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判断为时尚早,实在太过仓促了,真正的节目现在才开始。但是对于少女U这种踏实的生活,实际过着的生活,要说不能用安心放心来形容的话,那就未免太过分了吧。她不是黑暗世界的居民,也不是魔界的怪物,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市民而已。这么一想,心情就不禁觉得轻松,也得以从紧张感中多少解放出来了。而这一来有多么愚蠢,十年后的我看起来是一目了然了。“请、进去吧。”身后传来声音。正当我站在门前浮想联翩的时候,背后被小刀戳了一下,貌似她的话在奇怪的地方停顿了,那应该只是我没听清楚.U应该是想说“请走进去”的吧。于是我按她所说的把手放在门上,走进围墙里。踏过石阶,走向玄关。这时候,U采取了打击性的行动。走到玄关前面时,她突然从我的背后穿过我的身边,把脖子上挂着的玄关的钥匙从领子里拉出来,打开了双面锁。当然,要开锁自然是要用手的,在这之前,把脖子上挂着的钥匙从衣服里拿出来也要用手。也就是这时候,她手里的两把小刀就要用一只手拿着。因为刀刃很锋利,不可能就这样放进口袋里……可是……咦?我愣在当场,什么也思考不了。只能说目瞪口呆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要是一一说明的话,恐怕会无穷无尽滑稽至极,但为了排除少女U说不定是出于什么难以理解的意图才做出这种事的可能性,还是有必要具体描写一下的。也就是说,少女U停止了用刀戳我的身体,不但如此,还停止了用刀顶着我的身体,甚至还在我面前转过身去,打开了自己家的门。这种情况下作为“绑架犯”的正确行动……因为绑架本身已经不是正当行为了,所以这个说法有点矛盾……总而言之U应该采取的正确行动是用小刀对着我,然后把另一只手上的小刀扔在地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从衣服中取出钥匙,从脖子上解下来,然后从我的腋下把钥匙递给我,再让我去开门才对。就像刚才离开我家的时候让我锁门一样……这个家的门,也应该让我来开。这样的行为背后不可能有什么意图。不管怎么样,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是说既然U不单只停止了用刀向着我,而且还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最后还背对我,那么争夺的风险、不小心被刺中的风险、可以说是基本上都消失了。不对,如果直白点的话,可以说风险已经完全变为0了吧。只要一把推开U的背,直接跑开就行了。零风险。完全是零风险。为什么U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才带到这里的我,得以半自由行动?解开这些谜团,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不是懂读心术的人,对人的内心的研究也不多,所以我做出的只是预测,不过从少女的性格看来,这预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这里,U只不过是把“自己家的钥匙不能给别人”这种常识,优先放在前面罢了。我住的公寓让我关门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地点换成自己家,门锁的开关交给我来做却很不妥当……不妥当?真是奇怪。比起这种常识,不管怎么想,都是不让好不容易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抓到,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带到这里来的我逃走这一点更值得优先吧……所以我一开始无法理解。要理解U的行动,是需要若干时日的。当时的我因为无法明白U的意图,所以还以为是一个陷阱。陷阱?一对一的这种情况,能设置什么陷阱?……不管是多么富有想像力的作家,都不可能在接下来的情节里说一句诸如“中计了吧,肤浅的家伙!”这种台词吧?当时希望成为作家,还不是作家的我看来,不久之前还让我终于觉得“有在踏踏实实地生活”而安心的少女显得十分可怕。U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我不清楚。正因为不清楚,才更加恐怖。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深究少女的内心而已……实际上U只不过是遵从自己的价值观,按照自己的优先顺序行动而已,跟一周前的那一天一样。这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但是我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疑心生暗鬼,放弃了这个干载难逢的机会。当时的我只是觉得震惊,只是觉得无语而已。在我害怕的时候,U已经打开了玄关的门锁,回到了我的背后。虽然我看不见,但单手拿着的两把刀应该已经回到两只手上了吧。“请到屋里去。”U说道。感觉声音好像比之前更近了。并不是她的声音变大了,只是距离拉近了而已吧。我们现在的距离基本上等同于紧贴状态。看来她有点焦急了,而这种情绪表现在距离上。我往玄关伸出手去。由于刚刚才被少女的不可理喻的行动雷到了,所以基本上我都是无意识地按着她说的去做而已。