他的想法,花并不是生活必需品。虽然老是这么被父亲念叨着,章一郎却反而更加努力学习,摆放上既便宜又方便照顾的盆栽,还为了吸引客户特意在角落做了一个摆放花的架子,也尝试过在报纸中夹上传单做些宣传。没想到的是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一年后,虽然被人说是不孝,章一郎仍然力排众议改变了店的经营方向,开了一家专门的花店。住宅楼的不断兴建使居民年年增加,在这样的潮流下,章一郎的花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全力以赴之后章一郎才知道,开花店其实是个相对来说风险很小的行业。泡沫经济崩溃以后,他也曾有过在这样不景气的情况下花店是不是能支撑下去的担心,但是现实却正好相反。客人们的想法是虽然不能享受奢侈生活,但是买花还是可以承受的。香草、园艺这些词汇时时挂在人们的嘴边,不仅仅是切花,紧跟在代表流行趋势的广告后面的商品也纷纷出台。就这样,他本来以为能活到五十岁已经足够幸运了,但现在却又觉得人生还很长。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也应该找点什么爱好了。本来开始只是喜欢花而已,但是如今却经营起卖花的生意。今后是把店传给儿子自己出来找点乐子呢,还是找点别的什么事做昵?他偶然间参加了一次中学同学聚会,和久违的朋友们聊起了兴趣爱好的话题。“我——在玩枪。”听到这个,他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小学时在废弃学校玩枪的情景。弹飞的空罐头盒。穿着短裤的自己。章一郎对于“射击”这个词感到莫名地亲切。朋友是个喜好解说的人,他摆出姿势,兴奋地讲起了射击入门的课程。章一郎一边听一边点头,但因为那是酒席上的闲聊,所以回家之后不知不觉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有一种叫做细叶芹的香草,也叫做法国欧芹,在少见绿色的冬季,养一盆这样的盆栽特别方便。一盆一般可以生长两个月,放在厨房的窗边偶尔浇浇水就可以了,它甚至可以作为调料放在所有的菜里。在寒冷的季节里,除了花以外章一郎还会出售这样的盆栽。因为价格便宜,只要对来店里的主妇们稍作解释,她们一般都会买回家。优雅纤细的绿叶,看上去就很美,而且非常实用——这是最为重要的地方。放在厨房里看着也很时尚,这也会让主妇们心痒。章一郎是在隔壁镇子的园艺中心看到这种细叶芹的。那里的细叶芹寿命很长,绿色叶子的边缘是被太阳久晒后褪了色的纸一般的颜色。章一郎经常会若无其事地谈起这种盆栽,为自己的店做宣传。因为利润薄,他经营的又不是专门的园艺店,因此这种盆栽不能作为主要商品,但是通过花盆能够与顾客们联络感情也是极好的。有些顾客把盆栽拿回去以后会跟朋友介绍说“那个,不错哦”,然后带着朋友再过来。有些附近的饭店将这种细叶芹放在肉菜里,或是甜点店用在西式点心里,于是顾客在询问后再跑来章一郎的店里寻找。对于卖方来说,这实在是一种方便照顾的植物,值得庆幸。细叶芹在开始长叶子之前,茎细得如同丝线一般,让人忍不住敬佩它如此强韧地支撑着自己的生命力。在章一郎正摆放盆栽的时候,有包裹邮寄到了。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小本子,也可以说是一个小册子。封面上是一个年轻女孩在野外拿着枪的照片,虽然摆着这样的姿势,但是仍然一丝不苟地化着妆,头发也弄得整整齐齐。——《枪支持有许可证申请入门》,是那个朋友特意寄过来的。虽然拿了他的名片但是住址已经忘了,他又看了一眼寄出地点,原来是隔壁县,离这里并不远。也许那时他是真心诚意地提议一起去打野鸭的。后面还附有试题集,让章一郎不禁联想起了驾照的考试。有些人会觉得这些东西很麻烦,但是章一郎从小就是个很专注的人,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一手拿着红笔仔细阅读。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章一郎扭开暖炉,打开小册子认真看起来。朋友把章一郎当成打猎伙伴,给了他很多建议。考试通过之后他就带着章一郎去猎场,也帮他办理了会员手续。射击是一回合二十五发,一共十个回合。朋友说:“你很有天分嘛。”如同往远处撒下的豆子一样,散弹飞出击向碟靶。在湛蓝的天空下,圆盘型的碟靶破碎之后飞溅四散。看着眼前的景象,便有一种往下劈出的右拳被左掌稳稳抓住的爽快感。如果没有打中,便有一种左手接空的失落感。射击完放下手枪,两手还残留着不一样的感觉。这可能就是对射击有手感的人吧。枪不用时在家里必须要放在柜子里严加保管。枪是朋友推荐的意大利产品。二十万多点儿,就散弹枪来说不算贵,但是跟老婆说时还是隐瞒了一点儿,说是十万。章一郎第一眼看到崭新的磨砂手枪枪身时,还以为是塑料制品,但是一拿到手里就感受到了真枪的厚重感。到了冬天,充当向导的朋友说:“终于可以去打猎了。”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在射击场里练习就已经很满足了,也许永远都只会局限于射击场内。