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说着伸出了手,他的手上满是刚才那奇妙的味道。幸运小子波比和那甜美的味道,我的记忆被唤醒了,是火药,没错。“畜生,不要碰我!”“你的毛怎么这么乱糟糟的?”幸运小子垂下眼,一边抚摸着我一边说,“那么,小兔子,来我家吧?”我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幸运小子波比坐在沙发上,在他面前站着的埃文·凡伦塔因脸色苍白地举枪对着他,那是把左轮手枪,相距只有五米。在凡伦塔因的身后,一个男人倒在厨房与起居室的交界处。虽然从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只看得到他的脚,但是我很清楚事情的发展经过。幸运小子一进屋,就用那把杀了阁下的消音手枪打爆了他的脑袋。“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为幸运小子吗?”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那还是我初出茅庐的时候……”“闭、闭嘴!”凡伦塔因气势十足地将左‘轮手枪再度瞄准,但在幸运小子的瞪视下,竟然渐渐地萎了,一如他的人生。“看来肯好好听我说话的,只有你这小兔子了。”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身体。是的,我——本强尼兔不知怎么的正心满意足地端坐在宿敌的腿上。“不过算了,”他用手挠了挠我的耳朵、脸颊还有后脑勺,“把磁带交出来。”汗水似乎流入了凡伦塔因的眼睛,他猛地眨了又眨。“你收了曼西尼先生的钱却不把磁带交出来算什么意思?耍人吗?”“你、你要是杀了我,磁带就会被交给报社。”“故弄玄虚吧?”幸运小子对我说,“喂,小兔子,你怎么想的?你的主人才不是这么有魄力的家伙吧?”“哦哦,唔唔……”我在他的抚摸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呻吟,“啊啊,就是那里……再上去一点,嗯……喔喔,混账,这家伙太会取悦兔子了……”“一看就知道了。”他不住地抚摸着我,一边继续说道,“默?蒙哥梅利拥有信念,他是决意要把曼西尼先生和罗斯上议员的坏事公之于众。虽然是敌人,却是值得钦佩的家伙。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只用一颗子弹就解决了他。但是,你和滚在那里的家伙却不同。你们两个下流东西只想着利用默查明的真相来大赚一笔。”凡伦塔因正要开口,波比小子伸出食指制止了他,“你再打断我的话,我就送你上西天。”“也、也就是说,你不杀我?”“这次的事情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凡伦塔因吞了吞口水。“我稍微调查了下,”幸运小子说,“当我说你加入了环境保护组织的时候,别人都笑了,听说你曾经用棒球棍打死过附近的狗。你这种家伙居然当上了默·蒙哥梅利的代理人?告诉我,你耍了什么花招?”见凡伦塔因三缄其口,抚摸着我的手突然消失,下一瞬间,那只手里多了一把枪。“哇啊啊啊啊!”凡伦塔因连续扣动左轮手枪的扳机。窗玻璃被打出了洞,幸运小子波比脑袋正后方的花瓶也碎了,这过于巨大的声响让我顿时石化。六下枪声之后,只留下硝烟的甜香味。举着已经射空的左轮手枪,凡伦塔因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晃动。“现在你知道了吧?”沉静的声音划破寂静,“为什么我会被称为幸运小子?”“啊啊啊啊。”凡伦塔因睁大了眼,扔下左轮手枪后双手高高举起,“别、别杀我!”“回答我的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发生了一点事……我和搭档两个人去抢劫加油站,结果工作人员企图反抗……”“你就开枪了?”“我以为完了,自己逃不掉了。但是、但是,混蛋,警察竟然抓了别人。”幸运小子用枪口督促他说下去。“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不然就要告诉警察。有人死了,如果被抓住就要坐几十年的牢,搞不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你竟然信这种蠢话?”“他还送来了加油站的监视录像!”“然后呢?”“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办事。加入‘绿丝带’也是他的指示。”“他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他和默·蒙哥梅利全都谈好了,连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于是我们就窃听乔治·曼西尼的电话。”“为什么要找你?”“因为我是搞技术的。”“所以你就想索性再骗点钱是吧?”“我、我还钱……所以、所以……”“磁带在哪里?”“不见了!我没骗你,磁带不见了。”“喂喂。”..我还钱!”凡伦塔因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跪在地上,一脸甘愿随时亲吻幸运小子的鞋子的谄媚表情,“就在厨房的运动包里。求求你,别杀我!”幸运小子温柔地抚摸着我:“你怎么想,伙伴?你觉得你的主人是在说谎吗?”“怎么可能说谎!磁带大概是被特里的爸爸带走了,现在在我强尼兔的手上!”幸运小子抱着我站起身,不理兀自哆嗦个不停的凡伦塔因去了厨房。那个被杀的男人死不暝目地躺在那里。拿好运动包,我们就从后门穿过后院,绕着屋子横穿过草坪,走了一小段后钻进了车子。这辆雪佛兰速度的确很快。。我说伙伴,我们看来干得不错呢。”这家伙把我放到副驾驶席,打开车内立体声装置的按钮,“你喜欢爵士乐吗?多纳尔德·巴德(注: 多纳尔德·巴德,Donald Byrd,美国的爵士小号演奏者。)的,我每次完成工作后就会想听。