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那本笔记,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像是小说。 作品的名字叫“密室”。 “你从哪里知道密室这个词汇的?” 白石挺着胸脯回答:“自己想出来的。” 和三个弟子见了面之后,我来到外面。警察已经少了很多。我四下环视,想知道大河原警部是否还在。幸运的是,我们可亲可爱的警部,正站在门口向一个部下发布指示。 “警部。”我叫道,“您要回去了吗?” “不是要回家。”他似乎很愤慨,说道,“我正要回县警本部。” “您找到什么綫索了吗?” “嗯,很多啊。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我可不能老输给你这种外行侦探。”警部不怀好意地说道。 “您还是坚持凶手逃到树林中去的说法吗?” “这个……”警部转过头去,抽动着鼻子。真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 “凶手……”我看着他的侧面,说道,“在内部。” “什么?”警部变得严肃起来,接着又一脸怀疑,“你在说谎吧,可别瞎说!” “我说这样的谎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要说凶手在内部,就只有你、市长的女儿以及三个弟子啊,他的家人都去国外旅行了。” “有这么几个嫌疑人还不够吗?” “但是,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曾有一瞬间,我觉得赤木很可疑,但他好像一直都和市长的女儿在一起。” “不能单独看某一个人。要解开这次事件的谜,必须统观全局。” “全局……”大河原警部抱着胳膊,一脸茫然地小声说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事件我已基本解决了。大河原警部,有件事要拜托您。” “什么事?” “我想请您配合我做一个实验,然后让所有相关人员都去火田俊介的房间集合。” “实验……你想干什么?” “您看后就知道了,敬请期待。”我闭上一只眼睛,向警部示意。 6 按照惯例,所有相关人员聚集在案发现场,作为侦探的我负责为大家解谜——就是这么一种惯例。我逐渐喜欢上自己像是在侦探小说中扮演的角色了,好像还有点上瘾。 “各位。”我环视四周,一种快感溢满全身。我想,波洛(波洛,英国女侦探小说家阿嘉莎?克莉斯蒂笔下的名侦探。)在解谜时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吧。 在场的有三个弟子、编辑宇户川、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的小绿以及陪她前来的市长,还有大河原警部为首的警察。 我慢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说道:“这次事件中,最难解的就是凶手是如何逃脱的。大河原警部好像坚持认为凶手从外回廊跳入树林逃跑了,我只能说,这种想法不现实。” 警部不高兴地撇撇嘴,把头扭到了一边。 “那么,凶手是通过回廊逃走的吗?若是那样,我或者青野先生应该能够看到。只是,在这里,有一点我们必须考虑。”这时,我停顿了一下,为了追求演出效果。发现自己已经吸引了全部观众的注意力时,我继续说道,“我们必须要考虑的,是完全没有理由断定这次事件是单独作案,它完全有可能是两个人合伙干的,而凶手在共犯的帮助下逃跑了。” “请等一下。”不出所料,青野往前走了一步,说道,“照你的意思,是我放走了凶手?”身体细长的青野声音也很细。但他的声音背叛了他的意愿,听起来像是悲鸣。 “我只是说,没有理由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别开玩笑了。那你说我是如何放走凶手的?你是指我在回廊里看见了凶手,却没有说吗?”青野歇斯底里地喊道,“请你好好回想一下,说让我往右你往左的人是你自己。如果你当时发出了相反的指示,发现凶手的就应该是你了。凶手的计划会如此不周密吗?” “哪里哪里。”我摇头道,“凶手的计划怎么会不周密。经过深思熟虑,它甚至称得上天衣无缝了。当然,凶手不是从回廊上逃走的。” “喂喂,等一下。”大河原警部插口道,“不是从回廊上跳下来的,也不是从回廊上逃走的,那是从哪里呢?哪里还有可以逃脱的地方?” “警部,这正是事件的答案,凶手根本就没有逃走。” “啊——” 现场一片惊讶,欷歔不绝。 “什么?”警部问道。 “在此之前我们先按惯例进行一个实验。警部,您准备好了吗?” “嗯,在这里。” 警部向部下递了个眼色,部下拿着弩弓和箭走到我面前。我把它们接了过来。 “这就是凶手作案时使用的弩弓和箭。现在,我来射一下。”我说着把箭搭在弓上。 “喂,那很危险啊。”警部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道。 “请大家微微后退。” 我退到玻璃门处,面对人群,拉弓。 “哇——”人群分散两侧。 我对准挂在墙上的罗特列克(罗特列克(1864—1901),法国贵族,后印象派画家,近代海报设计与石板画艺术先驱,被人称作“蒙马特之魂”。)画像底部,放箭。一波沉重的冲击力贯穿臂腕,跟着,我听到了当的一声。 箭射在罗特列克画像的正中央。这是我第一次射箭,还请大家原谅。 我走近插在画像上的箭,发现实验结果正与我想的吻合。 “正如我所料。” “什么?”大河原警部问,“什么正如你所料?” 我环视众人。 “我刚才是在玻璃门前射的箭。按照原来的想法,凶手是在玻璃门外面射的。由于火田先生离墙壁还有一些距离,所以我们有理由断定,我刚才射箭的距离,和凶手射箭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 有几个人在点头。 “现在,请大家看这支箭。”我指着插在画像上的箭,“准确地说,大家看到的是箭尾。这里的分叉,是为搭弓而设计的。拉弓射箭的时候,箭尾的分叉与地面平行。然而,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竖直着的。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箭会在空中旋转。