而外出打猎要准备服装,而且必须获得地方政府签发的打猎许可证。对于初学者来说这些都很麻烦,如果有向导的话,往往就只是跟在后面走。章一郎念叨着“野鸭啊”,朋友很无所谓地说“还有鹿呢”。要是有鹿的话子弹应该是不一样的,可初学者都是从鸟类开始。但是鹿这个词却在章一郎的耳边不断回响着。小时候,他曾看过大人拿着空气枪射击野鸡,猎鸟也算是日常练习的延续,而说到鹿,则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3章一郎在一月底时终于开始了他的初次狩猎。正在关西大学上学的儿子也回来了。儿子对他反复叮嘱,要他注意安全,好像父母唠叨儿子似的,妻子倒是没有多念叨。朋友在章一郎花店休息的日子请了假。那天早上三点章一郎就起床了,穿上准备好的服装,只喝了一杯热咖啡,因为考虑到叫老婆这么早起床准备早饭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章一郎磨磨蹭蹭地忙乱着,终于坐上了车。——到了春天,带他们一起去泡温泉吧,章一郎这么想着。国道上非常空。虽然也有早起为花店进货的时候,但是从没有在这么早的时间出来过。下了辅路,沿着江户川江边的小道继续往前开。出了小道,周围更是鲜有人烟。右手边的堤坝如同墙壁一般矗立在黑暗中,左手边是一片宽阔的田地和树林,但是因为天还没亮,仓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约好在朋友家里会合,然后一起出发。已经走过好几次,不会迷路了。途中章一郎经过一座私铁的铁桥,桥墩挡住了路,不能从下面直接穿过马路,必须到前面调头再回来才行。看到前面一个大大的左转箭头时,章一郎慢慢地放慢车速。他看不太清楚路况,如果是白天的话,还可以停下车来确认一下。但是自从下了辅路之后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过。——冬天的这个时间里,应该也没有人会在这里闲逛吧。章一郎的这个想法应该不会错。在转角的地方,并排摆放着面向电车做的广告牌和包着稻草的树。在刚要转弯进入阴影区域时,一个黑色的东西飞了出来。是骑着自行车的人影。车灯没有打开。因为车里的暖气而稍有睡意的章一郎顿时清醒过来,全身紧张,条件反射性地踩下刹车。车的右边有撞击的声音,同时,自行车上的人影倒在地上。因为是要进入小道,车的速度并不比飞奔过来的自行车快,因此自行车并没有弹飞出去。章一郎马上停下车打开门,冷空气扑面而来。就在旁边,自行车如同废铁般散在地上,旁边有个人影两手撑地趴着。那人显然是意志清醒地努力用手撑着自己。在取得驾照后的近三十年里,章一郎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事故。曾经也就有那么一次被警察“招呼”过,原因也只是超速而已。必须做点什么,章一郎这么想着就准备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站起来。这个时候,人影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车内的灯光向车外的黑暗流淌过来,仿佛手电筒掉入了深海一般,车的周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章一郎第一次见到了对方的脸。这是个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厚嘴唇,细长的眼睛,倒八字状的眉毛很浓,眉毛和眼睛看上去就像四根线一样集中在一起。眼神很锐利,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是在生气吗?章一郎觉得有种紧张的恐怖感。走过来的男子个子不高,肩膀也不宽,但是给人感觉就像是从上面有一只大手压下来似的。因为工作的关系,章一郎习惯了搬运重物,气力不比别人差,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这时突然想像孩子一样逃跑。章一郎坐在座位上,看着那边站着的男子,被他的气势吓到了。男子看着章一郎的衣服,那是朋友推荐的打猎服。“去钓鱼?”一瞬间,章一郎完全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过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的衣服。章一郎觉得男子的言下之意是“就因为急着出去玩,才会撞上我”?“不是的。”“那是什么?”“嗯……是去打野鸭。”虽然想着这是不相干的事情,但还是顺从地回答了对方。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觉得那男子的眉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男子就那么走过来,章一郎觉得他要过来打人,但是并没有。章一郎看着男子行走很正常,才放下心来。道个歉应该就没事了吧,叫警察的话会很麻烦,更何况现在还急着赶路。