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就算最初没有射中,迪奥德里西还是有等於是第二支箭的短剑。但是我不是苦行僧,也非殉教徒,对於这种净罪轮回的思想,我希望你去告诉浮士德,而不是我。」雷维斯的声音颤抖,满脸僧恶,因为在位於拉维恩纳城堡的悲剧中有著与克利瓦夫夫人事件相类似的场景。 (注)西元四九三年三月,西罗马摄政王奥托瓦卡尔在与东哥德国王迪奥德里西的战争中败北,被围困於拉维恩纳城堡,最后乞和。在签著合约的席上,迪奥德里西命令家臣利用海德克尔格的弓狙击奥托瓦卡尔,不过却因弓弦松脱而未达目的,不得已,只好改以剑刺杀。 「但是,只靠彩虹的控诉却无能为力。」法水更加紧追不舍,双眼迸射迫人神采。「你会学奥托瓦卡尔事件的确不简单。你应该知道迪奥德里西所使用的弓弦是用橐荑木的纤维编成、得自海德克尔格王(德国北部日尔曼族的族长之一)的战利品。这种橐荑木的植物纤维具有依温度伸缩的特性,因为从寒冷的德国北部来到了温暖的义大利中部,就算是北方蛮族恐怖的杀人工具也会立即丧失其性能。所以,见到那把火箭弩的弓弦时,我忽然有了异样的预感,想到很可能是人为产生如同橐荑木的纤维伸缩。 雷维斯先生,当时火箭弩挂在墙上,上面搭著箭矢,有几分弓形的部分朝上,其高度约莫在我们的胸口一带。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支撑箭弩的钉子位置。那是三根平头钉,其中两根勾住弓弦,另一根在发射柄的正下方支撑箭弩。当然,要让它在该位置自动射出则必须和墙壁隔开大约廿度,也就是说,技巧上需要刚刚说的制造角度、不经人手的拉弓与放箭,所以这时就得使用曾经让津多子昏迷的水化氯醛。」(见下图) 法水更换交叠的双腿,抽出一支菸后接著说:「你知道麻醉剂或水化氯醛水溶液具有低温特性,亦即能夺走其接触物体的温度吗?在扭缠成弦的三条橐荑木纤维绳之一涂抹上水化氯醛,然后由喷泉送来湿气,易溶解的麻醉剂立刻变成寒冷露滴,让涂抹上水化氯酪的那条逐渐收缩,其力量有如射手般开始拉紧弓弦,如此一来,另外两条没有涂抹水化氯醛的弦绳便逐渐与之脱离,箭弩就会松脱朝下移动,在这段期间,反作用力较强的上方弦绳就会脱离钉子,於是箭弩上方松脱,同时弩胴木的发射柄部分也逐渐放倒,弩柄被钉子勾住,箭就循著张开的角度射出,而随著射出的反作用力,箭弩也掉落地上,不必说,收缩的弦也在麻醉剂完全蒸发后恢复原状。不过,雷维斯先生,这项诡计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夺取克利瓦夫夫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更加巩固你的不在场证明。」 雷维斯全身不停冒汗,双眼如野兽般布满血丝,随时趁隙等待反驳,但终究被法水井然有序的逻辑压倒了。他在绝望中恶狠狠地站起,握拳槌胸,开始咆哮。「法水先生,你才是这桩事件的恶灵!我要告诉你一句话,在你转动你的舌头之前,请先阅读《马里安巴德的哀歌》。你知道吗?这儿有一个想追求永恒之女性的人,可是对方的精神之美却让他的野心、反抗、血气方刚,甚至一切的一切皆如溃堤般消逝无踪。而你却只会强调其愧疚与所应受的惩罚,不,不仅这样,你所率领的一队猎人今天还在此展露野蛮残酷的本性。射手群聚,猎物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狩猎是吗?……雷维斯先生,你知道这样一首诗吗?