根本没有思考过个中意义。我推开玄关门,走了进去。完全按照少女所说的。先给大家交代一下以作参考,走进别人家门这种事对于我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就算是现在,就算是三十岁的现在,去过的别人家……包括亲戚家的数目恐怕不到十家。虽然这也许带有夸张成分,是经过记忆“美化”过的数字,不过不超过二十家是肯定的,这个我可以打包票。我讨厌别人到我家来,也讨厌自己到别人家里去。之前我也说过,我讨厌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对于向别人借东西这一点,也很有抵触。也就是说,也很讨厌去碰别人的东西。说得夸张点就是,别人坐过的椅子,我已经不想坐了。不知为什么,或许用毫无理由来形容会比较恰当。也就是说地盘意识相当强烈。自己的东西是自己的,别人的东西是别人的,虽然不知道是谁给我灌输这种意识的,但是我却把这种意识贯彻得十分彻底。所以当我迈步踏人U家的玄关脱鞋的地方的那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压抑感汹涌而至。仿佛气压剧烈运动时,时高时低的感觉。走进一无所知的别人的家,对于我来说只会带来痛苦。每一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和独特的香气,而我总是喜欢不起来。那也许只是芳香剂的气味,所谓的家,是包括屋子内的空气才称之为家的。作为别人的所有物的空气于我而言实在太难受了。本来,不管我受不受得了,既然背上已经被刀子顶着了,也只能沉默着听着背后门被关上的声音了。U没有说话,只是用刀子戳了戳我的后背,我理解了她的意思,开始脱鞋子。我已经忘记这时候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了,不过,事后那双鞋子已经被U处理掉了,这是可以肯定的。也就是说穿和脱这双鞋子,这次都是最后一次了。虽然我对那双鞋子也没有什么执着的感情,但是对于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擅自处理的这种做法,到了十年后的现在也还是觉得很生气。虽然这怒火不算大。不过,被她处理掉的也许是早就应该扔掉的破破烂烂的运动鞋也说不定。对于我来说那是运动鞋,但是对于U来说,也许只是一件垃圾。说不定她一开始就已经在奇怪为什么我是个穿着垃圾走路的人。走路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兴趣,就算是现在也作为消除工作上累积的压力的一个良方而使用,当然其中也包含保持健康这一目的,一天都会注意走够两万步。所以鞋子都是不足一个月就已经穿烂了。当时的我虽然很多时候都是骑自行车,而且也没有从事会积累压力的工作(虽然不是工作,不过写作还是有在做的),但还是比一般人走的路要多很多的,鞋子也容易坏。不过一般情况下,理由都是怕成为绑架案的证据,所以要尽快扔掉……总而言之,我脱了鞋子,把脚放到玄关地毯上,终于有了“要迈入别人的家”的这种感觉了。虽然完全不关我的事,但是此刻的我却有一种偷偷潜入别人家中的负罪感。实际上我是被人威胁着强制带过来的啊……不过要说实际上的情况的话,究竟是怎么样呢?这时我注意到玄关的脱鞋处一双鞋子也没有。也就是说这么大的一座房子里,现在是没有人在的,虽然不是百分之一百,但大概可以猜到了。这可以证明U真的是个得挂着钥匙上学的小孩,而且此刻她的家人也不在……也就是说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在这个时候,开始迈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我应该注意到这一点的。顺便提一句,对于被带到的这个地方并不是某组织的巢穴,也不是废弃的工厂等等这些奇怪的地方,而是普通的民居这一点让我觉得放心了不少,但是这样一来,别的悬念也就出现了。会不会有人误会是我把这个家年纪尚幼的孩子带进来这座空无一人的家的呢……比如说如果这时候U的父母回来了的话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事?就算是U继续拿小刀对着我,人家也只会觉得是小孩子拿起手边的刀具对抗入侵家中的大学生而已吧?如果真的理论起来好好解释的话,我的话听起来比较有道理,但我不觉得U的父母会好好地听我辩解……这该怎么办?把足弓上和背上的伤口让他们看?足弓上的也就算了,但背上的伤,说不定还真挺有说服力的。从十年后的世界所回望的那段经历中,这么严重而又在某种程度上充满传奇色彩的结局并没有出现,但当时的我已经被别人家里的空气弄得头昏脑胀,情绪变得极其不安定了。开始想就算冒点险,就算弄伤手,也应该逃离这个地方了。虽然也许会毁掉我想当作家的梦想,但是比起毁掉作为人类的将来还是要好一点的。要是被杀死了也就算了,要是活了下来,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人耻笑的话,这可比地狱还糟糕。但是当时要做判断并没有那么简单,跟在我后面脱掉鞋子,踩上了玄关地面,然后继续用小刀戳我的背。(都被戳了那么多遍了,说不定已经出血了。)“那边。”她说道。就算她说那边,我也不知道是哪边,不过我想U应该是指楼梯吧。于是我就向着楼梯走过去。“不对,那边。”马上就被她订正了。在她订正我的时候,还用小刀示意了方向。