给个一万元就可以了结了吧,会不会嫌少呢?章一郎突然想到对方不应该没有看到车的灯光,为什么投有靠左走或者停下来呢,难道是自行车的刹车坏了吗?这情况有些人反而会责怪是自行车那方剐蹭了汽车吧。男子穿着裤腿沾着泥的牛仔裤,在走到章一郎眼前时,左脚突然弯曲,嘴巴用力喘着,呼出大口大口的白色雾气。“膝盖……”男子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揉着膝盖。他上身穿着黑色的夹克衫,没有戴手套。“膝盖……”章一郎刚想接着问“疼吗”,男子已经理所当然似的拉开后车门坐了上来。“请问——”男子快速地接口说:“去找警察。”听他这么说,章一郎反而放心了。从自己毫不了解的陌生人口中说出要去找警察,应该不用担心了。他看上去也没什么事,为了以后不找麻烦,或许可以带他去一趟医院。到时候警察应该会给出意见吧。“那自行车呢?”“先放着吧。”为了现场取证,反正都是要再回来一趟的。一般来说,是用最近的公共电话通知警方,然后等待他们的到来。但是现在没法那么做了,因为章一郎并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先问一下吧。“请问,你知道警察在哪里吗?”因为平时说惯了,所以不知不觉中就用了敬语。在出了事故的时候,是应该强调自己的立场的。章一郎虽然想着不能语气太谦卑,但是不知不觉中还是变成了那样的口气。男子从身后探出脑袋,用手指比划着车的行驶方向,如同倒着写的“て”——反方向行驶,回到原来的车道上。“回辅路吗?”男子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肯定是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了,找到警察之后记着给朋友打个电话吧。章一郎按照男子说的把车开回了原路,心里想着就在十分钟之前自己才安安心心地经过这里,现在的自己就像是突然遭到袭击的野鸭一样。远远离开了铁桥,在深重的黑暗中,男子突然叫道:“快停车!”“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章一郎调整了一下车里的后视镜,见那男子埋着脸手压着嘴巴,脑袋后面的头发一根根竖着。会不会是头部被打到了,现在才觉得恶心想吐?章一郎这么想着,急忙靠边停车。拉上手刹刚一回头,眼前有东西一闪而过。下一秒钟,脖子上就感到仿佛被细蛇缠绕般,章一郎反射性地拿手指去抓。好像是电线。“……什、什么……”想说“干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男子动作缓慢地拉紧电线,随着他的动作章一郎不得不紧紧靠在椅背上。合着的双手还抓着电线,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在突然受到袭击的情况下,章一郎不能马上清楚自己的现状,但是,脖子被电线紧紧缠绕确是事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眼前仿佛被撒了一把沙子似的直冒金星。“钱、钱的话,给……”——给你,想这么说可是没有说出来。有可能只是为了钱吗,那么他可以把车抢走。必须想办法逃走。若是在平时,现在这个时间应该还裹在被窝里睡觉吧,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章一郎不敢相信。章一郎突然想到——会死在这里吗?人总是会死的,可是为什么会是现在呢?心想着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事情,章一郎的眼里突然流下了泪水。大概是眼前这黎明前的黑暗让章一郎的心理承受不了吧。马上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即使是死,也不要在这么黑暗的地方,啊,快点天亮吧。男子停止拉紧电线,然后用异常悠闲的声音问:“打野鸭子,是要用枪的吧?”4男子让章一郎把鞋和袜子都脱了。章一郎以一种很奇怪的样子坐在驾驶座上,脱下了坚硬的鞋子和厚厚的袜子,就像是虾被剥掉外壳一样,被扒光的脚就这样光秃秃地伸了出来。仿佛踩在积满水的水槽里,只不过现在并不是水而是黑暗堆积在脚下。因为晚上的寒气,柏油路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寒气如同会咬人的生物一般从脚底窜至全身,章一郎忍不住浑身哆嗦。无论是哪种职业,一旦认真做起来都是很困难的,开花店其实也是一种重体力劳动。需要花力气这是当然的,就连很不起眼的“浇水”其实都很艰巨,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没有真正做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那些保存植物生命力的水,却损害着花店主人的身体和健康。双手当然是没办法,只好尽可能地让双脚暖和起来。现在脚上没有了遮盖的东西,脚尖很自然地踮了起来。章一郎的牙齿直打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既可怜又可悲的人。