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又住进了新来的人,而且是两个人,把空着的房间都住满了。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从九州来的。一天,其中一人来敲直贵的们,说厕所前面放着的书能不能处理一下?刚要说那不是自己的东西,可又咽了回去,把书搬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知怎么觉得要是被扔掉了的话有些可惜。他用剪刀剪断了捆书的绳子,拿起最上面一本,是日本历史的参考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想起自己高中二年级时候学习的情景。树上到处都有仓田画上的线。英语、数学、语文等等,所有科目的参考书全有。几乎所有的书页上都留下了仓田学过的痕迹。可以察觉出他上着夜班,在休息的时候仍在努力学习的情形。直贵突然意识到,比起自己来仓田要辛苦得多,而且他还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可是,直贵摇了一下头,把手中的书丢在一边。仓田是大人了,比自己大十来岁,就凭这个,他知道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所以他能这样做。现在的自己,就是活下去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而且,自己也没有像他妻子那样支撑着他的人。可并不是没有路了——他脑子里又响起了仓田的话。像是要把它赶走一般,直贵把那一摞书推倒,你知道什么!这时,看到参考书下面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像是参考书或是题集。他拿起来,看到《部报》的标题,还没明白是什么东西。可是封面的底部印着这样的字样: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4)直贵:最近好吗?谢谢前些天寄来的信。好久没有收到直贵的来信了,我真高兴。看了心里写的内容,我更高兴了,觉得是不是在做梦。要是说这样的话没准你会生气,我甚至觉得是不是为了让我高兴编的谎话呢?不过肯定是真的,直贵要上大学了!函授教育部,说实话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儿。要说函授教育,马上联想到空手道那样的东西。上初中时有个家伙就是跟着函授教育学的空手道。我想那个大概是骗钱的,直贵去的不会是那样的地方,肯定是正经八百的大学。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不参加高考就可以入学多好。直贵现在忙得要命,哪儿有时间去做准备啊。可以一边工作一边上学也挺好。是不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学习呢?那样的话,公司休息的时候,可以集中学好多东西。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直贵终于有了这个想法。因为我是这个样子了,什么都完了,我想你一定会情绪低沉的。你能下这个决心真了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顶多能鼓励你一下,虽然觉得我的鼓励没有任何用处。最近天气相当冷了,务必注意身体,要是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我还是那个样子,机械的操作已经完全熟悉了,而且开始觉得有点兴趣了。我会再写信的,直贵肯定很忙,回信不必勉强。刚志又及:去绪方家扫墓的事怎么样了?每天一样的生活重复着,早上起来后就去工厂,干完废品处理的工作回宿舍。在食堂吃完晚饭,洗过澡之后,看一个小时的电视,然后利用仓田留下来的高中参考书和题集学习。有些内容已经忘记了,但一年前拼命学习的内容,重新捡起来并不是那么费劲儿。进入大学的函授教育部不需要参加入学考试,只需通过申请文件的审查。即便这样,直贵重新复习高中的课程,是想找回曾今取得的学历,以便进入大学以后在此基础上,学习更多更深的知识。不知道仓田为什么把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的小册子留下,一般来说,大检合格后准备入学的话,应该把它作为资料带走。不过,直贵总是觉得他有别的意图,没准他就是故意留下来的,为了告诉对将来感到绝望的直贵,世上还有这样一条路。把它混在教科书中是一种赌博,假如直贵根本对高中学习之类的没有任何兴趣的话,不把捆成一捆的教科书打开拿出来看,也就不会发现那本小册子。仓田大概想,要是那样的话也就没办法了。如果直贵还有在学习上再搏一次的想法,不会简单地把教科书扔掉,拿出来读,就会发现那本小册子。也许是自己多虑,直贵想。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了,直贵把它理解为仓田的好意。因为仓田是理解直贵苦恼的第一个人。仓田留下来的《部报》小册子中,有一张明信片。是申请入学资料用的明信片。直贵把它小心地取了下来,在希望得到入学资料栏目中填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有种舒适的紧张感。入学,只要看到这两个字就有些微的兴奋。不久以后寄来了入学介绍材料,直贵按捺着扑通扑通的心跳,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过去,在书店里翻着杂志上连载漫画的最终一章的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和那时相比,现在心里的躁动更是难以按捺。函授教育体系并不那么复杂,原则上是利用大学寄来的教材进行自学,学习结果用写报告等形式提交给大学,大学方面通过对报告修改,、评判进行辅导,这样反复一段时间可以得到一定的学分。当然,只是在家里自学是不够的,取得一定的学分,还必须接受面授形式的集中讲课。不过,所有课程的选择余地很大,即使是时间不多的人,也可以通过调整课程和进度表参加授课。入学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全科生,另一种是科目选修生。