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原校长背对这边,正在吸烟。他已戒了多次,却总是失败了。 转动椅子、面向这边后,他开口问:“射箭社的状况如何?今年应该能参加全国锦标赛吧?” 声音虽低,却听得很清楚,不愧是昔日曾练过橄榄球的运动健将。 “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怎么如此没自信?”他揉熄手上的香烟后,又再拿一支点着,“你当指导老师几年了?” “五年。” “嗯,是到了该活跃的时候啦!” “我会尽力。” “只是这样不行,必须留下某种具体的成果才行。你不是说过吗?在日本,有射箭社的学校还不太多,要夺第一很简单。” “这项事实仍未改变。” “那就请你多费神了。三年级的杉田惠子……是这姓名没错吧?这位选手如何?” “有才华!可以说全国锦标赛夺冠最有希望的。” “好,你对她施以重点的训练,其他人只要适当即可。别一副那种不甘情愿的表情?我决不干涉你的方针,只要求成果。” “我会努力。”我只能这样说。 靠运动社团在各项比赛中露脸,藉此打响学校的知名度,这种方法我并无太大反感,毕竟,既然存在着“经营”的大前提,努力宣传也是必要。只不过,校长如此露骨表示,难免感到较大压力。 “对了,找你来还有另一件事。” 见到校长表情的变化,我怔了怔。他的神情忽然之间趋于柔和:“你坐下吧!”他指着一旁的沙发。 我略带犹豫的坐下后,栗原校长也坐在对面:“不为别的,是贵和的事。你知道贵和吧!” “知道。” 贵和是校长的儿子,我曾见过一次面。一流的国立大学毕业后,进入本地某企业,目前已是中坚干部了,但,并未予人朝气蓬勃的印象,毋宁是软弱、消极。当然,表面印象不一定就是实际个性! 校长继续说:“贵和也已经二十八岁了,是到了该找个好对象的时候,不过却很难,即使我这个当父亲的看中意,他却看了照片就摇头。” 我在心里嘀咕:先看看自己长相再说吧! “这次他却动心了……你知道是谁吗?” “……” ——管他是谁都行。 “是麻生恭子。” “嘿!” 校长好像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觉得惊讶?” “当然了。她的年龄应该是……” “二十六岁。不过,我认为能干些的媳妇也不错。坦白说,贵和看过她的照片,好像颇中意,所以,八月开学时,我对她提过这件事,但她表示要考虑看看。我也把贵和的照片和履历表给她了。” “原来是这样。结果呢?” “问题就在这里。都已经三星期过去了,她仍没有答覆,我每次问,她都表示要我再等一段时日。如果不喜欢,直截了当说出来就好了,但,她这样却令人无法知道究竟意向如何,所以才会找你来。” 说到一半时,我已知道校长的目的了,是要我去确定麻生恭子的意思如何。我说出来后,校长满意的颌首。 “你的判断力确实不错!不过,若只是这样,来免太容易了,我还希望你能彻底调查清楚她的男性关系。当然,二十六岁的年纪不可能都没谈过恋爱,我也并非那样老顽固。问题只是现在!” “我知道了。但是,如果她对这件事没意思,应该就没必要调查吧?”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喜欢贵和?”校长的语气里有着不快。 “我是说也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嗯……但是,若是这样的话,请她明白说出原因。在还有希望的范围内,我不打算放弃。” “知道了。”我很想问他,如果麻生恭子不喜欢贵和,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校长的事只有这个?”我问。 “不错。你有什么问题吗?”校长的语气很慎重,大概从我的表情也看出眉目了。 “我又被偷袭了。” “什么 ?” “被人狙击了。昨天,我走过教室大楼旁,楼上有盆栽掉下来。” “不会是偶然吗?”校长挤出笑容,似乎强迫自己这样认为。 “偶然的事会发生三次?” 在月台差点被推掉在铁轨上、在冲洗浴室几乎被电死之事,我已向校长报告过。 “那么,你认为呢?” 我按捺住不高兴,静静说:“我打算报警。 这时,校长把香茄放在烟灰缸里,交抱双臂,像遭遇到困难问题般闭上眼。我直接感觉到不可能得到满意的回答了。 果然,校长说:“再等一段时间吧!” 我无法同意。 校长闭着眼,只有嘴皮在动:“这是学生的不良行为之一种。其他学校、特别是男学校,也会发生如流氓般的暴力事件,但,若是警方介入反而不好。这只是学生和教师必须面对面解决的问题。”说到这儿,他睁开眼,眼神带有慰藉的意味,“学生们只是要让你厌烦,没有杀害你的意思,如果为此报警,反而会惹出笑话。” “但是,那种方法不能不认为是企图杀人。” 这时,校长神情忽然转为严厉,拍着桌子:“你不信任学生?”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很可能我会失笑出声。 “前岛,”他的声调又恢复平静,恰似在实践“糖果和鞭子”的理论,“再等一次吧!到时候我也没有话说,这样总可以吧?” 如果再等一次,我受了致命伤呢?但,我什么也没说。不是同意,而是死了心。 “最后一次吗?”我问。 校长好像得救一般,笑了,又开始讲到学校教育——教师的态度、学生的态度…… 我不想听他那些空洞的理论,便说“我还要去上课”,站起身,拉开门走出时,背后传来校长的声音。 “小犬的事就诸你帮忙了。” 我连回答都不想。 走出校长室,下午的上课铃声响起。跟在快步往教室走的学生们身后,我回教职员室。栗原不只是校长,更是这所清华女子高校的理事长,是独裁者。依他的心情好坏,很容易能打发掉一、两位教师,而依他的喜好,也能马上改变教育方针,不过,学生们对他的风评还不算坏。 惠子就曾经说过:“他坦白表现自己的欲望,相当具有人性!其实,栗原校长是先父的战友,战后,两人都吃过一番苦,不久,家父走上企业家之路,栗原却开始办教育,但,只有他成功,家父却留下年迈的家母及些许负债去世。现在,长我三岁的哥哥和嫂嫂在家经营钟表店,并照顾家母。” 大概是劝我当教师的母亲和栗原校长连络的吧!结果,叫我马上到清华女子高校报到。正因为有这样的心情,校长对我的态度相当诚恳,但是相对的,除了校内工作之外,其他方面我当然也很尽心帮忙,像刚才的任务即是其中之一。进入教职员室,马上听到年轻少女尖亢的声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村桥和一位学生面对面站着。 “你先回教室,有话放学后再说。”村桥指着门口,声调略带激动。 “在这之前,请明白告诉我!村桥老师,你是认为自己没错了!” 村桥的身高比我稍矮,应该不满一百七十公分。而对方那位学生的身材约和村桥同样高,体格也壮硕,看背影也知道是北条雅美。 “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事。”村桥逼视着雅美。 雅美一定也用她那双倔强的眼神回瞪着对方。不久,她说:“好,我放学后会再来。”然后,对村桥一鞠躬,大步走出教职员室。 包括我在内,其他教师们都茫然注视着这一幕! “发生什么事吗?”我问正在准备上第五节课的长谷。 他瞥了村桥一眼,低声说:“村桥老师在上课中责骂学生,好像使用了三字经。北条就是来向他抗议,认为用脏话骂人是对全班同学的侮辱。” “原来……” “确实只是小事,但,北条会出面抗议,大概也是赌气吧!” “不错。”我点点头,回自己座位。 北条雅美是三年A班班长,从入学迄今,一直保持全校第一名,说她是清华女子高校创设以来第一位才女,也不算夸张。她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如果能够如愿以偿,更足以让清华女子高校出尽凤头。她也是剑道社的主将,是县内屈指可数的高段女剑士,文武兼修,很多人都说她若生为男儿身不知该有多好! 从今年三月起,她发起一项奇妙的活动。说“奇妙”,也许不很恰当,以她的方式来说,就是:为了破除拘泥旧传统、漠视学生的人性,毫无民主的管班教育,不得不站出来勇敢面对。