那男子从后面踢着章一郎的腰,手里拉着缠在章一郎脖子上的电线,完全看不出来之前所说的膝盖疼。男子重复着相同的话:“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射击的样子,只是这样而已。”踩在路上走了几步,脚底就麻木得没有感觉了。有几个小石子嵌进了肉里,但是已经不觉得疼,只是有一种脚底下不平整的压迫感而已。即使脚被割破流血了,也都感觉不到了,脚底仿佛贴上了一层平板。寒气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他的体力,连思考能力都丧失了。不知道那男子是从哪里得到的让人赤脚的办法,但是就消磨抵抗意志来说,确实非常有效。章一郎实在忍受不住了,跪倒在路面上。刚想要开口哀求,胸部就被狠狠踢了一下。从中学时代以来,他就没有打过架了。更何况在这个肚子都已经突出的年纪里,是不可能打赢那个年轻人的。缠绕在脖子上的电线完全制约了章一郎的行动,男子像是检查电线的松紧程度似的时不时地拉一下电线。章一郎感觉想吐。如果让那男子看见枪的话,会出大事的,被他抢走的话肯定拿不回来。但是贴在地面上的脸被踢了一下,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已经……无法抵抗了。章一郎打开行李箱,从皮包中拿出枪,然后又从车里的其他地方取出了藏在里面的子弹。这个时候,远处铁桥那边的天空中有了微微的亮光。装填好子弹,刚想移动枪口的时候,那男子突然问:“你想杀了我吧?”一副无所谓的口气。章一郎不断颤抖着,用力摇了摇头。不是没想过朝着他的脚射击,但是不管对方是谁,以人作为射击的靶子,这是自己做不出来的。只要有一瞬间的犹豫,脖子上的细线就会被猛地拉紧,从而导致全身无力摔倒,脖子一瞬间被箍紧的话,也许会勒死的。“别害怕,看,走到这个堤坝上来开一枪,这就可以了。”男子绕到章一郎的背后,推他上了堤坝。虽然是冬天,但是仍然密密麻麻地长着矮矮的小草。章一郎光着脚,走在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哆哆嗦嗦地连站着都很困难,好不容易爬上了堤坝,堤坝只有普通房子的屋檐高。霜柱被踩碎在小草的根部。男子拿着弹匣跟在后面也爬了上来。来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视野顿时开阔起来,章一郎这才发现天色已经迅速变亮了。堤坝上也铺设着道路,是汽车无法通行的小路,站在这里往下看如同从高处俯瞰山谷一般。也不知道是在河岸这边的丛林里还是对岸那边的树林间,早起的鸟儿唧唧喳喳叫着。往下俯瞰到的所有景色中都蒙着一层薄雾,就像是用手轻轻扯开的棉花一样。河面看起来就像是颜色涂得很深的灰色缎带。天地之间残留着的暮色,被东边地平线上漏下的光芒撕裂开来。正好在旭日东升的方向上,云层间露出了缝隙。微微有风吹在章一郎的脸上,虽然只是微风却让章一郎冷得浑身发颤。眉毛好像冻住了一般刺痛。光脚站在地面上让章一郎的体温迅速下降,他忍受不住再次跪倒在地面上。这次那男子没有踢他,章一郎一坐到地面上,就紧紧抱着两腿,脸凑近膝盖,手里还紧紧握着电线的一头。从远处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缩着肩膀的猴子。章一郎的半个身子笼罩在晨曦中,影子拖得长长的。这是一天中最初的阳光。在这个还没被污染的阳光中,远方铁桥上钢笔大小的电车正行驶过来,看起来就像模型一样。但是电车上已经有人了,他们过着平凡的日常生活,也是安全的生活。比起眼睛所见的距离,听起来铁轨发出的声音上要近很多。——我想去那里。如果我现在在那辆电车上,那该多幸福。那男子用肩膀顶了一下章一郎,看上去很愉快地说:“看,你试着射击那个吧。”章一郎喘着气,看着男子的指尖,心想他说的难道是电车吗?可是,电车一下子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男子所指的原来是在铁桥那个方向上升起的太阳。太阳还刚刚升起,阳光并不刺眼,人眼还能直视太阳。章一郎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此时的太阳真像是煮鸡蛋的蛋黄。那男子用天真无邪的口吻说:“还是有靶子比较好吧,那你就试着瞄准那个吧。”他仿佛在跟伙伴说话一般,就像在说——你瞄准空罐子射击,我拉线让它掉下来。章一郎想或许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要开枪射两三发给他看看就行了。还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电车的声音那么清楚地传过来,在这么宁静的早晨连开数枪的话,枪声应该会传得更远,说不定有人会觉得奇怪而报警吧。太阳冉冉升起,阳光照亮了周边的云彩。章一郎微微颤抖着,跪着拿起枪。第二章 白子皇后的发言1不记得是在哪本漫画中看过的,大概是中国古代的故事吧。有个国王叫来大臣们举行宴会。突然刮起一阵风,将烛火吹熄。因为是在夜里,四周马上陷入一片漆黑。