如果是现在的时代的话,我就会说别往人家背上乱刷屏,但是在那个触摸屏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我也想不到这种说法,就算想到了,也说不出口吧。U示意的是楼梯旁边的杂物房。从外面看起来就像衣帽间,不过——“打开它。’听她这么说,我于是打开了横拉的门,只见那里面堆着很多小杂物,是个杂物房。里面也没有装电灯,看来真的只是用来放杂物的。从这里能够找出什么来?在我这么想的时候,U继续下达命令了。这孩子越来越习惯命令我了。声调也开始稳定,看来没有必要再调节音量了。我想十年后的她,即现在,应该已经习惯说话了,虽然我觉得像她那种少女的成长,应该不是充满阳光的那种。下一个命令是:“走进去。’果然是想从这里拿什么东西出去的样子。当对方的目的逐渐明确,少女的意图逐渐清晰,我开始觉得自己能够看清前路了,心情也多少平静了些。只不过因为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才觉得可怕而已……当然青年时代的我也没有缺乏警惕到这个时候就会全身放松的程度,而且我觉得U也不可能只是为了搬一个东西就把我从大老远招呼过来(而且还是很粗暴的招呼)。不过我还是听从了U的命令,马上走进杂物房里。也就是说,到这里为止,U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照着做了。考虑到对方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少女的话,这种顺从还真是让人觉得可悲。而且也没有考虑到要逃走,日后再进行报复等计划,就更加可悲了。我就任凭她的差使,走进了别人家中的杂物房里。要是现在被第三者看见的话,肯定会认定我是小偷吧。但是,情节没有这样发展开去。我暂时性地从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被U命令一辈子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了……因为U没有跟着我走进杂物房。她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虽然是背后,但是呼吸以及其他的气息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一直紧贴在身后的人突然离开(刚才在玄关那里也是),想不感觉到也很难吧。我反射性地回过头去。U站在门口,看着我,仿佛观察似的打量着我。然后毫无征兆地把手放在门上,飞快地关上了门。砰的一声,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然后紧跟着咔嚓一声。是锁上锁链的声音。锁链?锁?等等!对我干什么了?我被关住了吗?关在杂物房里?本来就没有电灯的杂物房一旦关上门,当然就是一片漆黑了。由于周围放满了东西,所以身体也不能乱动。可是我还是对着应该还站在门外的U提出了“你想干什么!?”的抗议。比起刚才为止被小刀顶着、偶尔被划上一刀的状况,以及早上从自行车上硬生生摔下来的状况,现在被关在密室里也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这有着跟直接性的危害不一样的恐怖。面对我的抗议,门外的声音说道:“因为你看见我了。”“所以只能这样做了。只能把你关在这里养起来。”养?听见这个她说得很理直气壮的字眼,我连抗议的气焰都熄掉了。“因为你说不定会把真正的我说出去。”一切就这样开始了。实际上持续了一个星期的,我的监禁生活。15由于莫名其妙的冷静——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顺耳,说白了就是因为我的胆小病发作,我才这样傻乎乎地被带到这里来,最终结果就是被关进了别人家的杂物房里。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法再继续装出一副冷酷的无赖汉形象了。即使不是这样,黑暗也会轻易地夺走人的理性。回归原始。我以至今为止都从没有发出过的大嗓音,向应该还站在门外的少女U发出了抗议声明。我记得那都是一些不能直接在这里公诸于众的相当粗暴的话语。为了让她停止这种荒唐的举动马上把我放出来,我极其粗暴地向她提出了要求,说出许多绅士绝不可能说出口的恶言。但是,作为对我的回答,我听到了从门外传来了U的抽泣般的声音,我的气势也一下子被大大地削弱了。看来我是把U惹得哭起来了。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也不得不闭上了嘴巴。真正想哭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啊。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即使不是神经质的我,,对一个二十岁的多愁善感的男生来说,把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弄哭也是非常难受的事实。事情真的是奇怪,被关起来、遭受监禁的一方,反而要在杂物房里安慰着身为绑架监禁者的U。虽说是安慰,实际上也只是毫无条理地说来说去,莫名其妙地向她拼命道歉而已。道歉……可是我究竟要为什么事道歉呢?我为了被你关进这个在连挪动身体也不怎么自由的狭窄杂物房的事情责怪你,真的很对不起——难道我要这样道歉吗?