塚田和彦现在怎么了呢?即使和舞子打情骂俏,然而想必这个疑惑也石塚挥之不去地在裕之的内心隐隐作痛吧。塚田和彦是东京青山一家名为“洁娜维芙”餐厅的老板,今年三十六岁,同时他也是森元隆一这名三十三岁男子于去年十二月遭到杀害所引发的一连串诈领保险金命案的嫌疑犯。不,现在或许该称他为“前嫌疑犯”才对,因为他的嫌疑已经渐渐获得洗刷了,有几家报社媒体,甚至已视他为清白之身,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但是事态非常严重。在这个事件里,有四个人遇害,每一个都是毋庸置疑的他杀。我待在裕之的外套口袋,在侦查会议上听过好几次报告此一事件的经过,都快要会背了。这两个人的配偶死亡,两人都可以领到高额保险金,即使是粗略地看,连小学生都看得出来塚田与法子相当可疑——大有蹊跷。此外,关于不在场证明,逸子被杀的时候是两个人都有、森元隆一被杀时只有和彦、早苗被杀时只有法子、而葛西路子被杀时又是两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这实在是启人疑窦,简直就像事先说好,故意令人起疑似的。可是像这样缺乏物证,只有状况证据多得可以塞成福袋大拍卖的案子,最是棘手。裕之的上司巡查部长,虽然坚持逮捕塚田和法子,但是他也很清楚,依照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可能逮捕他们,所以他每天抱头苦思。没错,就像舞子刚才说的,就在最近有一名证人挺身而出,证明森元隆一案发时塚田和彦的不在场证明,使得案子又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了。根据证人的说辞,案发时,塚田和彦在山梨县甲府市市郊,因汽油没了而动弹不得。这个证词似乎也让塚田想起当时的事。在这之前,被问道森元案案发当天的行踪时,只是抱着头说“我不记得了,都快一年前的事了”的和彦,说他想起来了。“那一天我休假。圣诞节之前总是会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在那之前的一两天,我和畠中轮流休假。”畠中是和塚田一起经营“洁娜维芙”的搭档。“所以我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只是开着车出去。我本来一开始想去滨松找朋友,不过,正好几天前我在杂志的专辑上看到甲府市郊外有一家拥有全国最大酒窖的餐厅开幕,便临时起意过去看看。”因此他一个人前往甲府。虽然塚田所说的餐厅无法证实他确实来过,不过当晚看到他的证人的证词非常有力,再加上证人数日之后将塚田当时掉落的健身俱乐部会员卡送到那家健身房归还,这个证词可以说是颠扑不破。请看看事件的经过。塚田和彦与森元法子共谋保险金交换杀人案——对于相信这个说法的人来说,塚田与法子只要在这四起命案里有一件不在场证明,证实他们两个人都无法下手杀人的话,那些人可就哑口无言了。因为两人共谋的这个说法将被全盘推翻。“那么是不是有另一名共犯?”不能轻易地这么猜想。“另一个人”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帮他们?为了报酬吗?但是根据警方截止目前的调查,塚田和法子的身边并没有这种愿意与他们一起去冒这个险的人。调查两个人的财务状况,案发前后也没有大笔资金流动的情形。说起来,要是有第三名共犯的话,塚田和法子应该就不会惹来这么多怀疑。如果他们雇佣“杀手”,说难听一点,就可以更高明、更利落地不遭到任何怀疑地完成计划。如今侦查陷入胶着。陷进特大号的堆肥坑里——裕之的上司这么说。当可以抱怨这是个只有状况证据的棘手案件时,情况算是好的……。媒体的报道一致转了矛头,现在塚田和法子成了与之前意义完全不同的“话题人物”。据说各家电视台为了请他们上节目,祭出了堆积如山的钞票。他们的知名度与冲击性远超过一般的偶像明星,何况塚田和法子都是都会型的时髦俊男美女。虽然他们是彼此的外遇对象,不过只要不扯上杀人,外遇根本算不了什么,反倒是一种刺激和魅力。据说塚田接到担任星期日晨间行文秀固定班底的邀请,而法子则被两、三家制片公司挖角当女星。另一方面,我的主人寺岛裕之,以及以他的上司为首的侦查人员,却是处境困窘、六神无主。就让裕之暂时和舞子卿卿我我,纾解一下疲惫也好吧,看样子两个人的气氛就要发展到聊天以上的情况了。2第二天,裕之一副身心爽快的模样来到侦查课,但是搭档的巡查组长还没到。好笑的是,我不晓得这个巡查组长叫什么名字,因为每个人都只叫他“大块头刑警”。“咦?大块头刑警请假吗?”“医院啦,去医院。排好今天检查的。”有人这么告诉他。“喔,这样啊。”裕之点点头。大块头刑警的心脏里有颗炸弹。森元案发生之后没多久,他曾在侦查会议时突然病倒,被送进医院。这天裕之重新阅读笔记、手边的搜查资料,直到下午两点左右他伸着懒腰站起来,走到楼下准备去吃午餐时,被人叫住了。“大块头刑警呢?”那个人接着这么问。听到声音,我知道是谁了。那是一个叫河野的私家侦探,他也叫裕之的上司“大块头刑警”。“这里有很多大块头刑警,你是说谁呀?”侦探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又不舒服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有时听起来非常苍老。或许仅止于这个案子吧,这名侦探似乎和大块头刑警有一些合作的地方,因此他会在意大块头刑警的身体状况。虽然裕之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对丢下部下不管而与私家侦探密切往来的大块头刑警感到不满。“生龙活虎的。”裕之怠慢地回答。“不过,为了一星期后也能够继续生龙活虎,他今天去了医院。”“嗯。”侦探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你要去吃午饭,那正好,要不要一起去?