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坡食人树-2

说起这个机械式的风向鸡,那可是这一带很有名的东西。但早在十多年以前的昭和二十三年的时候,风向鸡就不会动了,至于音乐更是早就不演奏了。  德山是在现在的房子里长大的。从孩提时代至今,他有两三次看见风向鸡在中午摇着脑袋伸展开翅膀,同时还有美妙的旋律相伴随。  为什么只看见两三次呢?因为日本人的小学距离这里比较远,他上学时就没法看见。只有在培恩学校的学生上学的时候,风向鸡才运转起来,星期日这只风向鸡是不肯动的。因此,只有在患病或者德山的学校校庆的时候,他才能看见这只在奇妙乐曲中舞动起来的风向鸡。  但是在德山上中学的时候,已经失去音乐伴奏的风向鸡的机械装置就出了问题,翅膀不能展开,终于坏掉了。可能是因为没有日本人会修理它,风向鸡直到今天就这么放着。德山继承了家里的模型玩具店,一直在这里营业,从店门前就可以仰望到风向鸡。时光流逝,德山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但怎么回事呢,昨天晚上却梦见了这东西。  德山梦见这只全身青绿的风向鸡,呼啦呼啦地扇动着翅膀,向布满星斗的夜空飞走了。  真是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样的梦。或许因为自己是模型玩具店的店主,很久以前就对机械装置感兴趣吧。一般来说,梦境都会在早晨起床时完全忘记,怎么会在清扫完店门口之后又一下子想起来了呢?  从店门口就可以望见用大谷出产的巨石建造的藤并家,所以德山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出来向藤并家的方向仰望。道路上满是因风暴而散落的树枝,坡道上边也不会有车子冲下来,就是站在马路中间也不用担心。  德山向上张望。难道梦要应验吗——那里没有风向鸡。藤并家屋顶上的风向鸡真的不见了!  但如果只是如此,德山还不至于那么吃惊。因为并不是每天都会特地向那边望,风向鸡也许是在德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摘走了。德山看到的不只是这些,他看到在放置风向鸡的屋顶上,有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不管怎么看也只能是人。他像骑马一样跨在三角形的屋顶上,坐得笔直。  德山感到紧张。他关好店里的玻璃窗,向黑暗坡上走去。德山近来好像患了老花眼,花眼对远处的东西能看得尤其清楚,尽管如此,因为离藤并家太远了,他想凑近了看。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爬到屋顶上呢?开始他还认为是有人要把风向鸡拆下来拿去修理,但是现在屋顶上的人却一动不动,一直坐在那儿,就好像人形风向标代替了风向鸡。  那个人的身体呈绿色,感觉很鲜嫩,像是穿着绿色毛衣,与他面前常绿的大楠树相呼应。  那个人的姿势非常奇特,应该不是个早起上屋顶干活儿的人。  上了坡道,越往前走德山越是感到不安的气息。近了,更近了,屋顶上到底是什么?只能认为这是一个人,并且他像骑马的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这时,大风刮过街道,石垣上大楠树的枝丫也颤动起来。德山的心脏像是发了疯一样猛跳着。天上虽然还在刮风,但是已经打着漩平静下来了。  很接近了,面向黑暗坡的石垣延伸到悬崖上,跨在屋顶上的不可思议的物体看不见了。  登上坡道,德山从藤并家后面的小路绕过去,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植物有些遮挡视线,还是不能很顺利地看见屋顶。德山就围着藤并家的房子转来转去,但有意思的是,能清楚看见屋顶上奇怪东西的最佳位置,居然只有德山的店前边的坡道。  如果从藤并家的地基上建造的那个五层的公寓楼上的阳台观看,无疑位置会更好。但是从那阳台上看和从德山店前的坡道上看,距离其实差别不大。最后,德山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店门口。  再次观察那个屋顶,只见奇怪的绿色人仍以一成不变的姿势跨坐着,没有丝毫变化。和狂风相比,他的时间是静止的。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德山站在坡道上望着屋顶。在路上散步的老人顺着德山的视线望去,也都呆立不动了。  路过的人纷纷止住脚步,德山的周围,聚集了一群眺望藤并家屋顶的人。接着就出现了恐慌,其中一个人说,那不是藤并家的人吗?那样子看着眼熟。  无论如何,纹丝不动的模样很奇怪。到他家里去看看?要不要报告警察?人们议论纷纷。  2  “石冈君,过来看看这个!”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三日早晨,在阳台的桌前读报纸的御手洗大声地召唤我,语调少见的认真。我走了过去。  御手洗所注意的报道并没有占很大的版面。横滨西区西户部町一处民宅的屋顶上发现了一个死者。尸体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在屋脊上保持着骑跨的姿势。御手洗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不过他叫我过来,原因不止是这些。  “这个死者的名字……瞧!你读读看。”  御手洗指着一段新闻报道,我把脸凑近,读出声来。  “无业……藤并卓……”  离我听说这个名字已经过去十天了,所以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我以前只谈论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听说。  “藤并卓……啊?!”  我想起来了,这是自称是我的书迷、给我打过电话的森真理子七年来一直向往的男性。据说他头脑聪明,是个美男,总是撒谎。他——死了?!  我吓了一跳,从御手洗那里抢过报纸。  “在西区西户部町居住的无业男子藤并卓,二十二日早晨在他母亲藤并八千代的屋顶上被发现猝死。推测死因是心功能不全……心功能不全是什么意思?”  “就是心脏麻痹。”  “为什么……真难以置信。那个森小姐的男友……森小姐,能经受住这个打击吧……”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但是,为什么到屋顶上去死呢?在昨天被发现……”  “推测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十点左右。”  “如果说是前天晚上十点的话,那正是台风最肆虐的时候。”  “对!”  “那时候,他为什么到屋顶上去呢……”  “石冈君,你再仔细读读报道。藤并卓,穿着绿色的薄毛衣,园丁的裤子,暴风雨中既没穿大衣、挂斗篷,也没有打伞,轻装爬上屋顶。还有这个,在房子背后的应急出口旁边立了个旧木梯,但是有证词说在二十二日早晨七点四十分发现藤并卓时,并没有这个梯子。”  御手洗像是很高兴地搓着手掌。  “怎么回事呢?”我问。  “啊!”御手洗兴致勃勃地答道。  “不把材料收集完整就做不成大菜。我们不要鲁莽行动,先这样吧,石冈君,请我出去用餐。早餐不做也可以,我们去伊势佐木町吃点什么。”  “我们是在准备到现场去看看吗?”  我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拿外衣。  “现场已经被警察和采访队伍包围了,正仔细地勘察犯罪的痕迹。现在出手已经晚了,我们去伊势佐木町吧。”  “去伊势佐木町干什么?”  “哎呀,石冈君,你怎么忘了你的头号书迷啊!”  我一头雾水。  “难道你……这个……”  “……我们去看看那个森小姐吧。你不是担心她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吗?”  “我可不想见她。”  “不要这样。她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但是……”  “我在下面的长椅上等你。要关好窗户,注意燃气,然后来找我。”  御手洗麻利地先走了。  森真理子曾对我说过她在百货店工作,作息时间和一般的职员不一样,但现在待在家里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如果她不在家,到她的工作场所去拜访也可以吧。但是,我没有问过森真理子的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  “石冈君,下次你可要问清楚女读者的电话号码,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等我真的开始制作通讯录时,谁知道你又会怎么说。”我回答。  “可现在我还什么都没说啊。只要和你在一起,用不了一个月,谁都会知道你很好色。”  “怎么知道的?”  “你收藏的都是女歌手的专辑唱片,欣赏的都是女明星主演的电影,枕头边关于女明星和大美女的图书堆积如山。还喜欢去女侍者漂亮的茶室去喝茶。哦,是这里吧?不是说在这个M百货店后边的公寓楼吗?就是那座吧?”  御手洗毫不犹豫地拐过街角,加快了脚步。他只要接近目标,往往就变得性急起来。  眼前立刻出现一座公寓楼。如果是喜欢一夜情的人,有御手洗这样的朋友倒是不错。只要有一点线索,便可以坐等他代劳找到目标的住处。但是,有御手洗这样才能的人多半不是登徒子吧。  森真理子的家在一楼。公寓的一楼很不安全,所以我们总认为一楼不能算高级住宅。而森小姐的家阳台一侧是挨着庭院的,看起来居住环境相当不错。但是到万木凋零的季节或者是台风过后,狭窄的院子里就是一副破败景象。  在一楼水泥过道对面的门上,有一个写着“森”的门牌。试着按动门边的对讲机,虽然有话筒,但却没有声音。突然,门开了,出来的是真理子。  “森真理子小姐吧?你恰好在家啊。如果你还没有忘记这位朋友的话……”御手洗指着我说。真理子看了我一下,显出吃惊的样子。  “嗯,你们是……”  御手洗听到这里,高兴地朝我使了个眼色。  “森小姐最近好像读过一本叫《斜屋犯罪》的非常有趣的书吧?”  “斜屋……嗯……”她稍稍皱了下眉头,思索着,“啊,是啊!想起来啦!”  “那就请辨认一下,写书的人是不是现在出场的这个小丑?”  “啊,石冈先生,这不是石冈先生吗?真想不到,我现在没有戴隐形眼镜,所以……那么,这位就是御手洗先生啦?”  “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记得我了。实际上,我们担心你会难过,所以特地赶过来,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我有什么事要难过呢?我只是因为没有料想到你们突然来访,所以吓了一跳……”  “我们的来意你多少能知道点儿吧?是关于藤并卓的事情。”  御手洗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森真理子。  “藤并吗?我对石冈先生谈论过他。石冈先生人真坏。藤并怎么了?”森真理子胖乎乎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她问。  “你什么也不知道吗?”御手洗眼神沉着地看着森真理子。  “嗯,什么呢?”她的嘴唇浮出一丝微笑。  “昨天早晨,发现了藤并的尸体。”  “啊?!”森真理子含混地低声惊呼,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真的什么也没听说吗?”  “是,什么也没有……是真的吗?”  “是真的。今天早晨的报纸上刊登的。另外,关于藤并,我们想听森小姐谈谈他。”  森真理子的眼神惊恐而茫然,好像根本没听见御手洗在说话,只是精神恍惚毫无反应地站着。  “听我……”  “在伊势佐木的林荫道那里,有一家叫P的茶室,就是上周你和这个石冈先生谈话的地方。我们先去那里,一边吃早餐一边等你。你情绪平静一下之后,我们希望你能过来。你今天几点上班?”  “哦……我今天休息,可是……”  “那就太好了。那你能来吧?”  “是。”  