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坡食人树-6

牧野老夫妇在每个人面前慢慢摆好盘子和刀叉,三幸和郁子也七手八脚地搬出家什来帮忙。  每个人面前的酒菜都安排妥当,让往高脚杯里注满了白葡萄酒,站起身来致欢迎辞。  “最近,这样那样的不幸接连降临,我们最好不要过分挂怀。今天,名侦探御手洗先生光临我们的家,期望尊贵的客人能够帮助我们早日破解身边的案件。现在,让我们举起酒杯,干杯!我们端起酒杯,三幸也高高举起果汁饮料,一齐喊着”千杯“,一饮而尽。没想到今天能够参加这样的豪华晚宴,我的内心真是无比美妙。郁子、三幸,还有醉酒的千夏,不同的女性都有不同的魅力啊!  “御手洗先生,这是牧野先生和夫人。他们在这附近经营照相馆。”让把自己右边的老夫妇介绍给御手洗。双方友好地额首致意。“从战争前就开始经营照相馆了吗?”御手洗问道。“是啊是啊,从我父亲那一辈就开始做,到现在已经坚持三代了。”老人家满面笑容地缓缓回答。  “现在您的孙子也参与经营吗?”  “是的。”老人谦和地说。  “那么他肯定会继承家业,向下传到第四代吧?”  “恐怕不能……”老人脸上闪过一丝悲凉后很快恢复了笑容。“照相这一行已经衰落了。现在摄像机渐渐普及,照相馆的时代已经结束,根本赚不到钱了。”  “的确如此啊I”我插嘴说。  “老伯您也做录像生意不行吗?”千夏说,“招聘年。轻的女孩儿,拍摄人体怎么样?”  “看你在说什么呀!”让责备她。  “您有院子里大楠树的照片吗?”  “是啊,我有啊。很久以前我拍过好几张,也有其他。人拍摄的。我所拍摄的全都是培恩学校时代,就是培恩校长还在这里的时候的照片。”“有灵异照片吗?”  “啊……是啊,嗯**,一有的。”  “有很多吗?”  “不,只有两三张。”  “怎样的灵异呢?”  “嗯,就是树叶的阴影好像被砍头留下的面孔,也就是那样吧……”  “是吗?有从江户末期到明治时代,这一带作为刑场时候的照片吗?”  “那样的也有一些,不过都是古老的银版照片。有钉刑的照片,还有排列示众的头颅。经常有制作资料集或者电视台的人来借。”“是啊,这是贵重的资料啊。您是怎么弄到那些照片的呢?”“我的祖父爱好摄影,搜集了各种各样的照片,我也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打算将来传给后代。”  “传家宝啊,真应该传下去,了不起!”御手洗煞有介事地说,“来日可否允许我欣赏一下那些照片呢?”  “啊,当然没问题。欢迎您光临寒舍,什么时候都可以。”“那太好了!肯定要打扰您了。我一定尽快跟您联系,您带名片了吗?”  “带了。”老人从肘边挂着的粗花呢夹克的口袋里取出名片,递给了御手洗。名片上面写着:“摄影家牧野省二郎”。  “御手洗先生,那些照片我也洗了一些,我的房间里也有很多。”让说。  “嗯,是的,他那里也有。”牧野附和着。  “真的吗?在哪儿?公窝楼那边?”  “不,就在这楼上。如果您愿意,等一会儿就可以来看。”“我一定要看一看。”  “我说侦探先生,那些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吧。我们谈一谈适合餐桌的有趣话题如何?您的职业关系,肯定有很多宝贵经历。”让说。“啊,我也想听听。”三幸也说。  “和案件调查有关的经验,还是留到饭后再说比较好。而且,我的破案过程都由这位作家写成小说,我如果泄漏了机密,恐怕以后他很难办。”  “但是,对于犯罪,我是这样认识的。一半左右的犯罪行为是人们的认知所无法把握的,是由所谓的‘大脑’这一难以琢磨的存在物产生的。”  “人类的大脑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它被认为是保证思考能力、自我保护的判断工具。比如,交叉路口的信号灯变红的时候就不要过马路。但是像这样的机能,仅仅是大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体器官的部分能力。”  “就像用铁箍把很多木板勒在一起箍成一个木桶,人的行为也被全面地制约着。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大脑只作为自我保护时的判断工具来运转,至于其他少数人因大脑的其他功能发挥出来而引发的犯罪,正成为我国社会派推理小说。中常见的范例。”  山日本本土产生的一种推理小说流派,由松本清张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创立,统治日本文坛三十余年。作品以揭示社会弊端和批判人性丑随为核心思想。  “那么这个铁箍到底是什么?我认为很有可能就是贫困。贫困束缚了人们的行为。某种程度上这是很幸运的,大脑那不可思议的恶魔一样的潜在能力没能发挥出来。但是物质极端丰富的情况下会怎么样?饱食终日的人们会做出什么事?欧洲贵族的犯罪有很多令人胆寒。而在日本,我想不存在人种差异,完全是因为我们的物质还相对贫乏。将来有一天,弯腰就能捡到钱的富裕时代来临的时候,谁也不敢预侧这里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情。”  “那么,欧洲贵族们犯了什么罪呢?”让问道。  “比如说在巴黎的塞纳河畔,法兰西科学院附近有一条叫做尼维尔的昏暗道路。十三世纪,这里竖起一座尼鲁塔,尼兽塔的阳台伸展出来,悬在塞纳河上空。塔里边幽禁着大贵族马尔古利特·特布尔科尼的夫人。她非常贪恋男色,竟然到了每晚都无男不欢的程度。已经是有夫之妇的她一次次地红杏出墙,绿帽子老公无可奈何,只好把她幽禁在尼鲁塔内。  “但是,这个女人居然通过窗户引诱下边马路上行走的英俊男子,将其招人尼鲁塔与其发生一夜情。她是富裕的贵族,与那些被她看上的平民成就露水之欢以后,她就召来侍从,像对待动物一样把男人塞进麻袋,扔进塞纳河里。  “但是后来,有一个男人奇迹般地从河里生还,于是整个事件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名男子名叫简*毕利顿,他从这次危险的性体验中吸取了教训,发愤向学,成为一位神学家,最后成为巴黎大学的校长。”  “嘿嘿嘿嘿……”让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能够成就哲学家的,经常是可怕的女人!千夏,你听见了吗?”  “后来有人向他询问马尔古利特·特布尔科尼夫人,他回答说,那个女人真是妙不可言。”  此时让再次嘿嘿地笑起来。  “有的贵族把平民集中到庭院里集体屠杀,还有的贵族夫人为了返老还童,杀死很多年轻貌美的姑娘,把她们的鲜血注满浴缸,每天晚上在里面洗浴。这样的犯罪,都是大脑穷奢极欲的结果。人的大脑绝不能只用通常的一种方法去解释。我们口本人所认识到的大脑,基本都是贫穷的人的大脑。”  “原来如此。”  “因此,在欧洲发生的革命其实是将这恶魔般的欲望平分给民众。在巴黎,能够俯瞰协和广场的切尔丽公园的栅栏附近,有一家专门让客人参观断头台行刑的餐厅。餐厅有条老规矩,就是在餐桌上摆放着当天受刑者的名单。有一位罗伯斯庇尔先生。在餐厅边进餐边观看施刑,结果后来他也上了餐厅受刑者的名单。真是天命啊!”在餐桌上,御手洗对这些不合时宜的内容滔滔不绝,在座的人无不心惊肉跳。“  ①罗伯斯庇尔(铭一1794),法国革命家,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领袖,在热月政变后被送上断头台。  “也许日本人认为,这样的事情只有在食人族住的地方才可能发生,岂料在二战中的南洋岛屿上,居然有日本士兵把死人的手用铁丝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当项链。所以说,人类都一样,这就是人类犯罪的本质。大家听明白了吗?”  御手洗说到这里,端起清汤呷了一口。暗号  晚餐之后是用茶的时间。御手洗要求到三楼观看操纵风向鸡振翅的装置。  “我领你去!”三幸当即表示。但是她必须拾掇饭后的餐桌,还有学校留的家庭作业,因此她被首先否决了。  此外能够带路的只剩下让一人,但是千夏已经醉倒,让必须照顾她回公寓楼那边。所以最后只好采纳三幸的主张,由她来给我和御手洗两人做向导。  我们跟在三幸后边,咯吱咯吱地穿过走廊。挨着门厅有一个房间,沉重的房门紧闭着,三幸告诉我们说这是八千代的房间。可能因为里面保存着大量贵重的古董,门上了锁。走廊的尽头是楼梯,比我想象的要狭窄得多。