我有东西让你听听。”侦探带来的是一个小型录音机。如果是大块头刑警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请他到署里,但是裕之却顽固地不这么做。由于侦探说不便在咖啡厅里,于是两人来到警署附近的公园,在空无一人的广场长椅坐下。天气明明那么冷,裕之也实在倔强。“差不多有两个星期了吧。就在塚田的不在场证明被大肆地报道,舆论渐渐对他有利的时候,开始有人常常打电话到我的事务所。”唉,你听听看吧——侦探按下播放键。录音几乎没有杂音,非常清晰。“是我。又打来了。”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应该是个少年。“我想跟你聊聊。警察那边怎么样了?”此时,传来侦探低沉的声音:“好像还没有到可以找出你的阶段。你呢?”一阵仿佛羽毛刷颤动般的轻音响起。看样子似乎是讲电话的青年在笑。“我每天都去补习班上课,班上没有人知道我就是杀了那些人的凶手。他们经常在聊塚田和彦跟那个叫法子的女人,可是都没有发现我才是真正的凶手。”侦探在这里暂停。一会儿之后,裕之发出仿佛喉咙僵掉一般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这是什么?”侦探很冷静地说:“自称是诈领保险金连续杀人案的‘真凶’的声音。”“胡说的吧?”“我大概然是这么想的。”侦探回答。“八成是有妄想症的寂寞重考生吧,暗地里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大案子的凶手,以此为乐。”“可是他为什么打电话给你?”“他本人说是在电视上看到我。”河野是塚田早苗生前委托他调查她丈夫的私家侦探。她遇害之后,消息灵通的电视台记者立刻找上他,穷追不舍。河野觉得与其耗费精力躲着他们,倒不如答应他们只接受一次采访要来的更有效,浴室大约是在两个月前,他上了电视。他没有发表任何具体的一件,他避开了所有问题,只是没有私家侦探会笨到在全国播映的电视节目上露脸,所以这段访谈是透过电话采访,不过事务所的招牌——虽然打了马赛克——却还是出现在画面上了。“打电话的人说,他清除了画面上的马赛克,知道了事务所的名牌。他好像对机械方面很行。”裕之打了个喷嚏,其实他原本想冷冷地哼一声嘲笑侦探的吧?“他说打给警方只会被忽略,可是打到我这里的话,应该会好一点。托他的福,我常常接到有趣的电话呢!”“这种事常有。”裕之不屑地说。“不用理会这种人吧?他不久就会玩腻,找别的目标了。”几个小孩子唱着歌经过。侦探等他们的歌声远去,才开口说:“打电话的人,说要来我的事务所。”裕之沉默了一下,然后他奚落地说:“然后呢?你怕了,要我们保护你,是吗?”侦探没有理会,他用一样平静的口气说:“我觉得让大块头刑警和你去见他比较好。你们现身的话,他或许会有所警戒,不过你们只要躲在隔壁房间就行了。我认为有必要好好听一下这号人物说的话。”这个时候侦探才首次语带笑意地说:“反正警方好像也还没找到可以突破瓶颈的地方嘛!”裕之又打了个喷嚏。他可能是想反驳什么,但是我觉得他打喷嚏是对的。大块头刑警很感兴趣。“那种人怎么能相信?”裕之不平地说道。大块头刑警用一种老师训学生为迟到辩解的口气说:“谁不能相信?那个重考生吗?还是侦探?”“两个都是。”“很好。怀疑别人是件好事,我们干的工作就是以怀疑所有人为信条。早上起床发现金牙不见了,就先怀疑睡在旁边的老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啦!”看到愤愤不平的裕之,连我都想替他姐姐臭骂他一顿。我的皮革是上等货,用它一巴掌甩上去的话,应该顶痛的才对。“你对那个侦探有偏见。”“是啊。不止是他,所有私家侦探跟骗子根本就只有一线之隔。”大块头刑警就像是站在X光照射台上被吩咐“深呼吸”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叹着气说:“的确,就一般来说,是有这种可能。不过那个叫河野的不太一样,他是个老手,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裕之沉默了下来,大块头刑警继续往下说。“而且,他觉得有责任。”“责任?”“没错。他对塚田早苗的遇害,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的事,非常自责。这等于是伤了他身为老手的自尊,所以他是来真的。搞不好比你还认真。”“我也是很正经啊!”“是啊,可是正经跟认真是不一样的。”大块头刑警说得真好。“如果河野建议我们去看看那个脑袋有问题的重考生,那就去比较好。不是说那个重考生一定有问题,而是或许可以透过他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河野说那个重考生在昨天的电话里说“我会在这两、三天去拜访,出门前会先打电话。”大块头刑警和裕之讨论后,决定等侦探的进一步联络。这天晚上裕之赶在百货公司打烊之前冲了进去,为舞子买戒指。从我的怀里拿出信用卡时,他的手有些颤抖。舞子是四月出生的,诞生石是钻石——非常昂贵的宝石。裕之很清楚她的指围。店员推荐的戒指指围比她的无名指大,得送去修改,因此他在“谢谢惠顾”的送行下离开时,我怀抱着百货公司的收据。裕之在电车上抓着拉环时,我感觉到他像是要确认那张收据确实还在似地,一次又一次隔着外套摸着我。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帮你保管的。回到住处,又有宅配的东西送来。这次是纸箱,里面塞着尽是鞋子、装饰的小容器等杂物。裕之打电话告诉她东西收到时,舞子没有立刻接电话,好像是说在洗头发还是什么的。“我打开来看了,没关系吧?”裕之用喉声笑着,就像猫高兴的时候那样。“舞子,我送给你的东西,你都很珍惜呢。”