只有前者可以得到学士学位。直贵贪婪地读着那一部分,学士,多么诱人的字眼。入学资格没有问题,所需要的手续大概都可以办齐,所谓申请文件审查,大概就是看报考生的学习成绩等资料。那些应该没有问题。他的目光停留在下面这一行字上:必要时须进行面试。必要时是什么意思?亲属中有犯罪的人会怎样呢?直贵摇了摇头,没有服刑者家属就不能进大学的道理。在意这件事儿本身,就是对不起刚志。比起这个更在意的是费用。入学费用大概要十几万日元,不仅是这样,每次接受面授,都要另外交纳费用。必须想点儿什么办法。要进大学就需要钱。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过去都是依赖哥哥,哥哥出于责任,再没办法的情况下才走上犯罪的道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招来了悲剧,直贵想。进大学的使自己,所以要花费的钱得靠自己去挣。本来应该一年前做的事,这次无论如何要自己去完成。进入十二月后的一天,直贵去了阔别多日的高中。学校里的景色和一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变了的只是学生们的面孔。一看到他,梅村老师说:“瘦了啊!”马上又添上一句,“不过,脸色好多了,干得怎么样?”“还凑合吧!”直贵答道。然后对梅村老师多方面的帮助再次道谢。接着,说了自己打算升学的事。梅村老师有些意外似的看着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函授教育,确实还有这条路。”“老师,您以前也知道吧?”“知道。不过,对那时候的武岛,我没有劝你这样做,不是那种状况啊!”直贵点了下头。那是连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都很困难的时期。“可是,如果是函授教育,学科是有限的,我记得武岛原想进工学部的……”虽说设有函授教育的大学有几所,可几乎没有理科的学部,工学部更是一个也没有。“我知道。我,准备进经济学部。”“经济?没准那样也好。那么,我帮你准备入学用的学习成绩证明等材料吧。”梅村老师拍了拍直贵的肩头说,“加油干吧!”从高中回来途中去了一趟涩谷。街上满是面带快乐神情的年轻人。橱窗中摆满了圣诞节的装饰。跟去年大不相同,直贵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想的是没有圣诞节才好呢!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好多了。就像是长时间在黑暗的洞穴中徘徊,终于看到了一缕光亮一样的感觉。没有任何其他希望,他只能沿着这一缕光亮往前走。(5)进入年底公司的休假期,宿舍里的人一个个地消失了,只有直贵还留在那里。好在食堂和浴室没有关闭。圣诞、除夕、新年,都是他一个人过的。这一点和去年几乎一样,心情却完全不同,他有了新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只要有时间都用到学习上,读书看报,心里已经是大学生了。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圣诞节受到了贺卡,新年又得到了贺年卡。都是同一个人寄来的,白石由实子。看到贺卡的一瞬间,没想到是谁,不过,看到像是年轻女性写的圆圆的字体马上就想了起来,就是经常在公交车上遇到,又曾给他苹果吃的那个女孩。最近没跟她见过面,因为乘公交车的时候没遇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也没见到。怎么搞的呢?他收到圣诞贺卡时想到。画着圣诞老人和驯鹿的圣诞贺卡上,写着“圣诞快乐!你在哪儿过呢?”然后,画着圆形年糕的贺卡上,写着“新年快乐!祝愿新的一年是个好年头!我们都加油干吧!”只是这些。两张卡片上都有她的住址,但是直贵没有回信。他对她的情况什么都不了解,也没想过跟她特别亲近。不过,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地址的呢?直贵不明白。为了取成绩单什么的,直贵去了几趟高中,有时间到以前的同学。他们都是没考上大学在学校里复读的。其中也有人跟他打招呼,但多数场合对方都回避开。直贵理解并不是他们讨厌自己,对于他们来讲,现在时非常时刻,哪怕是稍微会给自己带来点麻烦的人,不接近也许是应该的。二月以后,各个大学的入学考试正式开始了。直贵经常看到和高考有关的报道和新闻,但今年心情比较平稳,没有了那种失落或空虚的感觉。甚至想有空儿去学校看看,那些复读的同学成绩如何。白石由实子在他面前露面,是他下班后往公交车停车地方走的时候。她从后面追过来,在他背上砰的敲了一下。“收到贺年卡了?”还是用她的关西口音问道。圆圆的脸上多了一个粉刺。“啊!收到了,谢谢!”正在想怎么说没回信的理由,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过来一下,这边,到这边来!”她拉着他说。走到小路上,又把他拉到电线杆后面。“怎么啦?到底。”直贵一问,她霍地把手从粗呢大衣下伸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纸袋,袋口还贴着粉色的胶带。“给,这个。”她把纸袋塞到直贵手中。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是情人节,电视里整天都在说。因为觉得跟自己没关系,才没有想,把白石由实子给忘掉了。“给我的?”“嗯。”她深情地点着头,然后说,“再见!”走了开去。“喂!稍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呢?”她猛地转过身来,嫣然一笑:“你以前说过,住在临时工的宿舍里。”“是的,可并没有连房间号也告诉你啊!”于是,她把头歪了一下。“好了!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先想想,下次见面再说。”“拜拜!”她说着,摆了摆手,又走了起来。直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难道说盯我的梢了,或是去宿舍管理员那打听的?不管怎样有些麻烦啊!他想着,目光又落到纸带上。回到宿舍后打开纸袋,里面有一双手工编织的手套和巧克力。