我原先还以为这里应该像外国电影中经常看到的镜头那样,有宽敞的转角缓台,有光滑明亮的扶手……但是这里的楼梯却相当狭窄,如果要把大件的家具搬到二楼或三楼去,恐怕会非常困难。  房子本身已经非常古旧,楼梯也相当陈朽。一脚踩上去,好几级楼梯吱吱嘎嘎地响。  壁纸和一楼走廊里的一样,乳黄色的质地上有茶色的纵向条纹,条纹上缠绕着花枝。从这种图案看来,壁纸的挑选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  缓台处的墙壁因陈旧而发黑,上面安装了一盏煤油灯。煤油灯的四面玻璃是白黄相间的颜色,散发出的白光和黄光映照着墙壁。原来是这盏煤油灯使墙壁看上去像是乳黄色,也许壁纸最早是雪白的,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才变成这样。  煤油灯下面悬挂着日本画和水墨画,镜框里还有描写横滨风貌的古老照片。这些肯定都是詹姆斯*培恩从这附近买来的。从他对绘画的鉴赏水平看,此人趣味不俗。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培恩回英国时把自己的收藏品就这么扔在这里了!如果是我,千辛万苦收集来的东西说什么也要带走啊!难道培恩对这里的确已经厌倦了?壁纸和一楼走廊一样泛着茶斑。上到三楼的楼梯,好不容易洁净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楼下使用频繁,所以污痕也更厚重。“房子只有在这边有楼梯,是吗?”御手洗问三幸。“是啊,只在南面有。”三幸在前面边走边说。  “哦,这幢洋楼每层都有三个房间吧?”  “对。”  “屋顶的烟囱那么多,是每个房间里都有暖炉吗?”“是啊,但是中间的房间里没有。”  “哦,只在两侧的房间里有?”  “对,一楼的中间接近门厅的地方安有壁炉,二楼三楼只在两侧有。所以,正中间的房间到现在还空着。”  “没有壁炉,冬天冷吗?”  “即使不冷,当然也是有壁炉的房间好啊。”三幸语调明快。“的确是这么回事。”在这么陈旧的房子里住,无论是谁都愿意选择有壁炉的房间。到了三楼,进人走廊,天花板变得很低。  三楼的走廊形状很特别,因为它就在三角形的屋顶’卜边。右侧的天花板向下倾斜,最终和地面连接在一起,因而只能尽量靠左通行。面积虽然很大,但是空间狭窄,使人不由得要弓着身子前行。右边是一排斜窗,窗帘都束在两侧。透过窗户,月光之下可以望见黑暗坡石垣附近的树木以及几个石棉瓦铺就的屋顶。用手推推玻璃窗,发现它们的确是直接镶在了窗框上。  “就是这间。”兰幸指着三扇门中的一扇说。也许是楼梯处的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抑或是年代久远,白色的房门都已经泛黄。“请!”三幸转动黄铜色的门把手,像撞门一样向内猛地把门推开。御手洗在前,我紧随其后,进人了黑漆漆的房间。黑暗之中只能看见月光透过两扇窗户流泻下来,最后进来的三幸打开了房间里的电灯开关,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的,房间里的东西都看清楚了。  由于三楼走廊的位置靠近屋脊的中央,所以和一楼的房间相比,从门到窗户的距离很短,房间显得非常狭小。屋里还堆放了旧家具、木箱和纸箱,空间就更局促了,感觉好像是个仓库。房间里的墙壁和走廊的装饰不一样,但仍采用带花纹的壁纸。三楼就在风吹雨淋的屋脊的正下方,茶色的斑痕比一楼二楼走廊里的要多得多。  因为是屋脊下的阁楼,天花板上裸露出的茶色房梁尽显岁月沧桑。靠近门口的墙边有一台沉甸甸的巨大黑色机器,两根铁架支撑着机身,上面搭载着数量众多的黑色齿轮。  “哦?使风向鸡振翅的机关就是这个吗?”御手洗兴奋地说。他轻抚墙边生了红锈、大大小小的齿轮,还有钢质发条以及连接这些零件的铁架。通过紧贴着天花板的缝隙还能看见链条,整套机器应该有我两臂合抱大小。  “真是太漂亮了!”喜欢机械的御手洗表现得兴高采烈,“但是锈蚀得厉害,又落满了灰尘,想让它再次运转就必须精心修理一次。”“是啊。”  “如果我是这家主人,一定立刻就把它修好,上满机油,让它运转起来。”御手洗惋惜地说。  “但是关键的部件风向鸡却不见了。”我说。  “啊,对呀!”御手洗说。在这么有趣的机器面前,御手洗已经完全进人忘我的状态。  “嗯,在这儿拧发条啊。”御手洗向上伸出了手。  “发条在这么高的位置,小孩的手根本够不到,就是女人的个子矮了也不行。看来培恩先生是个高个子的人啊。”  “对。培恩先生有一米九O。”  “哦,那他没问题了。但是怎么没有螺丝呢?在这里插进去转,应该有一个蝶形螺丝啊。”  “嗯,可能在这个抽屉里……找到了。”三幸打开角落里旧家具的抽屉,从里边翻出生了锈的蝶形螺丝把手,递给了御手洗。“谢谢!但是不修理一下就拧不动发条,还是放回去吧。”御手洗接着观察机器。  “拧紧这个发条,力就传递到这个齿轮,扭矩不断增大,转动这个曲柄,再带动链条。啊,这是开关吧?用这个钩子推动齿轮,机器就能运转了。石冈君,实在是太棒啦!厉害!  “这是意大利制造的啊。哎呀,那个齿轮的颜色和其他的不一样,这个也是,可能是材质不一样吧。这么说这套机器如果有了年久失灵的部件,就另做一个新零件把它换下来。哦,那里有个机油罐,嗯,这是英国制造的,是培恩先生曾经使用过的吧?”御手洗已经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嗯?奇怪啊,那里怎么会有真空管?”御手洗眉头紧皱,目光犀利,“真奇怪啊……这种动力机器根本用不着真空管啊!三幸小姐,那个椅子没坏吧?”  御手洗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旧木椅问道。“嗯?没有坏……”止幸有点莫名其妙。  “把它拿过来。我可以踩在上面吧?”御手洗盯着天花板说。“嗯,可以的。”三幸快步拿来了椅子。  “谢谢!”御手洗接过椅子放下,飞身跳了上去,把脑袋探进机器深处仔细观看。  “还真是一个真空管啊。这是一个放大器,石冈君。为什么这套机器里还要安装放大器呢……嗯……”  御手洗把手指伸进机器深处。我担心他弄坏了这么贵重的机器,或者手被齿轮轧伤。  “锈住了,弄不清楚。这是个圆桶,哎呀,齿轮转到这边带动这个圆桶。圆桶表面有这么多凸起,也就是拨片,开始弹奏这片铁琴。这么说,这是个八音盒啊!”  御手洗仍然陶醉在兴奋里。  “铁琴一响就用这个拾音器收音,像麦克风一样,经过扩音放大,然后……哦,这根电线通到屋顶,上面肯定有喇叭。三幸小姐,上面的风向鸡是伴随着八音盒的旋律振翅,对吧?”  “啊?大概是吧,我听别人这么说过。”  “但是音乐不久之后就不响了,风向鸡只好在失去音乐伴奏的情况下振翅,对吧?”  “嗯,是的,我也是听说的。”  “哦,明白了,没错。这里的齿轮脱落了,这样也就不能转动了,也就无法带动圆桶了,因此就没有伴奏了。扩音器的电源线也……哎呀,怎么给切断了?三幸小姐,有工具箱吗?我需要扳手、电笔、钳子这些工具……”  “当然有,要我拿来吗?”  “麻烦你,还要手电筒。”  “知道啦!”三幸已经在走廊里了。  “御手洗,你想把它拆了?”  “音乐啊音乐!这里曾经发出音乐!如果只是一个使风向鸡振翅的装置,就是不拆开也能大致弄明白。但是这个八音盒奏出了曲子,只这么看是弄不清楚的。必须拆开,转动这个圆桶,使上面的拨片敲击铁琴,才可能了解。”御手洗从椅子上跳下来,坐下,向我解释着。  “但是,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又能怎样?那可能只是所有学校常用的课间乐曲。”我说。  “可能吧。但是死去的藤并卓提到过风向鸡和音乐。现在这两样东西都在这里,如果你还够朋友,就请你支持我,不要管别的。”三幸双手提着一个似乎很重的红色工具箱回来了,御手洗从椅子上弹起,急急忙忙地接过来,打开箱盖查看里边的工具。“嗯!这些已经足够了。三幸小姐,这房子里有钢琴吗?”御手洗问道。  “旁边玲王奈的房间里有一架古老的立式钢琴,因为很长时间没人弹,我想音调己经不准了。”  “培恩先生弹钢琴吗?”  “不,我听说他不会弹。倒是玲王奈和八千代会弹……”“那间房现在是空着的吧?上锁了吗?”  “没有锁。这层楼的房间都没有上锁。”  “那就让我看看吧!”御手洗打开房门,侧身轻轻拥着三幸走出去,我跟在后面。只几步就到了右边的房门前,三幸握住门把手,毫不犹豫地推开,紧接着打开了门边的电灯开关。  