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也许你会问:“出发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你担心。不过,也有那么一次,我差点儿就要说出口了。 那是在出发前一周,和你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 “同一个村子里,有女性队员吗?” 这大概是交往十五年来,你第一次以这种语气说话。以前,把情人节那天别的女孩子送我的巧克力故意放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你也什么都不说,也看不出有什么介意的。其实,我每年都挺为此伤心的。就算你知道是友情巧克力,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儿嫉妒来吗。 所以,我竟在心里暗暗窃喜,果然距离和时间拉远了,你也会有些不安呢。不过,也没那个心情故意逗你了。 别说是同一个村子了,派去P国的队员全是男的哦——话都已经到嘴边了,我还是咽了下去。 “我去的村子就只有我一个队员。当地虽然有姑娘,但听说体型比日本男人还要健壮,还有很多人长着胡子呢。放心了吧?” 听我这么说,你把长长的头发,贴在纤细的下颌上,问道:“是这种感觉吗?”其实根本没这么可爱。住在我家旁边的房东大婶,在之前那位电器队队员回国时得到了他的电动剃须刀。后来电池没电了,就把我带来的原本打算给收音机用的一整盒十粒装的五号电池都拿走了。每天早晨,隔壁都会传来生气勃勃的剃须刀的响声呢。 顺带一提,我住的房子是水泥筑的。为了抵御龙卷风,造得非常结实。家用电器是一台冰箱。洗澡可以淋浴。洗衣服呢,是在水桶里手洗。有煤炉,做饭什么的倒也没问题。主食是红薯,到镇上就能买到米。村子靠海边,鱼贝类品种丰富,去菜场能买到非常新鲜的海产品。货币自然是有的,不过在这村里,贝壳竟然也能用来买东西!从前当做货币使用的贝壳,好像就是因为盛产于这个村子而得名的呢。下回,我去找找看吧。 看了你的信,我第一次得知“家属访问团”。我刚来时,也是乘坐事务局租来的小型飞机。不过事务局告诉我们,如果要私下出门,得自己和当地渔夫商量。另外运送邮件的专用小艇会不定期开出,说不定可以搭个便船。 对了,要寄宝箱给我的话,能否放几节五号电池在里面呢。要说日本食品,想吃的可真是数不胜数。我想,既然在这儿长住,还是尽量弄些这里有的东西吃吃吧……不过,要是能给我寄些咖喱来,那就太感谢啦。 前几天,村民们给我开了个欢迎Party。作为回礼,我想做点儿日本菜让他们尝尝。日本咖喱可谓日本菜的代表啊! 蜡烛越来越短了,这次就差不多写到这儿吧。不过,最重要的事儿还没写,真抱歉。 你唯独想不起那起事件,我一方面觉得有些吃惊,另一方面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除了那一天,你都不是受害者。倒不如说,你是那家伙唯一的伙伴。你大概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遭遇那么悲惨的事。 所以,你的“加法”,你所认为的正义才会有所动摇。 我不想让你知道那天的事。 派遣国就如我之前解释的那样,并不是我硬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地方。如果因为那天的事而背负罪恶感的话,那也是对我到那天为止的无所作为。要不是我一直袖手旁观,你也不会遇到那么可怕的事了。 我最期望的,就是你不再想起那时的恐怖场景。十五年来我一直如此期望着。也曾考虑过也许只有我离开你,你才会连发生过火灾这事都一并忘记。可是,我做不到。如果没有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如此心意相通。尽管我一直对自己说,我们能在一起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件事,可却一直没有向你确认的勇气。 能将我们牢牢绑在一起的不是那场火灾,而是别的更牢固的羁绊——我本以为这分开的两年会是一个契机……要是拉开的距离和时间反而让你更在意那起事件,让你那天的记忆重新浮现出来的话,我会立刻回国。 这种时候,没有网络或电话果然还是让人烦躁啊。也许我应该在我们还在一起时就打破约定,跟你聊聊那起事件才对。 回国后,我们再好好谈。两年,一晃就过去了。 保重。 又及:我这里也看得到猎户座。 眺望繁星的纯一(怎么样,很有诗意吧!) 六月五日 ■亲爱的你: 你好吗?我很好。 今天一早就去买了电池和咖喱回来。既然你没提什么食物方面的要求,我就在宝箱里放了些你喜欢的作家的新书,还有食谱(里面的菜都是用你那儿有的食材所烹调的)。一想到你会打开这个小箱子,我的心就怦怦跳。 你的收音机里会放些什么音乐呢?以前我对欧美音乐没什么兴趣,大概你说了名字我也不知道吧。不过现在为了练习英语听力,我也想试着听听看。 其实呢,这个月开始我参加了公司的英语会话活动小组。是今年春天从总公司调来的阿部邀请我的。