御手洗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而森真理子一直茫然若失,仍旧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我们安静地离开了。我回头看了看她,忽然感到内心隐隐作痛。  3  男人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在墙上作画。非常奇怪的画。一株大树,粗粗的树干就像修长的人体。  树干纵向裂开,从裂缝处绽出了骸骨。居然是人的骨头。  一、二、三、四,骸骨的数量一共是四块。  最上边的树干,像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鳄鱼,正在吞噬一个抽动着的人。人的上半身已被吞进去,只剩下半身仍在空中挣扎,就像一条大蟒蛇正把人从头到脚整个吞下去。  裂缝里可怕地排列着锯齿状的尖牙,这是树正在吃人的情景。从它肚子里溢出的尸骨,正是以前被吃下的人的骨骸。  紧挨着大树旁边有座破旧的洋楼,一个人像骑马一样骑跨在洋楼的屋脊上。他恰好看见了树吃人的情景。  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作画的人非常认真。黑暗的房间里,只见他目不斜视,聚精会神地挥动着画笔。  4  我和御手洗吃完早餐的时候,森真理子终于到了。她红肿着眼睛,可见在我们离开后痛哭了一场。她比上周见面时还要萎靡,无精打采地抽了把椅子,在我们面前坐下。御手洗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突然说:“石冈君说他很想见你。”  “真的吗?”森真理子有气无力。尽管如此,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不分日夜地述说你的故事。连早上的问候都换成了你的名字,总是强调你是他至今遇到的所有女性中最温柔、最美丽的一个。”  御手洗一贯这样,一开口就天花乱坠,信口开河。  如果御手洗对我的揶揄能够缓解森真理子的痛苦,我愿意保持沉默。  “那样评价我真是深感荣幸,可是现在看见我本人您失望了吧?”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对不起,石冈君他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来,另外耽误你的时间也很对不起。还是言归正传说说藤并吧。我们这次想弄明白这件事。”  “真是沉重的打击啊。”  “关于他的死因,你有什么线索吗?”  “不,完全没有。”  “他有什么烦恼的心事吗?或者对什么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直至废寝忘食的程度……”  “那些情况啊,我想恐怕没有……但是我也不清楚。”  “但是我听说你们有七年时间待在一起。”  “但我们并不是每天都见面啊。藤并那个人啊,他也不怎么说自己的事。”  “他有女人缘,或者地位显贵的朋友吗?”  “不,虽然大家都那么说,但实际不是那么回事。我认为还不如说他对女性不怎么感兴趣。”  “但是,他可是个有女人缘的人,对不对?”  “那个嘛,只因为他是高个子的美男。藤并自己对于追求女性并不执着……”  “可是他却和你建立了那么亲密的关系。”  “啊……那不过是在路上和在百货店里的几次偶然相遇,喝茶聊天之余渐渐亲近起来的。”  “自驾车旅行之类呢?”  “不,那是我的车。他没有驾驶执照。”  “哦。那藤并的性格如何?”  “我认为他性格多变。”  “怎么多变了?”  “正像其他头脑聪明的人一样,比较难以接近。他孤傲,唯我独尊。我感觉他对周围的人都有些轻蔑。”  “原来如此。他是那种性格阴郁的人吗?”  “恐怕是吧。同周围的人也不说话。并且时常……不,恐怕也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呢?”  “我没法去说一个逝者的不是,我不能这样……”  “森小姐,我们急急忙忙特地赶到这里,不是为了闲聊。藤并以前有心脏病吗?”  “没有啊……我没有听他说过。”  “那是怎么回事呢?在风雨大作的夜晚,一个人爬到屋顶上,然后在那上面死于心脏麻痹。”  “哎呀……”森真理子歪着脑袋。  “你怎样揣测他这样不可理喻的行为?”  “我嘛……”  “他有偷窥癖吧?但是在台风袭来的深夜爬到屋顶上去看什么呢?”  “嗯……但是他可不是有偷窥癖的那种人。”  “如果没有,那藤并就有可能是被杀死的。我们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管。”  “被杀的?”森真理子再次张口结舌。  “我不知道警察是怎么判断的,但我认为他杀的可能性很大。”  “啊?是吗?”森真理子声音嘶哑,“但是在那屋顶上怎样才能把人杀死呢?凶手也得骑跨在那里……”  “就是不可思议啊,森小姐。”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说。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真相和凶手揭露出来。”  “当然!那就请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我们,包括琐碎的小事,还有哪怕他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有都说出来,最后才能报仇雪恨。”  “是。但是我能说出来的,恐怕不是什么大事啊……他,不怎么喜欢动物。”  “动物?猫狗之类的?”  “是啊,那也是动物。在公园里散步,如果池塘里有浮到水面上的鲤鱼,他就会抓起块石头砸过去。曾有过这样的事。”  “池塘里的鲤鱼?用石头砸?”  “嗯,他脸色严厉,恐怕是真想砸死它。”  “藤并肚子饿了,想吃鲤鱼做的生鱼片了吧,石冈君。其他事情呢,森小姐?”  “我爱他,思慕已久。”  “这我知道。”御手洗频频点头。  “所以,他不好的一面我不愿意说。相处时,他情绪淡漠,但的确是很优雅的人。我想他头脑聪明,对周围的人难免轻蔑,可能招致他人反感,但是特别招人怨恨的事情似乎没有。”  “你没有提醒过藤并吗?他这样可能招来灾祸。”  “没有提醒过。他不喜欢和人交往,所以不会讨人嫌,就算讨人嫌也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没有欠债吧?”  “他确实不是对工作有耐心的人。可能因为有女人缘,容易遭到公司里其他男同事的妒忌,所以经常换工作……收入也就不太稳定。但是,他并不为钱而发愁,总是着装体面地在很昂贵的饭店里进餐。我对这种事情也没多加考虑,他毕竟是个头脑聪明的人,一定是持有股票或在弹子房里能赢到钱,事实上我们谈过这件事,现在我想可能还是他家里很有钱。”  “会不会有曾被他冷落的女性心怀怨恨?”  “哎,我想不可能。我最初和他在一起时,感到他好像对女人没有兴趣。”  “这么说他并不是个花花公子。”  “确实与众不同。”  “你也对他没有怨言?”御手洗眼睛闪着犀利的光。  “我确实对他没有什么怨恨。”  “他不是经常对你撒谎吗?”  “是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过,但这没有办法,世上没有完全不说假话的人吧。其实,我比较讨厌他的地方在于……”森真理子这时言语开始含混了。  “在于什么?”  “是他杀害动物的事情。”  “动物?”  “对啊,猫呀狗呀什么的……”  “杀害猫狗?”  “他说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抓到附近的猫就活活给解剖了,或者把猫用绳子吊在树上,用球棒打死。”  “啧啧啧啧……”御手洗频频咋舌。  “但是,男孩子小时候都可能那样啊……”  “不能说都可能吧?但这一次,不会是被虐杀的猫狗来寻仇吧?”  “是啊……”森真理子附和着。  “那么森小姐,藤并对你不错,下一步,他会和你结婚吧?”  “不,我根本不考虑结婚。”  “但你不是希望他和他老婆分手吗?”  “是啊是啊,但说实在的,我没有提那种要求的资本……”  “但你仍然对藤并念念不忘。”御手洗一针见血地说。  森真理子像是被施用了催眠术,对着御手洗点头赞同。“是啊。”她回答。  “所以,对你亲密的朋友——藤并卓——的死,你感到怀疑,对吧?”  “对。”  “哎,不要太咄咄逼人了。”我看不下去了,开始打圆场。  “他说的对,并没有咄咄逼人。”森真理子很干脆地对我说,“刚才说到藤并的死,报纸上已经明确了,我心里空落落的,脑子完全混乱了。但是现在说了这些话,我已经渐渐清醒,的确像你们说的那样。我想知道藤并的死因,如果藤并真是被杀的,我怎么也要弄清凶手是谁。”  “如果你能这么想,那么这次就是打扰你,我们也心安了。”御手洗边点头边说,“首先,没错,藤并是因为心脏功能不全的原因而自然死亡的。但是警察没有更进一步去了解,没有去探讨一个人为什么在夜晚的台风中爬到屋顶上去。居然有这样的怪人,恰巧在屋顶时心脏麻痹,而警察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森真理子问。  “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把调查真相这个任务委托给你眼前的人。”他说,“而你眼前的人,就是我御手洗……和石冈君。”  “啊……”森真理子好像很惊讶,一时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委托二位的话……应该通过什么手续呢?”  “你只要现在说‘YES’就可以了。”  “那么费用之类的……”  “费用嘛,如果这件事以后被石冈君写成了书,出版时你买一册就可以了……现在,让我们一起到黑暗坡的现场去走走看看,如何?”  御手洗说得很快,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  5  我们三个人穿过长者町,过了大冈川,到达京滨急行铁路的日出站。从这里坐一站车就是户部站了。横滨西区西户部町的黑暗坡就在这个户部站的西南方向。  走过站前的商业街,上了宽阔的马路,在写着“御所山”标志的交叉路口向右拐,在商业街和住宅区之间曲曲折折地向前走。虽然坐出租车前往也可以,但御手洗说他还是愿意步行。其实这里不管是距离横滨站还是距离樱木町站都不太远,但民居风格古朴,已经是地方城市特色了。高层建筑消失了,跃入眼帘的都是古旧的木屋和油漆剥落的告示板等褪了色的东西。那虽然是不错的风景,但我像是陷入了乘坐列车进行怀旧旅行的错觉里,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安。我在横滨住了三年多了,一点儿也不知道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看来横滨和东京相比,仍然是地方城市啊。  夹在我和御手洗中间的森真理子一直默默地走。这时她用低沉的声音问:“刚才的交通信号灯那里写着‘御所山’对吧?”  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漠然地望着天空。乌云低垂,天空阴沉沉的。  “我以前什么时候听藤并说过,那个交通信号灯对面是御所山町,因为保留着一个叫御所五郎丸的人的宽阔院落和墓地而得名。御所五郎丸是赖源朝时代的武将,以前户部村的年轻人猜测五郎丸的墓地里存有财宝,挖开了看,结果什么也没有,就把墓石放倒在那里不管了。到了现代,据说有一个人在那附近安了家,经营了一间果菜店。他认为翻倒的墓石上面恰好可以放置摊床,就在上面排上蔬菜,经营起果菜店了。有一天夜里,武将五郎丸出现在果菜店老板的枕头边,他命令说:‘你必须把在我墓石上叫卖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清理掉,立刻给我恢复原样’。  “果菜店老板惊醒了,原来是一个梦。老板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仍然照旧经营着果菜店。结果先是自己的小孩病死了,他老婆因此长期卧床不起,买进的果菜开始大批腐烂。果菜店老板反复哀叹,但是仍然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无视神谕的罪过。