这时响起了一声尖叫声,是国王十分宠爱的妃子的声音。原来是有人趁着黑暗非礼了她。她在一片黑暗中说:“臣妾把刚才轻薄我的人头上的发带扯掉了,披头散发的人就是犯人,请大王惩处此人。”国王冷静地说:“众臣都散下头发来。”片刻之后,国王再次吩咐说:“众臣都依朕所言放下头发了吗?”听到众人答是,国王才命人重新拿来烛火,接着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进行宴会。几年之后,敌国来犯,国王在一次战斗中几乎丧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名武将挺身而出,救下了国王。国王说:“爱卿竟能如此舍身救朕!”武将听了,说:“臣就是那次冒犯了妃子而承蒙大王解围的人。”说完,武将面带微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样的一个故事。我小时候看完了觉得真好啊,君臣之间竟然能有这种可以为之舍命的信赖关系。死亡应该是最可怕的一件事了,所以如果能够让人说出“我可以为这个人死,我愿意为他死”,该有一种强烈到令人害怕的幸福感吧。可是最近我在想,如果这故事放到现在的话,这可就是性骚扰了。2我觉得,事物并非是平面的,而是立体——多面体的。呃,一、二、三、四——至少有四个面的多面体。正多面体,就是有许多相同的窗户,窗口不同看到的景色也就不一样。在那个中国的故事里,如果国王认为那是性骚扰而严正处理——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之间是普通的君臣关系的话,那么在战争中国王将可能战死沙场,国家也会灭亡。在那样的世界里指控别人性骚扰是非常愚蠢的,那个妃子依仗国王的宠爱而任意妄为,最终人民也不喜欢她。国王是一个公私分明的明君,也就是说前提条件是男人存在于“公”、女人存在于“私”的世界中,那里有着自己的秩序,依靠秩序维持稳定。如果秩序被破坏,女人就只能死亡。结果是怎样的呢?平心而论,“女人的心情”是不是完全不重要呢?总之,事实上这个妃子就是被看成了一个轻率且令人讨厌的人。嗯……能够那样说出来是件开心的事。但是,即使我在报纸上看到关于性骚扰的报道时,也会觉得“不就是这么同事嘛”,根本不会认真看待。人的想法,是在说话的过程中慢慢成形,原本模糊的东西也渐渐清楚起来。这么说的话,我自身的存在——可能有点夸张吧——我自己在这一两年中就是个没有形体、模糊不清的事物,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当有人叫我时,我会感到害怕。老实说。非常讨厌与人相处。呃?是啊,收银员这样的工作会不间断地与人接触,但是客人也只是从面前经过的事物而已。这么说或许很没礼貌,但是我确实不认为这些客人是真实的“人”。那个时候的事我记得,是在傍晚。你拿出书,放下钱。我把书包好,放在柜台上。那个时候,你微微侧着身体站着,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有点奇怪——当时,我就这么把书压在钱上面了。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在找钱。那个时候我看起来很开朗,是吗?啊,我记得找到五千元纸钞的时候,我一边不停道歉说“对不起”,一边却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不过,我做事真是有点缺心眼,很奇怪。给客人添麻烦了,居然还在客人面前笑了出来,真是非常失礼。但是现在想起来,我笑是因为那个时候觉得幸福。时间上也许只有短短的三十秒左右,和你一起在找钱。如果没有找到的话,我肯定会觉得沮丧,但是当我拿起书看到下面的钱时,你首先露出了如同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脸,仿佛在说“啊,是这么回事啊”。顿时,我觉得我们是一起的,有着共同的秘密。当然那是我的错,但是,有着寻找消失的东西这个相同的目的,在那个短暂的时间里,我们俩行动一致,两个人一起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学的时候,这种事情很平常,经常会发生。对,那就是生活吧。这么想来,我一直都没有像样的生活——长久以来,我甚至连个最简单的微笑都没有。但是,那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对人来说,就连用相同的姿势长时间地站立都是不可能的。就像把瓶子倒过来再拔掉瓶塞一样,那时被堵住的东西就会全部流出来,那是相当愉快的。这么说也许有点厚脸皮,但是我觉得我只是犯错并没有罪过。人们会因为别人犯错而愤怒,有时候也会觉得犯错的人真是个笨蛋,但是那时站在我面前的你似乎并没有那么看待我。——为什么呢?呃,是啊。抱歉,老实说是这样的,我当时想自己是不是很可爱呢,心里想着“啊,糟了”,脸上却带着害羞的微笑。这么想也许有点厚脸皮,不,有点讨人嫌吧。