这首曲子在那个金牧师(注:金牧师:指的是马丁·路德·金,著名的美国民权运动领袖,1964年度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的葬礼上也演奏过哦。”“男人就要听意大利民谣。还有不要叫我伙伴。”我严肃地说,“我强尼兔可不是埃文·凡伦塔因那种贪生怕死的家伙。我现在老实地跟着你,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杀了你。”“是吗?你也这么想啊。”他挠着我的耳朵,“那么,让我想一下,你得有个名字吧?再怎么样,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我已经有个响亮的名字了!张大耳朵仔细听好了,你这个混蛋。我的名字叫,强尼……呜,啊……混蛋,强尼兔……哦哦,就是这里!再用点力!”“有什么好的呢?杰克·伦敦的书里那条很厉害的狗好像是叫巴特……不,巴迪?巴克?”“再用点力!”“桑普怎么样?”“……”“《小鹿斑比》里有一只跟你很像的兔子,名字就叫桑普,这名字不错吧?”“开什么玩笑!”我咚咚跺脚,“你这超级大白痴,要是敢把我强尼兔叫成桑普,我可决不饶你!”“是吗,你也很喜欢啊。那么请多关照,桑普。”“我杀了你啊!”“你看。”幸运小子抱起我,我挣扎着想要飞踹他的脸,“别闹了桑普。快看,好戏就要开场了。”我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看到了橡树林荫道,正巧埃文’凡伦塔因正要坐上那辆皮卡车。“捂住你那长耳朵哦。”幸运小子说完过了三秒,忽然响起一阵如世界末日般的巨响,只见皮卡车已在爆炸声中熊熊燃烧。发动机罩像是吃了一记猛烈的下勾拳似的张开了大口,被火焰包围的皮卡车似乎正在发出悲鸣,但事实上真正在叫嚷的是树上的松鼠们。“肚子饿了吧,桑普?”幸运小子发动引擎,他的蓝色眼睛里透着冷冽,“等我再办一件事就去吃点什么吧。”真是个气度不凡的小伙子!幸运小子这家伙真是个话痨。除了在黑人社区等红绿灯时被人用枪指着以外,他的话就没停过。“把车交出来。”黑人少年的话音才落,幸运小子已经射穿了他的眼睛。“我惟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说话被打断了。”信号灯转成绿色’他理所当然地发动车子,“这一点上,桑普,你倒是能好好听我说话呢。”我回头看向后车窗。倒在黑色柏油路上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没能看到他再爬起来。这个杀人凶手是科维洛家族的仇人。哪怕月亮从西边出来,这点也不会改变。然而,看着他犹如扔垃圾似的击杀同胞的风采,我仍然忍不住心生好感。我可以和这个家伙共生,就像和科维洛阁下一样。有一种鸟能够进入鳄鱼的嘴里清扫,而鳄鱼却不会吃掉这种鸟,这就是共生。如果胡萝卜有脚,那么一旦看见兔子,他们应该就会一溜烟地跑向狮子。胡萝卜和兔子无法共生,但和狮子就可以。懂吗?也就是说,幸运小子就是狮子,而我则是强尼兔。“你在听吗,桑普?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凡伦塔因企图抢先一步用偷录的磁带来勒索曼西尼先生。”幸运小子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极度渴望着与人对话。听好了,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哦。他装模作样了几句,然后开始聊起内幕。“曼西尼先生的堂兄将要参选总统,大概连你都听过他的名字吧?要不就是那个凡伦塔因从来都不看电视?就是基尔巴特·罗斯上议员。罗斯先生想在上议员的在职期间里做出一些政绩,他想大幅增加国防预算。预算方案已经提出了,但是,这个世界总是事与愿违。”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说。“所以他想到了对核电站搞恐怖袭击,什么呀,不是要把它炸成碎片啦,计划就是在墙上开个洞什么的,然后伪装成是那群在头上缠布条的家伙们干的。”他转动方向盘穿过十字路口,“而那个默·蒙哥梅利却察觉到了苗头。他是个很有魄力的家伙,和你的主人可是大大不同,他是真心地为核发电担心,而起因就是他发现了鱼的脊椎弯曲,以及死了好几只兔子。呐,桑普,这事你听了可能会很伤心,最近你的同伴死了很多。就我个人意见而言,那个默·蒙哥梅利完全正确。那个核电站早晚要出大事,而默只是想在出事之前阻止而已。”幸运小子不说话了,车正驶过一座大铁桥。到底事情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了呢,特里?我的目光捕捉着掠过的霓虹。你们的希望之星默·蒙哥梅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摧毁再会之树。不止如此,默要做的是拯救人类。而默的继承者埃文·凡伦塔因则是个下三烂。我不知道你到底被你父亲鼓吹了什么,但真的不值得你赌上性命。“要消灭人类先要消灭兔子?”我自言自语地瞪着幸运小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要这个表情啊,桑普。”“哕嗦,你这个毒蘑菇!”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知道些什么,你这条线蚯蚓!”“你在生什么气啊,桑普。饿坏了吗?”“不许叫本大爷这个名字!”车继续行驶在深夜,承载着无尽的抱负,穿梭在幽灵们的大街小巷。渐渐地,我们大家逐渐变小,和胸怀的抱负一起变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放心吧,特里。你不是第一个做噩梦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凡伦塔因那个混蛋应该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吧。然后,特里,在下一场梦中,你将是人类,而那个孬种则变成兔子。