接着从悬崖上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把他的果菜店压扁了,老板也死在里边。挪开石头看,大石头的内侧浸透鲜血,刻着‘御所山’三个小字。  “附近的人都吓坏了,跑去和这片土地的产权人商量,把墓石整齐地砌好,请来和尚诵经超度。于是经常在附近出现的怪事渐渐没有了,果菜店老板娘的病情也好转了。据说从那以后,那一带就叫御所山町了。”  森真理子用平淡的语气讲了这个让人郁闷的故事。微风徐徐,行走在街道上,仍能看到昨天台风残留的痕迹。庭院中折断树干的裂缝仿佛在向外偷窥,马口铁的告示板也损坏了。  “这一带流传着的古老传说和可怕的故事很多啊!”  “这里是横滨的神秘地带。”御手洗随口说。  “黑暗坡就在前面,坡上是以前砍头的刑场。据说,在幽暗的森林里,有一个土台,上面排列着被砍下的人头,被人用黏土固定在木棒上边,不让它倒下来,那真是可怕的场景。据说以前附近的居民绝对不敢接近黑暗坡。入夜,要是一个人在坡上走,一个小厮就会提着灯笼,从旁边茂盛的树丛里凑上来,不紧不慢地走在你前面,不时地回头笑一下,模样十分可爱。人们都说,这个小厮肯定是条狐狸。直到战前,还常发生这种事情。据说本地的老人都见过好几次。”  “你知道的相当多啊!”御手洗说。  “是藤并告诉我的。他的弟弟对这种事有专门的研究。”森真理子小声说。听着她讲话,我逐渐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道路的前边可以远远地望见一个写着“藤棚商业街”的告示板。  “这里就是黑暗坡。”  森真理子用左手指着说。  我们走到道路尽头,向左拐了一个弯,然后是上坡道。我们现在位于坡道的最底下。  坡道相当陡,我原以为坡道两边一幢民宅也没有,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民居和木屋在坡道两侧建造得相当多,但是没有一处是新建的。所有的民居都很破旧,好像是战前建造的,还有的好像是战后不久建造起来的,鳞次栉比地排列着。  那景象满载乡土风情,很是不错,但是我却感到了一种奇怪的阴冷气氛。从坡道上看不见庭院,也没有居民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古老空旷的民居了无生气。  我觉得,这条百年前通向死亡的坡道就是现在仍然还像条幽灵出没的鬼街。  登上坡道,右手边是一家少见的模型玩具店。木框的玻璃窗紧紧地关闭着,窗台上摆放的玩具向外偷窥着。经过玩具店,透过左侧建筑物的空隙可以看见一小片草地。草地边是破旧得像公营住宅或者职员宿舍的一幢水泥二层楼房。它的对面,就是像海洋般一望无际的民居屋顶。  继续向上走,真是个长坡。如果是在以前,对满载行李的人力车来讲,这里想必是道难关。  在坡道途中的左侧,有一块小石碑立着,上边用平假名写着“黑暗坡”。  “啊,是这里吧?”御手洗出声了。  石碑过去一点的右边,整个黑色的石垣像城墙一样耸立着。那是用大谷石加工成的砖形条石堆砌起来的。  长时间的风吹日晒使石垣整体发黑。只有靠近看才能看出大谷石的原貌,爬山虎的叶子阴气森森,爬满了大半个石垣。  但是让我们吃惊的还不是古老的石垣。在石垣上,耸立着一株巨大的楠树,枝杈撑开像一小片树林。虽是秋天,却仍然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石垣上除了这株大楠树以外,还有几株小树,就像孩子在巨人父亲的脚边整齐地排列着。这株大楠树把枝杈伸出来,树叶密密匝匝,遮住了坡道的上空,有一种奇怪的阴冷感觉。黑暗坡,果然名副其实。  在大楠树的旁边,可以望见洋楼屋顶上的板材。因为树枝的阻挡,从坡道上看不到洋楼墙面的全部,而窗子以外的墙面也都被爬山虎挤得满满的。  “那是藤并母亲的房子吗?”我问道。森真理子向上仰望着,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就是那边的屋顶了?”  对于我不加思索的直率提问,她悲哀地颔首。  坐落在阴森坡道上的洋楼,同样阴森的屋顶,一个身穿绿色毛衣的男人直挺挺地坐着死在那里,这是多么诡异的景象啊。我边往上看边想象当时的情景,禁不住偷偷发抖。  我们终于来到大楠树宽阔幽暗的树影里。坡道这么长,我有点气喘吁吁。我停下来观望,御手洗和森真理子也都停了下来,三个人同时望着天空。  这时能隐约感觉到湿气、树叶和大谷石的潮湿气味。台风过后,黄黄绿绿的枝叶散落一地。  “真是棵大树,石冈君。”御手洗收回朝天的下巴,惊叹道。  我由衷地点头称是,记忆中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树。  我们在黑暗坡的大树下站了足足一分钟。现在想这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一幕。这株大楠树正是一系列惨案的主角。  6  在大楠树茂盛的枝叶遮盖下,沿着幽暗石垣下的坡道一路登上来,到了黑暗坡尽头。坡上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据说当年培恩学校的位置就在石垣上边的坡道向右拐,看来就是这片长着大楠树的黑色石垣上的平地。但更多的东西,我和御手洗还没有充分了解。森真理子所知道的是否全部告诉了我们,还有关于黑暗坡的大楠树的历史,以及我们从她那里能领会多少,这都是问题。并且,她从藤并卓那里得到的东西也的确不详细。  石垣上边相当开阔。与大楠树的树影下阴森森的洋楼和废墟一样被荒弃的澡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崭新的五层公寓楼和建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的停车场,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所有东西都聚集在了这样一个角落。  现在洋楼的屋顶上当然什么也没有了。两天前刚刚发生了那么离奇的事情,这时藤并家的周围却出人意料的安静,根本看不到附近的居民、警察,还有记者的身影。  低矮的红砖墙围绕着出事的洋楼,墙根边栽种着枸橘。