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跷课或漠视服装和发型的规定,根本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所以她首先发动一、二年级学生成立服装规定和缓化检讨会,透过学生代联会向校方传达意见。之所以策动一、二年级学生,主要是顾虑到三年级学生功课很忙,而且马上就将毕业,可能无法全力投入活动。虽然目前只有服装规定检讨会有系统的推行活动,但是听说不久又要成立“头发规定和缓化检讨会”了。 认为北条雅美是“癌症病源”,将箭头对准她的是训导处,尤其是训导主任村桥。村桥在三年A班上课回来时,常见她追在后面,强烈抗议他在上课中使用脏话,以及态度傲慢。 基于这样的理由,她被校方视为颇严重的问题学生,只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她的行动!她采取的方法正当,按照校规行事,而且抗议的内容也皆为事实,又加上她的课业成绩绝佳,因此很多教师都认为:在北条雅美毕业前,暂时忍耐吧! “稍微对她客气,她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村桥边回座,边恨恨的说。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看来,新学期开始后,北条雅美的活动仍炽烈推行。 铃声响起。见到麻生恭子站起身,我也站起来。出了教职员室,约走十步,我追上她。她一面佛高长发,一面用很冰冷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刚刚校长找我去。” 很明显有了反应,她的步伐稍放慢些。 “要我问问你的意思。” 校长告诉我时,我就已打算这样坦白说出,毕竟,我不会委婉的表示。她在楼梯前停下来,我也停住。 “不能不告诉你吗?”语气很冷静。 我轻轻摇头:“只要你将心意告诉校长就行,直接告诉他也无所谓。” “那么,我会这样做。”她开始爬上楼梯,视线始终没有望着我。 我心里涌起怒气,抬起脸望着楼梯,说:“他还要我调查你的经历,是什么经历你该明白吧?” 她的脚步声停顿时,我转身走开。 头顶上,有一股焦躁的沉默! 第五节 这天的第六节是上一年A班的课。我授课的班级几乎全为三年级,只有这班一年级。班上学生似乎现在才开始习惯高中生活,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像我这种个性,根本管不了那种半大不小的中学女生。 “下面的练习题请同学到黑板上答题。”我说。 瞬间,学生们都缩着脖子。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不喜欢数学! “第一题是山本,第二题由宫坂答题。”我边看着点名簿,边说。山本由香困惑的站起来。同时,四周响起松了一口气的哎息声。我想起自己念高校的时代也一样。 宫坂惠美面无表情走向黑板。这位学生很优秀,果然如我所料,左手拿教科书,右手拿粉笔迅速开始作答。她的字迹娟秀,答案也正确。我很在意她的左手。她手上仍戴着护腕! 她是射箭社的社员,今年夏天集训时左手腕挫伤。不过刚受伤时怕我责备,伪称是“生理期间”停止练习。也就是说:她仍旧有些怯弱? “左手不要紧吗?” 答完题回座时,我低声问。 她以蚊子鸣叫般的声音回答:“是的。” 正当我准备解说黑板上的解答时,忽然听到一阵引擎巨响。由于教室大楼紧靠围墙,经常能听到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噪音。但是,刚才的声音却不是,而且一直持续响个不停。从窗口往外看,有三辆摩托车在马路上来往飞驰,身穿鲜艳衬衫、头戴安全帽的年轻人猛加油门。是以前从来见过的年轻人。 “会是飞车党吗?” “一定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讨厌死了!” 坐在窗边的学生们七嘴八舌开始说着。 这间教室在二楼,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其他学生也挺直腰杆想看,上课的气氛完全没有了。 