我看说出这种话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吧。不过脑子变得不正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这时候的我正处在一个正常人绝对无法理解的状况下。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不管是谁都会变得不正常。至少我没有做出类似使劲捶打杂物房门板之类的实质性暴力行为,这恐怕已经算是非常冷静的状态了吧。当然,在这样的状况下的冷静,也许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对于还是不停地向她道歉的我——“明白了,我原谅你。”U说了这么一句话,现场的状况总算平静了下来。问题得到了解决……表面上是这样。虽然实际上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是把眼前的问题确定了下来……然后,U接下来并没有做任何的说明,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似乎就这样离开了杂物房的门前。通过传进耳朵的脚步声以及门外的无人气息,我理解到了这个事实。对U来说,这样好像真的就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这对我来说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是莫名其妙的监禁生活的开始。二十岁的这个时期,是我人生中阅读推理小说最多的时期。说得夸张一点的话,当时我除了推理小说之外就几乎没有读过别的书了。那是喜欢向他人——或者应该说向自己——炫耀和显摆的年纪,所以我当时读的外国推理小说要比日本的推理小说多得多。不过非常可悲的是,由于那时候我总是一个劲地什么都拿来读,结果那些小说的内容我现在都几乎记不起来了……总而言之,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把受害者监禁在类似金库的密室里使其窒息死亡的杀害方法经常都会出现。因为并不是采用殴打或者下毒的直接手法,所以并不需要强大的臂力,同时也是一种罪恶感相对淡薄的杀害方法……我记得书上是这么说明的,不过我在读那本书的时候,却产生了“现实中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人关起来的”这样的冷笑般的感想。然而那样的我,却如此轻易地被人关了起来。因此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却有一种奇怪的自作自受的感觉。虽说如此,这个杂物房决不是金库。杂物房毕竟是杂物房。这道似乎从外面被锁住的横开型门板(从位于内侧的我看来或许应该称之为横闭型吧)也并非完全没有空隙,反而是有一道大约两毫米宽的缝隙,光也可以从那里射进来,只要把眼睛贴在门缝上,好像也可以直接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当初被关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片漆黑,然而经过一段时间后,眼睛很快就适应过来了。这非但不是金库,就连暗室也算不上,只不过是普通住宅中的一个房间。被关进这里而窒息的情况,看来是不大可能发生了。因为我读了太多推理小说。脑子总是会朝着坏的方向去想像。现在意识到被关起来也不意味着跟死亡直接划上等号,我的心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下来。在这种状况下怀着平静的心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我在内心的某处也理解到了这一点,但是对于感情已经死掉的我来说,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逐渐变得平伏的趋势。要是我可以更自暴自弃、或者说采取更粗暴的行动的话,这种状况恐怕就会马上出现变化了吧……现在想起来,历史上的那些传说人物和伟人,与其说是积极性强的人,倒不如说是具有强烈暴力倾向的人。凭自身的力量开辟出自己的道路的他们,绝对不是绅士型的人物……也许冷静对英雄来说是毫无必要的。至少在脱离危机的意义上,容易迷失自我或者容易陷入混乱的性格反而会更有利。说起迷失自我,听起来就好像很惊慌失措的感觉——不,实际上的确是惊慌失措吧,但是如果作为迷失对象的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那么迷失了那样的自己就反而会变得更有利,这样的想法也是说得通的。当然,这说到底也是一种想法罢了。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实用程度。总而言之,我在判断出自己既不会马上死去,更不会被杀掉的这个事实后,才终于放下心来。在这不足一小时的期间里,我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在安心之后又变得不安的过程。本来我也差不多该学会吸取教训才对,但是人这种生物,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总会在光明中找出一丝救赎,并且为此而感到安心。