除了黑暗坡上的石垣部分过不去之外,我们沿着墙根围着院落转了一圈。因为红砖矮墙的阻挡,看不清院落里边。这堵墙边的小路,因为建在藤并家的土地上,恐怕是一条私用道路。  正对着黑暗坡的,是阴森森的镶有狮面的精美的黑色金属大门。只有透过这扇大门才能看见庭院和里边的建筑。庭院里有点不正常,地上好像撒了一层银粉一样泛着光。“这是什么呢?”我猜想着。但是此时,御手洗正注视着洋楼。  洋楼是座三层的建筑,屋顶是暗灰色的板材,阁楼的窗户在屋顶上凸出来,三楼屋顶的下面应该有阁楼,正是西洋风格建筑中常见的式样。  “在那屋顶上,如果尸体是朝向那一侧坐着,那是在盯着大楠树吧。”  御手洗用右手摸着黑色的金属门,一个人自言自语。从他的言语中,我也注意到这个事件的诡异,又禁不住发抖。  “为什么呢?坐在那里能看见什么呢?如果和死者一样坐在那里的话……”御手洗嘟哝着。  我可不想让御手洗坐上去。  “只是想和大楠树面对面吗?那里有茂密的枝杈阻挡,在楠树对面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看来他上屋顶除了看楠树以外没有其他可能。藤并为什么要爬到屋顶上?并且是在狂风大作的夜里……森小姐,你怎么想的?”  “啊,我也正在想。”森真理子侧着头。  “藤并这么耍过酒疯吗?”  “没有。虽然他脾气古怪,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个虚无主义者,不是个实干派,耍酒疯之类的事更是从来没有过。”  “嗯。”御手洗点点头。  “那样性格敦厚的人,为什么在狂风之夜爬到仅有楠树叶的屋顶上去呢……啊,可能只有找其他有关系的人才能慢慢了解真相。”  御手洗说着,从铁门的栏杆前离开了。  “森小姐,这一家子里你见过面的人,只有藤并卓的老婆吧?”  “是啊……”森真理子点点头,瞬间的表情里有一丝戒备。  “那你不认识这起事件的其他当事人吗?”  “是啊,不认识别人。”  御手洗表示理解,默默地走着。  “那个……我必须和藤并的老婆会面吗?”  “我们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和横滨警察也没有联系,除了接受你的委托调查以外,没有其他途径了。”  “是。”森真理子忧郁地点点头。  “但是,你只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认识就行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做。藤并的老婆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叫郁子。”  “藤并郁子吗?知道了。在那边的公寓楼是吧?”  御手洗转过身,目光跳过澡堂的屋顶和烟囱,望着那五层的公寓楼。  “是啊。”森真理子小声说。  公寓楼像是崭新的,我们正面对着无数的阳台。  “我们从这边走过去看看。”  御手洗随意地说,开始向那边遛达过去。  坐在屋顶上死去的藤并的家在长满枸橘的用矮墙围起来的一隅后边,靠南面的地方。他家对面就是澡堂。和藤并家不一样,澡堂并没有围墙,就是在水泥地面的一隅建起来的。屋顶上还有澡堂常见的兽头瓦当,就像城池一样庄严肃穆。现在这个高大的建筑全部变成了荒凉的废墟,白墙上的涂鸦十分显眼,高高排列的采光用的窗玻璃不知什么原因,绝大部分都破碎了,可能是附近的淘气孩子投掷石块打碎的。  在面对道路的入口处,写着“藤棚汤”几个字,入口用木板牢牢地封住了。绕到西侧的后门,门好像坏了,蜷下身子从木板的缝隙中钻过去,就可以很容易地到达|福$哇%小!說@下*載&站|浴场的深处。  在贴着白色瓷砖的广阔空间里,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震撼。深红色的锈痕正一点一点地侵蚀着画有富士山的壁画,油漆也纷纷剥落,涂料的色彩正在失去意义。我大体上可以说画过画,当时的情景恰巧触动了我伤感的心情。作为在平面上表现的艺术,不管画家在上面倾注了多少心血,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的衰败模样,被人遗忘。  从天窗上射进的混浊光线照在浴池内白色的瓷砖上,正像我猜测的那样,瓷砖上有无数小孩子留下的脚印。整个地面都被灰尘和泥水弄脏,木片和石块散落一地。到处都是裂纹,瓷砖的龟裂处长出了青草。  一排水龙头,表面的镀银已经脱落,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黄铜,黄铜上边变成了白色。  浴缸的底部破碎了,除掉这些东西,就只剩下杂草了。  “罗马帝国的遗迹啊。”御手洗在我旁边嘟哝着。  “这么看,这里就是一个微型王国啊。”  从浴场的后门出来,风吹着脸颊。左边有一个巨大的烟囱,我们在烟囱脚下的锅炉前停住脚步。御手洗的视线顺着烟囱向上看,然后又仰视了天空好半天。  到了烟囱底下,我们发现它异常粗壮,三个人张开胳膊,手牵着手,勉强才能合抱。我们仰视烟囱顶,那是遥远的高处。眼前巨大的锅炉让人联想到了火葬场,而烟囱就坐落在这样的锅炉上。  锅炉旁边有一个小屋。御手洗抓住木质的门把手顺利地推开了门,原来并没有上锁。  “哎,这里还有这么多煤和木炭呢,真少见啊。这个澡堂不是用重油来烧热水的。”  接着御手洗到了锅炉的小铁门前边,打开它向里边看。他正要从容不迫地进去,被我慌忙制止了。我们下一步就要到别人家里去拜访,不要让身上粘了煤灰。  藤棚汤澡堂是水泥铺装的地面,而到藤并家的门前以及种满枸橘的矮墙间的路面上并没有铺装什么,白色的地面上散乱着细小的砂粒。这些小砂粒是从澡堂后边一个宽阔的包月停车场上一点一点飘过来的。藤棚汤和藤并家的西侧就是宽阔的用砂粒铺装的停车场,几株楠树耸立在那里。树下稀稀落落停泊着汽车,其中一辆红色保时捷994吸引了我的目光。  必须在登上黑暗坡后才能看见这个停车场,当时还以为是一片长满爬山虎的平地。  在坡上这片开阔地徘徊,就知道了这块土地的奇怪形状。不能说这不是个四边形,但如果把藤并家的公寓楼包括进去的话,更像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这片形状怪异的土地上,以前是个玻璃工厂,后来是外国人学校,现在成了停车场。