箭羽会有一定的角度,目的在于提高命中率。不论是箭还是子弹,在空中旋转都能够提高命中率,这一点众所周知。可在这里,我有必要让大家看一幅会让大家不太舒服的照片。”我看了一眼大河原警部,问道:“您帮我拿来那张照片了吗?” “在这里。”警部说着递给我一张照片,是用快照相机拍的。 我确认了照片上的内容后,拿起来展示给大家。 “大家请看——” 众人的脑袋都伸向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插在火田俊介额头上的箭。箭尾的分叉十分清晰。 “这个分叉是水平的。”一个刑警说出了我期待的回答。 “正是。”我向说出正确答案的刑警点了点头,“从正面看,刺在火田先生额头上的那支箭箭尾分叉是水平的。这很奇怪。正如我们刚才的实验结果,如果凶手真是从玻璃门外射箭,箭尾分叉应该是竖直的。” “你是指火田俊介在侧着脸打电话吗?”大河原警部的话,差点令我晕倒。 “不,不是的。”我指着弩弓的前端部位,凑到警部的眼前,“因为发射距离为最近距离,箭没有旋转的时间。这才是最合理的推断。” “最近距离?” “依据我的推测,发射距离应该接近零。说实话,初见尸体时,就有这个疑问了。要射中一个动态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成功。而且,将弓箭作为凶器,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手,就很难重来了。” “但是……”市长在一边发言了,“如果距离那么近,不就意味着凶手原本就在屋里吗?这样一来,逃跑不就更困难了吗?” “所以,市长,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凶手根本就没有逃走,至少在火田先生被杀之后,没有立即逃走。” 当然,市长还是不理解,歪了歪脑袋。其他人似乎也都很困惑。在这种时候吊大家的胃口,也是侦探的乐趣之一。 “凶手当时就在我们身边。我那时竟没有发现,真是太愚钝了。” “他在哪儿呢?”大河原警部问。 我又环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在书堆中。” “啊?” “是在书堆中。”我指着那个像小山的书堆,说道,“凶手就藏在下面。而且,在我走上回廊前,他一直屏住呼吸藏在里面。” “真无聊。”说话的是留有和尚头的白石,“自称侦探,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没有一点说服力的推理,你还真敢说出口。按你所说,老师岂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凶手拿着弩弓来到自己面前吗?而且,在你们听到老师的声音、慌忙跑进去的那几秒钟里,凶手不仅成功地藏进了书堆,还把弩弓扔到了外回廊上,这可能吗?我倒想问一下警部的意见。” 白石转向大河原警部,加重了语气。 警部有点畏怯,说道:“他说得很对啊,天下一君。” “虽然弩弓就在眼前,但是火田先生既无法呼喊,也无法逃走,因为他被捆绑起来了。不仅被绑住了手脚,还被堵上了嘴。” “真是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有这种时间!老师被杀之前,不是一直都在跟你说话吗?”白石怒道。 我没有立即回答白石的质问,只是不慌不忙地把弩弓和照片还给刑警,看着他笑了一下。这个微笑,对白石来说,应该很恐怖吧。 “马上就到关键所在了。”我说道,“问题正在这里。解决这类问题的必要条件即不管事情多么明了,都要大胆怀疑。因为,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越有可能是错觉的产物。” “你有什么错觉吗?”市长问道。 “是的,有。”我说着,向白石迈了一两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迎着他挑衅的目光,说道:“跟我见面并且谈话的火田俊介,我们不能保证就是真正的火田俊介。” 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或许有人需要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或许有人明白了我的意思,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最先开口的是大河原警部,“不是真正的火田俊介,那是谁?” “伪装的火田俊介与赤木、青野都说过话,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你是说我吗?真是不可理喻。”白石耸了耸肩,双手一摊。 “你的体型和火田俊介相近,如果戴上假发、胡子,再添一副有色眼镜,假扮火田俊介易如反掌。而且,我跟火田先生并没有见过面,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见过,要想骗过我何其简单。何况,被杀后的火田,鲜血覆盖了面部,我很难注意到他和之前与我交谈的是否同一人。凶手之所以选择额头,或许正为了这个目的。” “等等,可是……当时他不是在和火田先生通电话吗?” “是那样的。但是,我们怎么知道那个电话是不是白石打来的,那不过是青野所说罢了。” “是白石打来的,绝对没错!”青野又扯着嗓子辩解。 “电话不是白石打来的,又会是谁呢?”市长问道。 “那只有一个人了,他。”我指着赤木说道,“书库有电话吧,警部不是还在那里接过火田夫人的电话吗?你使用的正是那部电话。只需拨号,不需说话,想不让小绿发现很容易。” “啊,说起来。”小绿开口了,“在整理书的时候,赤木先生是到里面去过。很快,我便听到了楼上的吵闹声。” “不是,我……我……”赤木摇着头,脸颊上的肉在晃动,“我没有打电话。” “等……等……等一下。”大河原警部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两手制止了大家的发言,“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天下一君,请你从头到尾说清楚啊。” “好的。请你们三个也好好听一下我的推理。” 