这个房间和操控风向鸡的机房有一处最大的不同,就是右边的墙上有一扇窗户。穿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见怪物一样的大楠树巨大的枝权沐浴在月光之下。御手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走上前去,把窗帘全部拉开,眺望着大楠树。“这扇窗户并没有被封死。”御手洗说。  “嗯,但是话虽如此,从这里也上不到屋顶。”  “的确!”  窗户的右侧紧贴着靠近走廊的墙壁,左边是一个比一楼小得多的壁炉。  “从这里看,大楠树真是可怕。瞧!好几根树枝都伸到窗边来了。啊,那不是钢琴吗?”御手洗从窗前回过头,看到了钢琴。如果从房门这边看,钢琴就靠在左侧的墙壁上。也就是说,它和操纵风向鸡的房问仅有一墙之隔。  “这里没什么灰尘啊!”  “嗯,是我经常打扫。”  “是吗?你可真不容易。将来肯定是个好妻子。”御手洗含混地说着,打开了琴盖。折页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琴键却异常地清洁。只见御手洗的双手从低音部轻快地滑向高音部,美妙的音阶顺畅地流出。  他这一套连我也感到惊讶。“御手洗君,原来你还会弹钢琴?!”“不用这样大惊小怪的!只要是乐器我都能来两手,对弦乐器尤其痴迷,钢琴的话只会这类小曲子。”御手洗说着,用穿着拖鞋的右脚吧嗒吧嗒地打着节拍,站立着弹奏了一首布基伍吉风格。的钢琴爵士乐。现在这屋子里的情景倒很像西部电影中的场面。  ①诞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芝加哥的一种演奏形式,每节有八个低音波动。  “真厉害!侦探先生,钢琴弹得太好啦!”御手洗的手指一停,三幸就发出惊呼。  “我这个人,最擅长的是音乐,其次是犯罪侦查。那么……”御手洗合上了琴盖,走到并排的两扇窗户前,掀起窗帘用手推了推玻璃,确定它们的确是镶死在窗框上了,接着又弯着身子面向倾斜的天花板,仔细地查看起来。  “三幸小姐,非常感谢你。你现在可以去写家庭作业了。但是我的工作可能会一直持续到明天早晨,有给这个人睡觉的房间吗?”御手洗沉迷于工作的时候,总是想把我赶开。  “二楼中间的房间可以。以前是卓先生的房间,现在空着,一直在当客房用。”  死者的房间?!我内心思忖着。  “那就多谢了。”  “房间里有两张床……那么,我这就去收拾一下。”  “不用,回头再说。”  熄灯之后,我们到了走廊里。三幸一溜儿小跑地下楼去了,而我和御手洗回到正中有操纵装置的房间。三楼的走廊基本不怎么嘎吱嘎吱地响,真是不可思议。  “真是好孩子,根本不像她父亲。”进了房间,关上门,开了灯之后,御手洗说,“另外,以后你如果有和这孩子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注意问一问她的母亲,或者她父亲以前的经历。”“为什么?”  “她父亲好像有什么事。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本地人,还有他跟培恩学校及藤并家的关系。”说着,御手洗迅速上了椅子,开始拆卸机器。“唉,你非要把它弄坏不可吗?”我说。  “别说丧气话,我只是把八音盒的部分卸下来,和风向鸡振翅的部件没关系,怎么可能弄坏呢!”御手洗若无其事地说。“我刚才说过,我要在这里鼓捣一阵子,一个人就足够了,你还不一「二楼睡觉去吗?”御手洗说话的时候眼睛根本没有往这边看。“当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过夜,也没有带睡衣。”  “没有睡衣也照样可以睡觉。”  我略感不快。照夫那冰冷的脸浮现在我眼前,我们就这么不客气地住进这座房子,到底受不受欢迎呢?  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  “啊!”我和御手洗同时答应,我们都想当然地以为是三幸,但是门开了,站在那里的却是让。  “侦探先生,您在做什么呢?”  “我想把它修理修理。如果风向鸡回来了,立刻就能让它扇动翅膀。”御手洗信口说道。  “上了这么多锈,还是算了吧。三幸做什么去了?”“我猜她正在自己房间里和家庭作业搏斗。另外。请问让先生,您小学是在培恩学校读的吗?”  “是啊,我从来没有迟到过。我喜欢上学。”让又发出了他那独特的笑声。  “卓先生和玲王奈也同样在培恩学校吗?”  “玲王奈不一样。她到上小学的时候,培恩学校已经关闭了。那家伙只好到山手那边的基督教教会学校去上学。”  “您还是培恩学校的学生的时候,上面的风向鸡转动时,八音盒是不是一起开始演奏呢?”  “八音盒……是啊,还模模糊糊的有印象呢!那个那个……但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八音盒很快就不响了。”  “是什么旋律您还记得吗?”  “哎呀,这可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您知道有谁还记得它的旋律吗?”  “没有了吧,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录音或者乐谱还保留着吗?”  “根本没有,那些东西听都没听说过。大家已经不记得那个东西还能播出音乐,因为演奏的时间也不过就是几个月。现在说起,我才逐渐回忆出来,不然早就忘记了,还以为上面的风向鸡只会扑棱翅膀,从没有伴奏呢!”让说。  “是吗?看来我非拆开这个东西不可啦,石冈君。”御手洗说。  “刚才晚餐时提到了黑暗坡作为刑场时的照片,您不是想看看我的研究成果吗?就在这边我的房间里,我想请您去,不打扰您工作吧?”让说。  “太遗憾啦!我现在手头的调查很着急,暂时还放不下。不过,石冈君也对这类东西感兴趣,他可以代替我去看看。”御手洗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没停。  “那么,石冈先生,您来吗?”让问我。  “啊,我一直就想去观摩一下。”我别无他法,只好答应。  “千夏小姐没关系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问让。“在公寓楼那边,已经睡了。”让轻松地回答,“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让的房间在二楼的北侧,就在御手洗弹奏钢琴的房间下面。经过二楼的走廊时,意外地遇见从中间的房间里出来的三幸。“床铺已经收拾好啦!”她兴高采烈地说。  “啊,非常感谢!”我向她低头致谢。三幸则小跑着奔向三楼的楼梯。  让指着三幸蹦出来的房间说:“中间这个房间,小时候是我的,而我现在做研究室的房间以前是我哥哥的。但是,自从建起了公寓楼,哥哥就不到这边的房间里来了。我把两个房间对调了一下,把哥哥的房间变成我的了,毕竟还是有壁炉的地方更适合做研究室啊!”让推开门,给我闪开了通道,我先进人了房间,接着灯亮了。  “啊!好漂亮的房间!”我情不自禁地说。的确,让的这个房间比我在这座公寓看到的所有房间都要好。壁纸并不是白色的,而是嵌人了金色细线的深红色。这种颜色使雨水形成的斑痕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窗帘用的是同样颜色的厚布料,下面还垂着金色的毛穗,面积也比三楼的其他房间大。  进门靠左侧的墙壁前,一个巨大的书架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上面的书堆得满满的,以外文书居多。  书架的对面,右侧的墙壁前有一座壁炉,能看见里面跳动的火焰。壁炉前边都熏黑了,立着屏风一样的铁网,旁边胡乱堆放着劈柴和酒精块。  壁炉的右边是窗户,被厚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这个位置照理应该能看见大楠树。  地面是和墙壁同样的色调,铺着带花纹的波斯地毯。正面墙壁的两个窗户之间,摆放着一个漂亮的大书桌。书架前边,放着一个豪华优雅的洛可可。式样的沙发,疲倦时可以在上面小憩。真是品味不俗!毕竟是有个英国富爸爸,拥有英国血统啊!但吸引我目光的并不是房间的内部装修。在有壁炉的一侧,窗户的左右,还有房门的两旁,大大小小的画框把整个墙壁都遮挡住了。框中的绘画或照片与摆放在一楼门厅和楼梯缓台处的绘画风格迥异。