就这一点来说.我也不算是特殊的一类。总之现在先整理一下状况吧。我从门缝的狭窄视野中确认到,至少在从这里能看见的范围内没有发现U的身影……她大概是回去自己房间,或者是到客厅去了吧……然后,我就在杂物房里坐了下来。按照心理学的解释,“坐下”这个行为,就算只是暂时性的举动,自己的心也会把那个地方看成是自己的地盘(虽然有个很难记的用语,不过我已经忘了),但是我决不会把这杂物房当成自己的地方。我一边这么说服自己(在这种时候,知识还真是很碍事)一边坐下,同时思索了起来。先总结一下——在一周前的那一天,我目击了少女U·U,而U·U也同样目击了我,并且发现我看到了她一连串的举动。我目击了跑到被货车辗得粉身碎骨的朋友那里大哭起来的U,也目击了在那之前不慌不忙地把正在玩的游戏保存进度的U,然后就像逃跑似的离开了那里……实际上我也确实是逃跑了……她,也看到了我。她知道自己的本质已经被人看到。所以她才采取了这种封口般的行动……似乎是这么回事。是吗……她原来是有自觉的吗。而且她还拼命地隐藏着怀有自觉的这种本质,一直活到了今天吗……甚至不惜把目击者监禁起来。从那次交通事故到现在的这一个星期,她在上学时间一直在那附近待机,手里还拿着那枝高音竖笛……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她应该一直都躲在那里伏击我吧。在自己上学途中的那条路上,利用仅有的一点点时间,在那里等着我路过……而我却傻乎乎地走上了那条路,我的警惕心实在是非常的低。我当然是应该考虑到的,既然我看到了她,那么她自然也有可能看到了我。不过,就算考虑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又有谁能料到一个小学生的少女会采取这样的直接行动呢?虽然我的确对U的奇行(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感到震惊,但是说白了也就是这么回事而已。我也不是目击了U的杀人场面什么的,虽然看起来的确很异样,但U的这种优先顺序,先不说在伦理和道德上有什么不妥,至少在法律上并不是什么会遭到惩罚的行为。明明如此,她却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对我实施封口行动,这究竟又有谁能料到呢?……不,这种丢人的辩解还是算了吧,我其实是应该能料到的。如果是我的话,就应该能估计到这一点……对那孩子来说,自己的“优先顺序”被其他人知道,是一件何等羞耻、何等屈辱的事情。对于通过假装成奇怪的人来掩饰自身异常性的我来说,这应该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而有所大意什么的,这样的理由根本不能接受。反而正因为对方是孩子,她才感到了难以承受的强烈羞耻感吧。就算不懂得写出羞耻这两个字,也不意味着没有羞耻心。虽然这个比喻很俗套,但对我们来说,被人知道这种内在的本质,简直就比被人知道性方面的爱好更加残酷。所以U因此而采取强硬手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应该说,站在她的角度来想的话,她除了采取强硬手段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其中几乎不存在任何心理上的纠结和踌躇。在这一点上,正因为她是小孩子,所以伦理观、道德观和良心之类的概念也还没有萌生出来吧,毕竟那些东西都是在后天形成的。我这么说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大家可以回想一下,在小学中等学年的期间,自己曾经做过多少缺乏常识的恶作剧。当时应该做过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野蛮行为。只不过是因为孩子并没有强烈的伤害他人的欲求,才很少跟事件扯上关系罢了。不考虑对他人造成的麻烦和伤害他人,这两者虽然很相似,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决定采取绑架监禁行动的这种思维跳跃也实在太过突兀了……那大概是因为我是从大学生的角度来想、还有现在以我三十岁作家的角度来想的缘故吧。是因为我学会了观察别人的脸色以卑屈的姿态生存,以及习惯了向别人说奉承话的缘故吧。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长长的序章已经完结,我的精神创伤终于开始崭露头角了。舞台已经不会再移动到别处。如果要用二十字以内的文字来概括的话——十年前,我被少女绑架了。第一卷 16-2016那么该怎么办好呢,我用一只手拿着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手机,开始进行思考。说起来,关于平时总是胆小得不敢接触新科技的我为什么会有手机这个问题,我必须在这里先做一下说明。很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为了促进与朋友之间的交流,而是为了当出版社对我投稿的小说作出某种评价的时候,不会错过任何形式的联络而准备的。只要有明确的目的,就算是崭新的高科技产品我也会轻易地打破原则把它弄到手,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我这个人是多么没有节操了。总而言之,既不会打电话给朋友、也没有接到过编辑部打来的电话的这台手机,还残留着非常充足的电量。