我对三个弟子说完,看着大家,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时,我看见市长取出烟来。 “这次事件,是他们三个人联手设计的杀人计划。目的只有一个——让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能够成立。” “瞎扯!”白石撇着嘴说。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为了达到目的,前来拜访火田俊介先生的我和小绿被利用了。我们今早才确定要来,所以不可能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匆忙制订的计划,一定是很早以前就开始醖酿了。至于是谁制订的草案,目前还不太清楚。” 赤木低下了头。可能是这个胖青年的主意。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火田先生捆绑起来。我已说过,将手脚捆绑起来,用毛巾堵住嘴,把他带到工作间。另一方面,白石开始乔装打扮,戴上早就准备好的假发和髭须,穿上与火田先生同样的工作服,准备好弩弓,只待为他们做不在场证明的人了。我们如约到了。或许,他们把我俩当成了傻子。青野看到我就问‘跟您同来的只有这一位吗’,这是别有深意的,听了我接下来的说明大家就会明白。如果来了三个人,他们的计划就很难实施。” 这时,我偷偷地观察着三个弟子的反应。青野脸色铁青,赤木满脸通红,白石则脸色苍白,把脸扭到了一边。 “我们进去的时候,化装成火田的白石正在骂赤木。这里有一层用意:事发之后,让警察把注意力集中在赤木身上。对于他们,只有一个人遭到怀疑,就不用担心被人识破真相。另外,事发之后,青野提供了一些綫索,将赤木列为嫌疑人,也是有目的的:让人产生误解,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好,从而远离共犯的嫌疑。然后,化装成火田先生的白石命令赤木去书库整理书,让小绿同去,其实也在计划之内。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小绿成为赤木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二是发现尸体时,有两个局外人会比较麻烦。” “为什么?” “过一会儿我再为大家说明。就这样,舞台和人物都设置好后,该行凶作案了。契机当然就是那通电话。”我指着赤木,说道,“赤木从书库往工作间打电话。听到电话铃后接电话是青野的工作。在那之后,他佯称白石打来的,然后返回。化装成火田先生的白石走进工作间,实施杀人计划。”我的食指从赤木转向青野又转向白石,“他将弩弓对准动弹不得的火田先生的额头,很轻易地杀掉了火田。接下来,他把弩弓扔到外回廊上,为火田先生松绑,并取出堵在他嘴里的毛巾,拿到这些物证后,藏进了书堆。当然,在做这些时,他还在一个人演戏,做出火田在和白石通话的假象。他的最后一句台词,就是在书堆倒塌时发出来的——‘哇,你想干什么’。” “一派胡言……”白石小声说道。但显而易见,那么沉稳的他也开始慌张了。 “听到声音之后,我和青野来到这个房间。当时我没有发现死者和同我说话的不是同一个人,这是我犯的一个致命错误。所以,我才来到外回廊,跑了大半圈,做了很多无用功。” “你是说白石就是在这段时间逃走的?” 听了警部的问题,我点点头。 “他穿过房间,逃到了走廊。从书堆里出来时,他悄悄地从书架上拿了一些书,堆在他的藏身处,防止别人发现书堆变小了。” 当时觉得书架上的书比原来少了,并非错觉。 “白石回到内回廊之后,应该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他需要换衣服、卸妆、处理捆绑火田先生的物证。当然,从书库跑出来的赤木应该看到了他的这些行动,但他坚称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挡在书库门口,阻止小绿出来。另一方面,卸了妆的白石躲过我和小绿的视线,从大门侧面出口逃了出去。在早饭前,他们应该已经配好了钥匙。” “你的意思是,我们到达这里不久后,白石只要装出慌慌张张的样子出现就可以了,是吗?” 我赞同大河原警部的话。 “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白石犯了一个错误:他卸妆洗脸的时候使用了香皂。当时他身上散发着香皂的气味,丝毫不像是按照火田先生的吩咐去找资料了。我想到自己见到的火田先生很有可能是白石假扮的,正是那个时候。” 警部低沉地嗯了一声看着三个弟子。“你们三个有什么要说的吗?天下一君的推理可是合情合理的。” 青野和赤木低着头,白石却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仅仅因为推理合情合理就能当真,我也能给您编几个合情合理的故事。” “你就是想让我拿出证据吧。”我说道。 “对,正有此意。” 我呼出一口气,对警部说:“在他房间的角落里,晾着三条毛巾。请对那三条毛巾进行监定。” “毛巾?” “对。有两条应该是用来绑火田先生的手脚的,另一条则用来堵嘴。当时流了那么多血,毛巾上肯定有火田先生的血迹。另外,从火田先生唇边取下的丝状物,肯定是毛巾的纤维。一并进行监定,答案马上便会出来。” “原来如此。”大河原警部马上命令部下对毛巾进行监定。 白石好像终于放弃了抵抗,咬着嘴唇瞪着我。 赤木则咣当一下跪在了地上。 “我就说吧,不能用侦探当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这就意味着他已承认了罪行。旁边的青野也耷拉着肩,垂头丧气。 “老师的家人都去旅行了,除了现在,我们没有下手的机会了。编辑过几天就会来取书稿。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最好时机,错过就再也没有了……这件事是我们三人一起决定的,事到如今大家还抱怨什么啊。”只有白石依旧挺着胸脯,站得笔直。但是,他的表情中已经分明显露出一丝沮丧。 “动机到底是什么呢?”警部转向他们,问道,“你们是他的弟子,应该尊敬他才对,为什么想杀掉他呢?” 三人对视了一眼,白石作为代表回答道:“为了保护新世界。” “什么?” “也可以说是新小说。