在山与云的栈道中,骡马於雾中寻找道路,洞窟内经年龙族盘踞……」 法水脸上泛现恶意微笑时,门外传来似是夜风的声音,然后,有歌声逐渐消失於走廊彼方。 狩猎队伍开始野营时, 云层低笼,雾掩山谷, 夜晚和夕暗霎时降临。 那绝对是赛雷那夫人的声音! 歌声一入耳,雷维斯随即丧失心神似地倒在长椅上,头往后仰,气急败坏地用力呼吸,「你是在什么机会下以牺牲一个人为条件让她了解的?我已没有解释的气力了。请停止对我的护卫!如果要以我的血进行审判,你终有一天会从舌根听到结果。」 雷维斯脸上浮现异常决心,拒绝护卫,表示要解除一切武装,赤裸地面对浮士德博士。 法水讽刺地回应后,走出房间。 在他们平常商量事情、也用来当作侦讯室的丹尼伯格夫人房间里,检察官和熊城已经吃过晚饭。桌上放著后院鞋印模造的两个石膏模型和一双套鞋。检察官说明那是雷维斯之物,在后楼梯下方的壁橱内发现。 这时,押钟博士离开。 法水吃过晚饭后,这才喝著巴贝勒红酒,开口说明他与雷维斯对决的始末。 等他说完,熊城虽然一面点头,脸上却泛现强烈的责怪神色:「真的受不了你的唯物主义!为什么要踌躇於对雷维斯的处置呢?你想想,到目前为止,几个人的动机与犯罪现象皆不符合,从来没有一个人被证明这两者兼具。序曲既然已经结束,还是应该尽快将幕拉上。没错,你或许在某种意义之下还陶醉在一贯的歌唱对抗中,但是请别忘了,前提是必须要有结论。」 「别开玩笑!雷维斯为什么会是凶手呢?」法水摆出小丑般的身段,爆笑出声。 啊,世纪宠儿的法水,他对那桩告白的悲剧已准备了滑稽的动机转变吗? 检察官与熊城一时之间都觉得被嘲弄了,法水的思维条理整然,他们随即知道不能立即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法水紧接著暴露诡辩主义之本性,说明今后对雷维斯所要求的不可思议作用。 「雷维斯和丹尼伯格夫人的关系绝对属实。而且,那具火箭弩的弓弦是橐荑木纤维编成,也将是我在史前植物学上、本世纪的最伟大发现。熊城,一七五三年在贝林格岛附近,海牛这个最后物种才遭到人类屠杀,可是,那种寒带植物早在这之前就已灭种了,所以那箭弩的弓弦只是普通大麻纤维编成。那有如大象般钝重的墙柱,我只用一支锥子就予以破坏,亦即,我尝试以雷维斯为新座标,对这椿事件进行最后的突破。」 「你疯了吗?竟然企图以雷维斯为活饵诱出浮士德博士?」一向冷静的检察官也大为震惊,差点就跳起来。 见到这种情形,法水露出残忍的微笑:「支仓,你不愧是道德世界的守护神。坦白说,对於雷维斯,我最害怕的并非浮士德博士的魔爪,而是他本身的自杀心理。雷维斯最后曾这么说『如果要以我的血进行审判,你终有一天会从舌根听到结果。』从他的如性格演员的个性观之,很可能会令人联想到一出悲壮的时代剧,可是,其中虽然有著悲愁,却绝不是悲壮,也就是说,他说的那句话其实出自莎士比亚的首演之夜般,宛如熊熊燃烧般的幻境,具有在眩惑中追求宁静冥思的力量。 法水一行人坐在最后一排,在陶醉与安祥之中等待演奏会结束。不仅是他们,任何人也都一样,相信在如此辉煌灿烂的大型美术灯光下,就算是浮士德博士应该也无隙可趁。没过多久,竖琴的清亮声音恍如梦中泡影般消失,旗太郎的第一小提琴拉出了主旋律——这时,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随著听众问突然响起的骚动,舞台开始转为恐怖的黑暗。 美术灯光熄灭,声音、色彩和亮光霎时沉入黑暗中,演奏台上,不知是谁发出了异样呻吟,紧接著是摔倒在地上的声响,然后是弦乐器弓弦与乐器本身碰撞、滚落阶梯的声音。