刚才我只是给管理公司打了个电话,大概还剩下好几个小时的通话时间吧……十年前手机的连续通话时间大概有多长,我也不怎么记得了,不过虽说电池的电力比现在要低,但最低限度也不至于像只剩下一毛钱的电话卡那样,就连向警察求助的几分钟也撑不住吧。尽管手机对大学生或者是高中生来说已经成为了理所当然的通讯工具,但是当时也并不是连小学生(而且还是带警报器的)也人手一台的时代。所以我拿着这种类似无线电收发器或者固定电话的子机一样的东西,U多半是连想也没有想过吧。说不定她甚至连手机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只要有这个机器在手,我的逃脱就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疑问了。虽然我并不是很明确地知道这座屋子的地址,但我也看到了家门前的名牌,也知道绑架犯的少女的名字,所以只要跟警察联络的话,他们应该马上就会找到了。至于我是不是趁别人不在家的时候溜进屋来的这个嫌疑,光是看到我被关在只能从外面上锁的杂物房就可以自然消除了吧。小孩子的小聪明……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了。就算是一个成年人在制定详细计划后实施的绑架,听说也是以失败告终的居多……小学生绑架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像娱乐小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轻小说了)那样的情节发展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U绝对不是什么怪物,也不是什么妖怪。只不过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小孩子。是一个脑子很可怜的孩子,就像以前的我那样。不过正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可怕,如果不趁早帮她矫正的话,将来肯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本人也因为明确知道这一点,才为了挽回自己的失败,做出了这样的犯罪行为吧……她并不知道这样做只会给她带来反效果。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开始有点犹豫了……“随时都可以寻求警察的帮助,随时都可以从这里逃脱出去”——在得到这样一个近乎于绝对安全的保障后,我就会开始想一些多余的事情。现在把警察叫来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就只有这样做了吗?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要是把警察叫来的话,就算不会遭到刑法的裁决,那孩子也应该会遭受某种形式的惩罚吧,而且还是严厉的惩罚。毕竟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所以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但是,那是不是真的对矫正有帮助呢?会不会反而更进一步扭曲她的人性呢?——对于这些事,我还是必须担心一下的。像她这样的孩子,在世间会被人们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原本不是怪物的少女,将会变成真正的怪物——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实际上,那样的孩子也只有成为作家了,就像我在这时候立志当作家一样。于是我就这么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我忍耐一下,也就是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事情大概就会得到稳妥的解决了。当然我并不是说要把U无罪释放,对于她做的事还是必须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不过那只要向她的父母报告一下,让她接受父母的斥责作为对这件事的惩罚就足够了。尽管我体验了被人用小刀划伤这种过着普通生活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倒霉事,但那也可以看成是对立志将来当作家的人来说非常难得的经验(实际上我也正在把这件事写出来)。如果是被带进了荒山野岭的话就另当别论,现在我只是被请到了对方的家里而已。只要努力的话,只要努力坚持到极限的状态,也许就能把这件事转化为小孩子的恶作剧了。跟小孩子玩耍而受伤,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而且话说回来,这里还有一个体面的问题。在装出这种为对方着想的态度的同时,随时都在背地里打着利己自保的如意算盘——我就是这样的人。要把被小学生绑架这种丢脸的事件报告给警察知道,而且还要向他们说出“因为我被小学生绑架了,请来这里救我”这种没出息的话,这与其说是觉得羞耻,我反而是觉得想笑出来。