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谜团本身,登场人物不过是构成谜团的因子;通过组织谜团和解开谜团,穿插人物精彩的表演,给读者感动和浪漫,就是这种小说。” 这就是他们对本格推理小说的定义吧,我想。 “我们三个人从小就想读这样的小说,但它在这个世界上却不存在。虽然也有以杀人事件为题材、寻找真凶的小说,但是故事环境设置得太过于现实,十分无聊。被杀的要么是知道社会问题和某种机密的公司职员,要么就是陷入婚外情的女白领,背景总是这样或者那样的社会问题。实际上,社会问题才是作家想要反映的,杀人事件不过是陪村。我们不想看这样的小说,只想读那种以谜团本身为题材的小说。于是,我们三个人想到了同一件事情。对,那就是,我们可以自己写。不久,我们就在大学里相遇了。当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和我们拥有同样的想法时,我们感动不已,发誓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完成这种小说的创作。但是,没有任何写作背景的我们,不论如何呼吁,都无人理睬。于是,我们决定投靠到社会派作家火田先生门下,寻找机会。我们选择火田先生,仅仅是因为他比较受欢迎,没有其他任何理由。说实话,我们既不崇拜他也不尊敬他。” “对于你们,火田先生又是怎么想的呢?”市长问道。 “他可能什么也没想吧。对于他,收养几个弟子,不过是一种时髦。对于我们是否能成为作家,他从未关心过。” “所以你们便杀了他?”大河原警部问道。 白石淡淡地一笑,说道:“不是,要是仅仅那样,我们不会杀掉他。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杀他,是为了保护新小说。”他转过头来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三天前,我们看到了老师正在创作的作品。那时,我们便想,必须尽快杀掉他。那个小说的题目是‘斜面馆杀人事件’。” “哇,是我们的书稿!”在此之前一直沉默的宇户川忽然大叫起来,“在哪儿,那个书稿!快给我,快还给我!” “谢谢您这么热心,但是……”白石说道,“我烧掉了。” “啊?!”宇户川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道。 “那部小说……”白石咽了一口唾沫,“《斜面馆杀人事件》正是我们想写的小说。一个封闭的空间、随处可见的人物、不可能犯罪、挑战这个谜团的天才侦探——里面包含了我们憧憬的那类小说的所有要素。” “那不就行了吗?” “这令我们很为难。我也跟你说过,我认为写那部作品的不是老师本人。也许是他抄袭了一个在某地与我们有着同样想法的作家的作品。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们置之不理,那部小说就会作为老师的作品发表。我们必须阻止这件事。否则,我们所憧憬并视为理想的小说形态的先驱将成为火田俊介。我们必须想办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若非如此,这类好不容易出现的全新小说形式,将会成为附属。这类小说的先驱,应该是一个适合它的作家。” 白石的声音渐渐高昂,充满热情。大家都被他的演说感动了。 “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就杀人吗……”警部呻吟道。 “这对我们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在保护我们不得不保护的东西。” 白石没有一丝犹豫。 赤木和青野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同伴讲话。他们没有插一句话,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情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如何,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赤木和青野闻言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说道: “我们也是。” “我们不后悔。” 有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是大河原警部。他握着拳头敲了两三下后脑勺,然后向部下递了个眼色。刑警们上前,准备将三个人带走。 “啊,对了。”白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说,“在我化装成火田先生的时候,您问过我关于以解谜为中心的小说的想法,还说,没有那类小说的存在很奇怪。您为什么那么说呢?” “为什么?这个……”我挠着头皮,想要整理一下思绪,却发现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只能说,“没有什么理由。我只是觉得有那种小说也可以嘛。” 这时,他微微一笑,说道:“可以说你也是和我们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就在我思考该如何回答时,他们被刑警带走了。 7 日野市长鼓掌。 “啊,太精彩了。这次的事件,又完美地解决了。果然是名侦探,名不虚传啊。”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对了,盗掘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綫索呢。”我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杖,咚咚咚敲着地板。 我、市长和小绿一起走出了彼拉图斯。大概是接到了案件已告侦破的通知,各路媒体聚集。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媒体啊。 我们上了市长的车,由市长亲自驾驶。 “您还是认为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都参与了盗掘案吗?”