我回到黑板前,想继续上课。但是,学生们的注意力仍在窗外。 “你看,有个白痴在挥手呢!” 她们又看着窗外。 这时,一位学生说:“啊,老师终于来啦!” 我也情不自禁往外看,立刻见到两个男人走近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从背影即知是村桥和小田老师!两人手上都提着水桶。 最初,两人似向对方说些什么,但,对方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所以,两位教师用手上提着的水桶朝摩托车泼水,其中一辆完全湿透了。而且,教体育的小田老师更趋前想抓住骑该辆摩托车的年轻人。 于是,那群年轻人口中边咒骂着,终于离去。 “太棒了。” “训导处的老师毕竟不一样!” 教室内响起一阵欢呼。 这一来更无法授课了。结果,说明完黑板上的练习题,下课时间也到了。 回到教职员室,果然好几位教师围住村桥,似乎将他当成英雄。 “这种退敌法真不错!”我说。 村桥很高兴:“这是别校常用的方法,还好有效。” “最好是不会再来。”一位掘姓中年女教师说。 村桥稍恢复严肃的表情:“到底他们是什么人呢?是杂碎、垃圾没错,但…… “说不定是本校学生的朋友。”我说。 旁边两、三个人笑了,说:“怎么可能?” “不,也并非没有可能!”村桥表情凝重,接着说,“如果是事实,那种学生必须马上开除。” 今天,我也是放学后立刻回家,毕竟,昨天那件事还令我不安。虽然校外不见得就安全,却总比在校内流连好些。只是,这一来就三天未至射箭社指导了,看来明天非去不可。见到我在收拾东西,麻生恭子走过来,但,我故意视若无睹。以她来说,这次乃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好机会,当然对于我方才所说的话会很在乎了。 跟在学生群中走出校门,感觉上一天的疲累终于宣告结束。或许发生太多事情,神经太疲倦了吧! 由大门步行至S车站约五分钟。穿白衬衫蓝裙子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着。本来我也走在一起,但是临时想起有事去运动用品店,就走进岔路。经过社区,走出交通流量稍频繁的国道,就来到该运动用品店。这里是县内少数几家销售射箭器材的运动用品店之一。 “清华女子高校的社员程度提高了吗?”店老板每次见到我,都会问这句话。 从我开始执教鞭以来,就和他有了交情。年龄可能大我三、四岁吧!听说以前打过曲棍球,身材虽不高,但是体格极佳。 “还是很难!大概是我这个当教练的太差吧!”我苦笑着说。 “杉田如何?你不是说她进步很多?” 他也和校长同样说词,看来惠子的名气颇为响亮。 “还可以,只是不知能进步到什么程度……如果再有一年的时间就好了。” “原来如此。她已经三年级,那么,这次是最后的机会喽?” “是的。” 边聊天,我边购齐弓箭的零件,然后走出店门。看看表,花了约莫二十分钟。 在九月的残暑下,我一面拉松领带,一面往回走。卡车卷起的沙尘黏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快走到路口时,我停住了,我见到路旁停着一辆摩托车。不,正确的说,是由于跨骑在摩托车上的年轻人我似乎见过。穿黄衬衫、戴红色安全帽……没错,是下午那三个飙车的年轻人之一,站在他身旁、正在说话之人,却是清华女子高校的学生。我看着该学生的脸,居然是剪短头发的高原阳子? 不久,对方也发觉我正在看着他们。阳子微露惊讶的表情,但,马上转过身。 我不喜欢在校外教训或命令学生,但是,碰上这种状态,我不可能视若无睹。我慢慢走上前。 阳子仍旧背着我,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瞪视着我。 “你的朋友?”我问阳子。 但,她没有反应。 相反的,年轻人问阳子:“这家伙是谁?” 声音很嫩,约莫高中生的年龄吧? 阳子冷冷说了一声:“我们学校的老师。” 听了这句话,年轻人脸孔一变。 “原来是教师!