昨天的衣物箱,还有今天送到的纸箱里,也放了许多裕之送给舞子的礼物。“我很高兴唷!”此时话题转到后天晚上两个人要一起去听音乐会的事。舞子先去拿票,之后再将裕之的票送过来。这样一来,即使裕之因为工作迟到了,舞子也可以先在会场等他。“嘎?不要紧的啦。现在案子也完全没进展嘛。”舞子可能是担心他到时候又不能来了。遗憾的是,以前的确有过好几次这种情况。遇到那种情况,裕之会先打电话通知她,再将票寄放在警署附近那家他们经常用来会合的咖啡厅经理那里。这样一来,舞子就可以在下班后先到咖啡厅拿裕之的票,和有空的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绝对没问题,一定可以一起去的。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才要搬过来?下周末?有那么多东西要整理吗?喔……这样,那我等你。”挂上电话,裕之喜滋滋地笑了好一会儿。即使那天晚上他在电视的谈话节目里看到塚田和彦穿着潇洒的进口西装,和偶像艺人、受年轻人欢迎的小说家一起谈论现代社会,他的心情似乎也不受影响。3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河野联络说那名重考生打电话来了。在署里等着的大块头刑警和裕之搭计程车前往车程大约大约十分钟的河野的事务所。裕之和我都是第一次来他的事务所。不出所料,那是一栋老旧的大楼,但是室内收拾得很整齐,墙边有两个可能是用来塞档案、看起来沉甸甸的柜子,接待用的椅子频频发出倾轧声。“你叫我们躲在隔壁房间,可是根本没别的房间嘛!”裕之这么抗议,侦探不当一回事地说:“有小厨房跟厕所,可以拉上隔间用的门,里面有椅子。”大块头刑警什么也没说,可能是在抽烟吧。明明心脏不好,就是戒不了烟。三个人各就各位——大概等了两个小时左右。我在裕之的内袋里,感觉着他的心跳,他好像不怎么紧张。电话响起,侦探拿起话筒——是那个重考生打来的。电话很快就挂断了。“他说不舒服,改明天。”侦探没有特别失望地这么说道。大块头刑警走出狭小的厨房,似乎打了个哈欠——我听见呻吟般的声音。“那明天也要这样吗?”裕之夸大悲惨地说道。“是啊。”“直到那家伙过来?”“没错。”“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要去听音乐会耶!”大块头刑警说:“是舞子小姐吧?你不是说她有很多朋友吗?那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人陪了。”椅子的倾轧声,大块头刑警好像坐了下来,接着传来侦探起身到厨房的脚步声,或许是去泡咖啡吧。“放心吧。不能随心所欲地约会是干这一行的宿命。就算是这样,就我所知,同事里还没有人‘忙的没办法结婚’的。”“这么说是没错啦……”“和她不顺利吗?”“才没那种事……”大块头刑警果然非常擅于问话,于是裕之把即将和舞子同居的事招出来,说到一半他却欲言又止,大块头刑警说:“喂,侦探,你也有过像他那样的时代吧?”侦探很干脆地回答“是啊”。“我当然也有过。听到这些话就让人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就是裕之单纯的地方(就男人来说,也太多嘴了),他连买戒指的事都说出来之后,心情变好了。“这样的话,就算不能去听音乐会,舞子小姐也会饶过你吧。把票让给她的朋友吧!”裕之说出他们平常处理这种情况的方法,顺从地说:“好吧。”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还是觉得他蛮可怜的。接着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侦探,冷不防地提出问题。“她是做什么的?在什么大公司上班吗?”裕之回答:“是人才派遣公司。好像比待在同一个企业更灵活、有趣的样子。”“老家呢?”这个问题让裕之不太高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那是我女朋友,跟你没关系吧?”“说的也是。失礼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侦探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但这也提醒我了,舞子的老家在哪里呢?然后,我这才发现,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家人或故乡,难道这就是她“结婚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的这种独特冷漠想法的原因吗?没错——裕之应该也不清楚她的老家在哪里。我都没听说了,他应该也没听过。我揣着他的活动资金,连宾馆都一起去了,这一点我很确定。“喂,你要我们见有妄想症的重考生,目的是什么?”大块头刑警喝着不知是茶还是咖啡这么问道。侦探回答:“我有个异想天开的假设。”“喂!”“为了让你们接受我的假设,作为参考,我觉得先让你们实际看看打电话给我的那个重考生比较好。”但是这件事只能留到明天了。回到署里,裕之打电话到舞子上班的地方,为明天可能没办法去的事跟她道歉,并且会把票寄放在那家咖啡厅。从裕之的声音听来,舞子好像没有生气。4第二天也是过了下午三天,侦探来了联络。大块头刑警和裕之急忙赶了过去。接着又是等待,不过这次的等待有了回报。大约一个小时后,侦探的事务所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大块头刑警和裕之躲在厨房,所以我也在那里。裕之的肩膀好像变得有点僵硬。“你就是河野?”一个温和、可爱地令人意外的声音这么问,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孩子。“没错。”侦探回答。“你知道我是谁吗?”