过了一会儿,市长问道。 “肯定参与了。”我说道。 “哦?”市长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么肯定啊。” “这两起杀人事件虽然相差极大,但有一个共同点。您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什么?”小绿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问道。 “那就是被杀的这两个人,都知道了某种诡计的方法。水岛雄一郎得到了密室诡计的方法,为了实践它而被杀害了。火田俊介则试图写一部他之前从未写过的以谜团本身为主题的小说。这不是偶然。” “如果不是偶然……会是什么呢?”市长握着方向盘,看了我一眼。一瞬间,他眼神锐利。 “这我还不能说。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什么?” “小绿说的是对的。” “小绿?” “对。” 我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上的小绿,又看着市长的侧面,说道:“有诅咒存在。而且,正迅速蔓延。” 第四章 委员会 1 在彼拉图斯杀人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又坐在了市长驾驶的车中。和以往一样,来宾舘接我的还是小绿,但她没有向我细说,只说了一句“反正想让你跟我们一起来”,接着,就让我上了她父亲停在宾馆前的车。 我问目的地,市长只是微笑着说“隐居处”。 “谁的隐居处?”我又问道。 “当然是我的。做这种工作,有时就想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呢?” “这个……您去就知道了,好玩着呢。”市长脸上浮现出令人恐惧的微笑。 车子开车了市区,我看着窗外的田园风景。过了一会儿,道路变得弯曲,车子呈S形路綫行走,我的身体也随之摇晃。这时我才发现四面都是高山,山路下方是湍急的水流。河道上还架有木质小桥。 周围的景致非常漂亮,令人惋惜的是,天公不作美。天空灰蒙蒙的,厚厚的云曡在一起,缓缓移动,似乎很快就会下一场灰色的雨。 不久,柏油路断了,轮胎吱吱地摩擦着坑洼不平的地面,缓慢前进。茂密的原始森林从两侧压来。 穿过昏暗的林道,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左侧浅蓝色的地面,往四处延伸。 “那是勿忘我。”坐在后座上的小绿说,“这一带是湿地。” “真棒。”我看得入神,“第一次看到群生的勿忘我。” “据说是一种特殊的品种,比普通的勿忘我开的要早。”市长握着方向盘说。 “英文叫做Forget Me Not。”小绿接着说,“意思是请不要忘了我,源于德国一个传说。” “哦。”我点了点头。“勿忘我”,就是英文的直译吧。 “爸,停一下车。” 市长踩了刹车。 小绿下了车,奔向绿地,摘了几朵花,回来了。 “看!”她把花托在手绢上拿给我看。淡蓝色中间一朵黄色的小花。 日野市长发动车子,继续前进,但只走了几分钟山路,车子便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 一栋欧式住宅突兀地耸立于面前。 “好了,到了。”市长下了车,说道。 我和小绿下车时,宅子的两扇正门打开了,走出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中年女人。我记得这个男人,是纪念馆的门卫。 “哎呀,市长,您辛苦了。”门卫搓着双手走了过来。 “您也辛苦了。其他人呢?” “月村馆长和木部先生已经到了。” “啊,是吗,真不好意思让他们等。” 市长打开后备厢,拿出两个提包,一个是黑皮革的,一个是带花纹的。小绿接过那个带花纹的。 “这就是您的别墅吗?”我一头雾水,问道。 “也算不上,听说是我父亲从欠债人那里得来的。交通不便,又很老旧,住着也不方便。只有一个有点,房间多,适合秘密地使用。” 瘦小的中年女人走近市长,鞠了一躬。她身上系着一条綉有大象的围裙。 “好久不见了。” “啊,富米小姐,你还好吗?”市长笑着对她说,接着微笑着转向我道:“这里负责帮我打理的富米小姐。多亏她住在这里,这个宅子才没有破败。”然后又向富米介绍道:“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起的天下一先生。” “我是富米,请多关照。”她两手扶膝,鞠躬施礼。我也回了句“请多关照”。 “他,你认识吧?”市长指着门卫对我说。 “嗯,之前见过。” “虽然觉得有点多余,但我还是叫上他了。把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叫来可能比较好。” “所有的相关人员?” “是的。”市长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爬上建筑物正面的几级石阶,穿过带有雕花的大门,进了屋子。大厅挑高,直通二层,最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客厅。 “大家可真早啊。”坐在暖炉前的女人转向我们,挺直了上身。正是纪念馆馆长——考古学博士月村女士。旁边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矮胖男子,留有髭须。 “对不起,准备时间比我预想的长了一点,又去接了天下一先生。” 市长向他们表达了歉意。 “前段时间多谢了。”我对月村博士说。 “这几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您作为一个侦探,很是能干啊。” “只是偶然罢了。” 和月村博士说话时,那个留着髭须的男人一直微笑着从头到脚打量我。此时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木部政文,做新闻的。地方报纸而已,在首都圈没有什么名气。” “我是天下一。” “我知道。刚才还和月村老师谈起您呢。您拥有如此过人的推理能力,为什么要当侦探呢?将这种才能运用到其他方面,肯定能取得巨大成功。比如炒股。” “过奖,我很荣幸。”