还有张卡片,写着:“戴上这个,再摸门把手的时候,就不会被啪地打一下了。”直贵恍然醒悟了。一到冬天,每次摸到金属把手的时候,都会被静电吓一跳。她知道这件事,说明她还是跟着自己来过这房间附近。手套是用天蓝色的毛线织的,大概是她喜欢的颜色。戴上一看,和自己的手非常合适,织得也很漂亮。觉得是个好东西,可还是觉得有些麻烦。高中时代,只有过一次跟女孩子交往的经历。那是高二的时候,对方是同班同学。她是个皮肤很白个子小小的姑娘。她身体好像不大结实,总是在教室里看书。他跟她交往的起因是从她那里借书。那是本以女侦探为主角的美国冷酷派小说。她生性好静,容易被这样的小说吸引。说起女主人公,她淡淡的瞳孔中闪耀着光芒,只有这个时候她非常善辩。说起交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放学时他们一起走,或是一起去图书馆之类的。大概她的家庭也不是很宽裕,从来没有说过去需要花钱的地方玩。第一次接吻,是从图书馆回来顺路去公园的时候。那是个寒风呼啸的傍晚,她把身体依偎过来,直贵顺势抱住她,把嘴唇贴在了一起,他没做出任何抵抗。这以后没有任何发展。当然直贵还有些想法,但没有发展的机会,而且她周围始终笼罩着一种氛围,使他难以深入接触。到了高三重新分班,两人的关系自然地消失了。只是有时在楼道里碰到,彼此笑笑打个招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开始跟别的男孩子交往了。刚志的事件她肯定也知道。听到这事的时候她会怎么想呢?她会觉得直贵可怜吗?她恐怕不会没有任何反应吧?也许她觉得幸好没有继续交往下去,松了一口气吧?直贵当时想。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次考虑这样的事。十多天以后,在工厂的食堂里又遇到了白石由实子。跟上次一样,她主动前来搭话的。“怎么不戴手套呢?”她问道。“在公司里没法戴呀,干活的时候还要戴白线手套。”她摇了一下头:“来回路上可以戴啊!人家特意给你的。”她好像在路上看到过直贵似的。“下次天冷的日子我戴上。”“瞎说!你不想戴吧?”由实子瞪着他说,然后又微笑了起来,“哎!下次一起去看电影行吗?有我想看的电影。”直贵吃完最后一口咖喱饭,把勺子放到盘子上。“不好意思,我没有去玩的时间。我没有父母,很多事都要自己做。”“是吗!我也是啊。父母虽然还在,可跟他们分开过了,什么也不管我。”“而且,”直贵喘了口气,又说,“我哥在监狱里。”一瞬间,由实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原没想告诉她,可直贵又觉得还是先跟她说了好。不知自己什么地方中她的意,可她显然想跟自己接近。这件事本身并不讨厌,可她的单纯让直贵感到苦恼。她肯定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男孩儿,才这样接近自己的。“不是谎话。”他盯着平稳下来的由实子的脸继续说道,“因杀人罪被抓起来的,抢劫杀人。杀了为老太太。”一旦全说出来,就像是故意去按着痛的牙一样,有种快感。而且同时又有种自我厌弃的感觉,自己把这些事告诉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为什么呢?由实子像是找不出回答的话,只是凝视着他的胸前。直贵双手拿着放着用过餐具的托盘站了起来,向返还餐具的地方走去,没感到她有追上来的意思。这样,她再也不回来跟我搭话了吧?不过,想到这儿,多少有些寂寞的感觉。三月底,他把必需的申请手续送到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然后就是等结果了。送去的手续材料中没有触及到刚志的东西。即便这样,还是担心大学方面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这事,而且把它看做问题。结果是杞人忧天。四月里的一天,收到了入学通知书。直贵当天就把入学费用和其他费用汇了过去,那是攒了好几个月的钱。从银行出来,直贵觉得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一样。不久,大学寄来了教材和其他资料,让他体会到了好久没有过的幸福感。光是贴有自己照片的学生证就不知看了多少遍。要进大学的事在三月份就跟公司打过招呼,而且想好,如果公司方面有啥意见就办理退职手续。没想到福本社长一下子就答应了。“下这样的决心不是挺好的吗,不可能为你做什么特别的照顾,但如果需要提供什么方便的话我会尽力做的。”然后,又补充道,“要是开始干了可不能再逃掉啊!好好想想,为什么函授教育没有入学考试呢?就是因为谁都可以进来,可不一定谁都可以毕业。要是像普通学生那样整天玩儿的话肯定过不去的。”“我知道,”直贵答道。四月中旬正式开始了大学生活。下班以后,在宿舍里做功课,然后寄给大学。修改结果寄送回来的日子,要复习到半夜。终于能够继续学习的喜悦以及学习结果受到好评时的喜悦,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更让直贵兴奋的是晚上的面授时间。每周要去大学几次,接受真正的授课。阶梯教室里的细长桌子,在他眼里是那么新鲜,和初中、高中完全不同的气氛。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声音勾起了他的怀念,不管写的是什么,都让他觉得珍贵。参加面授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跟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的年轻人,也有穿着西服像是公司职员的人,还有像是家庭主妇似的中年妇女。直贵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像什么。寺尾祐辅把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有时还戴着墨镜。摘去墨镜的面孔,长得十分端正。是不是演员或是模特呢?最贵想象着,不管怎样,是个和自己根本无缘的人物,看上去不容易接近,而且也没看得见他和谁说过话。不过,女孩子看见他,嘀咕着说他帅的话倒听到过。所以,寺尾祐辅主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大吃一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跟自己说话。