各种声音在里一暗中持续颤动不已,等到完全静止后,四周已悄无声息,礼拜堂内完全被难以言喻的森森鬼气和沉默所笼罩。 呻吟与坠地的声响……四位演奏者中一定有谁倒地! 法水抑制胸中的悸动,凝神静听,发现从礼拜堂附近的某处传来似是潺潺流水的轻微声响。就在此时,台上一隅的黑暗被划破,一根火柴亮光从阶梯走下观众席。一瞬间,空气中流泻著令人血液冻结的窒息气流。当该亮光如妖怪般在地板上摸索时,只有法水的眼睛落在其上方的演奏台上——他发现黑暗里有个人影! 无论牺牲者是谁,行凶之人一定是欧莉卡?克利瓦夫夫人!而且这位正讽刺冷笑的怪物就算正在看著眼前的法水之同时,仍神色自若地继续演出,这次很可能仍会藉矛盾现象进行掩饰,第四次反覆那畏惧与赞叹的心情吧!但是,投弹距离逐渐接近,法水已迫近至能听见对方心跳,闻嗅到对方有如树皮般中性体味的范围。 这时,熄灭的火光如弓弦般低垂,火柴棒离开手指,同时响起一声尖叫。法水尚不及意识到那是伸子的声音,视线随即被地板上的一点吸引住了。 看呀!那儿有著硫磺发出淡淡的光亮,而且从下端一带有几团火球迅速卷缩,一出现后又立即消失。见到此景的瞬间,法水的表情僵硬了,除了在他眼前出现的惊人事物以外,世界——靠背椅座位、头顶上交错的扇形穹窿——开始如暴风雨中的森林般摇晃,转眼坠入脚边大开的无底深渊中。 事实上,那迅速消失的瞬光是倾斜地从假发缝隙间出现,并掉落在白布之上。无庸置疑地,那是延续了武器室惨剧的绷带。 啊!欧莉卡?克利瓦夫夫人!法水再度溃败,倒在地板上的人物是谁呢?正是他推定为凶手的克利瓦夫夫人! 一、浮士德博士的拇指痕迹 就这样,这种疯狂的景象让法水再度回到原点。然而,悲痛的瞬间过去后,法水再度恢复冷静。此时,有东西爬近他耳边,也就是先前以为是幻听的潺潺流水声。或许那是通过方柱般的空间,再加上玻璃琴的震动所造成,而且此刻音量较刚才倍增,宛如地轴震动一般,轰隆声响开始摇撼阴惨的死亡空气。这应该是中世纪德国传说的重现吧!隔著几道石墙或窗户,在这栋黑死馆的某处似乎有瀑布飞落。先不管那与眼前凶行是否有直接关系,也不论它是否为浮士德博士特有的装饰性嗜好,这实在令人无法相信现实世界会出现如此荒唐无稽的混淆。啊!那瀑布的轰隆声、那华美邪恶的梦境,岂非无视任何法则规范的畸狂变态之极? 法水挥除那种狂乱的感觉,大叫:「快开灯!」 这时,听众们彷佛因为听到这个叫声才回过神来,一窝蜂地冲向入口处。由於熊城在室内转为黑暗之同时已紧闭房门,因此在杂杳混乱的情况下,一时无法重新开灯。 事前为了避免分散听众注意力,阶梯下的灯光完全熄灭,只有走廊亮著一盏壁灯,客厅与四周房间都是一片漆黑。在喧闹扰嚷中,法水循著黑暗中的彩尘,开始默默沉思。这时,检察官走过来告诉他,克利瓦夫夫人被人从背后刺穿心脏,已经死亡。 法水的推理思考在这期间已有所成长,最后终於如钢琴弦般紧绷,开始整理起这桩惨事自最初到现在的所有事项,并试图在这曲线中抽出其中一根断线。 首先,雷维斯并不在演奏者之列(而且也不在听众群中),然后是,灯光熄灭的同时,礼拜堂也随即成为密闭空间,因此事件发生前后的状况完全相同。但是关灯者究竟是谁?换句话说,最重要的归结点就在灯光熄灭的前后。法水确定曾模索到一线光明,因为在美术灯熄灭之前,津多子曾出现在门口,经过门边的开关,坐在侧边最前排的座位。(见下图) 事实上,其中有法水发现的最初座标,也是阿贝尔斯在《犯罪现象学》中举出的诡计之一为了引起附盖式开关短路而利用冰片的方法。