停下车,幸运小子抱着我走到外面。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家沿街开的破旧餐馆,隔壁是加油站,对面则是汽车旅馆,全都在这了。“现在要去见我的老大了,桑普。你是在想为什么是这种地方吧?唔,为了以防万一啊。”我压抑着想如火箭般冲出去的冲动,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你这只兔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幸运小子推开门,挂着的牛铃铛哐啷啷地响起,没有人回头。在吧台以及桌子旁瘫坐着的男人个个看起来都好似早被将死的棋。哪儿都一样,仙客来大街如此,铃兰谷如此,人类的城市也如此。身处绝望的男人们的悲哀,不论在哪里都没有区别。这些温顺的家伙对自己的人生束手无策,就像小便时不小心带出了屁一样,只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回报世间。坐在店内深处桌旁的一个男人扬起了手。幸运小子把我抱好,走在宛如棋盘的地板上。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并不仅仅是因为店里弥漫着的油腻味。桌旁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背对着我们,而另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却有着洁白牙齿——科维洛阁下曾经说过,乔治‘曼西尼至今仍坚持每周打三次网球!剪裁得当的深色西装配上佩斯利花纹的围巾(“侠客”托尼也有一条同样花纹的领带)。他的白发没有增多,手也不曾颤抖。我再次不由感叹起兔时间和人类时间之间的鸿沟。是了,距科维洛家族被那家伙灭族才不过半年。幸运小子走近那张桌子,背对着我们的那个如小山般壮硕的男人站起身。“哟,波比。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你好,曼西尼先生,啊,布鲁诺。”幸运小子晃了晃我,“这是桑普,我的新伙伴。”“这兔子看起来真是脏呢,嗯?”他伸开双手,有些困惑地笑了笑,“而且,你怎么又要伙伴了?难不成想归还‘幸运小子’的名头,改叫‘兔男孩’?”那男人为自己的笑话而笑了一阵,但我却知道幸运小子的手变得冰冷。我的目光停留在这个男人身上,看来传说中的拳击手痴呆(注:拳击手痴呆,由于频繁轻度脑外伤所致的慢性进行性痴呆,常见于拳击家。)是真的。布鲁诺·拉尼尔利,曼西尼的左右手,又名“斗牛犬”布鲁诺、“蠢蛋”拉尼尔利。听说在役时期就像是再怎么被揍都勇往直前的斗牛犬。在第四次对战时,却被哈利肯·罗尼击碎了下巴从此退出拳击场。而罗尼眼皮上的伤,也是在一次对擂中被这家伙的脑袋撞的。说起哈利肯·罗尼,他至今仍被栽以杀人罪在狱中服刑,策划者就是布鲁诺·拉尼尔利。至少,科维洛家族这边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加油站的两个白人被枪击之时,哈利肯正和“侠客”托尼在喝酒。阿伦·杰克逊也是这么作证的。但是,警方却没有采纳托尼还有阿伦的证词,很明显是被买通了。而且,科维洛家族是哈利肯的赞助商这一点也很不利,因为会被别人认为黑手党们为了重要的摇钱树而窜口供。阁下扬言要杀了布鲁诺·拉尼尔利,但乔治·曼西尼却很不要脸地把这家伙收为己用。现在回想起来,阁下和乔治·曼西尼之间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搞僵的。“闭嘴,布鲁诺。”乔治·曼西尼出声责备,“难为你来了,波比。”三个男人和一只公兔同席而坐。人类继续着他们的无聊话题,而我则努力忍着不要咚咚跺脚。我现在就想扑到曼西尼身上把他揍得稀巴烂。但幸运小子那僵硬的手却仿佛在说:桑普,就算是你,若想对曼西尼先生不敬,那就作好思想准备。和我五感对话的并不仅仅是幸运小子的手,还有布兽诺·拉尼尔利。这个高大而邋遢的秃头男人身上,奇妙地散发着一种清爽的味道。如果闭上眼,单凭那股味道,绝不会认为那是一个黑手党。至少不是科维洛阁下还有“侠客”托尼他们那种从头到脚都浸淫在男人世界里的那种味道。“然后呢?”曼西尼祈祷似的双手合十,“磁带还是没有吗,波比?”“是的,至少不在埃文·凡伦塔因那里。”不,错了。我精神一振。布鲁诺·拉尼尔利没有男人味道是因为他不是男人。缩在曼西尼这种家伙身边低头哈腰的家伙不能算是男人。“混蛋,这种东西怎么吃。”布鲁诺把咬了一口的汉堡扔回盘子里,拿起餐巾猛擦嘴,“那么,钱呢?拿回来了吗?”“没看到钱……不,怎么说呢,和车还有凡伦塔因一起被炸飞了吧。”幸运小子的手心微微出汗,“比起这个,曼西尼先生,我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劲。”“喂喂,波比,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吗?”“又没要你相信。”布鲁诺·拉尼尔利龇牙咧嘴。曼西尼看着两个人彼此瞪视,好整以暇地叼起雪茄,用黄金做的打火机点燃。“闭嘴,布鲁诺。”“但是曼西尼先生……”“波比他不会骗我。”曼西尼在幸运小子的脸颊上拧了一把,“你说什么事不太对劲,波比?”“好像是有人指使凡伦塔因窃听的。”“谁?”“不知道。”曼西尼目不转睛地看着幸运小子,他忙前言不搭后语地把从埃文·凡伦塔因那里问到的事情作了汇报,最后总结道:“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有个颇具规模的组织正打算对我们下手。”“如果好好调查一下车里,或许能找到些线索。”布鲁诺?拉尼尔利冷笑,“呵呵,我可不认为你会这么蠢。”“喂,布鲁诺,”幸运小子直视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布鲁诺·拉尼尔利做出一个夸张的投降姿势。“你好,小兔兔。”曼西尼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虽然我憋不住地想咬他,但我更介意的是幸运小子那流汗的手心。