我被壁炉附近的一张照片深深吸引,不知不觉走到了它的近前。“这是……这是照片吧?”我心惊胆战地问。  ①发端于十八借织法国的艺术样式,流行于路易+五时代,风格纤巧、精美、有共浮华和繁琐。  “是啊!刚才和你的朋友谈论的就是这类照片。这一张是英国人达罗萨在明治二年拍摄的。据说照片上被处死的人是当铺伙计,他做强盗的内应,杀害了主人。”  “这地点是……”  “就是在黑暗坡的刑场。达罗萨在这里散步,看见行刑吓了一跳,就拍下来了。”这是一张钉刑的照片。木架上用片假名写着一个“木”字,一个少年的尸骸,手脚呈大字形被绑在上面。  看来距离行刑已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手腕等部位都奇怪地弯曲了。但是他的头部最怪异,和直挺挺绑在行刑架上的躯千形成对照,头部却朝着侧面被弯成九十度,搭在了左肩上,看来颈骨应该全断了。  “一位名叫冈田朝太郎的法学博士,在牛达神乐坂昆沙门庙会的夜店里偶然发现了这张照片。当时是大正时代,他以二十五钱的价格买了下来。照片的背面写着‘Yearofserpent’,就是‘蛇年’,所以,这照片应该是在明治六年废除钉刑以前的蛇年拍摄的,那时代的蛇年有弘化二年、安政四年、明治二年,经过判断,可以肯定是明治二年的事情。但是,也有人说这幅照片是英国人菲利克斯·贝阿德在庆应三年拍摄的。”  “这真是令人害怕的照片啊。明治二年横滨的路边居然还这么撂着示众的尸体啊!”我张口结舌。  让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直盯着我的眼睛说:“这册脖子的刑法受不了了吧?嘿嘿!死亡自有它独特的美。嘿嘿!”他边笑边说,越发的热情。  “请看这边!”他手指向旁边的画框,“这张仍然是达罗萨在黑暗坡拍摄的。这是示众台,上面不是并排摆着三个人头吗?这是在牧野照相馆偶然发现的,应该和当铺伙计的照片是同时期的吧。”在后边竖着两个捉拿犯人用的御用灯笼,刑具和杀头牌真是搭配,这里是看守的小屋。示众台后边立着屏风一样的竹栅栏,这是在每次斩首示众时都要现场制作的。“让的厚嘴唇唾沫四溅,闪闪发亮。(见图三)  “死囚如果是穷凶极恶的,斩首后就要示众。为了让首级稳稳地摆在示众台上,行刑的刽子手必须出手麻利,‘咔嚓’一下就解决掉,然后把私土堆放在首级的两边做支撑。吓人的示众台就在路边,达罗萨只不过是刚好路过而已。  “日本人也真是够厉害的,对这样的死亡艺术居然能怡然处之。还有,日本人的斩首技术也堪称世界第一,几乎没有听说过哪个刽子手出现失误的。在西方,斩首是用斧头砍,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例如头部还有肉连着,还有的砍了好几次都不顺利,死囚血肉模糊,惨叫不绝,还需要众人七手八脚地撼住,拿斧头再切下去,这种情况很多。有时因为刽子手不得要领,引起围观市民暴动的例子也有很多―全是因为刽子手愚蠢拙劣造成的。因此在西方,斩首示众一直未能形成风气,结果是他们只好研制断头台这种巧妙的杀人机器。西方人的愚笨激发了他们的创造力!嘿嘿嘿!断头台可以根据杀头的需要事先进行适当的调整,然后再砍下去,这可不是玩笑,用断头台的话,西方人就是倒立着也能完成斩首这种危险的工作。好啦,请看这边!”  ①日本战国时代著名落镇。  让滔滔不绝。  “这是一张绘画,描写的是当年金泽藩。采用的极刑方式‘三段斩’。普天之下只有日本采用这种斩首绝技,精湛啊!日本人真是太厉害啦!具体操作方法是,从后边捆住死囚的双手,将绳头吊在大树的横权上,这样死囚的头部就向下低垂,而腿部同样也是朝下的。接着斩首大师出场了!只见他拔出刀来,凝神冥思,气运丹田,刹那间大喝一声,血光进发,死囚已经一分为二。死囚的下半身一被砍掉,上半身就因头部的重量而失去平衡,于是大头朝下地颠倒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大师反手一挥,刀光闪处,人头落地。这就是‘三段斩’!”这时只有死囚的上半身还挂在树枝上,而头颅和下半身分别落在地面,这都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为了达到示众的效果,据说要选择野外的刑场,在众人的围观之下进行。这样的处刑堪称杰作了吧?哦呵呵!嘿嘿!嘿嘿嘿嘿嘿!  (见图四)  “另外还有这样的记载―死囚被斩首后从切口处居然粘粘乎乎地涌出了荞麦面条。原来行刑前,死囚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爱的食物,而这个死囚挑选了荞麦面。我猜旁边围观的人恐怕以后再也吃不下荞麦面了。呵嘿嘿嘿嘿嘿!”  我听着他说话,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变形了。  “人这种动物,不知为什么喜欢观看同类被杀的场面。不论是西方还是日本,只要是公开处刑,围观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拥挤不堪。近来巴黎的万国博览会上,断头台的行刑展览甚至比埃菲尔铁塔更受追捧。”  “那是什么?”让的话实在令人不忍卒听,我只好把话题转向别处。那一幅好像是幽默漫画,我想总会比血淋淋的照片要好一点吧,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  “这一幅叫‘轮刑’,是一五四八年瑞士报纸刊载的内容。这个真是绝品!嘿嘿!在欧洲死囚都是这样全裸,或者只在腰间围一块遮羞布。先在地上钉下木桩,把死囚呈大字形绑在上面,这样他就被平放在地面的一排楔子上了,接着拿来又大又重的车轮―是有半个人高的大型车轮―车轮上箍着铁环,把它在死囚上面高高举起,先砸向小腿。  “当然是砸得骨折了,然后如法炮制,把手脚分别打断,最后直接打击脖子和心脏部位,把他弄死。”(见图五)  我倒吸一口凉气,“真的采用过这种方法行刑吗?”“当然,这是事实,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此时犯人的躯体已经被蹂嗬得乱七八糟,还要平摊在轮辐上,然后放在朝天柱上。有时尚未死去的犯人只能忍受痛苦的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就是死去的尸体也不是立刻就收走,风吹日晒乌鸦啄,加之风化,直到成了骨架还放在那里。欧洲那边,这种事情好像不稀罕。呵嘿嘿嘿!嘿嘿嘿!”  在壁炉火焰的映照之下,让的太阳穴已经湿谁谁地渗出了汗水。“看这个!这是十七世纪的铜版画。在地上这样竖起一个门形的木架,把犯人的右手和右脚绑吊在木架上,先是让乌鸦啄,死了之后风化直到七零八落。这是中世纪意大利的行刑方式。”(见图六)“呵嘿嘿!嘿嘿!这里的杰作也是一五四八年瑞士报纸的插图,画的是对犹太人的行刑。”  “在过去的欧洲,处死犹太人常用这种方法。同样也是立起一个门形的木架,把犹太人死囚活着倒吊在上面。在死囚的左右两侧,还倒吊着两只绑着后腿的狗。垂死的狗变得非常狂暴,于是扑抓撕咬旁边的犹太人,因而死囚会感到加倍的痛苦。(见图七)”在谢夫赫森曾有这样的记载,一个犹太死囚和两只狗一起被吊了三天,这期间他还和妻子不断对话。“  “在法兰克福有一次行刑,死囚和狗在一起被吊了七天,结果是狗先死了。嘿嘿嘿嘿嘿!”  “但是被倒吊在高处这种方法,好像是为犹太死囚特别准备的―是为了使犹太教徒的死囚和基督教徒的死囚在面对死亡的颤栗时有所区别。其实这种方法最初是和狼吊在一起,作为贡品呈献给神,这是宗教方面的考虑。但是后来怎么也弄不到活狼,只好用狗来敷衍了事。”  “真这么残忍吗?实际的现场也真的是这样吗……”受到巨大冲击的我终于这样说。  “这还仅仅是开始。看这个,利用柔韧的树木,把死囚拉扯成四块。把四株树强行压弯,分别把死囚的双手双脚绑在上面,然后突然一下子放开,死囚的四肢就零零碎碎到处都是了。”(见图八)“那时犯人啊,嘿嘿嘿,仍然还活着。还有这个,哎呀!把全裸的死囚呈大字形绑在木板上,刽子手突然用刀把犯人的胸腹剖开!”  “是活人吗?”  “当然是活着的啦!然后咔嚓咔嚓地打断肋骨,取出五脏六腑,啪嗒啪嗒地扔到地上。这时围观的人就用污言秽语不停咒骂犯人。嘿嘿嘿!接着把尸体放在圆木上,用斧头剁下头颅,把躯体砍成四块钉在路边的柏木柱上。嘿嘿!”(见图九)“我已经不知所措。我不相信那是充满理性的文明人以正义的名义实施的刑罚。”“还有,在中供纪的时候,还有一种挖内脏的刑罚。