亦即,在连接开关柄的绝缘体上插入冰片尖端,在开灯时扳动开关柄,以之稍稍碰触到接触板即可,之后用手肘碰撞开关柄,这时,冰片尖端会折断,冰片本身与发热的接触板一接触,溶解的水蒸气会在陶板上形成水滴,当然就会产生短路,而且溶解的冰水也会迅速消失。也就是说,如果是津多子在经过开关旁时使用这种方法,一定是在她就座时熄灯,而且利用这种时间差还能让自己避免受到怀疑。 押钟津多子!那位大正中期的伟大演员,虽然在其他关系圈中皆未出现,可是在事件最初之夜将古代时钟室的铁门自内打开这一点就已经与丹尼伯格夫人事件脱离不了暧昧关连,而且她是事件相关人中动机最浓厚者,又坐在最前排的座位。在排列几项因子之时,法水忽然从自己的呼吸中感受到血腥的吼叫。而且找来佣人准备烛台,走近开关附近时,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开关正下方的地板上掉落只有穿和服的津多子才可能掉落的一个披肩绳环。 「夫人,这个披肩绳环先还给你!不过,如果是你,应该知道是谁关闭开关才对。」传唤津多子过来后,法水立刻说道。 但对方却不动声色,仍是带著冷笑反唇相讥。「如果要还给我,那我就收下了。法水先生,我终於知道的确有善行恶报的神存在了。我在黑暗中听到呻吟声的瞬间,脑海里立刻浮现灯光开关的问题,想到如果不用手便能扳动开关柄,那么盖子内一定有某种阴险的装置,若真是如此,凶手一定会回来恢复原状,所以我下了一项决定,立即离开座位过来站在这边,用自己的背挡住开关,直到你们过来为止。法水先生,如果我是蒂夏丝(莎士比亚的《茱莉安?凯萨》中,布妲丝的同党),在这种状况下,披肩绳环一定会掉落在这里,因为『独角兽被树所欺,熊被镜子所欺,象被洞穴所欺』。」 法水於是先调查开关内部。但是结果却与预期相反,开关不仅没有短路的痕迹,即使伸手扳动开关柄,大型美术灯仍在黑暗中保持沉默。结果问题并不是在礼拜堂内部,反而造成混乱纠葛的开始。 询问总开关所在位置前,法水不得不为自己的草率判断向津多子致歉。 津多子也收敛起自己的气势,率直回答:「那个房间在隔著礼拜堂一条走廊的另一头,以前是太平间(中世纪贵族城堡中,在进行抹油前置放尸体的房间),不过现在已改成为杂物间。」 横越客厅,走在走廊上时,流水的轰隆声愈来愈接近,等到了目的地太平间前,才发现水声乃是从画著耶稣受难的圣巴特里克十字架的房门对面涌出,同时他们的鞋子彷佛被略微推动,有冰冷的东西从鞋带孔爬进来。 「啊,是水!」熊城忍不住大叫出声,踉跄后退时,一只手不得不撑在左侧的洗手台上。如此一来终於明白了一切——房门对面墙壁上的洗手台有三个水龙头,如今全被打开,溢出的水沿著自然的倾斜从门槛上漆蚀的缺痕流入太平间里。 他们接著打算开门,但门却被锁上,不论怎么推或撞都纹风不动。熊城用身体冲撞房门,却也只听到木头的轧轧声响,全身宛如毽子般被反弹回来。 他重新站稳身子,用疯狂的声音吼道:「拿斧头来!管它这扇门是洛比亚或左甚五郎的手雕作品,我绝对要砍破它。」 斧头立刻被拿过来。最初一击对准门把上方一带的木板接痕,木屑随即飞溅,旧式的杠杆锁连木头整个掉下。很意外的,楔形缝隙间喷射出有如蒙蒙温泉般的蒸气。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彷佛白痴般愣立不动。不管热瀑后面存在著何等诡计都已不是问题了。就算勉强想将幻想当作现实,也知道那可能是来自浮士德博士残酷暴虐的快感,但眼前却是连灵魂深处都不得不陶醉的奇观,深具妖术的魅力。打开门之后出现了一片白墙,溢满几乎会令眼球溃烂的热气。 这时,熊城扭开门边的电灯开关,见到下方的电暖炉,立即拔掉插头。