“打电话给我的人,对吧?”“是啊。我可以进去吗?你有照预定,没叫警察吧?”“你可以自己看看。”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重考生走进室内了。要是他打开厨房的拉门,侦探该怎么办?但是事情没有那样发展。重考生好像坐了下来,样子发出倾轧声。这个年轻人很开朗又饶舌。他说他想和河野“面对面”好好谈一次,还说目前他还没有被列为侦查的对象,以后应该也不用担心会被抓到。“因为塚田和法子,还有被杀的四个人,都和我毫无瓜葛嘛!”“在这里说出这种事好吗?”对于侦探的问题,他一副听到笑话似地开心大笑。“只是自白,并不能成为证据吧?而且我才没笨到留下物证呢!”“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些人再嫁祸给塚田和法子呢?”重考生可爱的声音顿时充满了热情。“因为很有趣啊!超刺激的呢!”第一次看到塚田是去“洁娜维芙”用餐的时候——他这么开始叙述。“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觉得他超自大的,一副装酷的样子……让人有一种根本不会把我这种人看在眼里的感觉。他长得很帅,身材又好,所以我对他产生了兴趣。那种一脸‘我是世界第一’的人,我最有兴趣了。”他说他委托征信社调查塚田。“所以他的事我一清二楚,不管什么事我都知道,真的。”“你还真有钱呢!”“当然了。钱,我多的是。我爸跟我妈一心只想要我考上大学,不管什么学校都好,所以只要我开口,他们马上就会给我钱。他们帮我租公寓,也让我买车。我已经是个大人物了,只是不像塚田那么不要脸,没有到处宣传而已。”杀害塚田身边的人,再嫁祸给他和他的情妇,是要“告诉塚田谁才是老大。我就是老大。开餐厅、有漂亮的太太和情妇什么的,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我缜密地计划,想要引发什么样的风暴的哦没问题。”“那么塚田有不在场证明,对你来说是个重大的失误吧?”“也不会啊!因为这一点我早就计算进去了。我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不会有嫌疑了,因为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嘛!现在警方很窘吧?我比警方聪明多了。”这个大块头刑警像鲸鱼喘气一样叹了一声。“可是塚田和法子成了明星,你默默无闻,他们却成了名人,这不是很不公平吗?”重考生“呵呵”地笑。“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啊!差不多该把塚田他们拉下台了。他们不过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我想该是发表犯罪声明的时候了。”“嗯……”“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可以帮我跟媒体传个话吗?警方对这种事总是笨手笨脚的,一点用都没有。你的话——哪,你可以直接联络上采访你的电视台吧?告诉他们,可是直接采访我——采访真凶。好吗?”“这样应该可以拿到一大笔演出费吧?”重考生发出“呸”的声音。“我才不要什么钱,钱不是问题,对吧?我才不是那种小角色。我只是觉得应该是告诉愚蠢的世人的时候了,我想让世人知道真正了不起的人是谁罢了。”“听到了吧?”重考生走了之后,侦探可能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声音有些模糊地说道。“怪人哪!”大块头刑警说。“不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吗?了不起的只有妄想。”侦探建议重考生:“先准备亲笔的自白书,带着它到电视台去吧!”明天同一时间,重考生将带着那份自白书再回到这里。“你叫他写上地址、本名和带印章?”大块头刑警纳闷地说。“那家伙真的会再来,把他抓起来吧!通知他的家长,带去看医生比较好。与其丢着他不管,倒不如这样比较好。”裕之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帕,频频擦汗。“那嫁祸疯了。”他说。“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河野,你让我们看那种东西,到底是想怎样?”侦探慢慢地说:“坦白说,我认为协助塚田和彦与森元法子的共犯就是像重考生那样的人。”在一片静默中,只有椅子抗议大块头刑警的体重似的倾轧声。“那样的人既悲惨又渺小,不被世人理睬又落魄——就是这样的人才是本次事件的凶手吧。”我感到裕之的心跳变快了。“你的意思是塚田操控了那样的人?”对于大块头刑警的问题,侦探大概是点头了吧,大块头刑警沉吟地说“这样啊”。“这种想法太突兀了。”裕之总算说话了。他想笑,却被两个人严肃的模样给吓住了,只发出不成声的怪笑。“是吗?但是现实世界的确存在这种妄想的人,认为自己不同凡响,比起电视、杂志争相报道的那些人,自己才是更伟大几千万倍。”大块头刑警说:“像那样只耽溺在自己妄想的世界里还算好的。幼稚得可爱。”“我也这么认为。”侦探说。“但是和这次事件牵扯上的,却是已经无法满足与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妄想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就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了。”“你说的那是什么样的人嘛!”对于裕之的诘问,侦探反问:“你觉得塚田和彦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他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仔细想想,是什么?”