我实在没有自信能以严肃的口吻向他们转达这件事……如果一边笑一边说的话,对方毫无疑问会把我的电话当成是恶作剧电话,就算我可以忍着笑把事情说出来,他们也还是很有可能当成恶作剧电话。不,如果只是被警察知道的话还好,要是事情被公诸于众的话,我作为被小学生绑架的大学生,说不定将会被广泛流传出去。因为犯人是小学生,所以应该不会被大范围报道,但是被周围人知道是绝对难免的事。那么结果会怎样呢?我绝对会过上无法抬起头做人的大学生活……不过想到那跟现在也没有太大区别,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困扰的事。不,我还是会困扰的。我在人生中最希望避免的就是在坏的意义上引入注目。当然,到了关键时刻我也不可以顾虑那么多。不过现在还没到那所谓的关键时刻。既然对方没有拿着凶器站在我面前,也就意味着紧急情况已经过去了。那么也可以选择用安稳的方法来解决问题……那就是我的优先顺序了。幸好这个杂物房离玄关很近。这也同样反映出了小孩子的小聪明,什么都没有细想就顺手把我关在这个杂物房里了。如果在这个位置的话,只要她的父母一回到家,我就可以马上知道。而且从这个不可能有隔音设计的杂物房里叫喊,我就可以在他们脱鞋之前向他们求助了。当然,她的父亲和母亲也应该会觉得我可疑,但是他们究竟要怎么怀疑一个被关起来的人呢?毕竟这不是《小鬼当家》的情节,大概也不会认为这是小学生的女儿大展身手把当窃贼的大汉关在杂物房里吧。考虑到这里,我又想到了一件事。U把我关在跟玄关很接近的这个杂物房里的理由……我开始只是单纯地认为她是为了方便才随手把我关在这个地方的,但现在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曾经被关在这里,所以就对我做出了同样的事。无论是知识还是经验都严重不足的小孩子,一般都会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来做力所能及的事。那么我还是有希望的。把孩子关在杂物房,这几乎可以说是惩罚的典型手段了。既然她曾经受过这样的惩罚,那就是说这个家的父母是懂得斥责女儿的父母。如果他们是溺爱着脑子不正常的女儿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既然可以推测到事情不会变成那样子,那么我还是很有希望的。没错。因为看到了这个渺茫的希望而放下心来的我,在这时候却没有想到一件事,本来就只差一点点就想到了啊。把孩子关在杂物房,的确是一种惩罚的典型手段。但是与此同时,这也是虐待的一种典型手段。遗憾的是,我在这时候根本没有想到。17结果,我并没有向警察或是其他人打电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U的父母回来。就在这段期间,我的眼睛已经完全习惯了黑暗的环境,也开始看清楚房间里面的状况。我稍微摸索了一下,结果马上就找到了大量可以让我脱离这个密室的道具,因此我已经确信了这个杂物房作为监禁地点是完全不合适的。我从看似道具箱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整套的工匠用具,发现其中还放着能轻易把普通民宅的门板破坏掉的大锤和锯子。怎么说呢,我这时候的心情就跟被人关在笼子里做着“是否能拿到香蕉”的实验的猴子差不多。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实验中的猴子有着什么样的心情。这样的话,就算我真的把警察叫来这里,这件事恐怕也不会被认定为绑架事件吧。被关在这种随时都能逃出去的地方,就算我再怎么坚持说自己被绑架、被强行带来这里接受监禁,也是不可能成立的吧。当然,既然手机在我手里的话,我也没有理由使用这个家里的备用道具……要是我用这里的锤子把门弄破的话,搞不好还会被人反过来告我入屋盗窃呢。既然身在不认识的别人家里,还是尽量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比较好吧,所谓的“李下不整冠”就是这个道理。(注:“李下不整冠”是曹植《君子行》中的诗句,原意为走过李树下面,不应举起手来整理帽子,免得人家怀疑自己偷摘李子。)只要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老老实实,怀着游刃有余的心情,等待着少女的父母回来就好了。如果是在今天这个时代的话,我也许还可以利用手机来读电子书什么的吧,或者还可以用智能手机玩玩游戏来打发时间。但是在当年的那个时代,手机根本就做不到那样的事情,而且就算能做到,心情放松到那个地步也有点太过分了吧。再怎么说也不能为了那种目的而白白浪费手机电池啊。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父母回来的时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U跟父母说话之前先跟她的父母接触。根据说明顺序的不同,他们所产生的印象说不定也会有所不同……不过这也有点担心过头了,或者说我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才这么想的吧。所以我就把身体靠在门边,闭上眼睛凝神静听。为了不错过任何微细的声音,我进入了完全待机状态。因为我在开始工作之前都没有用过手表,这时候我的左手腕和右手腕都没有戴着任何东西,不过我还是可以通过手机来确认现在的时间。在确认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后,我就关掉了手机电源。