(见图一)  一个建筑专业的大学同学曾经告诉过我,从风水上看,三角形的土地很不吉利。  在开阔地附近,能感受到浓郁的草木气息。台风过后,仍是一片肃杀的景象。或许是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死者,所以让我有先入为主的厌恶之情,还有建筑学家的说法,此时都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了。  要想说明白黑暗坡上的这块土地,其实很难。这里绝不是只有不寻常的气氛,而是一个人难以抗拒的恐惧源。  阴天里的乌云下,大风不停地摇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个停车场,整个就是在树林里,真有意思啊。”御手洗一边在砂粒铺就的地上走一边说。  “说起横滨的黑暗坡,它和江户的铃森、小塚原同样有名,都是枭首示众的场所。一百九十年前,这片土地上,可能典刑官正瞄准罪犯的脖子,把罪犯一刀两断。众多的恶鬼都在这一带彷徨漂泊。”  御手洗的话让人后背发凉。  “文明开化的时候,外国人拍摄的砍头示众的黑暗坡的照片数量比铃森要多得多。”  “不要说了,让人不痛快啊。”我这么说,御手洗就止住了声音,偷偷地笑了。  “你很苦恼吧,这次的事件好像和本地特有的风俗连在了一起。没有办法啊,石冈君,我们只有尽可能地多学些历史知识。”御手洗说着,把两手插在兜里。  “藤并家和藤棚汤都很古老,澡堂已经是废墟了。死者骑跨的洋楼在战前就有了,特别是那株大楠树,见证了社会文明的前夜。那以后,这个国家的民众走向文明,愚昧的暴行也越来越少。这种地方的一切事物都能让人感觉到时光的流逝啊。  “石冈君,时光的流逝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像水面上的泡泡一样的谜团,我们总是为一个一个的谜团所困扰。表面上解开了谜团,但实际上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我们只是在历史的伤口上尽量涂抹些药膏。尽管如此,历史是一个巨大的伤口,而我们的药膏还不如小指甲盖大,谜底永远也解不开,从而被封进时空的迷宫。我们为解开谜团而倾注的心血,就像岩石中鹦鹉贝的化石。历史的巨树上骄傲地刻着一圈一圈细小的年轮,而我们仍然只是一个浮在水面的泡泡。  “看来,附近只有藤并家的房子是崭新的。时间不早了,让我们见识一下藤并夫人吧。  “森小姐,藤并卓有几个兄弟,他排行第几,他父母等一大家子的关系怎么样,你知道吗?”  “知道,他好像只有一个弟弟。关于藤并家族的事情,我们谈论过几次。  “每次听兄弟的数目都有改变,家的位置从石川搬到了横滨,接着又成了玻璃工厂,又变成宽敞宅邸,但当你亲自跑去一看,却又变成了一座新的公寓楼。”  “啊……”  “好,可以了吧,现在到真正的当事人那里去考证,争取能得到正确认识。”  御手洗走在前边,我们向藤并家的豪华公寓楼大步前进。  7  进入藤并公寓的玄关,门厅的墙面上像屏风一样排列着邮箱。“401”的数字下边写着藤并卓的名字,他的家应该在四楼。  走向门厅尽头电梯的时候,森真理子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怎么回事?我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嗯……一定非要我上楼吗?”  “和她见面很让人为难吗?”御手洗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唉,还是有点儿……”  “藤并没有孩子吗?”  “对,我猜没有。他对我说过没有。”  御手洗按下了电梯按钮,脸上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我仅有的一次拜访也没看见过,房间里的模样也不像有。”  “他老婆很敏感吗?”  “不,很沉稳,是个温和的人。但是……”  “她丈夫就那么死了,谁也不能保证她现在仍然是个温和的人。一切由我来安排吧。谁也不知道藤并的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准备葬礼是很麻烦的,一定会有很多人忙碌着,他老婆肯定因为怀念丈夫正懵懂发呆吧,我来见机行事吧。总之,你尽量不要和她发生口角,场面上过得去才行。”  御手洗说着,用手推着森真理子的后背,最后终于将迟疑的她弄进了电梯。电梯里,森真理子因为紧张而始终沉默着。  四楼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人说话,怎么也看不出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人。  藤并家似乎在西北角。紧靠着安全门的右边,有一扇和其他房间不一样的门,旁边的对讲机上面,有一张名片大小的标牌。  本来是去一位逝者的家,但是御手洗却非常不适时宜地开始用鼻子哼起歌来。听旋律,好像是莫扎特《安妮?克莱妮》中的一节,具体的名称我忘记了。御手洗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房门对讲机的按钮,旁边的森真理子则哭丧着脸。一般来说,御手洗开始哼歌,就是他信口开河的前兆。  “喂?”一位女性低沉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御手洗终于不再哼歌了。  “非常冒昧,我是私家侦探御手洗。关于死去的藤并卓先生,您能和我们谈谈吗……”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请回吧。”  “我们非常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您如果不出来和我们交流,杀害藤并卓的凶手就有可能逃脱啊。”  “凶手?”  “对,郁子夫人。您还不知道您丈夫是被杀死的吗?”  “不知道啊……但,是真的吗?”  “警察什么也没告诉您吗?”  “没有。