脉搏跳动也很快。他的手好像在告诉我,他体内的某样东西已经到了极限。我咬紧牙关忍受着曼西尼的爱抚。“哦哦,好乖好乖。你可真老实啊,要当波比的伙伴啊,小兔兔,你最好先去兽医那里好好做个检查。”“喂,小兔子,如果去看了兽医,你就再也施展不出快速发射(注:兔子交配射精只需两到三秒。… 编者注)的绝技咯。”布鲁诺·拉尼尔利再次因为自己的笑话而咯咯直笑。“我把我家狗常去看的兽医电话给你。”曼西尼竟然把我抱到了他的膝盖上,“明天就可以去。”“不要碰我,你这黑鲶鱼!”“我会的。”幸运小子借机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等幸运小子走开,曼西尼对着布鲁诺·拉尼尔利说:“你怎么老要和波比抬杠,布鲁诺?”“那家伙在撒谎。”“布鲁诺。”“要说为什么,因为他不是意大利人。”“组织里的非意大利人还有很多吧。”“但是,只有他是干部级待遇。”“波比是我捡回来养大的,一直都为我卖命。虽然他的脑袋确实不太灵光,但是温顺且可以信赖。就算这次,我也不用再担心凡伦塔因的证词了。”“咦?那你为什么不许他在组里出入?不用偷偷摸摸地在这种地方见面不是挺好。”“那是因为,布鲁诺,”曼西尼抽了口雪茄,吐烟的同时也一并叹气,“越谨慎越好。知道波比长相的只有我和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因为那家伙是杀手吧。”“到危急时刻,我们也能完全地抹灭波比的存在。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波比的存在。”“原来如此,你让我把那些钞票的编号全抄下来也是这个原因吧?万一有哪个家伙占为已有也能立刻知道。”“你去彻底地查清楚身边有没有内鬼。”“波比也要查吗?”“我打心底信任的只有你,布鲁诺。”被捏了把脸,布鲁诺·拉尼尔利立刻像只斗牛犬似的害起臊来。曼西尼遮住我一只眼睛。“刚才的事要对波比保密哟,小兔兔。”“竟敢小看我!”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咬了一口他的手,趁这家伙惊恐交加时又扑向布鲁诺抓花了他的脸。布鲁诺面前的盘子杯子碎了一地,连那些死人一般的客人也都活跃了起来。“你这兔崽子!”布鲁诺把我拎着耳朵提了起来,“我要拧断你的脖子!”“放马过来啊,蠢蛋!”我手脚乱蹬,“我强尼大爷奉陪!”大概是我感到内疚吧,好像自己变成了人尽可夫的母兔子一样。被科维洛阁下抱过、被幸运小子波比抱过,刚才还被乔治·曼西尼抱。“蠢蛋”拉尼尔利的大手就像是棒球手套,他一把抓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拧向另一边。幸好幸运小子及时地赶了回来,否则我大概真的就嘎巴一声呜呼了。“住手,布鲁诺!”回过头,布鲁诺看到的是一把笔直对准他的枪。“放开桑普。”“开枪,幸运小子。”我吼道,“杀了他!”“嘿嘿,你想做什么?”布鲁诺嘲笑地用力反拧我的脖子,“这家伙咬了曼西尼先生哦。来呀,反正我们之间的账总要算的。”“把手放开,布鲁诺。”冰冷的眼光透过瞄准器瞪着布鲁诺。“住手,布鲁诺。”曼西尼说,“波比你也是,把枪放下。”“别听他的,幸运小子!不然你也会被杀的!开枪!杀了曼西尼!如果你杀了他们,我强尼兔一辈子做你的桑普!”“乖,波比,不可以为了这种事对同伴用枪。”幸运小子望了眼曼西尼,又重新盯着布鲁诺,但最终还是照他的话做了。这家伙的人生大概就是无数这样的小错误堆积而成的。“我很抱歉,曼西尼先生。”“好孩子,波比。”“喏,”布鲁诺放开我,“兔男孩。”“你累了吧,波比。”曼西尼抚摸着幸运小子的脸,“今天就回去休息。”这个不中用的家伙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紧紧抱着兀自闹腾不休的我匆忙走出了餐馆。身后传来布鲁诺‘拉尼尔利的怪腔怪调:“嘿嘿,我就知道你没种跟我较量。”“醒醒吧,那些家伙只是在利用你。”一直到上车,我都在喋喋不休地劝幸运小子,“你打算贪污的那些钞票编号都被记录下来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我是完全不懂啦,因为我只是兔子嘛。可是、但是……哎,你想要我做你伙伴至少得学几句兔语吧!”上了车后,幸运小子依旧抱着我,直到我恢复冷静。当混乱渐渐沉淀,我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所笼罩,是心跳的缘故。幸运小子的心跳里没有怒气,没有恐惧,连成功骗到一大笔钱后的喜悦之情也没有。稳定而有力,充实的心跳从他的胸中传到我的胸中,如涟漪般渐渐散开。虽然无法具体描述,但我感受到的是类似于感谢的东西。“我说桑普,刚才你承认是我的伙伴了吧。”“说什么呢你这大南瓜。”“谢谢你,伙伴。”“……”稍微思考了下,我才明白他想说的。我咬了曼西尼,还挑衅布鲁诺,然后却一直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在这个呆瓜的眼里,一定会把这认为是这只小兔子只对自己敞开心怀。“我说,幸运小子。”我又说,“你这呆货、蠢货、屁眼男,我强尼兔怎么可能对你这种吮人鸡巴的同性恋敞开心怀。”“我好高兴啊。”抚摸着兔子的手洋溢着慈爱,“我啊,一定会做个好主人的。”这就是人类!什么家伙都敢坚信自己的内心深处有着透明无瑕的结晶。科维洛阁下先不说,就连幸运小子波比这种卑鄙的杀人凶手也是这样。而且,我完全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理论——想证明那结晶确实存在,只需对动物亲切即可,这样就能找到纯净的自我。拥有相同结晶的人方能进入的秘密俱乐部,宠物就是门票。我感到很不可思议,要怎么做才能如此蒙蔽自己?这已经是艺术了吧。如果现在饿得快死了,就算是幸运小子也一定会把我做成兔子大餐。这和拥有什么样的结晶无关,要说的话,是要讨论哲学,先解决温饱。幸运小子发动引擎,挂虑着胆怯的兔子而轻轻地发动汽车。