但是像这样意识到自己的可爱,并故意表现出来,对女孩子来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啊,当然不是这样少根筋的方式,而是在更合适的场合里。但是,觉得犯错的女人“可爱”,明显也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从女人的角度来说“不想被人看到这么糗的样子”和“被人看到了很好啊”这两种心理都是有的。人心,藏在身体之中,是不能拿出来给人看的,我的心在这里,你的心在那里。那个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其实并不了解。但是对于犯错,简单地说就是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弱点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呢,我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觉。“可爱”可以当成是一种颜色。但就像是“蓝色”,可以从接近黑色到很浅很浅的水蓝色。对我来说,你觉得我“可爱”,就是用一种很好的形式表达了对我的弱点的肯定。当然,那只是我无聊的猜想,也可以说是错觉。就像是和电视中的某个人视线对上了,就觉得那个人是在看自己一样。我当时并没想着会再见到你,这只是一瞬间如同空气流动般的心旌摇动。能够产生那样的“感觉”,对那天的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件大事。你的心藏在你的身体中,这是当然的事实。人的内心是别人无法踏进的,就像是一本湿透了的、每一页都粘在一起的书一样,即使在封面上写着题目“我爱你”,但是书里的内容任谁都无法看到,如果强行剥开来看,那么书也就被彻底撕碎了。对不起。无论是谁听到这些话都会不舒服吧。总之,不管现实中你是怎么想的,哪怕是错觉都没关系——即使不是太阳光,人工照明的灯光也可以。总之,我有一种即将得到解脱的预感。所以当我想到自己“可以笑”的时候,我很高兴,于是又笑了。3刚才的那个故事里,那个女人被看成是个讨厌的人。原因之一便是她利用了自己的地位,也就是国王的宠幸。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个地位的话,她永远都不会说出“性骚扰”这样的话。比她遭遇了更多艰难屈辱而无可奈何的男女们在那个时代多不胜数。那个妃子所做的事情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一个有能力的男子差点儿被杀——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是现在会怎么样呢?他是公司必不可少的人,如果没有他,公司有可能会倒闭。但是如果他对别人性骚扰了,那么就只能认定他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至少从原则上来说是如此。这样的时代,在人类历史中也是很少见的吧。有一位战前去了外国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国的老年女性的事情被刊登在报纸上。她说是不想回来,因为“在日本,女人不被当人看”。我觉得无法相信,但是,就在同一张报纸上刊登了丈夫对妻子施加暴力的报道。我虽然心里觉得那不是真的,但现实中确实存在这种事。不,我并不想对性骚扰说三道四,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最为简单明了的例子。当有一方必须忍耐时,首先牺牲的就是女人。因为有女人的牺牲,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与其说是牺牲,还不如说是地位,就像投手和捕手之间的关系一般,女人被强制规定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觉得说女人是弱者其实是一种指责,但女人被放置于弱势地位上也是事实。有男女立场的差别,也有不以性别区分的各种不合理的等级制度。这么一来,处于强势地位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变得任性妄为,我认为这是必然结果。怎么说呢——狮子在肚子吃饱了的情况下不会袭击猎物。这合乎情理,既不去浪费精力,又可以把粮食留下来作为真正需要时的储备。但是人既然被赋予了一颗心,便会因着自己的感情而伤害别人。我来到这里以后,有一次去一家超市,一个年轻男性员工满口脏话大声责骂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那位大叔可能是因为不熟悉工作而犯了错,那个年轻人应该是个正式员工,而大叔只是临时工吧。大叔非常可怜,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离开去了别的超市。人有一颗心,除了自己,难道不应该多考虑别人的感受吗?在对方犯错的时候,难道不能将心比心地去体谅对方吗?