我很敷衍地表达了谢意。 木部又跟市长打了招呼。他们好像很熟。 “木部先生也是保存委员会的成员。”市长对我说道。 “那么,所有的相关人员是指……” “那件事,那件事的相关人员。” 他似乎是指有可能参与盗掘案的所有相关人员。这么说来,一会儿来的人很可能也是保存委员会成员。 客厅里放着七把带扶手的椅子。算上我和市长,还剩下三把空椅子。小绿坐在靠墙的那条长凳上。 “共七把椅子,是有含义的。”木部对我说,“听说与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人数一致。对吗,市长?” “啊,也是一种游戏。”市长很快叼起烟卷。 “侦探先生,请站起来,看看椅子上面。” 听了木部的话,我站起来,发现椅面上刻着WED这几个字母。 “是Wednesday的缩写吗?”我问。 “正是指星期三(星期三,日文为“水曜日”。星期一到星期日分别为: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日曜日。)。这是水岛雄一郎以前专用的椅子。”木部说着也站了起来,让我看他的椅子,“我的椅子上刻着THU,当然,是Thursday即星期四的缩写。说到这里,日野市长和月村老师的椅子上刻着什么,不说您也知道了吧。对,月村的椅子上是MON,而市长的椅子上是SUN。” 我瞟了一眼三把空椅子。分别刻着TUE、FRI、SAT。TUE应该是火田俊介的座位。 “当初看着保存委员会的成员名单,我忽然发现,”市长说,“如果取每个人名字的头一个字,就排成了月、火、水、木、金、土、日。于是就想到了这个小游戏,为了方便、好玩。” “剩下两个人的名字是……” “金子先生和土井小姐。”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这绝不是为了玩这个游戏而让拥有这种名字的人加入委员会的,只是偶然。虽然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在这个世界中,这种程度的偶然也并非不可能。 过了三十几分钟,其余两人也到了。此时下起雨来。 金子和彦自称文化人类学学者,褐色贝雷帽和烟斗是他的特征。 “一般人一看见我就能叫出我的名字。”他对我说,“因为我常常上电视。天下一先生,您不看电视吗?” 不是不看,只是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电视。我只得回答:“几乎不看。” “是吗?嗯,不看电视也不会不方便。”金子似乎对我没把他当作名人对待很不满。 土井直美是一个科技记者,留着短发,或许是为了营造知性感。遗憾的是,这个目的没有达到。这或许是因为我一向认为知识分子都很瘦吧。而她的体形完全相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一个善良的中年女子。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 “不跟没有逻辑思维的人讲话,这是我的原则。”她一见到我,就这样对我说,“听说你最近成功地解决了两起事件,那是通过百分之百的逻辑推理推导出来的结果吗?” “嗯,我自认为是。” 她连连点头。 “看来我们能合得来。” “谢谢。” 就这样,所有相关人员齐聚一堂。 2 在点着暖炉的客厅里,保存委员会成员和我一共六个人,坐在专用椅子上,围了一个圈。市长首先开口道:“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不为别的。关于纪念馆,我有重大事情要报告。” “是开拓者的真正面目已经揭开了吗?”木部笑着说,“你不会称自己的祖先是开拓者吧?” 日野市长的父亲曾如此坚称,已是众所周知。 市长苦笑着,没有反驳。 “前几天,在那间地下室,发生了一件Accident。”他严肃地说。 “Accident……意外事故吗?”土井直美问道。她的英文发音非常漂亮。 “也不能称意外事故。”市长转向他女儿的方向,说,“是人为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再兜圈子了,赶紧告诉我们。”金子晃着手中的烟斗。 市长点点头,向大家说起地下室遭人盗掘一事。月村女士已知情,没有什么反应。其余三人却情绪激动。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隐瞒到现在才告诉我们呢?”木部面露怒色,“地下室对于小城来说是史上最大发现,当初决定要慎重进行调查,可是……” “请务必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金子也说道。 “对,若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会考虑辞掉委员会成员职务,发生这么大的事,却完全忽视我们的存在。”土井直美就像PTA(PTA,即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协调教师与家长的关系、加强沟通的团体,通行于欧美和日本。)代表中唠叨难缠的母亲。 月村女士发言了。 “是我向市长提议的——暂缓告诉大家。” “啊?” 三人的目光齐聚在月村的身上。 “为什么?”土井直美追问。 “这个……”月村女士略一迟疑,随即正色道,“我认为盗掘者就在我们中间。” 保存委员会的三个成员几乎同时勃然变色。 “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 “为什么这样说?” “好了,好了,大家请听我说。我理解各位的心情,各位很生气是自然的。但请先听我解释,先听我解释。”市长挥挥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怎么解释,你都把我们当成贼了。”木部怒目圆睁。 “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也请大家理解我的想法。请大家想想,自从发现地下室,我们从未对外公布过。这意味着,外人不知道有地下室,更不知道地下室里躺着一个木乃伊。不知道地下室存在的人会想到盗掘地下室吗?” 三个委员这才似乎无言以对。他们张着嘴,想说什么又没说,面面相觑。 “明白了吗。