挖出犯人的内脏用火焚烧。”  “嘿嘿嘿!更厉害的是对付剥树皮或者偷蜂蜜的犯人―活着就剖开他们的肚子,把肠子扯出来,一圈一圈缠绕在被去皮的树干上。这种极刑是一位名叫卢卡斯·克拉纳赫的文艺复兴时代的德国铜版画家的作品中描绘的。”  “过去的人对树木有一种着魔般的畏惧。在英国,直到十九世纪初叶,对无故伐树的人仍要处以死刑,这样的酷刑似乎并没有受到公众的抵触。这可不是说说就拉倒的,而是实际执行的刑罚。过去的人们恐怕还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那就是树木是死者灵魂的寄居之所。嘿嘿!嘿嘿嘿嘿!”  我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很想吐,但和我不同,让这个人对这种话题打心眼里津津乐道。他天生就喜欢杀人和流血吧!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我本来就不习惯壁炉散发出的烟味,现在越发感到难受。我希望让能转移话题,但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频萦地用舌头舔着自己湿润的厚嘴唇,继续用他的犯了癫痛一样的女高音讲个不停。  “人类都是任性自私的动物。树木不会行动不会说话,于是人们就排山倒海般地开荒造屋,为所欲为,铸成大祸。”  “就像我们的先人所考虑的,树木―当然包括我家的大楠树―都是有人格的,  对它们来讲就是有木格的,就是树木自身也有意志和精神。过去的人们对此有切身感受,否则,各种血腥事件将接踵而至。  “树木比人的寿命更长。对延续这么长久的生命没有敬畏之情的人实在是太迟钝了。”  “如果谁对此持否定态度,那我就要跟他说说本人听说过的一件事情。我有个朋友,是美国的植物学家,他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发现一个叫‘蝇地狱’的潮湿地带,那里的捕蝇草等茅骨菜科植物的捕虫部位都长着密密匝匝的锯齿,能夹住苍蝇等昆虫,就像夹肉的汉堡包一样。”  让把两手的手腕贴在一起,两手的手指向内弯曲,交错着轻轻咬合。“苍蝇等昆虫一飞进来,立刻就紧紧合上,这样就把虫抓住了。为了防止猎物逃跑,前端还有一些凸起,像栅栏一样,根本无法逃脱。你的朋友以前在医院里谈到过的猪笼草是和捕蝇草一样最有名的食虫植物。  “我的朋友在大学的研究室里栽培了这种植物,有一天,他突然梦见了这种植物。梦境中的它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闭合着的捕虫部位不知什么原因夹进了贝壳的碎片。于是,栽培助手就去观看,发现和梦境中的情景一样。原来,蝇地狱想要人把这枚碎片拿出来,于是就托梦给我的朋友。所以我的朋友告诉我,植物不但有感情,而且有超能力。”  “关于植物的趣闻还有很多。你可能还没有听说过,在仙人掌面前播放它喜爱的音乐,就比什么也不听的同类长得茁壮。还有这样的事,电视中也播出过这样的内容―在石柑子的花盆前安排十个人轮流站立,其中一人册下一片叶子,将正负电极接在这片叶子卜,并在电路中接上蜂鸣器,电流增强时,蜂鸣器的声音就变大。接着让那十个人仍然分别站在石柑子前,结果刚才册下叶子的人一过来,蜂鸣器就响了。”  “这是真的吗?”我问。  “当然是真的。这是个非常有名的实验。所以,对植物来说,不,准确地讲,也许应该说对某些植物而言,它们的确是有感情的。所以过去的人对植物的认识应该是有道理的。日本人从前也曾这么认为,就是现在也有相当多的人持这种态度。但是采伐森林的人为了金钱,完全不考虑树木是否有精神和感情,不这么做经济利益就无从说起。人类是自私的动物,目光短浅。我在这里住的时候,曾数次梦见后院的大楠树。”  “什么梦呢?”  “那些梦啊,都拉拉杂杂没有要点,说出来恐怕会见笑的。”“比如说什么梦呢?”  “是大楠树那家伙吃人的梦。在粗树干的顶部,有如同蝇地狱的捕虫器一样的大嘴,它抓住小孩大快朵颐,嘿嘿嘿!”但是我却笑不出来。  “但是这些东西不过是我听了人们对过去事情的描述,然后在自己的头脑中有所反应,如此而已……”  “人真是自私的动物,所以活该需要断头台!”  “需要断头台?”让又回到刚才的话题,而我已经彻底厌烦了。“断头台‘砰’的一下砍下死囚的头颅,落在下边接着的篮子里。那一瞬间围观的人根本看不见被砍下的头颅是什么表情,嘿嘿嘿!而且,斩首之后的瞬间谁也不许凑过去触碰头颅,这样,很长时间也无法看见死人的脸到底是什么模样。所以大家都深信,身首异处的同时死囚的大脑也失去了意识,更谈不上有罪有应得的忏悔了。”  “但是,罪犯的首级被斩下的瞬间,真的是立刻就死了吗?”让的额头上渗出汗水,他向我转过头来,盯住我的眼睛问道。我当时大脑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想到他会冷不丁‘突然提问,我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浑身冰凉。  “人死不能复生,所以被斩首之后的感觉到底如何将永远是个谜。但是在医学上有这样的看法,那就是大脑不会立刻死亡。因为只有失去氧气供应的情况下大脑才会死去,斩首后的一两分钟应该是存在清醒意识的,也就是说还活着。但西方的医生对此不去贸然地发表意见,一直保持着沉默。嘿嘿!嘿嘿嘿!”让说这番话时还频频点头。  “如果双手抓住被断头台砍下的头颅,‘喂!’这样大声问它,‘你还活着吗?’这样的情景你想过没有?我查找西方的文献资料,推测肯定有医生在思考和我同样的问题。还真让我找到了。虽然数量不多,但还是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实验记录。”  我已经无法继续听下去了,但是让的话语中的确包含着引人人胜的因素,死亡的戏剧的确蕴含着恶魔般的魅力。  “一八七五年,有两位法国医生得到了对斩首之后的头颅进行调查的许可,这是在行刑过后五分钟进行的,没有发现被砍下的头颅存在生命的迹象。”  “一年以后,一位名叫利尼埃尔的博士用压力泵将活狗的血注人被砍下只个小时的头颅。据说当时头颅的脸色泛红,牙关紧咬,眉头紧皱,动了两秒钟。这是被砍下三个小时的头颅!”  “最引人注目的实验发生在一九O五年。一位名叫亨利奥的医学博士得到了对被斩下的头颅进行立即调查的许可。根据这位博士的调查报告,首级被斩下后,恰好以断面为底座立在那里,无需用手翻碰。嘿嘿嘿!”  “只见这位被处刑的男性头颅不规则地抽搐了五六秒钟,然后不动了,面部的肌肉也渐渐松弛,眼皮半睁半闭,只能看见白眼。博士大声呼唤这位男子的名字,接着,嘿嘿嘿,它像刚刚睡醒一样渐渐睁开了眼睛。嘿嘿嘿!死囚渐渐睁开的眼睛和博士相互对视。”  博士在报告书上描述,那双眼睛里的的确确流露出活人的眼神!“接着那眼睛就渐渐闭合,于是博士又一次呼喊他的名字,只见他的眉毛向上抬,一直盯着博士,然后慢慢地闭上了。嘿嘿嘿!”第三次呼喊他的名字时,己经没有反应了,用手指扒开他的眼皮,眼珠已成玻璃状,一动不动。这时距离刚才斩首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十秒了。嘿嘿嘿!“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被砍下的首级脱离躯体之后,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惨状的。这个死囚的意志力真是顽强啊!嘿嘿嘿嘿嘿!”正在这时,我们的头顶上响起了微弱的钢琴声,弹奏着美妙的曲调。这是西洋风格的音乐,和传统的日本乐曲大相径庭,我猜这是一种独特的外国民族音乐。  “哦?”让的反应比我更强烈。  “那个曲调……喂!石冈先生,现在您听到钢琴声了吗?”“嗯l”我点了点头。  “这段音乐我怎么好像听过……”美妙简短的曲调第二次奏起,我们再次倾听。  “可能是楼上的御手洗把八音盒拆下来了,我们上去看看吧。”我向房间外走去。现在总算可以转移话题了,真是谢天谢地!让似乎对此也兴趣十足,跟了出来。让和我相继上了楼梯。钢琴仍在重复演奏着相同的曲调,美妙的音乐流淌出来。看来御手洗并没有在风向鸡的操控间,而是在接近大楠树枝权的房间里。我们迅速穿过走廊,尽头有一扇小窗户,虽然拉着窗帘,但仍然能看见对面的大楠树。我们此时正对着大楠树,头上就是昨天藤并卓坐在那里死去的地方。  