不久,室内的全貌随著蒙蒙蒸气与高温的消褪,逐渐能够看清。 这块区域乃是太平间的前室,尽头的门后则是天主教戏称为「灵舞室」的中室,滴落下来的水从角落的排水孔流出,另外,与中室交界处有一扇无装饰的厚重石门,侧面墙上挂著附有旧式旗饰的大钥匙。石门并未上锁,发出一阵闷响便开启了,很不可思议地,虽然前室有著几乎令人眼球溃烂的高温,但门内深处却流泻出如洞窟般冰冷的空气,待门完全打开,法水从昏暗光线中感受到一股眩眼的冲击,不由自主地凝视前方地板,愣立当场。这种修道院格局特有的晦暗沉郁气氛实非他的能力所能抗拒。 地板上全是数十万条白蚯蚓般杂乱交错的短细曲线,覆盖了尘埃堆积的灰色地板,散发清亮如恶心黏液般的白光。仔细一看,视野所及之处均化为庄严的徽纹图案,浮现半空之后再映入眼帘。那种亮光恰似哥迪斯夏克(率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前的先遣部队的德国修士)所见到的圣耶洛尼莫的幻影,而且该无数线条几乎遍及整个房间地面,虽然只是蒙蒙蒸气在堆积的尘埃上造成的细沟,但很不可思议地,天花板或四周墙壁并未留下丝毫痕迹。不仅这样,从侧面望向地板还能见到无数有如月球的山脉或沙漠中之山丘的起伏,那绝对是任何名匠皆不可能完成的大自然力量所形成的雕刻。 这个房间被石灰岩的积石所环绕,满溢著艰苦修道的严肃气息。尽头的石门内侧是停尸间,门上刻著圣巴德里克著名的赞美诗(对异教徒的凶律以及对女人、铁工和特鲁伊德僧侣的咒文)全文。 地板上没有任何脚印,也许连算哲的葬礼都没有举行旧式太平间仪式。这么一来,已知先前并没有人从前室进入,因此,自洗手台引水流下阶梯的目的极容易推测,可是点起暖炉这一点的意图却很难猜测。当然,墙上的开关器箱盖也被打开,总开关的拉柄朝下。 检察官将拉柄往上推,让电流接通。他看著脚下的排水孔,叙述自己的见解:「让洗手台的水从阶梯流下,目的在消除地板尘埃上的脚印。这样的话,最根本的疑点在於切断总开关,以及将房门锁上后再刺杀克利瓦夫夫伏这种一人两角的角色扮演。但是,不论如何,我不相信雷维斯会担任这种小恶魔的角色,答案绝对在於你发现的『没有徽纹的石头』上。」 「没错,绝对是这样。」法水率直地颔首,忧郁地眨眨眼。「但是,我这时考虑到的却是雷维斯的心理剧问题,以及这个房间钥匙的去向与不见踪影的雷维斯是否有关连……」他猛抽几口菸,偏头望向熊城,「反正,凶手不可能疯狂到随时将钥匙带在身上,所以首要之务就是找出钥匙,接著再找到雷维斯。」 众人有种彷佛从恶梦中获得解放的感觉,回到原来的礼拜堂。这时,美术灯已再度绽放灿烂光辉,听众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至於台上的三人则都无法离开原来的位置,他们都因为不安与忧愁而有如被逼至绝境的野兽般颤抖著。 克利瓦夫夫人的尸体倒在阶梯前方,呈现丁字形,身体俯卧,双臂伸向前方,左背插著似是枪尖的杆柄,脸上毫无恐惧,而且可能因为有些浮肿,本来棱角分明的容貌感觉上比平常见到的缓和许多。虽然没有表情,不过,从其乍看似安祥死亡的样子也能推测是突然感到惊愕的失心状态。覆盖在尸体背部的凝结血污形成指著前方的手掌状,更恐怖的是,指尖朝向演奏台的右方。 但是,在这种景象中,最具强烈冲击的是与杀人事件完全不相称的对比——!枪尖根部渗出的脂肪散发金色光芒,加上宫廷乐师的朱红色上衣,令整桩惨事看来极端华丽! 法水仔细地调查凶器,却未能发现任何指纹。而且,枪柄底部铸刻著蒙特菲拉德家的徽纹,拔出后一看,是尖端分成双叉的火焰形枪尖。