如果能够明白对方的感受,就不会那么做了。但是,那个年轻人的心显然并非如此。他不是不知道那样做会伤害对方,相反他正因为知道如此才故意辱骂对方。那个年轻人要是一头狮子的话,那他肯定是一头腹内空空、饥肠辘辘的狮子了。这么说来,那个年轻人应该也是饿了,所以当他处于强势地位时,就会想要飞扑过去撕咬别人。事实上他并不是肚子饿了,只是他的胸口空了,一直都是。想来性骚扰也是一样的吧。人想要填满自己的内心,对方同意也就算了,如果对方不同意那怎么办?这和狮子扑向弱小的动物撕咬对方的肉是一样的,被撕咬的那一方就会疼痛,就会死亡。但是,这样可以满足自己空虚的内心,对这种人来说,对方越是疼痛,他嘴里的食物也越是美味。这种饥饿,总是令我不寒而栗。第三章 白子国王发言1我想,任何一位导播都有“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一档节目。如果是“赚到”那家伙的节目,那么只需要让观众在电视机前坐下来聚精会神地看节目就好了,只要找个事件,什么内容都无所谓。制作人员大可十分享受地制作节目,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烹煮食物,然后把节目端到客人面前。“赚到”只是他的绰号,他和我一样,是负责星期五事件组的导播。长长的下巴,脸上戴着现在年轻人中很少见的黑框眼镜。他的本名不是岛田也不是草绳,而是八木。八木之所以被叫成“赚到”是有原因的。那时,新闻事件就像秋天的原野一样萧瑟寂寥,有一天突然发生了一起大事件(这件事连说都会觉得不吉利)——当第一手消息传到公司时,八木拍着膝盖脱口而出“赚到了”。这可能有些夸张,但这个事件确实发生过。从那以后,公司同事就把他叫做“赚到”。这么叫似乎带着贬义,但在我们公司却正好相反。战场上的士兵必须好战,如果连这样的干劲都没有的话,那就麻烦了——事情是一样的。我们公司是一家节目制作公司。说到电视节目,有人会以为是电视台制作的。其实,就如同便利店里卖的饭团并非便利店做的,电视节目制作其实也是一样的。就拿我现在负责的谈话性节目来说,决定要不要做饭团的是电视台,而把饭团一个个捏出来的就是节目制作公司。我们负责将鲑鱼等材料准备妥当,在摄影棚里要能够马上捏出饭团来。即使节目制作公司和电视台双方的制作人都不满意,饭团还是必须得捏出来。附带一提,我和赚到同期进入公司,两人都是电视导播,不过这个词的含义并不太清楚。于是,赚到在名片的背后横着写上部门,还写着英文的“Director”。上司看到他的名片,一脸不悦:“这下你岂不是成了部门里最大的头儿了?”部门的“Director”在英语里等于是部长,赚到的表现很优秀,但毕竟他还只是新手,并不是英文中的“Director”。日文中的“电视导播”指的是选题、确定和制作节目的人。赚到属于事件组,工作起来如鱼得水,十分活跃。据说,当竞争对手的电视台播放广告时,若是观众转到我们的频道,就必须让他成为我们的观众,否则就是导播的耻辱。确实,他能够巧妙抓住观众“想看、想听”的心理来制作节目,运用小聪明活用素材让观众不论什么时候打开电视都能被吸引住。赚到在这方面确实是一流的,这是他的才能。另一方面,我们一直做的“每日物语”节目以取得派对或公演之前的独家讯息为主。别人大概会认为我们没有灵活性或者欠缺临时反应的能力,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哎,这都是命吧。就“制作”来说,我首次完成一份像样的工作是在去年春天。电视台开了一个连续两周,每天十五分钟左右的天窗,公司要求我们提出填补这个天窗的企划。我们四五个伙伴在中午接到通知,傍晚提出企划案,结果很幸运地被采用。说到我们的想法,因为去年正好是闰年,二月份有二十九天,公司要求我们提出企划时距离二十九日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对当事人的突然采访是老掉牙的把戏了,而瞒着寿星举办生日宴会更是了无新意。但是如果将这些元素全部结合在一起的话,会怎么样呢?第一集的开头是去妇产医院,节目从这里开始,看看全国有多少人在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然后采访几名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的人,访问他们迄今为止都是怎么过生日的。接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以隐藏摄像机偷拍四年才能真正过一次生日的妻子的举动,丈夫告诉妻子当天正好要出差。以上就是第一集的内容,最后设置一个悬念:“妻子的命运究竟会怎样?”第二集是拍摄丈夫与五岁的孩子偷偷准备宴会的情形。宴会的会场选在车站前的法国餐厅。当天傍晚,妻子学生时代的朋友打电话来,说他正好就在附近,约在车站前的店里见面。妻子一去,发现原本应该在熊本的父母、朋友,就连说要出差的丈夫都在场,众人唱着生日快乐歌迎接她,而孩子则将亲手画的画献给妈妈,妈妈喜极而泣。因为那是妻子人生中的第七次二月二十九日,于是我们将节目的题目定为“妈妈七岁生日”。