我们停在了传出钢琴声的房门前,我敲了敲门,但是御手洗似乎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没有回应。我顾不了许多,推开了门。果然不出所料,御手洗坐在钢琴前,一边注视着琴盖上展开的记事本,一边用双手按动琴键。只见他左手放在低音区,右手放在高音区,反复弹奏一组音节。乐音的低音和高音往来附和,奇妙的曲调泊泊而来。  地面上,放着从旁边房间机器上拆下来的零件,沾满了机油和黑灰,旁边摊着一个有好几条裂缝的铜片,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圆筒好像刺猜一样支楞出很多凸起。此外,周围还散落着螺栓、螺帽以及扳手、钳子等。  我们来到御手洗背后,看到琴台上的记事本乱七八糟地记着五线谱,这是分别标注着高音记号和低音记号的二重五线谱。(见图十)“让先生,您听过这个调子吗?”御手洗并没有转过身,突然问道。  “听过!刚才在楼下听到时我就开始回忆,现在全都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一到中午,这座房子里就奏响这个曲调。真是勾起了对童年的怀念啊!”让的女高音喋喋不休。  “这难道不是很奇怪的调子吗?”我说,“怎么好像是中东或者非洲的民族音乐?”  “是啊。”御手洗停了下来,转过身,“听到这样的曲调,您还能回忆起更多的东西吗,让先生?”  “‘更多’指的是……”让问。  但是御手洗此时却仰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为什么问这个,御手洗?”我说。  “嗯,这个曲调如果不是大家都熟悉的旋律的某一部分,就是只有藤并家族的人才能听懂的调子,或者是一个变奏曲……”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的确记起来了,就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每天都听见这个曲调。但是更多的东西,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让回答说。  “应该是培恩先生创作了这首曲子吧?让先生,您是否记得令尊培恩先生和您谈论过这首打击乐的旋律?”  让抱着胳膊,低头思索。“应该没有……”  “是吗?”御手洗也抱起了胳膊。  “为什么提这个问题?御手洗?”我问道。  “因为事件和这首曲子有关系。”御手洗膘了我一眼说道。“什么意思?”  “还有很多线索模糊不清,不能最后确定。”  “看来您被这首曲子卡住了,您不会迷失方向吧?”让说,“这首乐曲非常奇怪,您真的很喜欢它?”  “嗯,是啊,没错……”御手洗沉思着说,“对刚才的曲调是否喜欢完全是个人感受。我们都知道,音乐蕴含着宗教世界的情感。事实上,中国的音乐或者冲绳的曲调都是如此。别人是否喜欢那是另一个问题,我们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音乐家都是以自己的爱好和信仰作为创作的基础。这样创作出的音乐都有自己的音阶,或者说以特殊的音阶为基础,这样听起来就很美妙。但是石冈君……”说着,御手洗又转向钢琴继续弹奏,“哪位音乐家会创作这样的曲子呢?作者应该没有投人感情。我判断这只是机械的碰撞声音而已!”“但事实上它是音乐。”我反驳说。  “对,在这里是这样……”御手洗把带裂缝的铜片从地上捡了起来,那上面还连接着电源线,接着又从琴台上拿起圆珠笔在铜片上砰砰地敲。由于敲击位置不同,发出的声音也高低不同。  “这个圆筒旋转起来,它四周的凸起就划动铜片,发出的曲调是这样的。”御手洗指着记事本上飞快写下的乐谱,“如果真是这样的曲调就好了,但这是非常奇怪的音乐,因而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的信心。根据刚才所说的话,我能记下这段五线谱已经不错了。奇怪旋律是机械的碰撞声音,这才是正确答案。画家詹姆斯*培恩先生在昭和二十几年……让先生,是哪一年来着?”  “我三四岁的时候这东西奏响过,应该是昭和二十五或二十六年的光景。”  “那以前呢?”  “那以前风向鸡已经立在那里了,只不过振翅的时候没有音乐伴奏。”  “嗯……”御手洗把铜片放在地上,用肮脏到漆黑的双手抱住头部,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他扬起脸来,说:“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在那之前,培恩先生把能扇动翅膀的风向鸡安装在屋顶上,到了昭和二十五六年的时候,他突然加装了这个八音盒。每天一到中午就对着培恩学校,不,是整个黑暗坡地区播放这奇怪的曲调。他要让附近的人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音乐……嗯……”御手洗说着,站起身来,“附近都是日本人,但培恩学校的师生是讲英语的外国人。让先生,培恩学校的师生都说英语吗?”  “是的,都是美国人和英国人的小孩儿。”  “在学校里有说法语和德语的人吗?”  “完全没有。”  “是吗?这么说人们每天都在听这奇怪的曲调?这到底是科么呢?”“御手洗,你说清楚一点。世界上的任何一位音乐家都不会创作这样的乐曲。那这旋律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是信息,”御手洗当即回答,又回到椅子上说,“这不是音乐,而是语言!”  “语言?”  “对,我猜是暗号。培恩先生向周围的人暗暗传达一种信息……我要利用今天的一个晚上,试着破解这些暗号。”御手洗说着,瞥了我一眼。  深夜,钢琴弹奏的奇怪曲调不时传来。那是毫无特征、毫无抑扬顿挫的不叮思议的曲调,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种曲调。这不是人类的音乐,是魔鬼创作了这组曲调。  钢琴声从藤并家三楼内侧的房间里流出来,这里距离大楠树最接近,就好像在为大楠树演奏一样。  一听到这个曲调,大楠树就开始蠢蠢欲动,枝权也发出“沙沙”的声音,更有无数的树叶在旁边摇旗呐喊。  大楠树的树枝开始伸展。其中有一根好似被音乐吸引了,迅速地伸向窗边……蓦然间我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白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褐色的斑痕。此时我仍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只见那些斑痕像变形虫一样正慢慢膨胀变大。  膜胧之中,我一直注视着这些斑痕,它们形状不定,有的像圆盘,有的像海星,缓缓蠕动,或膨胀,或收缩,时而粘合,时而分裂。就像显微镜下那不为人知的新生细胞般蠢蠢欲动。  接着又轻轻传来浙浙沥沥的水声。下雨了吗?外面好像下雨了。  我终于发现自己是在哪里了,这里是藤并家老屋的二楼。看看旁边的床铺,空空如也,和我昨晚人睡前一样,似乎没有人动过。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把窗户这一侧照亮。  外面似乎有人说话。突然窗台外传来很大的声音,好像什么人在敲打外墙,吓了我一跳。我起身穿上拖鞋,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窗外,微风中云层低垂,下面是绿油油的庭院,对面是藤棚汤澡堂的废墟和烟囱,周围弥漫着白色的雾霭。可又不仅仅是雾霭,应该说是雨弄,因为雾气之中还飘散着牛毛细雨。  我扭转身子向天上望去,只见云团涌动,波诡云濡。我忽然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自己被强劲的气流推上天空,俯视地面上火柴盒大小的建筑。横滨,这片养育我的土地,正在变得虚幻渺茫。在这个阴郁的早晨,我居然沉浸在这样的幻梦里。  外边的窗台又“喀哒”响了一声。我向左转过头,因为窗玻璃上凝满了雨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响。