哎呀哎呀,不,是太好了,只要这个国家没有沦落到有人饿死,对幸运小子而言,我强尼兔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兔子。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乔治。曼西尼。幸运小子波比把身体缩成一团,吮吸着大拇指睡觉。夜晚是兔子的时间。我在公寓里转悠,有三间房间外加厨房和卫生间,每间房间里都至少藏着一把枪。枕头下、沙发下、盆景的暗处、餐柜中、冰箱上、毛巾之间。如果拥有兔子的鼻子,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只要找有火药和凡士林味道的地方就可以了。我还留意到其他事。在开公寓大门之前,幸运小子会先把脸贴到地板上,检查门下贴着的薄纸片是不是破了。进入房间后,又要照样再检查窗户。等到他从冰箱里拿给我芹菜,已经是在那之后了。幸运小子在纸板箱里塞上垫子,为我做了个小窝。那垫子以羽毛缝拼而成,舒服得不行。幸运小子睡觉之前,先喝着牛奶看了会电视。而我则趁其不注意,偷偷地把磁带什么的藏到了垫子下面。喂,波比,这就是真正的你吗?我跳上床俯视着幸运小子的睡颜。在天气如此宜人的晚上却必须把窗全关上吗?这难道就是幸运?巡逻车的警报器声由西流向东,虽然可以听到狗叫声,但却和蓝调歌曲完全不同。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松鼠们今晚也将继续血战吧?我跳下床,回到起居室。从埃文·凡伦塔因那里拿回来的运动包就这么放在茶几上,通过敞开的拉链口,可以看见里面一捆一捆的钞票。我强尼兔可以做些什么昵?能够摧毁乔治·曼西尼和基尔巴特·罗斯的磁带就在这里,问题是要怎么去利用它。就今晚的情形来看,交给幸运小子并不是好主意,根本不用考虑。他一定会摇着尾巴去献给曼西尼。那么,该怎么做呢?特里的父亲相信了人类的话,坚信听到的片段便是全部真相。而特里盲目听信了父亲的话,却换来耸人听闻的结果。什么都别信,强尼。我不住地对自己说。就用自己的手牌来决一胜负。磁带、印有埃文·凡伦塔因头像的卡片、烧剩下的幸运小子照片。先筛选出利用它们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不要被不切实际的空想所迷惑。我蹲在沙发上不停地摇晃身体。我感到时间在幸运小子一次次翻身中渐渐流逝。从窗帘缝隙透入的霓虹灯光,使得运动包里的钞票看起来宛如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我瞪着这副景象良久,得到了一个答案。最初这个想法尚未成形,但随着思考的深入,它开始不断地扩散,最终汹涌澎湃,吞噬了一切。我浑身颤抖,脑中似有暴风雪肆虐。我站起身想要跳上茶几,却一脚踏空摔到了地板上。我拖着身体重新爬上沙发。这一次的尝试很顺利,运动包里的钞票此刻就在我脚下。编号全部被记录下来的钞票。这代表着什么,作为一只兔子我无从知晓。钱这东西都一样当迈克尔·科维洛骂阁下的钱肮脏时,阁下这么说道:“钱就是钱哪有什么干净肮脏的!”另外布鲁诺。拉尼尔利是这么说的:“万一有哪个家伙占为已有也能立刻知道。”照这么说,就表示这个包!的每一张钞票都可以跟其他的钞票区分开来。大概是有什么记号吧。波比的床嘎吱作响,我浑身僵住。随后恢复平静。暗杀者正做着兔子的梦。在这渗入体内的静谧中,我凝视着这些钞票。5波比在第一只雄鸡报晓之前就起床了。“早上好,桑普,睡得好吗?”“我还想问你睡得好不好呢,波比。”幸运小子从冰箱里拿出根胡萝卜,我忙在他周围咕噜咕噜地绕圈,人类就喜欢被这样对待。除此以外,人类喜欢的还有蹭脸、舔手。不出所料,这一招对幸运小子也成功奏效。那家伙蹲在我身旁,在我吃胡萝卜的时候一直用手抚摸我。幸运小子做完人类起床后所必做的一套流程后,又去街角的小卖店买了报纸。他一边看报,一边还清理着他的手枪。一共有七把手枪。他把它们分别拆开,小心地擦拭着污垢(一点都不脏)、上油、再重新组装,最后遮着一只眼睛向枪口内窥视。随后他又花了些时间锻炼身体。手部运动、脚部运动、腹部运动、格斗练习。完事后他在镜子前裸着身体,仔细端详着一块一块的腹部肌肉。等到他淋浴结束,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先去医院哦,桑普。”幸运小子把装有钞票的运动包搭在肩上,单手把我抱了起来。我们上了车。我还在副驾驶席上打盹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医院。被幸运小子抱着进入那栋白色建筑的瞬间,一些几乎已经被遗忘的记忆在脑中苏醒。但现在哪是回忆的时候,闻到扑鼻而来的酒精味,我大脑再度一片空白。此外还有动物的叫声!楼里悲伤而充满诅咒的叫声此起彼伏,我试着去想起,却怎么都做不到。“你在颤抖吗,桑普?没关系,没什么好担心的。”“哕嗦,你这马贼!”幸运小子在等候室的长椅上坐下,而我呢,则在他的膝盖上怕得要死。那一天的威士忌味刺激着我的鼻子,再会之树下死去的兔子在招呼我过去,特里拽着我的脚脖子,想要把我拉到地下。我知道医院。在黑手党口中,它出现得和“伞”啦、“目标”啦一样频繁,至少是什么“辨认照片”、“投资信托”的好几倍。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医院里。等候室里还有一只小狗、两只猫以及一只毛茸茸的老鼠(当然他们的主人也都在)。他们的表情就好像是付出了什么以换取生活的舒适安泰。“我说,”我随意搭讪,“我们接下去会怎么样?”狗看向我:“你是新来的?”“我叫强尼。”“我是罗利。”“请多关照,罗利。你经常来这里吗?”“一个月一次。不用担心,加德纳医生是个很亲切的人。”“亲切?”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猫插嘴,而另一只被绳子牵着的猫一副生无所恋的样子,“你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安静,玛姬·陈。强尼,加德纳医生的技术是很好的。”“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吗?”