警方说这是一次意外事故……”  御手洗听了啧啧有声。“哼!那是警察们的惯用伎俩,绝不肯将真相向外行人据实以告。他们归还藤并卓的遗体了吗?”  “还没有啊,说是今天返还。但,说我丈夫是他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带来了一位证人,您一看就知道是谁。”  “谁啊?”  “您打开门就知道了。”  对讲机的那一端沉默了。不露声色的御手洗此时瞥了一眼房门。这扇门好像是入住以后更换过,和其他房间的铁门不一样,是精心制作的木门,而且没有门镜。  这时,链锁一阵窸窸窣窣,门被打开了。郁子夫人的面孔出现,敏锐地打量着并排站在走廊里的三个人的脸。她一认出森真理子,就小声地“啊”了一声。两个女人不幸再次会面,只有相互微微颔首。  “如果可以的话,您能把门上的链锁摘下来吗?我们为了消除藤并先生的遗憾而来。请您帮忙,您将来绝不会后悔的。”  稍稍迟疑之后,藤并郁子摘下了链锁。手指宽的门缝为我们又开大了一些。  “森小姐,如您所言,您掌握有我丈夫被杀的证据,是真的吗?”  藤并郁子一开口,就紧紧盯住了森真理子。  “我们的确掌握了。”御手洗赶紧在旁边说,“但是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如果夫人您能先和我们谈谈,也许我们立刻可以向您表明证据。”御手洗是循循善诱的天才,总能完美地把对手的兴趣吸引到自己眼前的话题上来。  “我叫御手洗,这是我的朋友石冈君,这边的森小姐您是早就知道的。本来是森小姐委托我们进行这次调查,她对藤并卓先生的死始终持有怀疑态度。”  “但是,在这里,是不是作为妻子的我更有资格对他的死存有怀疑?”  “夫人,这么说您对藤并卓先生的死也持有疑问。警察说他自己爬到了母亲的屋顶上,从容不迫地骑跨在那里,然后休克死亡,您接受这种解释吗?”  “这个……”  “是不是很可疑?”  “对。”  “很想解开这个疑团吧?”  “当然。不过,这是森小姐应该插手的事情吗?”  “夫人的意思是这应该由您来主持?”  “我正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不要迟疑了,我们也可以接受您的委托。至于费用,完全不用担心。”  “您是认真的吗?”  藤并郁子三十五岁左右,有着文雅知性的面孔。此时她态度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御手洗。  “我非常认真,森小姐也是如此。她正和我的这位朋友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之中,完全是为阴阳两隔的藤并卓先生感到痛心,才委托我着手进行调查。”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森真理子也瞠目结舌。但此时藤并郁子的脸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表情眼看着变得柔和了,脸上甚至浮出笑容。  “那么,你们要结婚吗?”  “这只是时间问题。另外,在这里这么站着说话,隔墙有耳,我们可以进去稍稍谈一谈吗?”  御手洗的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门,藤并郁子也不再阻挡,微微点头让开了门。  藤并家的房间内部装修豪华,超出了人们对一般公寓楼的想象。一进玄关,就看见地板擦得锃亮。过道向前延伸,左右两侧是西式门与和式拉门。粗略地观察,应该是四居室的住宅。  藤并郁子打开右边最近的一扇门,招呼我们进去。这里是藤并家的客厅。不管是地毯,还是天花板和墙壁,都还是崭新的。藤并夫人让我们三人坐在沙发上就去泡茶了。  “喂!你怎么那么说话?”我小声责问御手洗。  “什么话?”  “我恋爱之类的……”  “啊,难道不像吗?森小姐,你以前和夫人也是在这间客厅里谈话的吗?”  “是的。”森真理子神情紧张地点头。她的脸有些潮红,可能还在为刚才御手洗的胡言乱语感到不知所措。  旁边一扇镶着乌玻璃的小门打开了,藤并郁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在我们面前摆好茶杯后,郁子在椅子上刚一坐下,御手洗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警察说藤并卓先生死于心脏麻痹吧?”  “对。发现尸体时,还有以后的电话里,都这么说……”  “所谓以后的电话,指的是解剖后吧?”  “对。”  “你丈夫以前心脏不好吗?”  “完全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会因为心脏麻痹而休克死亡呢?您有什么线索吗?”  “我完全没有。”  “无论多么琐碎的情况都可以。平时和藤并卓先生日常生活中察觉到的各种事情,什么都可以。”  “警方也这么问,但我的确没有什么线索。我丈夫可能有讨人嫌的地方,但是与人交恶的时候从来……特别是违背常规以及其他不正常的癖好,都没有。”  “那么关于爬上屋顶这一点怎么解释呢?”  “是啊,警察也反复地问这个。但是我也不明白……”  “您也不知道原因吗?”  “是啊,我完全不明白。”  “以前他爬上过母亲的屋顶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吗?”  御手洗的眼睛直视着藤并郁子,数次遗憾地点头。  “我丈夫曾说自己患有恐高症,就是不患恐高症,上到那样的高处也很困难……他完全不是一个擅长运动的人,总是沉默,喜欢一个人读书或者钓鱼。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到屋顶上去的……”  “恕我冒昧,请问你们是哪一年结婚的?”  “昭和五十一年。”  “哦,是自由恋爱吗?”  “是的。当时我在Y银行工作时的上司带我相的亲。”  “Y银行和藤并家有来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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