不过,行凶之际所出现的大自然之恶作剧却遮覆住最重要的部分,从台上至尸体倒地的位置之间,完全找不到任何血迹。原因当然是在於并未立即拔出刃尖,因此鲜血未在瞬间喷出,但却也因此被断绝了重现凶行不可或缺的锁链。换句话说,他们已无法得知克利瓦夫夫人是在台上的何处被刺?又是如何自台上摔落? 法水结束验尸之后,让听众们离开现场,自己则爬上演奏台。 这时,伸子才如梦魇初醒般地大叫:「那位浮士德博士认为这般折磨我还不够!不只将地精纸牌放进我的抽屉内,今天这个恶魔又选我加入这三位活牲中。」她放在背后的双手紧握住竖琴架,用力摇晃著。「法水先生,你一定想知道克利瓦夫夫人在演奏台的什么位置被刺?又是从哪一边摔落的吧?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只是紧抓住竖琴框架。旗太郎先生、赛雷那夫人,你们会知道吗?」 「不,如果我是奎第安(出现在特鲁伊德诅咒教中、据说精通暗视隐形的伟大神秘僧侣)或许还能知道。」赛雷那夫人在颤抖中泛现些许讽刺神色。 旗太郎紧接著面向法水说:「事实也是如此,很抱歉,我们不像盲人或昆虫那样,有正确强烈的空间感,何况,大家又穿著相同的衣服,直到伸子划亮火柴前,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倒地……不,应该说什么也没听见,更未接触到奇怪的气息。」他似乎察觉到事件状况对法水他们不利,眼里浮现威吓又狂妄的神色。「法水先生,到底是谁关掉总开关的呢?是什么恶魔能够如此厉害地一人分饰两角行动呢?」 「什么,恶魔?不,以黑死馆祭坛为屋顶的这种人生早就具备恶魔的特性了。」法水阴沉地凝视眼前的早熟少年,接续对方的话尾回答。「坦白说,旗太郎先生,我轻蔑旧式——也就是相信人类渺小的感觉与记忆之类——的调查方法,且称之为圣骨。但是在今天的事件中,以太平间的圣巴德里克为守护神,我不得不和特鲁伊德诅咒僧相抗衡。你知道那位爱尔兰的伟大僧侣在进行类似迪希尔法的仪式后,驱逐了特鲁伊德诅咒僧,让其在阿尔马之地火化的史实吗?」 (注)迪希尔法的仪式:威尔斯的特鲁伊德恶魔教的宗教仪式,在祭坛四周进行与太阳之运行同样的仪式,亦即由左烧向右的习俗。 「迪希尔法?你为什么……」赛雷那夫人虽然有点怯惧,还是忍不住反问,「圣巴德里克并非为了传教方便而使用那种由左向右的绕行方法。」 「没错,那是在今天事件中的示意的表象,问题是,将咒术的表象移至其他方面便代表了诅咒者自身的灭亡。」法水浮现恶意微笑,说出带有柔性恐吓意味的言语。 所谓的「示意的表象」到底是什么?这句话有如挥之不去的浓雾,形成让在场所有人肌肉僵硬、鲜血冻凝的氛围。不久之后,赛雷那夫人的眼眸异样眨动,望了望法水,紧接著又恨恨地瞄了伸子一眼后,将视线落在台下某一点,动也不动。 那儿有著难以言喻的不祥签名——也就是法水所说的,由右向左的所谓「示意的表象」——出现在克利瓦夫夫人背上。宛如伸出手指指引方向的手掌状血污,不知何故,手指竟然指向右方演奏台上,也就是伸子的座位,不仅如此,或许也因心理因素使然,该血污也状似竖琴。 所有人都感受到语言所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视线完全被其吸引住。 不久,伸子将脸孔藏在竖琴后,肩膀颤动不已地剧喘著。 法水也停止了讯问。 等三人离去后,熊城热切地望著法水,为了浮士德博士的魔法般雕刻痕迹,忍不住眩惑似地叹息:「嘿!这女人也算是个厉害的被害者了,居然有著如此执念!」 