虽然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要是英语口语水平提高,就算不跟着家属访问团,也能一个人去看你了,我便决定试试。 我以为小组活动会像学校教课那样,实际还挺轻松愉快的。一般都是看看无字幕的英文电影,或是反复听着英文歌曲,在歌词卡上做填空。现在,我可是非常期待每周两次的集中活动呢。我向曾在美国留学的阿部借了卡朋特【卡朋特:美国歌星理查德·卡朋特和卡伦·卡朋特兄妹二人组成的演唱组合,20世纪70午代到80年代初期风靡一时。】的C。作为初级听力练习的材料,如今已经能够不看歌词,哼唱出高潮部分了呢。 话说,你每天的生活都得用英语呢。出发前你说过,因为是个偏僻的小村庄,也许日常会话得用当地语言,是这样吗?你虽然对国外没什么兴趣,英语却学得很好,还说就跟玩智力游戏一样。现在,你是不是连当地语言都已经牢牢掌握了呢? 我想象中你现在的样子,也许已和现实中的你完全不同了。那是个非常炎热的国家,你是不是晒黑了呢?头发有多长了?供电还没恢复的话也许有点儿麻烦,要是方便,还是给我寄张照片吧。 给你的信从一开始就有些沉重呢。你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让我不禁感到庆幸——写下那些内容真是太好了。 你决定申请国际志愿者队的理由、瞒着我的理由、国际志愿者队的选拔过程、派遣国的情况、这些问题在我送你登机的时候,就在我心中浮浮沉沉。当我一人独处时,它们慢慢地变得像石头一样又硬又重,久久盘踞心中。不过,现在它们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我的心也变得一片轻松。 我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你精神饱满地和当地的孩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画面哦。请你尽量敞开心扉,露出笑容吧。 至于情人节的巧克力,我的扑克脸保持得那么成功吗?听你这么说,我自己都有些惊讶呢。给你的巧克力里也有非常出名的巧克力品牌,那可不是友情巧克力会买的级别呀。可你却一点儿也不在意。暗自得意的我却装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坏心眼啊。你知道吗?高中时你虽然不那么受欢迎(对不起!),可觉得你不错的女生还真不少呢。 不爱说话又总是冷冷淡淡的你,好酷!好棒!——大概是这个意思。 我常常被朋友问起,“你们在一起时都说些什么呢?”没主题的闲聊,或是谈论电视节目、电影、书、音乐和社团活动,有很多好玩的话题呢。可是,我们却从没一起放声大笑过。 我曾经看过一次你张著嘴大笑着,从内心感到快乐的样子。 那是在初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的球技大赛中。你作为排球部的一员,表现非常出色,为我们班拿到了冠军。最后打出制胜一球的你,真是笑得非常开心。 进入高中后,我之所以在排球部当经理,不仅仅是因为和你分开会感到不安,更是因为我想再次看到你的笑脸。可是,你再也没有那样笑过了。 是不是从康孝被欺负那时起,你就不再笑了呢? 原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啊。 换了是我,可能也不会去阻止一树。可是,不知道理由的我冲进人群中阻止了他们。因为我无法容许暴力。我的父母,你也见过几次的,都不是会使用暴力,或者大声怒喝的人。以前我也惹他们生气过,可那绝对不会伴随着暴力。可以说我对暴力没有免疫力吧。 虽然在电视电影中也看过那种场面,可我总觉得那是一个和自己完全无缘的世界。可是,从小学六年级起,那不再是和我无缘的事了。父亲姐姐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姐,曾在我家小住过一段时间。表姐又美丽又温柔,从小就很疼我。因此,我无比期待她的到来。为什么刚刚结婚没多久的表姐会来我家小住?这个问题我想都没想过。 表姐来到我家的那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面容憔悴,双目无神,甚至不能靠自己的双腿站稳。我的表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陪她来的姑妈不愿在我这个孩子面前说明。不过,后来大人谈话时我竖起耳朵偷听,这才得知表姐是来我家避难来了,为了逃离她的丈夫。 “那人竟然……”、“人不可貌相啊……”关于表姐夫的只言片语交替飞舞。结婚前,他们两人曾来我家拜访,我也得以和表姐夫有过直接的交谈。 他是个皮肤白皙,相貌温和的人,脸上总是浮现着温柔的笑意。对我这个小学生,用词也很是礼貌。 他们两人都喜爱古典音乐,在听音乐会时相遇了。就这样熟悉起来,交往了仅仅半年就决定结婚。我父母常常调侃说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相会”。