那么,是下午那两个家伙的同事了?” “两个家伙”应该是指村桥他们吧! “你最好别说粗话,搞不好连我也被误会是你们同类了。”阳子说。很懒散的声音! 年轻人盛气全失,说:“可是……” “你可以走了,我已知道你的意思。” “那么,你会考虑?” “会的。” 年轻人启动引擎,猛加油门,回头望着我,大声叫说:“你告诉那两个家伙,叫他们小心点!” 之后,摩托车留下噪音和废气,绝尘而去。 我再问阳子一次:“你的朋友?” 她凝视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回答:“飙车的伙伴!不过,大脑少了一根筋。” “摩托车?你也骑摩托车?”我惊讶的问。 校规当然禁止学生骑摩托车! “没错。今年夏天拿到驾照了!是我强迫家父送我的。”她冷冷说着,唇际浮现笑意。 “你不是讨厌讲粗话的人吗?” 她冷笑,淡淡回答:“你要告诉村桥他们也无所谓。” “我当然不会。但是,如果被校方发现,你将会被勒令退学!” “或许那样也不错。反正在这一带飙车,迟早会被发现的。” 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令我困惑不已,我只好说:“忍到毕业吧!反正也剩没多少时日了。一旦毕业,你爱怎么骑都没人管。对了,到时候也载我兜兜风吧!感觉上一定很棒!” 但,阳子的表情未变。不仅如此,还狠狠瞪着我,说:“你不适合说那种台词!” “高原……” “算了,别再管我。”说着,她快步往前走,在数公尺外又站住,回头说,“其实,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那一瞬间,我的心无比沉重,连带的,两条腿也抬不起来,只是茫茫然望着向前跑开的背影。 ——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这句话无数次浮上脑海,又消失。 不知何时,夕阳西沉了。 第二章 第一节 九月十二日,星期四。第六节课,三年B班的教室。 微积分是高中数学最后的难关,如果学不精,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时,无法以数学为利器。然而,也不知是否我的教学法有问题,到了现在,微积分的测验,全班平均成绩从未超过五十分。 我一面在黑板上列出难解的数学公式,时而回头望向学生们,但,她们还是一样虚无的表情。若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多少会面露反抗之色,表示“为何必须学这种东西”或“数学在走向社会后根本用不到”,但是,升上三年级,却似已不再有这类无意义的疑问了,反倒是一副“请继续说明下去”的表情。 难道她们领悟了吗? 望着她们的神情之间,我的视线移至最左边第四个座位的惠子身上。 惠子以双手托腮,正在看窗外的景色。也不知她是在看别班上体育课?还是望着围墙外的住家?不管如何,她这种样子我很少见过,因为,平常我上课时,她总是很认真的听课。我把今天授课的内容加以整理概述时,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的脸孔顿时一亮、恢复生气。我一向抱着上课不超过时间的原则,立刻合上教科书,说:“今天就到这里!” “起立、敬礼!”班长的声音也充满活力。 走出教室数步,惠子追上来了。 “老师,你今天会来吧?” 和昨天不同,略带着诘问的语气。 “我是打算要去。” “打算……不确定吗?” “嗯……不,一定会去。” “要守信哦!”说完,惠子又快步回教室。 隔着玻璃窗,见到她走近朝仓加奈江,好像说了什么话。加奈江是射箭社的副社长,所以大概是在讨论和练习有关的事项吧!回到教职员室,村桥正抓住年轻的藤本老师,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才知道是因为抽考的成绩很糟,他正在抱怨。 村桥最爱发牢骚了,我们始终只当他的听众。牢骚的内容各色各样:学生的过错、校长的不懂事、薪水太少等等。唯一不变的是:他很后悔当女子高校的教师! 