裕之答不出来。“擅于掌握人心,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大块头刑警喃喃地说。“措词有些过于激烈,不过就是这样吧?”侦探说:“操控他人——我认为就是这样。他非常善于此道。塚田确实很聪明,也有才能,‘洁娜维芙’的畠中相当倚重他,或许是看中了他的生意头脑。只是,大块头刑警,像塚田这样有生意头脑的人多得不胜数,塚田能够紧抓住畠中的心,不管从好的意义或坏的意义来说,都是因为他善于掌握人心。”“嗯。”大块头刑警回答。“塚田早苗来这里找我时曾说,她怀疑丈夫的那些地方,家人没有一个肯相信的,每个人都被和彦笼络了。说这个话的她,在察觉到自身的危险之前,也一样一直是他的俘虏。”侦探的声音混杂着无奈与焦躁。“有个少年,是早苗的外甥,早苗遇害之后,我和他谈过几次。他也很早就看穿塚田的真面目,但是没有人肯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每个人都会喜欢上塚田。虽然这很奇怪,可是每个人都只相信他说的话’。他只是个小学生,眼光却很敏锐。”“这么一说。”大块头刑警说,“我想到有个叫宫崎的,是塚田小时候的玩伴。这个人以前有口吃的毛病。除了塚田,没有其他朋友。他小时候也是受塚田的深深吸引,对他唯命是从。”侦探好像站了起来,响起脚步声。“塚田对那名共犯也用了同样的手法,像那样操纵他。”裕之摇头地说:“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了钱吗?为了保险金雇用杀人魔吗?”“不是吧。”侦探回答。“看到现在一副英雄的模样受到媒体吹捧的塚田和法子,我觉得我好像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他们不过也是单纯地想引人注目罢了,只是这样而已。比别人聪明一些、漂亮一些,但是仅只是这样的话,就想要在挤了一亿几千万人口的这个国家受到大家的阿谀奉承,根本就不可能。像塚田那种程度的人不足为奇,法子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漂亮一点罢了。但是——”大块头刑警在倒抽一口气之后,接下去说:“如果他们是在日本引起轩然大波的事件的关系人,那情况就不同了。”裕之忍不住地大叫说:“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是为了钱?”“是啊。”侦探冷静地回答。“塚田自己有钱,‘洁娜维芙’的业绩也顺利地成长。他完全没有理由不惜杀人诈领保险金。法子也一样,森元隆一原本就是高收入的族群,她的生活无忧无虑,为妻儿她也可以跟塚田要钱吧。”侦探毫无凭据,却自信满满地说:“他们的目的不在于钱,而是为了得到现在这样的地位——只是这样而已。就这点来说,他们成功了,而保险金只是附加价值罢了。就算没有保险金,只要成为名人,钱很快就会跟着进来。其实,照这样下去,光是上节目的车马费,以及他们日后打算出版的手记版税等,很快就会超过保险金了。而且只要成了名人,塚田就能够活用他的才能——掌握人心。而法子靠那样的外表,只要成为名人,到哪里都管用。她应该有办法让自己成为评论女性问题的专家吧?或艺人?”“太可笑了。”裕之语带怒意地抗议。“怎么可能?为了成名而杀人?那万一被逮捕怎么办?”大块头刑警耐着性子地说:“所以说,他们有不弄脏自己双手的胜算。”“胜算?”“没错。行凶的另有其人,而且塚田和法子与实际行凶的人的关系,是只会循前例调查金钱或感情上的利害关系的警方所料想不到的。”那个行凶的人必然是受了塚田的引诱。尽管落魄,却抱持着“我要告诉世人,谁才是最伟大的人”这种扭曲的想法。想要让世人、警方、媒体为之震撼的人。塚田巧妙地利用了某个人的那种心理,而这样的人,为的也不是钱。“所以,大家都可以全身而退。塚田和法子虽然受到很大的怀疑,但是在物证第一的情况下,他们深信自己不会被当成凶手。讽刺的是,他们两个人比任何人——比喧嚷不休的电视记者等人——都更相信我们警方的搜查能力。”大块头刑警大大地咳了一声,气愤地说:“我们没有做,我们没有动手,所以不会有证据,也就不会被逮捕、审判。总有一天,警方会证明我们不可能杀人——所以,他们反而希望媒体吵得越凶越好。成为话题,正好中了他们的下怀。”“他们希望引起物议。”侦探接着说。“大块头刑警没跟你说吗?四名被害人身上各少了一样东西所代表的意义。”我没听见裕之的声音,他一定是正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大块头刑警。“怎么回事?”他终于喃喃地出声问时,那声音既低沉又沙哑。大块头刑警似乎难以启齿,“我一直很在意,可是又不能随便说出来。森元隆一的领带夹、塚田早苗的戒指、葛西路子的头发、太田逸子的大衣纽扣不见了,这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所以——我想到了,这些东西会不会是凶手的战利品?”“战利品?”“对啊!纪念品,自己犯下杀人案的证据。偷偷地收着,偶尔拿出来看看,就能感到满足——”“虽然这听起来令人不舒服,”侦探说。“但是我也认为这是纽扣、领带夹从现场消失最令人信服的理由。会想要这类战利品的,不是为了钱而犯罪,而是那种会在杀人行为上附加某些意义的所谓异常杀人的人。”“我无法相信。”裕之猛然起身这么说道。“这样的动机也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你们还说有个被利用的杀手?这种事——除了有利害关系之外,我无法相信有人能够被另一个人操控到这种地步。有谁会被别人那样操控?”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沉默了。只听到裕之的喘息声。