虽然觉得原本在大企业工作的表姐辞了职有些可惜,不过我还是衷心祝福看起来非常幸福的她。 半年还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吵架了?一开始,我的心情还颇为轻松…… 表姐来到我家的第三天,那个人也上门来了。我的表姐夫,和结婚前的那次登门拜访一样,带着满面温和的笑意,站在玄关处。 “因为我们无聊的夫妻拌嘴,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他的笑容平和得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会吵架的人。可我父母以毅然决然的态度回绝道:“我们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请相信我。她是因为辞了工作,刚刚从繁忙的日子中解放出来,导致至今为止积累的疲劳一下子爆发,精神上不太稳定。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现在化作对我的暴力妄想,从她的内心满溢出来。身上的淤青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她的确需要休息。可是,必需和她一起跨过现在这道难关的人,是我。不知道她和她的父母是怎么说的我。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来请求您二位。舅舅、舅妈,请说服她和我一起回家吧。” 那个人用如此诚恳的语气说完这番话,在玄关前的水泥地上跪坐下来。看到他这样,父母便让他进了家门,在客厅里给他泡上茶,打算听听他怎么说。 “你说要一起跨过这道难关,具体想怎么做?” 听了父亲的问话,他从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提供音乐疗法的心理诊所的介绍册。 他说,这种疗法就是听自己喜欢的音乐,或是一边自弹自唱。这会使人一心情平静。他自己也会和她一起参加。 他还说,尽管不知有没有用,他已经买了表姐喜欢的钢琴家的音乐会的门票,就在后天,所以来接她。说着,还拿出门票和演奏会的宣传单来给我父母看。预定的演奏曲目中,有表姐非常喜欢的,婚礼时朋友弹奏过的曲子。无论是我,还是我父母,都以为这个人是真心地为表姐操心。 母亲去叫表姐。表姐无力地说着“不要”,却还是出现在那个人面前。一定是认为父亲和我都在,所以没问题吧。那个人抱住表姐,流着泪道歉道:“没能好好守护你,对不起。”然后,跪在表姐脚边,恳求道:“求你了,相信我,回来吧。” 表姐的脸上浮现出胆怯的、犹豫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母亲提议道:“不如试着去听听演唱会?”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个人一边流泪,一边向我父母道谢。 “从最初的那天开始,我们两人重头来过吧。”对表姐说完这番话,他便回去了。表姐尽管仍有些不安,但看着他留下的音乐会节目单,表情逐渐安定下来,手指描摹着自己喜爱的曲目名,几乎就要露出微笑来。 父亲打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了姑妈。姑妈似乎有些为难。父亲劝道:“只是去听场音乐会,让他来我家接,结束后再送回我家,没问题的。”姑妈也就同意了。 当天,表姐托我去她公寓取去音乐会要穿的衣服。就是婚前来我家拜访时穿的那条白色连衣裙。趁着那个人出门上班,我放学后立刻赶了过去。为了避免和他碰面,我急急忙忙地拿了衣服和鞋就回来了。放在首饰盒最上面的玫瑰花胸针也没来得及拿。 样式简单的连衣裙和纤细柔弱的表姐非常相配。不过,既然是去音乐会,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直到表姐问起,我才想起胸针的事。不过这时要是回去拿,很可能会遇上郡个人,所以只好以母亲的胸针代替了。我抱怨母亲的胸针太老气,表姐却一边说着,因为是去古典音乐会,这样子朴素稳重,挺合适的,一边把它别在衣领上。 这时,那个人开车来接表姐了。表姐便出门去。“吃完饭后,十点我会送她回来的。”虽然他这么说,但是那天表姐却没有回我家。我们一家将其解释为:小两口和好了吧。 现在用文字将这件事的前后串联起来,我自己都觉得上火:这解释是多么天真幼稚!可是,那时还没有能轻轻松松取得联系的手机,也不像现在这样重视家庭暴力问题,总认为会使用暴力的,一定是那些脾气急躁易怒的人。 再次见到表姐是一周后。姑妈不放心,去了她的公寓。结果出现在姑妈面前的是满身青紫的表姐。比以前更加失魂落魄的她,即便那个人已经出门工作了,也无法逃跑或者呼救。 我和父母一起去了医院。表姐连脸部都被殴打了,眼周肿起了一大块乌黑。她看向我们的那一瞬间,身子突然颤抖起来,高高肿起的都快睁不开的眼皮空隙里,就像裂了的水管那样,滴滴答答地溢出泪水来。母亲递上手帕。“不!不要!”表姐突然狠狠地推开母亲,放声大哭起来。 “胸针……胸针……” 看着表姐边哭边不断重复着这个词,姑妈恨恨地说: “那家伙看到自己挑的连衣裙上,不是别着自己送的胸针,而是没看过的,便吼道,‘是哪个男人给你的!你是故意讽刺我吗!’抬手便打了过来。” 听姑妈说,这是在去音乐会之前发生的事。那个人正开着车,注意到胸针后,便把车停在路边,逼问表姐。就像之前写的那样,胸针是我母亲在单身的时候自己买的。式样老气,也不昂贵,总不至于像是男人送的礼物。表姐也解释说是借的舅妈的,可那个人根本充耳不闻。 从一开始,暴力就源自那个人几近异常的嫉妒心。完全没有的事儿也要怀疑,听都不听表姐的解释就动手。那个人没带表姐去音乐会,而是把她带回了公寓,一直殴打到她失去意识。 父母对表姐和姑妈俯首道歉。在他俩身边,我也哭着低下了头。是没把胸针取来的我的错。“对不起”——这句话明明已经到了喉咙口,却无法说出声来。心里头不断重复着的“对不起”,在我的身体里越积越多。 真是好长一段前言啊。 被一树君不断殴打的康孝君的身影,和我表姐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太可怕了。我向你求助,被拒绝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视而不见。发生了那件事后,尽管表姐已经离了婚,情绪还是不稳定,甚至不能外出。 这可不是觉得“可怕”的时候。我冲人人群中,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大声地把当时脑子里想的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看了你的信,才知道原来说了那些话啊),怒视着一树君。我想,我是把一树君的身影和那个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了吧。我没做错——我这么对自己说道。害怕的心情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被女生插了一脚觉得扫兴,一树君那天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回去了。可是,从第二天起,全班男生对康孝君的欺侮便开始了。动手的只有一树君,其他人只当看不见。因此这算不上是集体性的欺侮。但是,对我来说,自己身边有人被打到流血却仍然无动于衷,要说这些人不是加剧欺侮的帮凶,我无法认同。 一般都说女孩子喜欢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可那时反倒是女孩子们比较正派。有人看不过在教室后方和走廊里殴打康孝君的一树君,哭了出来;也有人悄悄去找班主任商量。 但是,班主任完全指望不上。这位刚从大学毕业的白痴老师,竟笑着敷衍说,“男孩子嘛,总会打个一两次架,这样关系才会更好。”因为课间休息和放学后的时间里,他从不会来教室。 因此大家才来找我的吧。一开始,我只是在自己看到时去阻止,可渐渐地,目击到欺侮的同学都会来我这儿报告。体育馆后、屋顶上、河边、还有郊外废弃了的木材店材料堆积场。 校内也好,校外也好,无论哪里,我都会立刻赶去。一树君没有动手打我或是吼我。只有一次,他离开时威胁我道:“你再来捣乱,我就不客气了!”周围还有其他同学,我便硬是逞强道:“你有病呀?!”其实心里真的怕极了。 我甚至想要放弃这样一次次的调停。但是,康孝君遭到了更加严重的穷追猛打。这是当然的呢。也许康孝君是自作自受;也许他是狠狠地伤害了一树君。一树君在欺侮康孝君时,真的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肯定暴力。暴力撕裂的不仅仅是康孝君的身体,还有他的心。 之后,便发生了那起事件。十一月一日。 木材店的材料堆积场上有一个很旧的仓库。那天傍晚,康孝君将我和一树君关在里面,然后点燃了仓库。我被你救了出来,可一树君却没能活下来。当天晚上,康孝君从教学楼的楼顶上跳下来,自杀了。 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即便从父母那里听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我却连自己曾在事故现场都想不起来。记忆停留在学校的自行车存车处,我的自行车篮里放入了一张纸条……我想,大概之后我就往郊外去了。 你把我从大火中救了出来。但是,一树君却没能得救。那是因为你先救的人是我对吧。明明一树君才是你的朋友。 每次别人说你很酷,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我都会想,让你的笑容消失的罪魁祸首,是我吧。听到对你的这种评价的时候,我一定会试图挠你痒痒。你呢,就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完后,你总会问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这句话,其实也许是我该问你的。