为了不声张,我甚至没有通知警察,所以也没有告诉大家,只委托了天下一先生,去调查被盗物品及其行踪。” 三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我。 “有什么发现吗?”金子问我。 我正要张口,却听市长说道:“天下一先生首先猜到是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但是,大家知道,这两个人相继遇害。当然,关于他们的两起事件没有任何关联,完全由不同的凶手因不同的动机实行。但是,通过这两件事,天下一先生得出了一个结论: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都与盗掘一案有关。”这时,他转向我,问道:“对吧,天下一先生。” 我心中还不成形的推理经市长公布出来,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如果我模棱两可,就会破坏好不容易醖酿出的紧张气氛。我决定点头。“是的。” 市长似乎放下心来,又转向其他委员。 “但是,最为关键的盗掘物品,无论在水岛先生的宅邸还是在火田先生的彼拉图斯,都没有找到。根据天下一先生的推理,”市长又看了我一眼,“他们很可能已转交他人。而这个人,可能就是保存委员会委员,这种推理很合理。所以,我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了这里。” “我可不知道那个物品。”市长的话音刚落,木部就接口道,“我有什么必要那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 “我也是。” “真的吗?”市长逐一盯着这三个人,说道,“如果有隐瞒,请在这里说出来。若是晚了,事态可能会变得更加严重。” “是吗?你还真能吓唬人。会严重到什么程度?”报社社长傲慢地靠在椅背上。 “用天下一先生的话说……”市长又说了一遍我的名字,“有诅咒。” “诅咒?” “就是说,还有发生杀人事件的可能性。” 木部哧哧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呢,原来……” “讲话水平一下降了很多啊。”金子做了一个差点从椅子上跌落的动作。 最为不满的则是科技记者土井直美。 “怎么忽然说出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话来?天下一先生,你刚不是说,自己的结论是靠百分之百的逻辑推理推断出来的吗?现在竟然说什么诅咒。”她摇了摇头,说道,“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相继惨死,这是事实。单单将这两件事归为偶然,太勉强了吧?”市长说道。 “就是偶然,仅仅是偶然。”土井直美断然否定了他的说法,“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偶然的事件。我听说,两起事件的凶手,都是被害人的身边人,是吧?也就是说,不论是水岛先生还是火田先生,都处在一种随时随地可能被杀的状态之中。如果把第二起事件解释为由第一起事件诱发而来,就不是偶然,甚至是一种必然。” 的确,这是科学的推断。但我还是有必要让她明白我所说的“诅咒”的含义。 “你若对诅咒这个词不满……”我说道,“可以使用影响力来替换。据我推断,被盗走的物品,拥有极大的影响力。所以我认为,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被杀都因它引起。” “不管怎么变换词语,这种说法都不具现实性。”金子隔帽挠头,说道,“侦探先生,这个拥有极大影响力的物品,到底是什么呢?” “目前还没有任何綫索。” “什么……原来您不知道啊。”木部的嘴角露出一丝明显的轻蔑,“这更无从谈起啊。”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已有头绪了,只是还没必要在这里说。在座几位,应该有人知道。” “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明白您在讲什么。”金子夸张地歪了一下脑袋,“反正我和盗掘一事没有丝毫关系。” “我也是。”土井直美斩钉截铁地说。 “市长,接下来您想怎么做呢?”木部对市长说,“你们像是在怀疑我们,但目前又没有人主动自首。这样下去,应该不会有任何进展。” “事情不会轻易获取进展,木部先生。”市长很宽容,“趁着这次聚会……说‘趁’似乎有些奇怪,但是,既然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不妨借此机会商量一下纪念馆的事情——关于所有权、何时公布地下室、木乃伊等,有必要作出一个决定。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已经去世,必须尽快选出合适的接替者。很久没尝富米小姐的手艺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吧。其间……”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让天下一先生给我们推理一下吧,当然是关于谁偷了地下室里的物品。大家意下如何?” 我吃惊地看着市长,但他已经扭头去看其他委员了。 “总之,这是一场战争。在我们说话的时候,等着那个偷了东西的人露出破绽。” “无所谓。只要侦探不进行拙劣推理,嫁祸于我。”木部非常自信地说。 “我也无所谓。只是……”土井直美看了我一眼,如我所料地说道,“希望你的推理是科学的。” “这个我可以保证。”市长竟然替我回答了。 富米小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在市长耳边低语几句。市长点点头,对众人说道,“晚饭六点才能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们不如先解散,一会儿在餐厅说话。” 木部、金子和土井先行站了起来。 “做梦也没想到这次会面会是这样。”木部发着牢骚。 “偶尔一次,算了,不计较了。”说话人是金子。 “这倒没关系,但是说什么诅咒等毫无科学根据的话,可真让人受不了。”土井直美还在生气。 三个人相继爬上位于客厅一角的楼梯。