“我认为你也被操控了。”侦探突然平静地说。“你迟早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只要被抓住弱点,就会轻易地被人操控。你亲自去确定这件事吧!”“什么意思?”“他是叫舞子小姐吗?你的女朋友。你偷偷去和她约好的音乐会会场看看就知道了。然后顺便去一趟她说她现在住的公寓或大厦吧!”“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扯到我的私生活!”裕之吼道。可是,大概是因为愤怒与不安吧,他照做了。结果,他看到了——舞子和裕之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手挽着手、打情骂俏地走进音乐会会场。而舞子住的大厦——说要和他同居、准备搬离的那个大厦——早已人去楼空。管理员说她一个星期前就搬走了,不晓得搬去哪了。“听说她也辞掉了工作。老家?不晓得耶。签约时,我们收取保证金,不会过问父母的住址。”裕之向管理员告辞之后,悄悄地来到舞子的门前。他打开我,从我怀里取出舞子交给他的备份钥匙。她以前住的这间屋子,现在是空着的。裕之把要是插进锁孔。钥匙不合。难道舞子把住处的备份要是交给裕之也只是做做样子吗?这只是表示自己对他——只对他一个人敞开心扉。她早就看穿、算计到就算把钥匙交给他,忙碌的裕之也不可能有机会使用。裕之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我在他的心脏旁,变得和他的心脏一样,又冷又僵。就在这个时候,“锵”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备份钥匙从裕之的手中滑落。他没有捡起钥匙,他迈开脚步,走向楼梯,头也不回地走了。都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但是裕之回到侦探的事务所时,大块头刑警也还在。“虽然令人同情,不过那种自私的女人,还是早点分了好。”大块头刑警说道。“你为什么知道?”裕之低声地问。侦探回答:“她寄去你那里的尽是你送她的东西,不是吗?撇开同居不说,一般只有想要分手的时候才会这么做。”没错……。礼物被退回来了。“她好像连老家的地址也没有告诉你,又说是在人才派遣公司上班,她可以轻松地换工作。她想从你面前消失,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问舞子的职业。“她不单纯只是为了分手而已,而是刻意用这种方法,我猜八成是有了别的男人了。要避开你和那个男人约会,你取消的音乐会会场是最好的地点吧?那里比东京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全,因为她知道你绝对不会过去。她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不止今晚,或许过去也是这样……”大约有三十分钟,裕之不吭半声,而大块头刑警和侦探也任由他去。不久,裕之从内袋取出我,抽出那张戒指的收据,慢慢地撕成碎片。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想把收据连我一起扔了。如果我不是姐姐送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吧。“接下来要怎么做?”听到裕之的话,侦探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接着说:“找出那名共犯。”“像那名重考生一样,有着扭曲的自我要实现梦想的人,而且比那名重考生有着更危险的行动力的人。我认为,他在受到塚田引诱‘一起进行完美的犯罪,吓破世人的胆’之前,就应该已经有偏差的行为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可能突然变本加厉到杀人的地步。”裕之玩味这句话似地点点头之后,他说:“但是要如何揪出那个人?”“很简单。”大块头刑警说。“回到原点。”“原点?”“北海道——逸子被撞死的地方,而且那里也是后续案件的起点。”北海道。逸子事件发生时,塚田并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假设当时他远赴北海道,而逸子遇害时,他恰巧因为某个理由在场。这有可能吗?而就在那个时候,塚田认识了那名共犯,也就是实际行凶的人……。“花了我一番工夫呢。”侦探说着,把什么东西“砰”地丢到桌上。好像是档案。“这是札幌市近郊去年至今年发生的未侦破的伤害案件的档案。里面记录了十件驾驶轿车袭击年轻女性、情侣并持刀伤人的案子。从前年夏天起,断断续续地持续到去年十二月初,之后突然无声无息。”而去年十二月十五日,森元隆一在东京都内被杀了。“你不在的时候,这份档案我都读了五次了。”大块头刑警说。“就从这里开始吧!”第十章 凶手的钱包1他不是一个会做坏事的孩子,绝不是个会做坏事的孩子。这一点我知道,我非常清楚。第一次遇见三木一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替他打理一切的母亲,为了大学毕业即将就职的他,备齐了从衣物、鞋子、皮包到日常生活必需品的每一项杂物,其中也包括了我。我是个真皮的钱包。同时我恐怕也是全世界最危险的钱包——揣着危险物证的钱包。在我的怀里,一也犯下的四起杀人的证据,每一样都仔细地擦拭、折叠好,有些用布包着以防刮伤,好好地保存在里面。没错——我的主人,我的小少爷,我的三木一也,是个夺走四条人命的凶手。可是他不是个会做坏事的孩子,绝不是个会做坏事的孩子。这一点我知道,我非常清楚。拜托,请听我说,请听听我的一也的所作所为。