不过,我的回答总是那一句,你也就不再追问。 “不会啊,没什么。” 再多的痛苦往事,只需这一句话便可全部抹去,只当从未发生。这就是“乘以0”的意思吧。 我拉开窗帘想看看星星,谁料窗外已是一片明亮。现在已经七点了!还有一小时我就得出门上班了!! 你那里和日本的时差是三小时吧?现在,你都是八点左右去学校对吧。 希望今天对你来说也是快乐的一天。 小心身体。 又及:极乐鸟图案的邮票真美。想和你一起看的东西,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万里子(我投降了) 六月二十五日 ■亲爱的你: 一切安好? 我很想写下“我很好”这三个字。可这次的回信迟了一个月,作为赔罪,我想我还是得写下真相。其实,我得了疟疾。这种病在日本可能并不为人熟知。这是一种由蚊子传播的会致人高烧的疾病。在发着烧做着噩梦卧床不起的这段日子,我一直想着你。 是时候该和你聊聊那起事件了吗? 我一直以为,你会去阻止一树对康孝的欺侮,是源于你的正义感。你是个非常坚强的人。那起事件是弱者间的相互伤害,结果酿成了悲剧。所以,我以为你并不在意。 我只是不想你再想起在火焰包围中的恐惧。仅此而已。 然而,当我知道你是因为对表姐的罪恶感而介入其中,当我想象着你是以怎样的心情进行调停时,我对自己自始至终的旁观者身份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我一直对自己说,康孝被一树揍是应该的。事到如今我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因为我没有阻止的勇气。 也许,我仅仅凭借着救过你这一事实就将那时的罪恶感全部抹去了。就像再大的数字乘以0也得0一样。既然你说会接受我的罪过,那我就写下那天发生的事吧。 康孝侮辱的是一树的母亲。一树母亲有好几个情人,是靠着他们的钱把一树养大的。“你的东西都是你妈用身体换来的,那辆自行车也是。” 一树在自行车存车处揍了康孝。在你的阻止下,一树回去了。之后,我要康孝去向一树道歉:“一树动手固然不对,但原因在你。”可康孝的脸上却浮现出薄薄的笑意,说道:“被打了我才知道,那家伙果真是值得蔑视的人。” 自那之后,一树总是殴打康孝。表面上看起来,也许康孝是被欺负的一方。他完全不抵抗,也不擦拭流出来的鼻血。然而,先攻击的其实一直是他。和一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总会小声地说些触怒一树的话。我曾对一树说,别理那家伙说什么。可是,对那种话,初中生是不可能做到置若罔闻的。 关于一树母亲的小道八卦,也从别的渠道传入我的耳朵。包括我母亲在内,邻居大婶们常在一起闲聊。有一天,我听到了意外的消息:撒钱养着一树母亲的就是康孝的父亲,康孝家两口子离婚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康孝和一树,都因为父母的错而互相伤害。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还没想出答案来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估计一树也到崩溃边缘了吧。他虽然一直看你不爽,却总会默默罢手,可那次竟在大家面前对你出言不逊。我本该有所注意的,却只是揪着他说道,要是他对你出手,我就绝不原谅他。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康孝也处在爆发的临界点了。 放在你自行车筐里的是康孝写的纸条。你母亲看见它放在你制服裙子的口袋里。我也看过: “我决定同一树和好。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所以希望你也在场。请在傍晚六点来材科堆积场。”纸条上这么写着。你连家都没回,穿着制服就往材料堆积场去了。堆积场在我、一树和康孝家住的这个区里,和去你家的方向完全相反。我在家门口看见你骑着车往堆积场去,心想,那俩家伙又打起来了啊?可又觉得自己去了也是徒添无力感,便没想要追上你。 不过,为了确认你平安回来,我一直在家门口等着。一小时过去了,你的身影还没出现。回家的话你一定会经过这里。另外,我注意到了更严重的一点:一直以来都会有人陪你一起去现场,可今天只有你一人。 我赶到材料堆积场,寻找你、一树还有康孝。这时,一股焦味儿直冲我的鼻子。是从仓库那里飘来的。我连忙跑去,发现从仓库的窗户里正冒出滚滚浓烟。仓库前停着你的自行车。绕到门口一看,大门从外面拴上了。我心头一凉:“不会吧!” 从外面一打开大门,火焰就朝我袭来。被浓烟和热浪呛得模糊的视野里,我看见你倒在地上。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仓库,抱起你跑了出去。就在这时,里面燃着的木材一下子倒下来,堵住了入口。我抱着你跑去最近的一户人家,告诉他们材料堆积场发生了火灾,请那家人叫来了救护车。后来,仓库里的火烧到了堆在外面的木材上,最终变成了一场最近几年都没发生过的大火。附近的住户都跑来灭火。