猫说,“比如看见母狗也不会冲动了。”“这不是挺好嘛。”“哈,你啊,已经不是男的了。那边的兔子最好也要注意一下。那个叫加德纳的家伙,可是笑眯眯地杀了我的妹妹啊!”“那个,”我说,“曼西尼那家伙的狗也经常来这里吗?”“是说吉利奥拉吧?”名字叫罗利的狗说,“那只高大的阿富汗猎犬?”“那家伙怎么样?”“非常讨嫌的一只母狗。”猫咪玛姬·陈叫唤着,“和他那老太婆主人一模一样。”“你的主人看起来不错呢。”毛茸茸的老鼠说,“怎么说呢,的身体动作有种动物似的节奏。”终于听到护士叫我的新名字,一只脖子上套着像是电灯罩子的狗和我同时进入不同的诊室。“打针时注意点。”门关上前我听到玛姬。陈的声音,“如果你还想当个男人的话。”这间诊室并不怎么宽敞,粉蓝色墙壁上装饰着狗狗猫猫还有兔子之类的照片。房间里散发着用来涂抹在伤口以及患处的酒精味,那张皮革的豪华问诊台上尤为强烈。它大概已经承载了上百个兄弟的泪水与懊悔了吧。“呀,这只小兔看起来很淘气呢。”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笑嘻嘻地和幸运小子握手,“初次见面,我是加德纳医生。”“呃,这个……他看起来浑身都有伤。”幸运小子有些忐忑,和持枪时的他判若两人,“名字是,呃,桑普。”“你好,桑普,我先帮你检查下身体哦。”加德纳医生在一块夹着夹子的板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然后接过我拉了拉我的耳朵,又用光照了照我的眼睛,最后把我翻了个身看了看我的屁眼。“嗯,原来如此,看起来他一直处在压力很大的环境里吧。兔子有时候会揪扯自己的毛。哦哦,乖哦乖哦,很疼是吧?”“还会再长出来吗?”“涂点药应该就没问题了。”加德纳重新抱起我,“曼西尼先生还叫我给它做去势手术,要做吗?”“我家就这么一只兔子,所以不用手术了,谢谢。”我因为害怕而不停地蹬脚,但是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被带到这种地方来的动物,大概或多或少都会有类似的反应。但是,我看到了。在不停颠倒的诊室风光里,有一根顶部有针的筒状工具!我的记忆一下子苏醒了。迪迪兔曾经说过,被顶部有针的筒状物刺了身体之后,醒过来后蛋蛋就会消失得一千二净。“接下去就轮到你了,强尼。”我的天哪!我,本强尼,爱·兔的运气还是很好的。虽然一直到今天我都在为科维洛阁下被杀的事而悲叹,但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我就会遭到和迪迪相同的命运了。“混蛋,放手!”我拼命地踹加德纳医生,“快放开我!”“哦哟。”“听话,不可以发脾气,桑普。”幸运小子正要抱我。“不要叫我桑普!”“哇哦,看他这么精神不会有问题的。”加德纳医生虽然在微笑,但他却有着一只折断过数百只兔子脖子的手,“那么,请到候诊室……好痛!”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亢奋得像是耳朵在冒烟。我在加德纳那个魔鬼的手上猛咬一口后,把他的脸当成跳台跳了出去。赏心悦目的一跳。以问诊台作缓冲,才一落地,我便朝着门的方向冲刺。“等等,桑普!”“混账,我强尼大爷的蛋蛋谁都不许碰一下!”我穿过护士留双脚之间,死死地巴住门,“给我开门,喂,有人吗!罗利!碧姬·陈!”我被人从身后抱起。在人类眼里兔子就和稻谷皮一样吧。刚才的拼命抵抗全部徒劳,我再次落入了加德纳医生的手中。“放开你的脏手!”我突然深刻体会到安息日之黑兔的理念。想要消灭人类必须得突破某个界限。早知道这样,当初和特里他们一起把这条命豁出去可能更好。“你们谁都没权利对我的蛋蛋指手画脚!”越过白大褂的肩膀,我看见幸运小子甚为担心的脸,“喂,波比,你倒是做点什么啊!”“看,抓到咯。”趁着谁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加德纳那家伙舔了舔嘴唇,小声地说,“你逃不掉的,小姑娘。”“呜哇啊啊啊!”“桑普!”“救、请救救我!”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大叫,“我现在就回仙客来大街!”“哇哦,真是只活泼的小兔子。”这恶魔一转头态度就哗地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若无其事地把我塞回幸运小子的胸前,“那么,我就只开给你涂皮肤的药。”我们出了诊室。加德纳医生在幸运小子的身后嘟着嘴给了我一个飞吻。看见不住抽泣的我,罗利汪汪大叫·而玛姬·陈则哈哈大笑。见鬼去吧!我守住了我的中间名“爱”,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就随意吧。有错吗?好了,从医院离开后,我们开了整整四十分钟的车后到达了另一个国家——我的意思是这里完全不像是这个国家。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早,但城镇却暗暗的,像是染上了一层黄色。马路上步行的人类也染上了黄色,每一个人的头发都是黑的。等红绿灯的时候看到一对男女在路边彼此大声嚷嚷,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在吵架,但是信号灯一变色,他们却又手拉着手嘻嘻地笑了起来。世界是宽广的。谁都无法说他们的“笑”是不对的,我的“笑”才是正确的。看板上的字不是横着而是竖着写的,满街都是我从所未见的复杂文字。此外,还有令人无法或忘的气味,和黑人地区的味道不同,却以另一种方式揪扯着我的胃。谜底很快就揭晓了。这条街上的气味有着明确的根源。在经过一些看起来像是餐馆的店门前,我看见玻璃橱窗后面倒吊着无数只被整个烤焦的鸭子。家鸭们都被钩针挂起,再被胖胖的男人用菜刀大切八块。我还看见像过去用铁链拴犯人一样被绳子绑在一起的蜥蜴干。这里不仅有死亡的气息,更充斥了死亡本身。而幸运小子更为此作出证明。“你知道吗?桑普。这里的人连狗都吃哦。”狗!我以为我听错了。要说狗,这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吗?