当时寺尾祐辅坐在自己身后,他在问课程的选择方法,附近除了直贵没有别的人。“哎,你问我?”直贵回过头去,大拇指指着自己胸口。“是啊,是在问你。不合适吗?”口气很平稳,这时的寺尾祐辅也戴着墨镜,看不出他的表情。“不,没什么……,你问什么?”寺尾祐辅又问了一遍。不是什么难事,要是好好读一下介绍面授的小册子就可以明白的内容。看来寺尾祐辅不是那么专心的学生。那以后直贵问过一次寺尾祐辅,为什么那时要问自己?寺尾祐辅爽快地回答:“因为那时看了一圈教室里的人,觉得你是脑瓜最好的。”大概是选择的科目比较相似,面授的时候经常和他碰面。后来每次都能见面了。这不是偶然,只是寺尾觉得选择编排课程太麻烦,干脆原封不动照搬直贵选的来听课了。进六月以后,每周日都有体育课,寺尾还是一同参加。寺尾是普通公司职员的儿子,进函授教育部据说是因为复读过一年,不愿再复读的缘故。也就是说复读了一年还是没有通过大学入学考试。“不过,我没觉得失败,也没有惋惜那样的感觉。本来就没想进大学。”有一天,他这样说过,“可是,父母没完没了地说,所以不管怎样先进了这里。可我还有另外想做的事呢!”“那是音乐。”他说道。“我们有个乐队。武岛也来看看现场演奏吧!”“现场演奏……”直贵到那时为止跟音乐没有过接触,顶多是看电视知道一点流行歌曲之类的,但也没有太关心。家里没有音响,要说接触过的乐器,只有直笛和响板等学校教育用的东西。连卡拉OK都没有去过。他印象中音乐是个花钱的爱好。他跟寺尾说这些的时候,他像是根本不理会似的鼻子里哼了一下:“音乐不是要你专门去学去研究的东西,喜欢的时候用喜欢的方式听就行了。不管怎样来一趟吧,你一听就明白了。”寺尾朝着还在犹豫的直贵,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来吧!”把票塞给了他。梅雨季节中阴郁的一天,直贵去了新宿的演奏厅。有生以来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他多少有点儿紧张。现场有些昏暗,大小跟小学教室差不多。一侧有提供饮料的柜台,直贵在那里拿了杯可乐。没有椅子,只有四张桌子放在房间里。房间里已有不少客人,和稍微有点拥挤的电车里差不多。可这样是不是已经算是满座了,直贵当然不知道。年轻女孩子很多,其中有的好像在面授教室里见过,直贵感到有些意外。像是寺尾在直贵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跟她们成为相识,而且也给了她们入场券。不久,寺尾他们出现在舞台上,是四人组成的乐队。乐队好像已经有了固定的粉丝,有人在高声欢呼。那之后的一个小时左右,对直贵来说是一个远离现实的世界。寺尾他们演奏得好还是不好,他不能做出判断。但是,通过音乐,很多年轻人的心变成了一颗心,这样的感觉确实存在。他感到自己身体内的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渐渐地和大家的融为一体。(6)并没有花多长时间,直贵的心便完全沉浸到音乐中。看寺尾祐辅他们演出的几天后,他成了CD出租店的会员,但是没有听CD的工具。他在宿舍附近的旧货店里,买了一个已经很旧的CD随声听。傍晚干完活儿以后回到宿舍,一边听音乐一边学习,成了他标准的生活模式。他并不挑拣音乐的种类。与其这样说,不如说并不了解更细微的分类,只能先从某一方面听下去。对直贵这一新爱好给予强有力支持的,当然是寺尾祐辅。不仅是听音乐,还要教他创作音乐的乐趣。而这事儿的起因,是一次去卡拉OK的时候。那是某一天晚上面授之后寺尾约他去的。乐队的其他成员也在一起。“我就算了!”直贵开始拒绝道。可他拉着直贵的手就是不放开。“来吧!想让你唱一次歌嘛。”硬被带着去的卡拉OK店里,除了其他三位乐队成员,还有三位女孩子。据说这些人都是寺尾他们的粉丝。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唱着,直贵一边觉得困惑一边也愉快地听着。搞音乐的寺尾当然没的说,大家都唱得不错,或者说非常熟悉。所有的人唱过一遍以后,麦克风自然转到直贵这里。他觉得为难,没有非常熟悉的歌。“什么都可以,你随便点一首就是了。过去的老歌也行。”寺尾说道。“过去的老歌也可以吗?而且还是外国的。”“当然可以。”“那……”直贵点的是约翰·列侬(英国著名摇滚乐队“披头士”成员,著名音乐家、诗人、社会活动家。)的《想象》。听到这个歌名,一人笑了起来。“现在还有披头士啊?”是在乐队里做贝斯手的男孩。“你烦不烦呀,住嘴!”寺尾瞪着他说道,操作着机器。直贵唱了刚刚学会的歌。在别人面前唱歌,还是中学以来第一次。他觉得因为紧张并没有完全唱出来,腋下也因出汗突然觉得冰凉。他唱完了。一瞬间谁也没有反应。是不是让大家冷场了,他有些后悔,要是唱个更欢快的,哪怕唱得不好也不会影响大家的气氛。最初开口的还是寺尾,“你喜欢列侬的歌?”“不是都喜欢,不过喜欢这首《想象》。”“还有会唱的吗?”“不,我也不知道,就是这首也是第一次唱。”“那,什么都行,像是会唱的告诉我,我来放。”“等一下吧,现在我刚唱完。”“没关系的……是吧?”寺尾征求大家的意见。乐队的成员和女孩子们都在点头。令人不解的是,不像是因为乐队头头说的关系,而是他们自己也愿意的表情。一个女孩子嘟囔着:“武岛……是吧,我也想听。”“我也是,”另外两人也点头说。“你还真行!”负责击鼓的男孩说道,“你,相当可以!”看到他认真的表情,直贵反而有些畏缩。结果,直贵在那之后又连续唱了四首。寺尾自己做主放的,四首韵律和气氛根本不同的歌。“下次能来录音室吗?”直贵唱完之后寺尾说,“参加一下我们的练习好吗?”“参加?我可不懂乐器呀!”“不是可以唱歌吗。”寺尾看着其他的成员,“想不想让他加入一下看看呢?”没一个人反对,大家的目光中都闪烁着光芒。“我们可能有点好运了!”寺尾说着笑了起来。公司进入盂兰盆节假期不久,直贵被寺尾带到了涩谷的录音室。不用说,去那样的地方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了门有个像是洽谈室似的空间,几个业余爱好者模样的人,手里拿着自动售货机上买的饮料在商谈着什么。直贵想,要不是这样的场所,只会觉得是一帮精神不大正常的家伙。他觉得像是踏进了一个迄今未知的世界一般。寺尾以外的三人在录音室里等着,像是几个人已经开始了练习。据他们说,这里是按小时收费的,一分钟也不愿浪费。首先是包括声乐兼主旋律吉他的寺尾,和以前一样的四人组合开始演奏。