火被完全扑灭时已过了零点。在火灾的源头——那间仓库里,发现了一树的遗体。光靠看外表已经辨认不出是谁了,可是,我知道他是一树,因为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康孝的身影。 康孝的视线对上我的目光后,便立刻逃开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他。 第二天早晨,最早来到学校的教务主任发现了从学校教学楼跳下的康孝的遗体。虽然没找到遗书,但从你口袋里的纸条看来,可以肯定把你和一树叫去仓库的是康孝。纸条上的笔迹也是那家伙的。我把发现仓库冒烟的事、门从外面锁上的事、还有救你出来时候的事,都告诉了警察。 大概康孝只是想小小惩罚一下你和一树,才锁上仓库点火的吧。至于为什么不单单是一树,连你也一起叫出来,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在大家面前要靠一个女生保护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他绝对不是心存杀意,可能只是想着,要是你们向他求饶,就放你们出来。可是,腐朽的木材燃烧起来的势头比想象的要猛得多,那家伙害怕起来,便逃了出去。之后,他得知是自己害死了一树,就选择了自杀。 这些都是推测,我们再也无法得知事实真相。即便你的记忆恢复,也很难确切地知道事件的罪魁祸首康孝到底做了什么吧。 在火灾现场,我并不是做了什么二选一的抉择。单是救助靠近门边的你就已经用尽全力了,我甚至没注意到倒在里面的一树。而且,假设一树是离门近的那一个,我也没有自信能否穿过火焰,将体格那么健壮的他带出来。 我这样说,你能接受吗?那起事件里,你并不欠谁。 我也不能说没有任何懊悔。只是,无论如何后悔,他们也不会回来。真要说是谁的错,那便是那些大人们吧。不知道一树母亲和康孝父亲的传言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可是,成人世界里的相互倾轧,导致了孩子们的悲剧,这是事实。 那些成为了大人牺牲品的孩子,我想尽我所能救救他们。明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成为教师的,可这七年里,我每天只是忙于生计,早已将此忘得一干二净。在日本的我,和当年那个班主任几乎没两样。 至于看上去总没什么表情,只是因为我不擅长笑而已。球技大会的笑脸算得上是奇迹了吧。我从小就被人说是个冷漠的孩子,估计确实如此。让我家人把小时候的相册给你看,大概就能证明这一点。 对你突然挠我痒痒这件事,我并不讨厌。当我把你的手拉到跟前,问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你总会回答:“不,没什么。”这样的你,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可爱。 0究竟是什么呢? 之前似乎是我大小看这里的学校了。我现在带的学生相当于日本的初中生,他们的教科书和我们用的基本相同。对于0乘以任何数都得0,他们也是知道得理所当然。 不过,真要让我来教的话,该出什么例题呢?就在烧得神志不清的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竟然走进屋子里来。病得都出现幻觉了呢。 重病的我所看到的你,是一丝不挂的。如果你这个样子来我房间,我会非常欢迎。不过这里可是医院哎。我挣扎着说,你起码穿条内裤吧。可你只是冲我笑。我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时屋里的门打开,又进来一个全裸的你。我都说了,好歹穿上内裤啊。正想着,全裸的你一个接一个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时,我突然灵光一现。 你什么都没穿,内裤的数量就是0。假设现在有100个你,那么内裤的数量是多少呢。答案是0。 真是的,我在写些什么啊。但就是这么回事。乘以0,并不是将原本存在的事物抹消,而是指无论聚集多少原本就不存在的事物,结果还是0。 那起事件里,你没有任何错。不管怎么探究事实,你没错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如果你能认同,那么我也愿意相信自己没错。0+0还是0。 这样一来,我们才能向前迈进,走出新的“l”来。这个1要是能变成2,变成3,变成4,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我不是说内裤哦,你别见怪。 还有,谢谢你的宝箱。 包裹寄到的消息在村子里传开了。我还在村上的小诊所里睡得昏天黑地呢,房东大婶执著地一次次跑来问我:“你的包裹怎么办?”我对她说,那是一箱咖喱,打开拿去吃吧。第二天,她竟特地把做好的咖喱送到病房来。 做咖喱的方法似乎是从电器队队员那儿学来的,不过,她完全无视比例,做出的咖喱稀得像水。而且搭配的不是米饭,是红薯。