2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带着无尽的悔恨这么想,如果那个时候——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一也没有在那里遇到塚田和彦这个人的话。那个时候,一也辞掉工作,离开从大学时代开始住了八年的东京的大厦,暂时回到老家——位在北海道札幌市,有着弧度优美的红屋顶,以及真正的壁炉的双亲的家。我当然不晓得一也的孩提时代。我是在一也的母亲挑选我保管他的生活费时,以及她拨空上东京,到一也的住处边打扫、做饭边聊天的时候,间接听到的。一也在学校的成绩非常好,是个很受老师疼爱的学生。他从来不会顶撞老师,也不会回嘴;他会主动整理教师、清理板擦、浇花。这应该是双亲教得好吧。一也的父亲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但是凭着聪明和生意头脑,再加上深具洞悉时代的眼光,从一家小干货店发迹,逐渐成功,现在他已经是在北海道的主要都市拥有分店的大型超市董事长了。父亲在札幌成立第一家大型商店的时候,母亲是提供他资金的地方银行总经理的女儿,是个出了名的美女;相较于丈夫,她有着良好的教养,现在也依然年轻漂亮,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有个二十七岁的儿子了。夫妻之间也非常恩爱。一也是独生子,在成长的过程中独享双亲完全的爱。而一也是个符合双亲期待,优秀且乖巧、聪明的孩子。考大学的时候,也不见他有多努力用功,一考就考上了第一志愿东京名校的法律系,很厉害吧!一也真的是为人父母心中的理想儿子。一也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流的贸易公司上班。这是一家几乎无人不知的著名企业。父亲非常高兴。儿子——自己的儿子被对国家经济成长有举足轻重的大企业、只任用精英的企业录用,让他感到无上的欢喜。因为这等于是除了成功的事业之外,又以另一种形式证明了父亲的人生是正确的。也因此,一也不到半年就辞职离开那家公司时,父亲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就算一也被殴打,他或许都还不至于那么错愕。为什么辞职?关于辞职的原因,无论对父亲或母亲一也都不肯说清楚。“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我不适合那种工作。爸不是也说,趁年轻的时候多经历一些比较好吗?我还不想就这样成了上班族。”不知道是否双亲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后来便没有再追问。有一段时期,一也在东京的大厦平静地生活,每天尽是读书。不,正确地说,或许该说他买了许多书才对。他几乎每天都带着我去书店,从我怀里随手抽出万元钞票,换来沉甸甸的书本。在他东京的大厦里,我总是被放在固定的位置,那个位置是一也的母亲说“钱包跟存折要放在这里”而决定的——那是寝室衣柜旁的置物箱。所以一也回到房间,把我收进置物箱之后,我就无从得知他在做什么了,只能偶尔听到脚步声跟说话声而已。现在想想,从没有女性来他住处找过他,就连他的女朋友也不曾来过。这与他之后的所作所为,或许有很大的关联……一也不让女性接近他的原因——和辞掉第一份工作的原因是一样的,这一点我觉得我能理解;因为一也爱着母亲,他太爱自己的母亲了。他认为如果对方不像母亲那么完美,就没有资格爱他。如果不是那样的女性,就没有交往的必要。这样的想法一点一滴地扩大,逐渐地侵蚀他、消耗他的内心。接下来的一年半的时间里,一也三番两次地换工作,而且辞掉时所引起的骚动——与上司吵架、和同事争执——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然后我发现了他心里的想法。一也想顶撞全世界,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问他为什么 ,他一定会这么说:“世人全都是些笨蛋。我哪有工夫理会?”然后,他会嗤之以鼻,一副“我才没有那种闲工夫去理会低等人”的表情。一也,你是对什么没有时间?一也,你在急什么?一也,你为什么没办法与人好好相处?在他的外套胸袋里、在他的牛仔裤后袋里,我常常这么问。他没有回答。但是,我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到答案从他的体内呼之欲出。世人全都是些笨蛋。我不一样。没有人了解我的价值,因为我太伟大了,那些卑微的人根本看不到这一点。一也,你不是小学生了,就算你主动去浇花,也不会有人称赞你。有人盯着你做事,但并不是为了等着褒奖你。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和你同样能力、智力的人到处都是,而且人数远超过你的想象。这个社会不会像你的父母那样地称赞你,并以你为傲。这个时期的一也,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个同伴。他是个合成皮的钞票夹,却自以为是真皮的,而他也以真皮自居:我的价格被标错了,我被误标成低价了——他总是这么声称。可是,我曾经闪过一个念头:那个钞票夹会不会根本就很清楚自己是个合成皮?因为害怕承认这个事实,才不去认清周遭的一切,才不敢正视自己真正的价值。一也的情况,在本质上与那个钞票夹有共通之处。那个时期,一也有时候会看老电影。虽然我只能听到声音,不过那是一部描写“希特勒”独裁者的电影。像这样的电影很多,在大部分的电影里,那个叫“希特勒”的都是坏人。一也反复地看这类的电影,连我有时候都会听到群众对“希特勒”的欢呼声。独裁者——据说他是被这么称呼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太了解人类的事。可是,他却如此深深地吸引了一也,是有什么与他相似的地方吗?