是他们自己原创、在演奏会上也受到欢迎的曲目。音量相当大,直贵觉得自己身体内部都能感到震动。“武岛,这首能唱吗?”第一次的演奏结束后,寺尾问道。“不大清楚,”直贵晃了下脖子,“要知道歌词,说不好,也许会唱错。”“来吧!”寺尾招着手。刚站到麦克风前,演奏就开始了。寺尾专心弹着吉他,丝毫没有唱歌的意思,没办法,直贵唱了起来。直贵马上就感到了冲击,由真人伴奏唱歌,可以感到一种在卡拉OK无法体会的陶醉感。自己的感觉渐渐地朦胧起来,像是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声音,从身体不同的地方发了出来。唱到中途寺尾也加入了进来,直贵觉得两人的声音非常协调。唱完后的一刻,由于兴奋脑袋里还是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吧?喂!听到了吧?”寺尾问其他的成员,“怎么样,和我说的一样吧,把他放进来我们就大不一样了!”贝司、吉他和击鼓的三人点着头。一人还嘟囔着说:“陶醉了。”“哎,武岛,和我们一起干吧!”寺尾问直贵,“一起拼个胜负怎么样?”“是说让我加入乐队?”“是啊!绝对行。我们是绝配的二重唱。”“不行吧。”直贵笑着摇了摇头。“怎么?是因为不懂乐器吗?那好办,重要的是声音。我从第一次跟你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应该让你唱一次试试,我猜中了,你的声音中有和别人不同的东西,不发挥的话就可惜了啊!”被这么说还是第一次,直贵从没把自己和音乐联系在一起考虑过,连考虑这事儿的机会也没有。“在乐队里确实很愉快,”直贵又摇了摇头,“可还是不行!”“说什么呢!你忙大家都知道,跟我们不同,还准备认真地在大学学习,但不能说一点儿时间也没有吧?还是不喜欢跟我们在一起?”“不!不是那么回事。”直贵苦笑着。一副认真的表情,“是不愿给大家添麻烦。”“又是说不会乐器的事了吧。”“我说的不是乐器的事。”直贵叹了口气。(7)早晚都要说出来的,直贵想。将来越是熟悉越不好讲了,不能总是隐瞒下去。相互间不让对方感到不愉快,若无其事地设置一定的距离,直贵觉得这样的关系更为理想。“是我家庭的事。有个哥哥,没有父母。”“哥哥怎么啦?”寺尾问道。“在监狱里。抢劫杀人罪,十五年徒刑。”因为是在录音室里,他的声音格外响亮。寺尾他们四个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直贵。直贵轮流看了他们一遍,接着说:“和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的话不会有什么好事的,我喜欢你们的音乐,今后也让我听听,但一起干的话还是会不舒服的。”贝斯手、吉他手和击鼓手三人把目光移到一边低下了头,只有寺尾还凝视着他。“什么时候进去的?”“前年秋天被抓的,进监狱是去年春天。”“那还有十四年啊!”直贵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个提问究竟有什么意义。寺尾看了看其他三个伙伴,又转过头来看着直贵:“是这样啊。真是的,要说人啊,不管是谁,都背着自己的艰辛啊!”“因为有这些事,我……”“慢着!”寺尾的表情像是有些厌烦,把手伸了出来,“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想够那家伙受的,你也怪可怜的。可是,你哥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事不是跟乐队没关系吗?”“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可我不愿意让人同情。”“不是同情,也不是你蹲监狱,同情你有什么用。哥哥进了监狱,弟弟就不能搞音乐了,有这样的法律吗?没有吧,没必要那么在意吧?”直贵看着较真地说着的寺尾,他这么说让人感动得要流泪,可是不能原封不动地接受他的说法。虽然他说的不像是谎话,是真心话,可那样说没准只是一时的自我满足,直贵想。以前也是这样,事件发生后也有过体贴关心自己的朋友,但最后都离开了。不是他们不好,谁都把自己看得更重,不愿意跟有麻烦的人纠缠在一起。“干吗犹豫不定呀!”思维焦急地说,“我们只是喜欢你的歌,想跟你一起干下去,你家里有什么事没关系的。难道说你还在意我们亲属没蹲监狱?”“没有那个意思啊!”“那样的话,就别絮絮叨叨地说那些无聊的话了!”“无聊的话?”直贵瞪着寺尾。“无聊!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制作好的音乐,那以外的事情都是无聊的。没有什么说的,是吧?”对寺尾的问话,三个人都点着头。可是,直贵还是沉默着。于是,“好吧,这样吧!”寺尾拍了一下手。“还是采取民主方式吧,少数服从多数。谁反对武岛加入乐队?”没有人举手。“那么赞成的呢?”寺尾当然不用说,其他三人也都举起了手。看到这样,寺尾满足地说:“五个人中四个人赞成,无人反对,一人弃权,这样还有什么说的吗?”直贵皱起眉头,感到困惑,“真的可以吗?”“你啊,不是唱了约翰·列侬的《想象》吗,好好想象一下,没有歧视和偏见的世界。”说着,寺尾笑了起来。直贵险些流出泪来。寺尾祐辅他们的反应,跟以往直贵曾告诉过刚志事情的别人完全不同,要说表现出露骨的冷淡或者态度突然变化的并不多,但大多数人就像外国风味餐厅店长那样,很快地就垒出一堵墙,只是不同的人垒出的墙壁有厚有薄而已。但在寺尾他们这里没有那种感觉,理由也许是他们心里还需要自己,这件事令人高兴。假如不是叫作武岛直贵的人,不管是谁,要知道大家都想要他的声音,也会感激的。不对!知道直贵的情况,又没有垒出什么墙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白石由实子。虽觉得她大概不会再主动来接近自己了,可每次乘坐巴士见到的时候,她还是跟过去一样没有任何顾虑地打招呼,让人感到她是以前早已非常熟悉的人。一天午休,他躺在草坪上听着随身听,感觉有人坐到他的身旁。睁开眼睛一看,是由实子的笑脸。“最近总是在听着什么啊,究竟是什么呀?英语会话?”“哪儿有的事儿,音乐。”“嗯?直贵君也听音乐?我以为成大学生了在学习呢。”“学习当然在学,可有时也听听音乐。”“哦,那倒是。什么音乐?摇滚乐?”“啊,差不多吧。”他模棱两可地回答。还没有完全弄懂音乐的类别。由实子从直贵耳朵上夺走了耳机,直接戴到自己耳朵上。“喂!还给我!”“我听听不行吗。哎!没听过的歌啊……”说到这儿她的表情变了。