我表示很感激,但是实在没什么食欲,请她拿回去。这时,偶然从病房前经过的护师先生很高兴地进来了。他可是吃得津津有味,连胡子上都沾满了咖喱呢。 两人出去后,总算是清静了。我闭上眼睛,你的形象又浮现在我面前。这次穿着围裙。真遗憾,下半身也好好穿着衣服呢。 我几乎要产生我还在日本的错觉了。 休息日在你房间睡到快中午时,常会闻到一阵咖喱的香味。睁开眼睛,穿着围裙的你正搅拌着咖喱锅。我很喜欢睡眼蒙咙地看着这样的画面。 也许是因为在烧得恍恍惚惚神经敏感的时候闻到了咖喱的香味,才想起这样的事吧。我掉了几滴眼泪。咖喱的香味勾起了我的乡愁。似乎该为此赋一首川柳【川柳:日本俳句的一种。】呢,遗憾的是我没有那样的才华。 恢复供电还是遥遥无期,再这么继续在大自然中生活下去,我很期待我的嗅觉,还有五感中的其他感觉都交得极度发达。总之,先从视觉开始努力吧。 英语会话的练习,加油啊。 这里的广播,不知为什么经常会放ABBA【ABBA:瑞典的流行组合,成立于1973年。】的歌。特别是那首“Dancing Queen”。尽管觉得有点过时,但歌词好懂易听,推荐给你练习听力。 从明天起我要重新开始工作了。你现在应该睡得很沉了吧?连你那糟糕的睡相,我都很怀恋呢。 好好保重。 又及:信封里还装了贝壳。据说价值相当于一串香蕉。 纯一(我也江郎才尽了) 八月十五日 ■亲爱的你: 疟疾! 你轻描淡写得像不过是发了个小烧一样,明明是很严重的病不是吗?那里竟然还潜伏着这样的危险。我真想立刻到你身边去。虽说我赶去了也不会怎么样,可这种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 之前因为等不到你的信而焦躁上火的我真是太不像话了。 一场病会让我重新思考了很多,比如我们生活的环境是这么优越。我特别想告诉英语会话小组的成员,还有这样的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存在着。 八月初,我们英语会话小组的六人一起驾车去户外烧烤,当天来回的那种。阿部劲头十足地买了一套烧烤工具,这固然很好,可组里的男同胞们不仅搞不定烧烤桌的组装,竟然连火也生不起来。我房间里家具的组装,电器的线路连接都是你帮我弄好的,我还以为男人都很擅长这些呢,看来大部分男人并非如此。 再次对你表示感谢和尊敬。 女同胞们逐渐不耐烦起来。于是交换角色,让他们负责切菜。就这样他们还不满足,一直抱怨说真不知道提议来烧烤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这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一起来的女孩子还说,本来对组里的某人有好感,期盼着能快乐地度过这一天的,现在得重新思量思量了。 我不是个在吃火锅的时候会为大家涮菜涮肉的人,可烧烤的时候却很爱为大家服务呢,一心一意地只管烤肉。男同胞们一边吃,一边还在不停抱怨什么喂蚊子啦,太热啦。可是呢,吃饱喝足后,他们又感叹户外活动真是好。完全不可理喻嘛!阿部还兴致勃勃地说,下次一起去野营。不过,夏天的户外活动就到此为止了。 既然讨厌被蚊子咬,那去风景区的宾馆待着不就好了。 真抱歉,你病刚刚好,我就在这儿抱怨个不停。 不过,我的英语会话倒真的在不断进步,状态不错。 谢谢你告诉我那天的事。虽然我听说是你从熊熊燃烧的仓库中把我救了出来,却不知道之前你担心我,来仓库找我的事。真的,要是没有你,我的人生就会在那天结束了吧。 宝箱能顺利寄到你那儿真的太好了。因为你很喜欢咖喱,所以我常常做。你去了P国之后,我还一次都没做过呢。很久没吃了,要不做做看?可就算做了,在厨房里转过身来你也不在,只会徒增伤感吧。 嗅觉会有记忆,是真的呢。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烧烤的时候,我完全没意识到什么,很自然地就点起了火。那起事件后的第二年发生了坂神大地震,那时我们常常听到“心理创伤”这个词呢。可我呢,看见红色的火焰也好,听到“噼啪”的燃烧声也好,闻到浓烈的烟味也好,却完全想不起那起事件来。 是消失了的记忆拯救了我吗?还是因为你救了我,还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才消除了我的恐惧?怎样都好,我再次觉得,能像现在这样过着平常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这封信里,总是提到“再次”呢。 那时,有人在背后悄悄说,康孝君和一树君是自作自受。我从没这么想过。为什么对已死的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最糟糕的结局发生了。可除此之外,他们俩也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说不定,一树君也收到了和我一样的纸条。那么既然他来了仓库,也许是真心想和康孝君和好。如果火不是燃烧得那么猛烈——到底为什么康孝君要放火呢? 更奇怪的是,他是怎么点的火呢? 