推开窗户,湿润的冷空气立即扑面而来,因为上身只穿了衬衫,我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把头探出窗外,伴随着雨水的湿气,橙盖了整面外墙的常青藤味道沁人心脾,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梯子搭在窗台边。  “喂!御手洗!”我吓了一跳,大声喊道。  “早上好!石冈君。你如果总是睡觉的话,案件调查就该结束了。”答话的御手洗居然近在眼前。在我惊异的注视下,御手洗踩着梯子正在往屋顶上爬。  “喂!小心点儿,御手洗君!”  “没关系!如果你想看看就快点出来。”御手洗说着,麻利地经过了我的头顶。地面上,藤并让和藤并照夫两个人并排站着,伞也没打,正向这边看。看来连照夫都开窍了,想给御手洗帮忙。我向他们微微致意后,就缩回头关上了窗户。  我穿上西装外套,借了三幸的伞走出来,此时御手洗正在屋顶上转来转去。  “喂!小心脚下!”我叫道。御手洗举起右手算是回应我了。照夫一直没有打伞,雨荞中他用手遮住额头向屋顶仰望。忽然,他把手放了下来,疾步奔向玄关处的屋檐下。  于是我站到没有打伞的让旁边,用自己手里的伞替他遮雨。“早上好!”我说。  “啊,好!您昨晚睡得如何?”让点了点头问道。  “哦,很好!”我说。  接着两个人并排仰视着屋顶的御手洗,只见他像骑马一样跨坐在屋脊上。  “对!对!就是那个姿势……”我伞下的让自言自语,“请向后一点!”他对我说着,把我轻轻向后推了一下。  “是这里吗?卓先生坐的地方?”御手洗在屋顶上叫道。“很近了,再往前!”让大声叫喊。  于是,屋顶上的御手洗保持着骑跨的姿势,又向前挪动。此时他的裤子上肯定沾满了污泥。  “是这里吗?”御手洗又问。他面前有一个水泥台座,就是以前立着青铜风向鸡的地方。  “大致可以了。再稍往前一点!”让大声喊。  御手洗又向前,一直靠到了水泥台座。那前边并列有三个砖红色的小烟囱,也立在台座上。  再往前就是垂直的墙壁了,大楠树茂密的枝叶朝这边伸展过来。御手洗的后边立着电视天线,再往后是三个砖红色的小烟囱,接着就是屋脊的尽头了。  “御手洗先生!”身后传来了年轻女孩的声音。我吃惊地回过身,只见三幸打着白色的塑料伞,身穿高中生的制服,右手提着一个深蓝色的书包,“请不要在我放学回来之前就把案件侦破。”她喊道。“没问题!你也不要在路上耽搁!”御手洗在屋顶上也喊道。“嗯!”二幸答应着,也向我点了一下头,迈着轻快的脚步上学去了。  “喂!石冈君,如果你真想将来把这起案件写成书的话,忽略这上面眺望到的景色可不行啊!”御手洗对着我说。我沉默着不回答。  “上来啊!风景这边独好!”  “不,不,等你’卜来后说给我听就可以了。”  事实上,我患有恐高症。这幢洋楼是三层建筑,比两层的日式房屋还高,加上今天还下雨,脚下容易打滑。如果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弄不好就没命了,何况我根本就不想接近那个死因不明的人坐过的地方。  御手洗不再召唤我了,一直跨坐在屋脊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就是那样的,就是那样的。”和我在同一把雨伞下的让一直在嘀嘀咕咕,“我哥哥的尸体正是那个姿势。”  听了这话我再次抬头看御手洗,只见他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个死人。当初附近的人看到一具这副姿态的尸体,难怪心惊肉跳。“喂!喂!御手洗!”我开始有些担心了,于是叫他。我害怕他一动不动也变成尸体。他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喂!喂!御手洗!”我发出恐惧的声音。  “什么事啊?”御手洗有了回音。我安心了,还好,他还活着。“快下来,我预感很不好!”  “我这就下来。你给我吃早饭去!”御手洗说。  “那你自己呢?”  “我已经吃过了。”  真的吗?的确是我睡过头了。看来最近的家务活把我累得不轻。  “这个人真怪!”让对我说。让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很特别,现在连让都认为御手洗很怪,可见御手洗实在是太奇怪了。“啊,大家都这么说。”  “他也很勇敢,你看,警察们就没有爬到屋顶上去那么坐着。不过,他那么坐着,自己不害怕吗?”  “嗯……就是嘛!”  “话虽如此,但是我哥哥真的是在那个地方心脏麻痹的吗?还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听了,立刻觉得心惊肉跳。我认为让言之有理。  ‘喂!御手洗,快点下来!“我再次叫道。  “真讨厌啊!快去吃你自己的饭去!”御手洗忍无可忍,大叫起来。  “啊,他既然说过,那应该没问题了。这样的大清早,不会出什么事的。还是进屋吃面包吧!”让说道。我一直注意着屋顶,在让的一再催促下才不情愿地向玄关走去。  和昨晚一样,我一进餐厅,牧野照相馆的老夫人就为我端来了鸡蛋和红茶。  但我什么也吃不下,心思全在三楼屋顶的御手洗那里。不但因为下雨脚下会打滑,而且看样子昨晚他没有睡觉,千万不要稀里糊涂地失足滑下来啊。我一想这些就无法安心进餐。  当我正咬着一片面包的时候,果不出所料,外边“咚”的一声巨响,周围能明显地感觉到震动。我立刻脸色发白,嘴里还叼着面包,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跃过走廊,套上鞋子飞奔出来。“御手洗!”我大叫。  但是我左看右看,地面上并没有掉下来呻吟着的御手洗。于是赶快退后几步再向上看,嗯?屋顶上也没有人。  “难道掉在后院了?”  我嘟咕着往后院跑,一拐弯就看见雨雾中的大楠树怪物一样堵在那里,露出地面的树根像大蛇一样凶狠地扭动着。这副模样我今天只看一眼就足够了,我屏住气息绕过大楠树,转到了洋楼的后边。后院里露出地面的树根有所减少,蔗菜和杂草掩住了脚面,也能看见有小块土壤吸收了雨水,湿池谁地发黑。  “御手洗!御手洗!”我绝望地大叫。  “什么事?”从身后传来御手洗的声音。我惊愕地回头,看见他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怎么了?石冈君。”  “没事吧?”  “什么事?你怎么这么慌张?还拿着面包!”  我此时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还撰着一片面包。  “没事吧?你不是掉下来的吧?”  “掉下来?谁啊?”  “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啊,那个呀,那是刚才在黑暗坡上有两辆汽车撞到了一起,现在还在那里喧哗吵嚷呢!我一直在大楠树后的铁丝网那里看热闹。看你神色都变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其他事。”  “什么?那是撞车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从屋顶掉下来了呢。”“原来是这样啊!石冈君,只是坡上发生的交通事故而已,离我们很近,不过是虚惊一场。”  “没事就好。我担心你如果受伤了的话……”  “那我就住进医院和八千代老夫人并排躺在那里。你还是快点把面包吃掉吧!”御手洗说着返回到铁丝网那里,剩下我面对着大楠树。  我又一次出现在大楠树前边。多么怪异的树啊!难道里面的确寄居着荒谬的不可思议的魂灵?  这样的大树,随便触摸都是褒读,更不要说损毁和砍伐了。我想起了昨晚让说过的话―伤害树木要处以极刑。现在我居然已经认同他的观点了。砍伐这样一株大树,应该等于让几十人送命吧?回到餐厅吃完早饭,让表示他要去医院照料母亲,而我也要去寻找一直不回来的御手洗,于是走出了庭院。  雨下得好像比刚才大了。在树木中间,御手洗也撑起了雨伞,摊开记事本,一边看一边转来转去。  “那是什么?”我顺着树木间的小径追上了御手洗,指着他的记事本问道。  “是这个庭院的地图。”御手洗说着。给我看他的记事本,“是我在三楼的窗口和屋顶上观察描绘下来的。现在我们在这里,这是水池,就是那边的水池。小路是这么迁回婉蜒地延伸,整体上看就像英文字母B翻过来的形状。”  “这有什么意义呢?”我问道。  “现在还不能断定。现有这些资料可以说没有什么意义。瞧,这里有一尊猫的雕像,那边是扑克牌中的兵士。多好的庭院啊!石冈君。”  “嗯!主要是绿化得好,到处都飘散着植物的芬芳味道。”