从满惊奇的目光转向直贵,“这个,难道说是直贵?”“还给我!”他要拿回耳机,可她扭转了一下身体躲开了。“真不得了,直贵君,在做乐队?”“不是我在做,是人家让我加入的。”“能做声乐,真了不起!”由实子用双手捂住耳机,眼睛中闪烁着光芒。“好了吧!”终于要回了耳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两个月以前,其他人都做了好几年了,怎么样,还好吧?”“演奏挺好的,直贵君的歌更棒!能当职业的啊!”“别说傻话!”无聊!直贵做出那样的表情。可心里却因由实子的话增添了信心。这两个月来,他完全成了音乐的俘虏。在录音室里尽情歌唱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间。觉得要是一生都这样持续下去是多么美好!这想法当然连接着一个梦想,就是当上职业的音乐人。这个梦想和寺尾他们也是共同的。和伙伴们一起持有同样的梦想,热烈地交谈,那也是最大的喜悦。“是不是自己也觉得好听,才总是听呢?听着是很高兴吗?”“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在检查唱得不好的地方,离现场演奏会没有多少时间了。”“演奏会?还要开音乐会吗?”由实子的脸上一下子亮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可已经晚了。由实子没完没了地询问者演奏会的事儿。什么时候呀?在哪儿演奏呀?有票吗?要唱几首歌呀?直贵屈服了,一个一个地回答着她的问题,最后连他带着的四张门票也叫她夺走了,当然票钱当场就付给了他。本来门票卖出去是件高兴的事儿,可直贵不愿意欠她的情,不愿意迎合她对自己的热情。“我绝对要去!哇!好高兴啊!”她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内心,由实子高兴地撒欢儿。离演奏会没有几天了,而且和大学的面授时间重叠着,调整日程非常困难。但是直贵只要有点儿可能就尽量参加练习。录音室的费用不能白花,虽然是按人数均摊,可还是对生活费产生不小的影响。不过,他觉得如果失去这个,活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心已经叫音乐夺走了一大半。以直贵的加入为契机,乐队改了名字,新的名字叫“宇宙光”,来源于寺尾一次失败的动作,他本人原想在胸前单纯地做一个“X”符号般的动作,结果跟奥特曼发出宇宙光时的姿势很相似,本人一再否定说:不是那样的!反而更加显得有趣,就成了乐队的名称。见过几次面以后,直贵和寺尾以外的成员也都完全熟悉了。他们直呼他的名,他也称呼他们各自的爱称。有趣的是,寺尾从来都是郑重地称他的姓——武岛。他大概从一开始就这样叫了难以改变。联系两个小时后,他跟他们一起喝着廉价酒的时候,这是直贵最放松的时刻。大家一起说些女孩子的事呀,打工的牢骚话呀,时装的事——世上年轻人平常聊的内容,直贵也非常自然地加入到了中间。这可以说是刚志出事以后,第一次出现的青春时光。乐队成员们像是风,从一个直贵很久没有接触过的世界里,把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带给了他。五个人在一起不管说些怎样愚蠢的话题,最终还是回到同一个地方,就是音乐。大家继续创作什么样的音乐,朝着哪个目标,为了实现它需要怎样做。有时争论得非常热烈。要是喝多点酒,甚至要闹到险些动手。特别是寺尾和鼓手幸田容易脑瓜发热,经常会出现喊着:“我不干了!”“随你的便!”这样的场面。刚开始,直贵看到这种情形真捏把汗,慢慢的知道了这只是惯常的节目,笑嘻嘻地不管他们,等到他们俩的兴奋劲儿过去就行了。直贵感到他们都是一心一意地走音乐这条路。除了寺尾,三个人都没进大学,一边打工一边不断地寻找机会。寺尾也不过是给父母做个姿态,在大学里挂个名而已。每次想着这些,直贵有些内疚。但又想无论如何也不能退学。他知道,顺利地从大学毕业,是给在监狱里的哥哥激励的唯一办法。开始搞音乐的事儿通过写信告诉了刚志。估计他可能担心,特意预先写了“以不影响学业为限度”,回避了朝着专业发展的想法,以后也打算瞒下去,如果要公开这件事,也要等正式登台演出成功以后。要是出了自己的CD,可以送给哥哥。那样的话,也许刚志会很高兴,在那之前先不让他知道。新乐队的首次演出是在涩谷的演奏厅。紧张到了极点的直贵,一登上舞台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寺尾介绍他这个新成员的时候,什么都没搞明白,像是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不过,也许这样更为有趣,满屋的来宾哈哈大笑。还没有消除紧张情绪演奏就开始了。直贵眼里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同伴们发出的声音流入他的耳朵。再就是通过他的反复练习,已经到了听到那些声音就会条件反射地发出声来的程度,他忘我地唱了起来。后来听寺尾讲,他发出第一声后,全场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然后,唱完第一个段落时,来宾们开始用手打着拍子,随着乐曲晃动着身体。“他们都呆了,肯定没料到我们还藏着这样的秘密武器。”寺尾得意地说道。第一首、第二首,唱着唱着直贵逐渐稳定下来,开始看到基本上是满员的状态,而且也看到他们随着自己的歌晃动着身体。有四个人占了最前面的位置,拼命地挥动着手。开始以为是这里的常客,发现其中一个是由实子的时候,稍微有些狼狈。像是她带着朋友来,而且占据了最前面的位置,拜托其他三人齐声高喊掀起高潮。最贵的目光只和由实子对视了一次,她的眼睛比平常更加闪亮。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演奏会以成功告终,要求再唱的掌声久久不能平息。寺尾他们说,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马上就预订了第二次演出。与此同时,寺尾建议录制试音带。“送到唱片公司去,以前也曾做过几张,但要是不做武岛唱的就没有意义。”据说打算一共收录六首曲子。都是原创的,作曲几乎都是寺尾。有一首是直贵负责写的歌词,但他自己并不喜欢。“六首曲子的声乐部分都是直贵吗?”幸田问道。他父亲在广告代理点工作,可以说是他们走向音乐界的唯一窗口。“当然是那样,要不就没有了宇宙光的特色,是吧?”