猫排名第二、金鱼第三,而兔子和鹦鹉并列其后。对人类来说,兔子作为宠物和食物大概是一半一半。这心眼实在是偏得厉害。如果连狗都能吃的话,那么兔子除了当食物以外就再无他用了。我还没听说过吃猫和鹦鹉的,但如果真有这种事,那一定是发生在这条街上。雪佛兰徘徊在这条对死亡毫不避讳的街上,随便地穿过一扇气派的红色大门后停下。熄灭引擎,拉起刹车,然后幸运小子下车把那个运动包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之后又绕到副驾驶席这一侧说。“我很快就回来,桑普。”“等一下,波比,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油饭”和“聚宝官”之间的窄道,至于这到底是图案还是文字,我可说不上来。如我所料,很快就有麻烦事朝我逼近。几个眼睛特别细长的少年在远处围观幸运小子的车:其中一人还从驾驶席的窗口往里窥视。在和我的目光对上后,他对着同伴大声喊。“TUZITUZI!”众人呼啦一下都赶了过来,口中都嚷嚷着相同的话。“算你们厉害,竟敢这么叫我,有你们好看的!”其中一人啪的一声抽出把小刀,对着钥匙孔咔嚓咔嚓地挖了起来。“很好,放马过来吧!要后悔已经迟了!’咔的一声,门锁朝上跳起。拿刀的那家伙打开门抓住了我的耳朵。“TUZI!”真是一难接一难。好不容易才逃离那个蒙古大夫的魔爪……所谓人生,就是一关又一关如长蛇般排列的危机在等着你啊。“你们这些家伙作好思想准备了吗!”我被悬空拎起,竭尽全力地大声呼喊,“波比!救救我!波比——!”然后发生什么了?幸运小子宛如魔法一般出现,把我从少年的手中夺了回去,还顺带抢过那把小刀在少年的脸上横着来了一刀。那干净利落的手势,简直堪比我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印第安人剥头皮。看见满脸是血的少年在地上痛得打滚,其他少年全僵住了。“这、这是你的车吗?”一人问道,总算说的是我也能听懂的话了,“我们才读八年级哦!”幸运小子看了看那孩子,顿了很久才说:“所以?”再无他言。少年们搀扶着额前被划一刀的孩子逃入了人群。这学费或诌真的是很贵,但是,雪佛兰也很贵啊。我只能祈祷这些孩子会将今日之事铭记于心,将来成为了不起的大人。“你没事吧?”幸运小子把我抱在胸前,“我听得很清楚哦,赛普。刚才你是在叫我吧?”“不要太爱我。”我紧紧地贴着他,“我强尼大爷可是为了毁灭你才来这儿的。”6接下去的几天安然无事。幸运小子波比的工作并非朝九晚五,也无须打卡。只要乔治·曼西尼不联系他,那么除了每日的必修课——清理手枪和身体以外,再无束缚。我却无法踏出下一步。虽然也可以说是因为加德纳医生,但我自己最清楚其实并非如此。事情轻易地就如我所想地发展,但仍有阻碍存在,那就是我尚未作好思想上的准备,死亡是其中之一,却并非全部。另外,幸运小子经常带着我出门散步。沾我的光,不管他去哪里都很受欢迎。“真是只可爱的小兔子。”听到这样的称赞,一般除了说谢谢以外就没有别的回答了吧?但是幸运小子却有——“桑普它可是弗吉尼亚修女的转世哦。”听到一个抱着兔子的大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除了狼狈以外还会有别的反应吗?就我所见,只有一个人没有翻着白眼当场走掉,那就是坐在地上没有双脚的男人。“我相信你说的。”没有双脚的男人说,“我也有朋友说过他前世是轰炸机。”于是幸运小子在男人面前的杯子里放了些零钱。又有一次,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们来到了“Tuesday's”。幸运小子总是在这家店里买三明治。开着的电视上正在播出养猪场着火的新闻,新闻里说,大约有一千二百只猪兄弟在火灾中丧身。“哦?”有客人笑道,“那味道想必很诱人。”我可以感到幸运小子那抱着我的手变得冰冷,最终我们没有买三明治就出了店门。理解我的意思吗?一旦了解幸运小子波比,就会发现这家伙只是个胆小鬼。这才是他的真面目,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是。而对胆小鬼的了解,足够我强尼兔宝写一本书了。我的身体又开始痒了。这一天,对正在出神望着自己腹肌的幸运小子波比来说本是个灰色的早晨,但一通电话却使之散发出玫瑰色的光辉。“桑普!”这家伙把我举过头顶转圈圈,“今天我要带你回我家哦。”幸运小子花了很长的时间打扮,等那家伙回到起居室,我在沙发上已经昏昏欲睡。“怎么样,桑普?”我对人类无法理解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个叫做衣服的东西。虽然科维洛夫人有上百条礼服,却无法改变她是个歇斯底里的老太婆的事实。“侠客”托尼虽然总是穿着裤线笔挺的西裤-脚上的双色皮鞋也总是擦得宛如锃锃亮的镜子,但他却打从心底里鄙视那些因为其外表就投怀送抱的女人。科维洛阁下曾经说过:“想占兔子的便宜就打扮成兔子喜欢的样子。”幸运小子没有穿平时那套时髦的西装,反而穿上轻便的皮赢克,一如百货公司里卖袜子的营业员。过时的西裤,三七开的发型,甚至不怕丑地戴上了眼镜。如果阁下说得没错,那么这家钞此刻定然是要去百货公司占卖袜子的营业员的便宜吧。虽然这家伙是不是要放弃自己的杀手职业跟我没有关系,但我还是要说是这么一句:“喂,你这西瓜虫·终于找到自我了吗?”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个黄兮兮的国家。那些遭到烤刑的鸭子们今天还是像被示众似的倒吊在店门口,真是可怜,鸭子们到底做错什么了?如果这世界上存在用鸭子做靶子的3K党,那么这条街就是他们的老巢。在草木皆眠的丑时三刻,一群头戴三角巾的蒙面白衣男子踹开了家鸭家的大门。然后家鸭爸爸被拖了出来,当着家鸭妈妈和孩子们的面被吊了起来,理由是家鸭爸爸不小心看着人类的女士着了迷。而载着这些家鸭歧视主义者来的桃花马,则对着嘎嘎哭泣的家鸭妈妈说:“不会浪费的,夫人,反正是要被吃掉的。”这不是扯淡吗!这个且另当别论,幸运小子在穿过那道气派的红色大门处停车后.