楼梯直达二楼回廊,回廊带有扶手,内侧是房间。木部、金子和土井相继走进房间。或许,他们的房间也是固定的。 三个人关好门后,我看着市长的侧脸,说道:“您忽然这么说,我很为难。” 市长笑道:“那样不好吗?” “您若出于这个目的带我来这里,应该提前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让我推理,也太胡闹了。” “是吗?若我的做法让你为难了,我道歉。但是,请听我说,即便我提前说,也不会改变什么。在这里之前,你没有见过那三个人吧。” “起码可以令我有心理准备。” “所以,”市长用食指指着我说,“我这么说,是因为相信名侦探天下一的实力。”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上方。墙上挂着一个可以报时的石英钟,真没想到还很准时。这种报时石英钟,经常会坏。 但是—— 我为什么会遭遇这些事情?一种未知的力量正操控着我,让我在这个小城做我未知之事。那到底是什么呢? “关于盗掘之物你已略有头绪了,是真的吗?”月村女士问道。 “还没有确证。” “就是说不能告诉我们喽?” “对不起,在一切还不明朗的时候,我不想说。但是,有一点可以告诉您,盗掘之物正是小城所缺失的。” “缺失的?” “对。它是小城曾经拥有的东西。不,确切说,正因为是这个小城,才会存在这个东西。若没有它,小城就不会存在——就是这么重要。” “真是很想知道啊。按常理,听到这里的人都会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月村博士双臂交抱,瞪着我,说道。 “算了算了。”市长苦笑着转向月村博士道,“天下一先生会告诉我们的,耐心等待吧。” “那……也行。” 月村博士说着,呼出一口气。恰在此时,窗外一道白光闪过,雷声隆隆。 “哦,春雷。”市长看着窗外说。 小绿站在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 “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了。” 的确,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子上。风声大作,就像一头猛兽在远方咆哮。 “天下一先生,距吃饭还有些时间,不如先进房间休息一下吧。”市长对我说,“从里数右边第一个和第二个房间空着,您想用哪个都行。” “那我就去第一个吧。”我站起身来。 “小绿,你带路。” 小绿应了一声,率先走上了楼梯。 二楼共七个房间。打开最里面的那个房间的门,首先看到的是两张床。昏暗中,白色的床单格外显眼。小绿开了灯。 “对不起。房间很小。” “啊,不,足够了。” 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一个存放换洗衣物的衣柜。没有必要提出更奢侈的要求了。而且,我并没有换洗衣服。昨天我才在宾馆附近的杂货店里买了一条内裤,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想到换衣服。 “房间没有像样的锁,只有挂扣,出去时,请不要将贵重物品放在房间里。”小绿小声说道。 “我会的。”我不认为那些家伙会偷东西,但还是决定遵从小绿的建议。 所谓的挂扣,是一根挂在门边墙上、可以旋转的金属棒。在古今东西有关密室的推理小说中,经常会出现此类小道具。当然,是我以前居住的那个世界。 “晚餐时见。”小绿说着走了出去。 我关上门,忽然发现门内侧挂有一块小板,木制的,上刻“WED”——和椅子上一样。但是,在“WED”的上面,还有一个“×”。 像是水岛雄一郎的房间,我心里想。其他房间也会有吧。只是,“×”指什么呢? 我悄悄走出房间,轻推旁边的房门。正如小绿所说,门没有锁。门的内侧挂着一块刻着“TUE”的木板,上方也有一个“×”。 回到房间,我躺在其中一张床上。远方,雷鸣阵阵,雨势更大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某种诡计正伺机而动。 3 晚饭时分,雷鸣依旧,我甚至觉得雷声越来越近,几近头顶。雨仍不停歇,豆大的雨点敲打着地面和建筑物。 餐厅在客厅的旁边。一张细长的桌子,可供十人围坐,我们陆续相对落座。 门卫上菜。据市长说,委员会开会时,他总会在现场帮忙打杂。怪不得端盛有小吃的大盘子时,他那么得心应手。 “有个家伙,是手表公司的社长。他说如果保存委员会缺人,请告诉他。”木部一边大口地嚼泡虾,一边说,“还说若能成为委员会委员。他愿捐一座钟塔。” 真是物以类聚,这家伙和木部像是同一种类型。我与对面的小绿相视一笑,偷偷眨了眨眼睛。 “钟表公司的社长为什么想当委员呢?”金子问道。 “那是个杰作呢,听说是为了宣传。” “宣传?” “是的。比如,运用电脑特技拍摄一段录像:戴着手表的木乃伊,睁开双眼,伸一个长长的懒腰。之后,他看着手表,说:啊,已经过去一百五十年了,我的手表还那么准时。画面切换:请让我帮您存储记忆,××牌石英表——怎么样?” “木乃伊……”月村博士瞪大了眼睛,说,“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木乃伊的事呢?你跟他说起地下室的事情了吗?” 木部张着大口,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咳嗽了一声,说道:“啊,这个啊,我也没有全都告诉,只提了一下木乃伊。所以,那个人知道的,也就是木乃伊这一点。” 月村博士显得很无奈,但没有发牢骚,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咕咚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真让人为难啊。”市长手里拿着叉子说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发现地下室一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全都告诉。没关系,那个人很可靠,我保证。大家真那么担心,让他加入保存委员会不就得了。他有钱,又有很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