寺尾征求贝斯手敦志和吉他手健一的意见。两人稍微点了一下头。“正是这个。”幸田又开口说道,“说到特色,我觉得还是在于我们有两名歌手这一点,而且两名都要出色,这才能显现出我们最强。只是直贵一人唱的话,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深,不能表现出我们的特色。”听起来,幸田的口气还是顾虑到直贵似的。不过,直贵觉得他说的对,实际上自己也感觉到,自从自己加入以后,寺尾主唱的少多了。“我和武岛水平有差距,以前我也说过的。”寺尾像是有些不耐烦。“也许是那样,歌手出色的乐队有很多,要想在这里面出众,不和别人显现出差别来肯定不行。”“做点小花招不行吗?”“不是花招的事。以前是祐辅做歌手,那时也是以专业为目标的,不是也有公司对我们感兴趣吗?”又开始了争论。不知是不是父亲的影响,幸田努力说明成功的理论,而寺尾又有些感情用事。结果又采取了表决的方式,包括直贵在内的四个人,主张在六首曲目中有二三曲由寺尾担任主唱。“武岛,你对自己再有些自信好不好!脸皮不厚点是做不了歌手的。”寺尾勉勉强强同意了四人的意见。(8)寺尾家里有些录音器材,利用那些器材制作了有六首曲子的试音带。做好的磁带在直贵眼中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啊,我们如果实在美国就好了!”幸田手里拿着磁带说道。大家问为什么。“不是说美国是机遇更多的国家吗,和门路、经历或种族没有关系,有能力的人就可以得到恰当的评价,能够升到任何位置。知道麦当娜当年没成名的时候,一心想成功做了什么吗?她坐上出租车,说:‘带我去世界中心!’那是纽约的时代广场。”“就是在这个国家也会有机会的,”寺尾笑着说,“听了这个磁带的人会飞奔而来的。”要是那样就好了!其他成员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哎,要是有几个公司都回了信怎么办呀?”健一问道。“那样的话,先都谈一遍,再跟条件最好的公司签约。”幸田说。“不,不是条件。重要的还是看谁更懂我们的音乐。”寺尾照例反驳着幸田的功利主义。“要是什么都不懂的编导,让唱些像是偶像式的歌真是堕落。”“不会让唱那样的歌的。”“可也有不少都是最初以别人作的曲子失败的,我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最初没办法呀,不过慢慢地有名了,自己也会做主的,到那时候再干些自己喜欢的事不好吗?”“我说的是不出卖自己的灵魂。”“别尽说那些孩子般的话,总这样说会失去机会的。”又要开始争斗了。敦志和健一赶紧说:“好啦!好啦!”他插到他们中间。直贵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所谓还没捕到狐狸就算计起怎么卖狐狸皮,就是这样的事。即便如此,这样的谈话对直贵来说也是一种幸福,使他重新认识到梦想的伟大。那天回到宿舍收到了大学寄来的邮件。开始以为是修改过的报告寄还回来,结果不是。是关于转为正规课程的说明材料。也就是说不再是函授教育而是一般的大学课程。直贵忘记了吃饭,反复地看那些材料。一般大学课程是他的梦想。照材料里说的,如果通过考试就可以转入正规课程,他曾听说过这种考试并不是十分难。想象着自己也能像普通大学生一样每天在大学里学习,直贵心里异常兴奋,一定有面授中没有的刺激。而且转入正规课程,跟谁都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自己是大学生了。现在当然也可以说,但还是有些心虚,或者说自卑感。不过,还是不行啊!直贵叹了口气,合上了说明材料。如果转入正规课程白天不能工作,晚上还有乐队的练习,不能说要工作就不去参加学习。其他的成员也都是有工作,想办法挤出时间参加练习的。而且,他想,对于梦想不能脚踩两条船。现在最大的梦想是乐队获得成功。以此为目标的话大学的事儿就应稍微忽略一些,虽然想转为正规课程,可这样做对其他的伙伴来说是严重的背叛。我有音乐,有乐队,他心里嘀咕着,扔掉了说明材料。第二次演出在新宿的演奏厅举行。比前一次的地方大了些,可仍是接近满员的状态。也许是因为在很多地方做了宣传,但还是觉得是上次演出获得好评的缘故。直贵依然很紧张,但比起上次来,多少观望了一下周围的情形。除了演出中健一吉他的琴弦断了这样的意外事故,没有发生其他什么问题。不记得给过谁演奏会的票,可那天由实子和两个朋友还是在最前排挥着手。不仅如此,演出结束后,还来到了后台。“太好了!太帅了!”她兴奋着,不仅跟直贵,而且还和其他的成员也亲昵地说话。其他的人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对她表示了感谢。“她有点闹腾,不像是直贵的女朋友啊!”由实子走了以后敦志说道。“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公司里的女孩。”严格地说,连一个公司的也不是,但说明起来太麻烦干脆省略掉了。“不过,她可是喜欢直贵啊,不是挺好吗,做女朋友。现在不是没有交往的的女孩子吗?”敦志仍纠缠着说。“我现在可没那闲功夫,要是有玩儿的时间还要用在练习上呢。”“光是练习练习也不行吧,偶尔跟女孩子出去玩玩。”“你是玩过头了!”寺尾的插话引来大家的笑声。之后又连续进行了几场演奏会,场租费非常高,可所有的成员像是着了迷一样热心。直贵也觉得对于自己现在是非常重要的时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来到后台是在第五次演奏会结束之后。看上去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皮夹克加牛仔裤,衣服粗犷的打扮。“谁是头儿?”那男人问道。寺尾出面后男人拿出了名片,可那不是这男人的东西。“这人说想跟你们谈谈,如果愿意的话,现在就来一下这家店里。”说着,他递过来一只火柴盒。像是咖啡店里的火柴。寺尾拿着名片看着看着脸色有些变化。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明白了吗?”男人苦笑着问道。“明白了。我们马上就去。”“那我们等着。”说完男人走了出去。寺尾面向着直贵他们:“这下可不得了了!”“怎么啦?到底谁在等着呢?”幸田问道。寺尾把手中的名片转向大家。“Ricardo公司。是Ricardo公司的人来见我们。”听了他的话,一瞬间大家全不吭声了。“瞎说!是真的?”终于幸田像是呻吟般地说道。