“你知道这个雕像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这是爱丽丝。取材于路易斯·卡洛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这边的也是,建造这个庭院的英国人应该是个喜欢逗趣、猜谜的人。”“是吗?”我回应着,和御手洗在雨雾中并行。  “那些东西花样繁多,但我大致都明白了。现在只有青铜风向鸡不知道去了哪里,完全失踪了!”御手洗说。  “另外,你在屋顶_上究竟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我问。“我在看大楠树。”  御手洗认真地回答,“我看到了大楠树吃人的大嘴。”  “你说什么?”我以为这是玩笑话,但是相反,他的脸色却意外地严肃认真起来。  “你是开玩笑吧?”我感到脊背发凉,佯装镇定。  “我是认真的,我所谓的那个八音盒的暗号指的也就是这个。”  “昨晚那个音乐暗号?你弄清楚了?”  “是啊,整整花了一夜。”  “告诉我,那些曲调是什么意思?”  “石冈君,那个放梯子的库房里有一把旧冰镐,可能是这家人里有登山爱好者。  你能把那个冰镐给我拿来吗?”  “冰镐?你要那个东西干什么?”  “拿来你就知道了。”  “先告诉我不行?”  “你因为恐高就不肯上到屋顶,我不会告诉你的。”御手洗把脸扭向一边。  “……你生气了?”  “啊,开个玩笑。你快去把冰镐拿来,我正在思考其他事情。”御手洗说着突然停住了,把右手插进口袋里,“石冈君,请稍等!也许我的想法错了。”  我只好又停下。  “这次的案件,或许远比当初设想的要恐怖。下面可能会遇见更加不可想象的东西。我们还是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御手洗说。“喂!你们是谁?两个唬人的外行!”突然,盛气凌人的粗野问话在旁边响起。我们循着声音转过头,看见两个身着浅褐色防雨风衣的高大男人正站在身后。他们勉强挤在一把黑色的大雨伞下,两个人的肩头因为都被雨水弄湿而变成了深褐色。  其中一个人的身体结实健壮,另外一个稍胖,两人都目光严厉。  “你们这些小孩子大清早到人家院子里来干什么?赶紧回家去,别妨碍我们搞侦查。”那个大块头这样说。他五十来岁,梳了个大背头。  御手洗把身子转向一边,“璞味”窃笑了一声。  “喂!你笑什么?”对方愤怒得像一只遭遇了天敌的河豚,全身膨胀,大叫道。  “看你们的打扮也算有头有脸,不知是干什么吃的。只因为我们的身份就指责我们误事,连点常识也不懂!”御手洗笑着说,“哎呀,是我们不对。对这样闪亮登场的人物失礼了。不问为什么就想当然地对别人指手划脚!你们是神奈川县的刑警吧?把藤并卓的遗体送回来了?听人说有两个奇怪的男人在庭院里乱窜,你们就血气上涌,问罪来了?!”  两个刑警无言以对。  “看你们现在须毛倒竖,等一下听了我们的调查意见就会吓你们一跳。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我看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这样那就悉听尊便了,没关系!十分钟后再请教大名。解剖结果如何呀?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们?!哼!其实你们就是不说我们也知道结果。”  “你们对这起案件的处理有些轻率啦!从消化器官的解剖结果推断死亡时间,也没有发现吞咽毒物的痕迹,于是就急急忙忙地下结论,是不是这样?口腔粘膜没有观察吧?石冈君,我们去拿冰镐。”御手洗说着就走。  “喂!喂!等等!”两个人叫着跟了过来。  “你们这就要审问我们吗?问我们的姓名住址,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这对案件的破获没有丝毫意义,你们的能力我多少知道一点儿,但我懒得理会。下来你们肯定要老调重弹,指控我们妨碍公务吧。如果这样不正说明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的无能吗?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返还遗体,向家属说明情况,这些事情你们已经做完,这里已经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的结论就是卓先生在屋顶因为心脏麻痹而死,八千代夫人是遭遇了见财起意的强盗。你们不正是这么想的吗?我说错了什么没有?”御手洗一边走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此时,雨越来越大。  “胡说八道!外行的毛病!”  “失理了,请二位专家让一让。”御手洗把雨伞收起来,打开了库房的门,钻到黑暗之中,只听里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御手洗拿出了一把上锈的冰镐,在两个刑警面前大大咧咧地擦拭尘土。银色的梯子仍然靠在墙上。  “听说你爬到屋顶上去了?”  “当然。你们警察若有恐高症不敢爬,那就没办法啦。”“简直口出狂言!你到底看见什么了?知道了什么?嗯?”“喂!你们就用这个态度向我咨询意见吗?”御手洗撑开雨伞,手持冰镐走开,两个刑警亦步亦趋地跟着。  “谁会咨询你的什么意见!那么大的嘴,你倒说说看啊。”“你们很闲啊,但是我很忙,你们能不能不给我添乱呢?”“喂!到底有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我真的要开始忙了。反正这个调查如果我不去做,鳌察也不会去做。但无论如何我也不需要别人插手。忙吧,石冈君!”“喂,到底有什么啊?给我们说说看啊!”  “你们两个真是话太多了!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但如果一样一样说给你们这些一脑袋糊糊的人听,到晚上也说不完。”“还是告知一二吧,一点也行!”两个刑警不但对御手洗这么说,而且还到我这边吹风。  “如果略言一二的话,可以!比如说这株大楠树吧!  我们四人走过洋楼的拐角,就看见小山一样的大楠树堵在眼前。我对它实在是厌恶极了。  “这株常绿乔木存在哪些疑点呢?”两个刑警的话的确很专业,用上了植物学的名词。  “我知道这是一株食人树!  “什么?!  “就是吃人的树。”御手洗又用字面意思解释了一句。他问道:“你们难道以为这只是一株普通的树?”  这时,周围忽然阴暗下来,雨势也一下子猛烈起来。难道这株不祥的大树要表达对我们的不满?我心头涌上一阵恐怖的颤栗。御手洗到底要干什么?  “石冈君,麻烦你把梯子给我拿来。”  “梯子?就是搭在房边的那个梯子吗?”  “就是那个梯子。不用那么夸张,我只是看看树。你把梯子上面的螺丝拆下来,只拿半边梯子来就可以了。拜托快点!”于是我赶快拧开那个梯子顶部的螺丝,打着雨伞,手忙脚乱地把半扇梯子扛了过来。  “刑警先生,如果你们想听我讲课的话,就请举着这把伞。石冈君,梯子!”御手洗放下冰镐,接过梯子,直接搭在大楠树的树千上。“刑警先生,可以把雨伞还给我了。石冈君,你也上来!这不是屋顶,没有那么高。”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划过。我吓得抱住了脑袋,双腿颤抖。低沉的雷声瞬间跟了过来,轰隆隆……  御手洗登_卜了铝合金的梯子。  “御手洗,太危险,算了吧……”  “没关系,你也上来吧!你难道在书里只写我御手洗这样说那样说吗?眼见为实,还是自己来看!”  “是要看树顶的洞口吗?”  “不,只要够到树洞就可以了。”御手洗先到了树洞处等着我,“石冈君,伏耳过来听听看!”  “不!”  “没关系,只要稍稍靠近些就可以。”  树洞张着黑乎乎的大嘴,估计直径足有二十厘米!  “石冈君,我们撑一把雨伞就够了,把你的伞扔下去吧!”吹打着草丛和树叶的风雨声不绝于耳,相当猛烈。但是因为有浓密的树冠遮挡在树干之上,居然没有什么雨滴落下来。我一步一步登上梯子,鼓起勇气,把耳朵贴近了洞口。混杂着风雨声,“嗬嗬……”或者“呜呜呜……”铭魅翅魁的怪异声响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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