就像合成皮钱包,却自以为是真皮。不愿认清自己真正价格的钱包。一也是不是早就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父母口中的优秀人才?他只要更进一步,或许就能了解自己其实与众人无异,虽然未必杰出,但也自有其意义、价值与乐趣。可是,一也却转过身去,将自己的标价撕碎丢弃。一也二十五岁时,不再三天两头换工作了,而是向担心地问东问西的父母说:“我要念书,准备司法考试。”我听了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一也就像带着我那样随身携带六法全书,研读论文。我听着一也有时候与目标相同的朋友彻夜长谈,心里真的好高兴。可是,那个时期非常短。一也在二十五岁和二十六岁的时候,各挑战里一次司法考试,每次都在复试的时候落榜了。听说司法考试很难考,根本就是“把考生刷下来的考试”。只要稍一不小心或误解,就会被刷下来。根据比一也落榜更多次的朋友说,复试时会将两万多名的考生刷到只剩四千人左右,考题也变得更加艰深刁钻。一也一位自己绝不会落榜,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当一起落榜的朋友鼓励他“明年再加油吧,有志者事竟成嘛”,一也却这么反驳:“开什么玩笑,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自己被刷下来了,被淘汰了。一也第一次尝到失败。到目前位置,再怎么换工作都不顺利,也是一也自己出了问题的关系,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等于是被淘汰。可是当时他仍是用“是我辞职不干”来自欺欺人。但是这次不同,他被淘汰了,吃了闭门羹,而且是在考试上。一也在学校时,曾是模范生。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考试中被刷下来。支撑一也的那个东西——尽管那是跟异常扭曲的柱子,但毕竟是支撑他的东西——在这个时候断成两半了。我听见了它断裂的声音。在父母半恳求、半命令下,一也回到了北海道,回到老家,回到父母的羽翼。可是一也感受到父母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以他为傲了。而他开始伤人了。3此时的一也过着白天睡觉、夜里漫无目的地开车出去的生活,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并非全然不感到奇怪,只是她没有逼问一也,她觉得不能再逼迫挫败疲累的儿子,而改以温柔的对待。一也对这样的母亲视若无睹。这也难怪,因为他并不想要别人对他好。他要的是尊敬和崇拜,他希望别人承认他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只是这样而已。他一开始袭击的是沉浸在深夜约会的情侣。这让我觉得可悲极了。当男性身边有着不得不保护的女性时,虽然心理上会变得勇敢坚强,但实际上却处于非常不利的以防,而一也只敢攻击这样的人。相较之下,开车冲撞静止的车子,或用铁撬打破车窗,趁对方回神开门出来之前逃之夭夭——干这种小混混的勾当时,还算是好的。一也藉由这种暴力,发泄内心积累的支配欲和君临的欲望,也还算是好的。可是,就像服用药物一样,不逐渐增加剂量便无法发挥药效,一也开始追求更刺激、更强烈的,满足感,同时也学会了袭击的技巧,他开始了将盯上的目标引出车外,再开车追逐的游戏。他曾经把人从马路上撞弹出去,导致对方受重伤,也曾经假装汽油用完了,欺骗半夜独自开车回家的女性停下车子,再突然亮出刀子伤人。不管哪一种情况,一也只要看到被害人吓得哭叫,或惊恐地无法动弹,心中就有莫大的满足感。而且他从没有失手。他在袭击对方时,头上会套上丝袜,并且用污泥涂抹车牌,让被害人无从辨认。他一离开现场,再将车牌弄干净,以免被警察拦下盘问。他攻击人,致使对方感到惊恐,满足自己的支配欲,现在更加上了即使犯罪也不会被逮捕、把警方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快感。这一连串的事件也上了当地的报纸,报道中并且呼吁民众小心。一也让毫不知情的愚昧世人为之骚动,成为话题。所以白天时他的心情总是很愉快,甚至让父母感到放心,说他仿佛恢复了学生时代的开朗。他们要他再休息一阵子,慢慢思考今后的出路。可是,我知道当时的一也正处于失控的边缘,因为他追求更强烈的刺激,甚至想要弄到枪支。他干脆就这样失控好了,这么一来,他一定会被警察逮捕,而他身边的人就会发现他生病了,需要接受治疗和救助。但是事情却不是如此。因为那天晚上,雪停了的深夜,在郊外的牧场附近,那个干枯的树林里瘦骨嶙峋的枝干朝夜空突出的地方,他和塚田和彦这个人相遇了。4我事后才知道,那天晚上,塚田和彦——当然,当时他和一也并不晓得彼此的名字——正为了自己的杀人计划,前来勘察现场。就在这个时候,一也出现了。他看到和彦只有一个人,以为和平常的上好猎物没什么两样,于是他驶近车子。塚田和彦将车子停在树林外,在附近走动。他看到一个头上罩着丝袜的男人开车冲了过来,立刻跑回自己的车子。就在塚田跳进驾驶座、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一也因为车速过猛,颠簸着撞上了塚田的车子侧边。目测有误,错过踩刹车的时机,这是一也第一次失手。因为轻微的脑震荡而无法动弹的一也,被眉间插着碎玻璃、流着血从车内爬出来的塚田和彦给抓住了,将他拖出了驾驶座。他在一也的身上摸找一番,拿出我之后,找到驾照,确定一也的身份。接着他检查车内,找到了一也“袭击”时使用的刀子。塚田当时的表情——查看我的时候的表情——由于惊愕,一双眼睛睁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