又一次走入“油饭”和“聚宝宫”之间的窄道卜次来我没留意到,原来在红色大门的屋檐一卜有两只地狱里的狮子。唔,也有可能是狗啦,反正无所谓;我的意思是.这次我可以气定神闲地到处张望。因为那个开着雪佛兰的子的传说应该已经人尽皆知了吧。”不要对载着兔子的车子,头皮会被剥掉的。”幸运小子很快就从巷子里出来,腋下似乎夹了什么。”久等了。”他说着把那个运动袋放到我的脚边.“来吧,今天才刚刚开始哦。”我们穿过嘈杂的市区,横穿城市.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大约两个小时。幸运小予一边开车一边口若悬河。说他本名叫波比·沃恩、钱已经洗过了(完全没听懂)、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四岁、乘车时被机关枪扫射却毫发无伤、“幸运小子”这一外号就是当时乔治·曼西尼亲自取的。“我可是和疯狂的乔一样哦。知道吗?传说中的流氓乔·加洛。子弹怎么可能打得中我。连鲍勃·迪伦都曾为乔唱过歌呢。”(注:鲍勃·迪伦(130h Dylan. 1941年j月24日),极具影响力的美国创作人,民谣歌手,音乐家,诗人,获2008年诺贝尔文萱篷提名。疯狂的乔指约瑟夫·加洛(joscph Gal/o).美国流氓,鲍勃。迪伦曾经以他为原型写过一首叙事歌《齐伊》.于1976年发售。)“就你那小样。”“对了,我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吧。”“你一直都很奇怪,连发情的雄鸟都比你有节操。”“因为我穿着这种蠢到爆的茄克衫呗。但是没有办法。修女们看见我这么穿就放心了。这样一来我就算是有着自己公司的年轻老板,钱多到用不完。”他用下巴指了指运动包,“如果没有这些钱,修女们就会很苦恼。弗吉尼亚修女好不容易创建的‘小红莓之家,就得被迫关闭。‘小红莓之家’是一家孤儿院,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家伙。呃,不是很多杀手的意思啦。这么不上进的只有我。虽然对曼西尼先生感到抱歉,但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这笔钱。”舒缓的爵士乐和着田园风光一起往后方掠过。初秋的群山满是期待,午后的阳光播洒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老农夫依靠在农家的栅栏上抽着烟,栅栏里盛开着彼岸花。幸运小子把车靠过去。“天气真好。”农夫点头:“是啊,天气真好。”“可以的话,我想摘一些花好吗?”“随你喜欢。”我们下了车。趁着这家伙摘花的当儿,我也稍微啃了几口新鲜的草。我蹦跳着,新鲜的空气沁人心扉。土地是如此温暖、芬芳,感受不到半点世间的烦恼。“那家伙不逃吗?”农夫问。“喂,桑普。”幸运小子望向我,“你为什么不逃?”“那是因为我这光棍,”我一字一句地回答,“要送你和曼西尼上西天啊。”“这家伙是弗吉尼亚修女的转世。”幸运小子对农夫说,“所以我给他取了和弗吉尼亚修女以前养的兔子相同的名字。”“哦?真是感人。”“呀,波比,是这么一回事吗?”幸运小子摸着我的头,仰望无尽的青空。彼岸花随风摇曳。“小红莓之家”坐落在被风吹拂的小山丘上,往下可以看到墓地。白色墙、精心修葺的花圃、红色的屋檐顶上还有一只风向鸡。时间缓缓地流逝,也因此谁都没有留意到它的一去不复返。虽然幸运小子说堕落成杀手的家伙只他一个,但这里的孩子们似乎也毫不逊色,单单把猫装进袋子里看来是无法满足他们的。聚集在一起的孤儿们看见我们后眼睛闪闪发光,在这里我也很受欢迎。如果我是人类的话,一定能有所成就吧。让众人幸福,或者让众人不幸。幸运小子看起来也很高兴。如果他是只兔子,应该会在明月之夜被猫头鹰果腹吧。幸运小子才走进他称为修女的那些人的屋子,一群人立刻就为了争夺我大打出手。一个孩子喷出鼻血,大家都笑了。最终获得胜利的是一个粗鲁的、长得像浣熊的家伙。但是得到我还不到十五分钟,厌恶便凌驾于满足之上。他用棍子的头朝我身上戳,我才逃开他就开始大声嚷嚷。“打兔子啦!”人来疯的孩子们雪崩似的涌向我。个个嘴里都欢呼着,或挥着棍子,或丢起石头,拼命地对我展开夹击。逮住一只兔子到底能有多大的意义?人类累积的文明是伟大的,但牵强附会的本领却也算一绝,能把完全无关的事情以令人吃惊的理由联结在一起。这些孩子的眼神仿佛在说.只要能抓住这只兔子,就可以找到很好的爸爸妈妈哦!搞不好我上辈子或许是个以杀兔子为无上乐事的人类,而这些孩子们则是被我杀掉的兔子。上辈子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应该是个连梦里都抓不到兔子的笨蛋吧。孩子们东跑西窜,互相撞到一起结果又引发了新的纷争,最终他们也搞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在奔跑,于是一哄而散。我不得不同情桑普~也就是桑普1号,他竟然到死都被困在这种她方。打个赌吧.那个弗吉尼亚修女一?芷是个会对着动物咿咿呀呀说幼儿语的人,是那种表面上相信并接纳一切,但实际上却从不接受任何事物的人。她善于利用爱与罪恶感,无人能出其右。随机应变,自由自在。没错吧,1号?我感到万分遗憾。如此温柔又深谙抚摸兔子之道的男孩竟然被彻底地糟蹋了。到处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如果你能好好地睁开眼睛,波比,你一定也能发现。看见幸运小子从那建筑中走了出来,我立刻冲了过去。孩子们似乎对兔子的生死已经无所谓了。幸运小子和那些身穿鼠灰色衣服的修女们说了些什么后,便优哉地朝着墓地的方向走去。在追赶他之前,我跳上窗边的木桶朝里看。只见两个修女正舔着拇指,飞快地数着运动包里的钞票。能够获得胜利的总是这种家伙,事情最终总会如他们所想。无法如愿的我们却被逼得走投无路,渐渐死去。于是,想尽可能地重新来过。于是杀人、杀兔子……“喂,那个挑粪的。”我在幸运小子的身后叫他, “等等,波比。”那张回首的侧脸映照在夕阳中。“你好像和孩子们玩得很好呢,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