村桥是本地国立大学理学院的研究所毕业,教授的课目和我一样是数学,比我大两岁,但是因为研究所毕业后就当了教师,所以资历比我更久,只不过,在这些年里,他好几次想回到大学去。 本来,他的目标是当数学教授,却受挫而只当上数学教师,也许还舍不掉最初的理想吧!但在野心又再度遭挫后,现在似乎已放弃回大学执教的梦想了。 记得他曾对我说过:“我完全不想让学生了解!” 那是数学教师聚会的时候吧!村桥有点醉了,酒臭扑鼻地说:“我刚当教师时,也是很有干劲的,希望让所有学生都能理解困难的数学,但,不可能!尽管我何等仔细的说明,她们也理解不到十分之一。不,应该说她们不想理解,因为她们本来就没在听课。我以为那只是学生的冲劲问题,只要她们振作起来……但,我完全错了。” “不是冲劲的问题吗?” “不是,完全不是。她们的头脑就只有那样的程度,根本没有能够理解高中数学的记忆容量。即使想要理解也做不到。以她们的立场来说,我讲课就和外籍教师用外语讲课毫无两样,所以斗志逐渐淡薄。想想,其实也真可怜,她们要在如鸭听雷鸣的情况下呆坐五十分钟。” “可是,也有成绩不错的学生吧?依我所知,就有两、三个学生程度极佳。” “是有那祥的学生没错,但,三分之二都是渣滓!她们没有能够理解数学的头脑。我认为从高二开始,最好让所有科目都采取选择制,再怎么说,鸡是飞不上天空的!如果有选择上数学课的实力和冲劲,我们就全心全意的锻炼。你难道不认为,对那些白痴讲解数学,岂非自贬数学的价值?” “这……”我苦笑的啜着酒。 我不认为数学高尚,也不曾像村桥那样去批判教育制度,因为,我认为教书只是赚钱的手段。 村桥扶正金边眼镜,继续说:“反正,当了女子高校的教师就已经是失败的开始了。再怎么号称是职业妇女的时代,大多数女性都是一结婚就走进家庭。在这所学校里,希望将来进入一流企业,发挥超过男人的实力,求能出人头地的学生有几个?几乎所有学生都只想进能适度玩乐的短期大学或女子大学,毕业后当个职业妇女,一旦找到好对象,马上结婚吧?对能这样的学生来说,高校也只是她们的游乐场。拚命教这样的学生做学问……那我又何必念到研究所毕业?我愈想愈觉得人生毫无意义。” 途中,他相当激动,但是说完话以后却又如雨过天晴,大口喝酒。他平常就喜发牢骚,情绪却未曾这样混乱,而且语无伦次。 “宣布抽考时,她们只会抱怨,但,期中考和期末考又毫不准备,想想,何必为此生气呢?” 村桥不停摸着他那头七三分梳的头发,边滔滔不绝的向藤本发牢骚。我心想,还是乘机先溜开为妙,带着教练服走出教职员室。 我一向在体育馆后面的教师专用更衣室换衣服。这是一间砖砌的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小屋,室内有一道同样是砖砌的墙壁,区隔成男用和女用两部分。是由储藏室改建而成,因此女用出口在小屋后面,构造相当奇妙。大概,入口处本来是窗户吧!虽是教师专用,但是体育教师有他们专用的更衣室,因此利用这里的都只是运动社团的指导老师。而且参加社团练习的指导老师很少,结果包括男女在内,只有少数几个人利用这里,有时候,甚至只有我一个人。 我正在换衣服时,藤本进来了,边叹息边苦笑。 他是网球队的指导老师。今天,应该只有我们两人利用这间男用更衣室。 “村桥老师的话真多!” “他是藉此来消除精神的紧张。” “这种方式太不健康了,他可以藉运动来发泄啊!” “没办法,他是高级知识份子。” “我看是歇斯底里吧!” 我边和藤本开玩笑,边走出更衣室。 射箭场在沿着教室大楼绕过操场的转角处。平日我都走教室大楼后面,却因前日被盆栽暗袭之事,不得不设法避开。 清华女子高校成立射箭社至今正好十年,具备游戏要素的射箭活动受到现代女学生的欢迎,再加上色彩鲜艳的制服、看似优雅的动作,又不像网球或篮球那样剧烈,每年都有许多新社员参加,目前已是雄踞校内前五名的大社团了。 我在赴任的同时就被派定为射箭社的指导老师。一方面是我在大学里参加了四年的射箭社,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我自己很希望继续练习。 自从我当了指导老师以后,一切都保持正轨,社员们也能参加正式比赛。虽然成绩不算突出但是有惠子和加奈江这样的人才,相信不久会有收获!