虽然我进入待机状态是没问题,但是手机即使是待机状态也还是会消耗电池的电量,而且虽然概率几乎为零,但说不定有人(出版社?)会给我打来电话。如果被她知道我带着这种东西的话,可能还会被没收掉……不,虽然也可以在被没收之前向别人求助,但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话,一切恐怕都会以强制性的方式得到解决。必须尽可能避免最恶劣的事态……我作为U的“前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当然,这样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成前辈实在非常厚脸皮。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到后来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糊涂虫了。可是到了七点半也还是没有人回家……那就意味着她的父母从事着某些经常要加班的工作吗。那么至少应该不是当公务员吧……在我这么想来想去的期间,时间也慢慢向前流逝。我就这样睡着了。18因为听到某些响声,我醒了过来。对于自己这种草率的态度——或者说是缺乏紧张感的状态,我不禁感到羞愧不已。就算看清了接下来该走的路,随便在这里睡着也有点放松过度了吧。即使是在电车上睡觉的人也比我正常多了。该不会已经错过父母回家的时间了吧?我慌忙把脸贴近门缝观察了一下——可是在昏暗走廊前面的沓脱石上,就只放着少女U的一双小运动鞋。(注:沓脱石是日本建筑高架地板与土间、庭园之间的踏脚石。)也就是说,我穿来的那双破旧鞋子,在这时候已经被以某种方式处理掉了。总之我先不去考虑那方面的问题,只关注她父母的鞋子在不在那里。没有,到处都没有。如果说她的父母是每次脱鞋都会把鞋放进旁边的鞋箱里面收起来的那种神经质的人就另当别论,总之现在我应该是可以安心下来了。也许实际上我只是糊糊涂涂地昏睡了几分钟而已。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也许有人会说我没有紧张感,但是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保持着极度紧张的状态,稍微出现一时间的大意也是很正常的吧……在这么想的同时——也就是在自我辩护的同时,我打开了手机的电源,目的当然是为了确认现在的时刻。可是在看到那个画面的瞬间,刚才的自我辩护就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已经过了十年的时间,具体的时间我已经忘记了,但那应该是可以称之为深夜的时刻。这根本不是昏睡了几分钟那么简单。在这种难以入睡的状况下,我竟然熟睡了那么长的时间。搞不好我当时还打起了鼻鼾呢。这么一来,我的紧张感又复活了。虽然也有一个原因是不知道在睡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更重要的是——明明已经是深夜时间了,她的父母仍然没有回家的迹象,这已经可算是一种异常现象了。还是说,这单纯只是因为她父母是神经质的人,把鞋子收进了鞋箱里面呢?在只能通过几毫米的缝隙观察外部状况的现在,这也许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吧。但是我的本能也同时在警告自己,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要说本能的话也许有点虚假……那应该说是一种类似预兆的感觉吧。虽说是深夜,但还没到三更半夜的程度。就算身为小学生的U已经睡觉了,对大人来说应该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明明如此,我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响声,这实在太奇怪了。而且光从我能看到的范围来说,走廊那么昏暗也是很奇怪的事吧?如果回家的话,当然应该会打开电灯才对。为什么我却要在昏暗的环境中依靠外面射进来的月光确认沓脱石的样子呢?父母不在家。这个家里就只有少女U和我两个人。虽然要问我有什么证据,我也拿不出来,但是对我来说,这一点已经几乎变成确信无疑的了。说不定她的父母都从事着很晚才回家的工作……接下来我也许会做出这样的推断吧,可是我作为一个拥有立志当作家的异想天开思维的人,在这时候却发挥出与生俱来的丰富想像力,得出了一个荒唐无比的结论。也就是说……我得出的是“这个家恐怕本来就只有少女U一个人居住吧……?”这样的结论。正因为这样,她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监禁我的地方。这完全是一种跳跃性的想法,而且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反而还有许多可以否定这个结论的证据。比如说停在车库里的小车不就是一个证据吗?虽然她是一个相当奇特的、完全超出常识范围的少女,但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拥有小车,光从身高就可以判断出她不可能懂得驾驶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