检察官同样情不自禁地感慨说:「这么说,你是把这项巧合解释为『请看这个人』?」 「不,我是认为其意思为『那是自然原貌,而且化为流动体』。」法水突然的异论让检察官吃惊不已,「当然啦!这么一来,那三个人就完全成为我的布袋戏人偶了。你们很快就会看到那三尾深海鱼在我面前吐出肺腑之言。」接著,法水让两人明白他企图演出的心理剧是何等完美,「我以迪希尔法譬喻的真正意义,主要是因旗大郎与小提琴的关系。你可能没注意到吧?那个男人虽然是左撇子,但却用右手持弓,左手握住小提琴,也就是说,那就是迪希尔法由左而右的真相。不过,支仓,实际上,该恒数绝非偶然的意外。」 这时,克利瓦夫夫人的尸体被运出,一位便衣刑警接著进入。虽然对整栋宅邸的全面搜索已经结束,但刑警带来的报告还是令人愕然,首先,太平间的钥匙并未寻获,而雷维斯在第一曲目结束、回房休息的同时便消失无踪,还有,命案发生时,真斋卧病在床,镇子则在图书室写作。 听完报告后,法水脸上有强烈暗影浮动,坐立不安似地在室内踱步,但是又忽然停住,愣立几秒之后开始沉思。不久,他眼眸里浮现异常光芒,用力一跺地板,开朗地大叫:「没错,雷维斯的失踪给了我光明,我们现在的苦难在於无法解明他恐怖的幽默。熊城,那支钥匙就在太平间内!走廊的门是被人从内侧锁上,而雷维斯则消失於里面的停尸间。」 「什么?你疯了吗?」熊城惊讶得盯著法水。 确实,太平间中室的地板上没有任何脚印,一旁走廊的停尸间窗户也是自内侧牢牢锁上。可是,法水竟然给了雷维斯一条魔毯。 「这么说,为什么要在前室制造雾气瀑布?又为什么要在中室地板上创造美丽的梦幻世界,让其上的脚印消失?」熊城激烈地反问,用力敲打演奏台边缘。 法水藉著突破奇幻至极的徽纹图案,攻克雷维斯的陷阱。「熊城,你经常会吐出香菸烟圈,但事实上,那是所谓的气体节奏运动。而同样的现象也会出现在两端温度与压力不同的情况下,譬如中央膨胀的电灯灯罩或是钥匙孔之上。另外,还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构成中室四周墙壁的石质,那是巴西里卡风格修道院建筑经常使用的石灰岩材质,因此,在漫长岁月之间应该会受到风化或升华,所以堆积的尘埃中应该混杂著能溶于水的石灰成分! 雷维斯先在前室制造出热气瀑布,产生蒙蒙气流,随著时间的经过,前后两室的温度和压力会出现差异,於是,从钥匙孔挤出的圈状气流就会往中室的天花板上升。」 「原来如此,圈状气流和石灰成分吗?」检察官理解地颔首,身体微微颤抖。 「正是这样,支仓。当蒸气接触到天花板的积尘时,最先渗入其中的石灰内,因此天花板内部当然会出现空洞,导致最后无法支撑而坠落,也就是说,该物质覆盖住地板上的脚印。而且,该魔法圈状气流吸收大量石灰成分以后也会碎裂,於是形成那绚烂的神秘图案。史实中也能发现类似现象,譬如艾尔波根的鱼形文字之奇迹。」 (注)鱼形文字:一三二七年,卡尔鲁斯巴特温泉尚未被历现时,距离该地十哩外的艾尔波根镇外出现一桩奇迹。废教堂地板出现了希腊语、被视为基督教表象的鱼形文字。但是,据说那很可能是矿泉脉的间歇喷气所形成。 「不,这些以后再听你说明。」检察官慌忙打断伪史学家法水的长篇大论,半信半疑地凝视对方。「没错,以现象而论,的确能这样说明,同时里面的停尸间或许也有著没有徽纹的石头。可是就算如此,想解决一人两角的问题还是有困难,再说,我也无法了解雷维斯为何必须隐藏起来,难道那男人过度陶醉於自己的洒脱而丧失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