来到射箭场,社员们已完成准备运动,正摆成圆阵。社长惠子似在指示什么,大概是今天预定练习的进度吧! “你来了。”惠子走过来,“开溜了几天,你必须加倍指导才行。” “我并非故意。” “真的?” “当然了。别谈这些……大家的状况如何?” “没什么进步。”惠子夸张的颦眉,说,“照这样下去,今年也是希望渺茫。 她指的是一个月后举行的全县选拔赛,选拔赛成绩优秀者才能代表县参加全国大赛。不过,本校实力还不够,自从射箭社成立迄今,尚未在选拔赛夺过冠军,而且成绩差太多,总觉得要参加全国大赛的路还好遥远? “你自己呢?这是最后机会了。”我想起昨天和校长的对话,以及和运动用品店老板的谈话。 “我也希望能够有办法。”说着,惠子回到五十公尺的始射线前。 在预选之前,只练习半局! 射箭分为全局和半局。所谓的全局,男子为九十公尺、七十公尺、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女子则为七十公尺、六十公尺、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每一距离各射三十六箭,合计一百四十四箭,再比较其总分决定胜负。 所谓半局则为男女各在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射三十六箭,以七十二箭的得分决定胜负。 箭靶中心为十分,其周围是九分的范围,再次为八分,最少为一分。亦即,全局满分为一千四百四十分,半局满分为七百二十分。 全国大赛要射全局,但是县际比赛只射半局,因为参赛人数太多,射全局的话太花费时间。所以,本校的社员目标放在县际比赛上,彻底练习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我站在社员们身旁——纠正她们的射型,并且记录、比较进步的幅度。对她们每个人,我皆同样仔细的指导,但是,不知不觉间却出现各自不同的个性和习惯动作。这点倒是没什么关系,问题只在于:她们的个性和习惯很少对成绩有帮助!不管从技术观点或力道观点来看,最稳定的还是惠子。副社长加奈江也已有相当实力,但若想参加全国大赛,仍旧有些困难! 一年级学生更是糟,只会随手乱射。但,要教她们运用脑筋射箭,到底还很难吧! 忽然,我注意到了宫坂惠美一直沉思不已。她把箭搭上弦,却就是无法拉弓!即使离她很远,都可见到一瞄准目标,她全身就不住颤抖。 “怎么啦?心里害怕?”我问。 惠美惊讶的抬起脸来。很明显,她屏住呼吸。她呼出一口气,回答:“我犹豫不决……” 这是任何人都曾有过的经验。 “这只是一项运动,没什么好怕的。如果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 她低声回答“好”,然后慢慢拉弓。拉满弓后,她闭上眼,射出。箭矢偏离中心,插在靶上。 “这样就行了。”我说。 惠美表情僵硬的颌首。 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射完后,休息大约十分钟。 我走近惠子:“大家多少都有些进步了。” “还差得远呢!”惠子淡淡的回答。 “至少比想像中好多了,没什么好失望的。” “我呢?” “还过得去,比集训时好。”我说。 一旁的加奈江冷冷接口:“惠子带着老师的护符,情况当然不错了。” “护符?” “喂,加奈江,别乱讲话。” “是什么?我不记得给过你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是这个。”惠子从箭囊内抽出一支箭,是黑柄、黑羽的箭。那是直到前不久为止,我惯用的箭。 箭手们都持有自己的箭,依自己的射法、体力、选择箭的长度、粗度、箭羽的角度。不仅这样,箭矢的颜色、箭羽的形状和色泽、图案,也都尽量合乎自己所求,因此可以说,几乎见不到有两位箭手的箭矢在形状、设计上会完全相同者。 前些日子,我惯用的箭矢已相当受损,所以重新制作一组。当时,惠子说她想要一支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