考虑到当时发生了一连串灰暗的新闻事件,公司认为偶尔播放一下这种欢乐气氛的节目也不错,于是采用了这个企划案。当然,提出这个企划案也是因为我认识符合条件的好脾气妈妈。她是朋友的妻子,那位朋友是个好商量的人,最重要的是当我告诉他从宴会的费用到岳父母的机票都由电视台来支付时,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拍摄非常成功,父亲、母亲和五岁的女儿都表现得极好,有一种专业演员无法表现的趣味感和令人舒心的泪水。剪辑好的节目在三月份的第一,第二周播放。看电视机播放的节目感觉又是不一样的,我不由得手心冒汗,成了最认真的观众。在第一集的最后,妈妈进浴室洗澡。先从浴室出来的小女孩撒娇地靠在父亲身边,一脸严肃地说:“爸爸,妈妈生日的时候,你可不能跑掉哦——听见了没有?不可以哦。”虽然从剧情的发展就能猜到整个节目的走向,但还是会忍不住好奇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不论是哪个演员都比不上孩子和动物,这是事实。在第二集中宴会上的热闹气氛让我再次觉得制作节目居然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基本上,看到别人高兴的摸样,自己都会感到心情愉悦。正因为如此,我很高兴能够用我的手描绘出这样一幅欢乐画面。2就一个节目而言这么热烈的反响算是十分罕见的。托它的福,公司同事都夸赞我说:“那家伙也能提出这么有趣的点子啊。”话虽如此,点子只占了成功要素的十分之一左右,如何将点子制作成节目才是关键所在。而高收视率则代表了观众对于节目内容的肯定。隔了一季,从秋天开始我负责改编一个名叫“挑战梦想”的无聊节目。每星期五播出十五分钟,为期一个月。如果观众反响不佳,恐怕就会停播。实现家庭主妇的梦想,这是谁都可以想出的点子。不过,我并不想做成“天上掉馅饼”这种类型。我认为,实现梦想之前,必须付出努力、遭遇挫折,否则就无法变成有起承转合的连续剧了。没错,撇开形式来说,节目其实也是一种电视剧。十月份开播的节目是“想一睹偶像明星的风采”。光从这个题目就可以看出剧情设定理所当然地是观众与心仪的偶像在舞台上一起演出。那位明星七月份将在东京举行演出会,开唱前会上演一出古装剧。家庭主妇扮演的角色是开幕场景中从茶馆端茶出来然后退场的小角色。首先介绍家庭主妇怎样迷上那位明星,以及追星的心路历程。接着当家庭主妇听到能够与明星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时地高兴万分。初次走上舞台的家庭主妇被导演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这场演出不是为你而举办的,如果抱着玩票儿的心情来演出或半途而废,那可不行。”他同时还要求家庭主妇必须没有休息连续演出一个月,和其他演员同等对待,不可以和偶像攀谈,当然,更不能向他要签名。导演用严厉的口吻跟这位家庭主妇提出以上要求,导播一副“勉为其难答应无理的要求,但心里觉得麻烦”的样子,嘴上说“啊,可以啊”轻易就同意了。而家庭主妇的表情则显得越来越僵硬。接下来是特训。其实不过就是端茶上桌而已,但如果光是这样,画面就不好看了,所以要从基础训练开始。当然剧情中要有一开始笨手笨脚的家庭主妇以及一旁为她支持加油的家人。终于到了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时候,明星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但实际上我们早就告诉他了。其中有一幕是那位家庭主妇和被要求不能与其攀谈的偶像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究竟剧情会如何发展下去呢?第二集到此为止。第一天家庭主妇因为紧张手里拿着托盘抖个不停。客人问:“哎呀,你是怎么啦?”茶馆老板替她解围说:“哦,因为今天是她第一天工作。”结果家庭主妇躲在后台的一个角落哭了出来。这就是首次演出时的情形。在最后一集原本不让家庭主妇叫来观看的家人都被我们偷偷邀请来观看最后一场演出。家庭主妇不知道这件事,落幕后,家庭主妇几近虚脱。这时主持人登场问:“演完了?”“是啊。”“你和某某说话了没有?”“没有。”家庭主妇仍旧是一身茶馆女侍的装扮来到另一个房间举行庆功宴,家人都已经到了,接着,当然是明星捧着一束花出现了,家庭主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音乐声响起,最后大家笑着拍照留念。内容大致如此。说起来似乎有点刻意,但是就画面来看还是非常有趣的。总之,我极力避免那种粉丝紧追着明星的形式,我想要拍的是从看着明星如痴如醉的目光转变成为了努力完成某事而奋斗的执著眼神。出于剧情的设定,我拜托一名演员饰演坏心眼的老店员。这个人下了舞台还得扮演另一个角色。这名演员说她最爱这种角色,爽快地应承下来,并展现出了精湛的演技。当然,最后也要让这个紧张关系有个完美的结局,告诉观众这个人虽然说话刻薄,但是却是个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