“自己看吧!”幸田从寺尾手中接过名片。健一、敦志和直贵围到他的身旁。“Ricardo公司企划总部”几个字跃入直贵的眼帘。Ricardo公司时行业内最大的公司。“喂!我以前说过吧。”寺尾叉着腿站立俯视着直贵他们,“这个国家也有机会的。怎么样,这不是来了。”幸田点着头,其他人也模仿着他。“这个机会绝对不能放过!”寺尾右手伸到前方做了一个抓的动作。直贵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在咖啡店里等着的是个叫根津的人。他看上去也就刚过三十。宽阔的肩膀和消瘦的下颚给人留下印象。嘴的周围留着胡须,与黑色的西服非常相称。“对于音乐什么最重要?”他问直贵他们。寺尾回答:“心。要抓住听众的心,这是最重要的。”直贵觉得回答得没错,其他成员好像也没有异义。于是根津说:“这么说,你们是想作出能够抓住听众的心的曲子吗?探索着怎样才能实现,然后尝试着作出来,经过练习,在演奏会上演奏出来,是这样吗?”“这样不好吗?”“不是不好,”根津取出香烟抽了起来,“不过那样的话不会成功的。”寺尾看着直贵他们,像是在问,我的回答不对吗?可没有人能给他出主意。“不管你们怎样努力,不会震撼人们的心。知道为什么吗?回答是简单的,因为你们的歌曲没有到达他们那里。连听都没听过的曲子肯定谈不上感动或是什么其他的。对于音乐最重要的,是听它的人。没有人,不管你们作出多么满意的音乐,也成不了名曲。不,首先那连音乐都不是,你们做的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的事情。”“所以我们才举行演奏会呀。”寺尾有些不高兴似的说道。“根津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在演奏会上演奏,哪怕是很少的人听到,也会逐渐传开,早晚可以获得成功,这样考虑的吧?”这样考虑有什么不对吗?直贵搞不明白。大家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确实,“根津接着说,”查一下成功艺术家的经历,也许会找到这样的例子,但是查一下失败艺术家的经历的话,会发现同样的情况。崇拜偶像的女孩子不管在涩谷的街上怎么转悠,就算被物色新人的人看上,成功的几率也是级低的。和这一样的道理,即使被人发现实现了登台演出的艺术家也不一定能够走红。你们认为只好做出好的音乐,早晚会被人们所认识。成功与否只是实力问题,不是吗?”是的。从来讨论时都是这样的。所以谁也没有反驳。“我刚说过,要是没有听的人,也就没有好的音乐盒坏的音乐,不过是音符汇集到了一起。演奏会上的一点点听众,跟没有差不多。所以你们现在和没在做音乐也差不多。”“不过,根津先生,不正是你看了我们这些人的演奏会,才招呼我们的吗?”对寺尾的反驳根津苦笑着。“如果认为自己的音乐得到了认可,我先表示否定。要是让在演奏厅得到好评的乐队都一个一个进入演艺界的话,我们这个买卖就没法儿做了。我去看了一眼你们的演奏会,不是因为听到了大家的评论。可以理解为那是一种偶然。我们为了找到万分之一的原石,持续地挖掘着,虽然这种几率很低,但我们是发现原石专家。原石还不会发光,需要我们研磨才能成为宝石。如果认为是你们自己的光把我吸引来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一点想跟你们预先说清楚。”直贵慢慢明白了根津想说的话。重要的是,不是他认可了直贵他们的音乐,只是觉得经过他加工研磨会发光,不,有可能发光。“差不多我们进入正题吧,”根津看了一遍所有的成员,“是关于想让你们做音乐的事儿,不是玩儿,而是正经的音乐。”跟根津分手以后,直贵他们去了经常去的小酒店。演奏会结束之后要去祝贺一下,但今晚的情况不同,比起演奏会成功有更重要的事情。作为新人正式登台演出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直贵还是觉得像在做梦,想跟其他人说说这事,确认不是在梦里。不过,没有特别欢快的气氛。因为从根津那听到的那些话始终留在脑子里。“你们有实力,也有魅力。可是,那些几乎还没有发挥出来。只是一张雪白的画布。在上面画什么样的画儿要由我来决定,你们只要按照我们说的做就行了。那样的话肯定能够成功。”还说了不要想自己出头,如何出头是我们专家的工作。把一切汇集起来才是音乐,光有乐器、歌手和乐曲成不了音乐。“要不靠我们自己原创的东西还有什么意思,到了今天还能演奏别人作曲的东西吗?”寺尾急速地喝着啤酒,很快就用有些醉意的口气发起牢骚来。“没说不让我们演奏自己原创的东西呀,只是说怎样把我们推出来由他们决定。推出来的方法的问题。这样的事要是不交给他们专业的人来做恐怕不行吧。现在是这样的时代啊!”幸田安慰般地说道。“哼!到底是广告代理人的儿子,连说的话都像是广告。要是说别发挥我们的个性,还有什么乐趣?”“没说不要发挥,只是说不要自己去发挥。展示自己的个性也要方法。是吧,祐辅,别那么倔,朝前看着点。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是啊,是个机会!”敦志也说道。“我们终于要正式登台演出了!”健一深切地说,看着直贵。直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是啊!终于要登台了。不管是什么形式,祐辅也会高兴吧。”被幸田这么一说,是啊!寺尾只是半边脸笑着。那天晚上对于“宇宙光”来说,是成立以来最好的夜晚。这件事要不要写进给刚志的信中,直贵犹豫了。以前没有告诉过他要正经开始搞音乐,而且是朝着专业的方向。突然说要正式登台演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可是直贵觉得刚志一定也会非常高兴。刚志期望着弟弟能有出息,大学不过是一个象征。如果有别的途径达到那个目的,不会有什么不满。可是连写信的空闲时间都没有。大家从根津那里得到指示:再作几首新的原创歌曲,顺利的话也许其中一首能作为首次登台演出的曲目,有这样的感觉。寺尾当然是全力以赴,其他成员也都是尽最大可能聚集到一起练习。直贵必须要顾及打工、上学和乐队,回到宿舍只是睡觉,一直持续着这样的生活。寺尾像是推出了大学,但直贵还没有下那么大的决心。幸田、敦志和健一来到直贵的宿舍,这是非常稀有的没有大学课程也没有乐队练习的一个晚上。直贵刚从公司回来,还没脱掉工作服。“想跟你说点事,”幸田像是代表他们几个说道,另外两人在他身后低着头。“好,进来吧!只是屋里很小。”直贵让他们三人进到屋里。