那间仓库是个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活动板房,只有一扇门,还从外面拴上了对吧。另外,就是一扇安在高处的毛玻璃窗了。既然是从仓库里起火的,那么康孝君该是把点燃了的纸卷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从窗户里扔进去的吧。 但是,以康孝君的身高,他应该够不到那扇窗户。也许他准备了什么垫脚的东西?点火的准备工作会做到那么周密吗?你说你推测他只想吓唬我们一下,可仓库里杂乱地堆放着干燥的木材,地上也堆积着大量锯木屑,我想,就算是个初中生,也知道这里一丁点儿的火星也会猛烈燃烧起来吧。 如果只是想刁难我们一下,那么即便火势渐猛后自己打算逃走,也会先把门闩打开吧。连点火前的准备都计划得那么周详的人会想要掀起那么大的骚乱吗?康孝君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冷静的,有判断能力的。 你是不是在想,康孝君是真心想要杀了一树君,还有我? 也许我的确在大家面前让康孝君抬不起头来。我只是一味地阻止,却从没考虑过康孝君的想法。大概,我也没把康孝君放在心上吧。我只是想要阻止眼前的暴力,想要消除对表姐的负罪感而已。可是,这严重到招致杀意吗?对一树君从不反抗的康孝君,突然想要烧死我们,是不是太夸张了?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 杀了一树君和我后再自杀,他的剧情大纲便完成了?也许孩子是无法解决成人世界的问题,但,康孝君会认为大家都死了就能了结吗? 点火的人,真的是康孝君吗? 把我和一树君关起来的或许真是康孝君。但是,点火的——不,导致火灾的,会不会是一树君的烟呢?我不知道一树君是否抽烟,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是。大概这也是嗅觉的记忆吧。 我身边,包括你在内,至今都没什么人抽烟。不过阿部倒是抽的。尽管没亲眼看见,却因为在向他借的教科书上有烟味而问起过。他说,其实他烟瘾很大,只是尽量不在人前抽。 从阿部手中接过教材时,我突然想起了一树君。 那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一瞬间会想起一树君呢?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阿部都和他没有共同点。不过,我也没再深想下去。 写这封信时,我才发现,那时会想起一树君,也许是因为曾经在无意中闻过他的烟味吧。这才想到,起火的原因会不会是这个。 看了你的信后,我心里真是堵得慌。为了疏解这郁闷的心情,我发泄般地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也没好好组织一下,真对不起。 我真想直接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你,也许一句话就能解开谜团了。 虽然不能立刻就得到你的回复,这封信总会寄到你的手上。而你的答案,也会来到我这里。所以,现在,我还是把我所思考的东西再稍稍整理一下吧。请你多包涵。 如果真是一树君在仓库里抽烟而引发了火灾——很难想象是在正抽着的时候发生的。所以应该是抽完了的烟蒂。 那么,我和一树君那时到底怎么了? 一开始,我们俩有没有注意到被锁在里面了呢?如果有,那总会想办法出去。如果没有,那我们俩一定一直在里面等着康孝君。于是一树君抽起烟来,然后随手把烟蒂扔在地上,点着了锯木屑。要是立刻就发现这情况,也许还能在火势变猛前扑灭它。可是,当我们发觉大事不妙时,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这样一来,我们俩必须逃出去,可门却打不开。和外界相通的只剩一扇窗户。我的身高是够不着的。一树君虽然体格健壮,却只比我高一点点,大概也是够不到的。 那天的情况我是不记得了。可仓库里的东西一直那样放着,从没有人管过。所以如果和我记忆中平日的仓库一样的话,那么里面尽管方形木料很多,可以作为垫脚台的却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得一个人在下面,另一个踩着下面的人爬到外面去解开门闩。 单凭想象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现实却是,我和一树君都倒在了燃烧着的仓库里。也许是吸进了浓烟的缘故吧。那时,康孝君在哪里呢? 在真相没有彻底弄清之前,我还是不愿认为是康孝君点的火。不,应该说,正因为他没有点火,才会自杀。因为将我们锁在里面,而酿成了难以想象的大祸,才怀抱着害死了童年玩伴的罪恶感而自杀。你不觉得,这么想更符合康孝君的性格吗? 说不定,康孝君将我和一树君关在一起,是希望我能说服一树君。每次我一介入,一树君总会逃也似的离开。所以这次拴上了门,那么在把话说清楚前,他便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